“公冶白那個人年輕的時候倒還好一些,頂多仗着那雙拳欺負欺負人。”
“現在他年齡大了,武道修爲高了,卻變得爲老不尊起來。”
“什麼事情都想摻和一手,攪得整個江湖雞飛狗跳。”
山婆婆似是想起一些陳年舊事,語氣越來越重,聲音跟着上揚:
“依着老身看,他那風雨樓的名字取得一點兒都沒錯,專爲在江湖上攪風攪雨……”
聽着山婆婆喋喋不休的數落白大仙,蕭驚鴻臉上難得露出一抹微笑。
那位白大仙在江湖上的確是個異類。
明明修爲極高,爲人也算正派,但是他的行事每每透着邪性。
也不知道他是天生掃把星,還是真的能僅憑一張嘴斷人生死。
總之,被他算過一卦的人下場都不算太好。
事實上,不止山婆婆一人對白大仙心生忌憚。
連蕭驚鴻的師父——劍聖李無當,都曾在私下裡罵罵咧咧。
當然是不會帶着髒字那種。
“驚鴻,江湖上一些宿老古舊都會賣爲師一個面子。”
“但有一人,風雨樓的白大仙,你切記小心,遇到他能跑多遠跑多遠。”
“那老東西屬狗皮膏藥的,沾上準沒好事。”
結合師父所說,蕭驚鴻便能夠理解山婆婆此刻數落白大仙的心情。
只是她聽了片刻,心中也不免有幾分疑惑——山婆婆年輕的時候,好像真的和白大仙有過恩怨。
話裡話外,讓她有種“怒其不爭”的感覺。
這時,山婆婆注意到蕭驚鴻的眼神,自知失言,頓了頓道: “丫頭,總之你以後儘量別跟白大仙牽扯上。”
蕭驚鴻微笑道:“晚輩謹記您老叮囑。”
山婆婆攏了攏身前的掛墜瓶子,晃動兩下調整坐姿,繼續道:
“白大仙出山,應是有什麼東西吸引他前往,他那人……咳。具體何事,老身還需要看一看他在什麼地方露面。”
“他被那些喜歡湊熱鬧的閒漢盯着,想隱藏行蹤怕是困難。”
蕭驚鴻點了點頭,“方纔那封信上提到過,有些前輩也已出山。” Wωω▪тt kΛn▪C 〇
聽山婆婆絮絮叨叨那麼久,她自是不會以爲白大仙真的在風雨樓待不住。
就如她師父劍聖一樣,那等前輩高人大都神龍見首不見尾。
所思所想,不能用常人眼光看待。
“丫頭,他們追他們的人,咱們做咱們的事。”
叮囑一句後,山婆婆轉而問道:“前幾日老身聽阿大說,烏山互市進度受雨水影響,慢了一些?”
蕭驚鴻嗯了一聲,“晚輩來您這兒之前,已經吩咐他們加快進度,爭取兩個月內完工。”
山婆婆微微頷首,老臉帶笑的說道:“你做事穩重,老身放心得緊。”
“不像山族都是些泥腿子,大字不識,只會橫衝直撞。”
“往後若是阿大他們去了互市那邊,有什麼事兒還請你多擔待。”
蕭驚鴻應承下來,倒也沒覺得自持身份託大。
山婆婆接着詢問了些互市後續安排,多是有哪些人會往來行商,能買什麼能賣什麼。
實際上,按照蕭家和山族的約定,那座互市只爲便利生活在烏蒙山上的各族。
名爲“互市”,實際上用“集市”更爲準確。
畢竟不論蕭家、定遠軍還是山族人,都是大魏朝子民。
之所以弄一個這樣的互市出來,於蕭家而言,是想賺些銀子,填補定遠軍的錢糧。
于山族來說,算是讓她們的生活更便利些,不用再像以前那樣買個鹽巴、細糧都要走數百里山路。
閒聊幾句。
天色近晚,山婆婆便讓蕭驚鴻暫時住下。
“丫頭,今日中秋,你既是不回府城,那便在這裡跟老身做個伴。”
蕭驚鴻想了想,沒有推辭,“今晚打擾婆婆,明日一早晚輩再回互市。”
山婆婆笑呵呵的說:“無需見外。”
“這次烏山互市雖對你我有益,但老身知道你們蕭家壓力不小。”
“京都府那位不發話,蜀州這邊都指揮使司也會有些微詞。”
蕭驚鴻語氣平淡的說:“兩位指揮使不露面,婆婆便無需擔憂。”
“老身並非擔心山族,只怕給你蕭家的境況雪上加霜。”
“這次你救援及時,免了三鎮劫難,難保下次類似的事情不會發生在烏山互市上。”
話音剛落,山婆婆蒼老的臉上露出些冷肅笑容,道: “若是日後你應付不過來,大可跟老身講,老身倒要看看這蜀州地界上何人跳脫。”
蕭驚鴻微笑着點頭,拿起面具戴在臉上道:“晚輩記下了。”
隨後她躬身行禮,轉身離開竹樓。
山婆婆看着蕭驚鴻走遠,不禁嘆了口氣。
“苦了這丫頭了。”
“若非蕭逢春死得早,何苦讓她一肩扛起偌大的蕭家?”
蕭驚鴻隱約聽到山婆婆的話,身形未停,依舊邁步向前。
從很小的時候,她就清楚自己一生註定是波瀾起伏,無法像師父李無當那樣閒雲野鶴。
即便蕭逢春未死,她身爲蕭家人,自是要爲這個家盡一份力。
而今不過是她把那份力從原本的一成,提高到十成罷了。
想着這些。
蕭驚鴻來到那間熟悉的竹樓裡,目光落在天邊。
昏黃的火燒雲透過竹窗縫隙照在屋裡,灑在她身上,隱約看到她略顯單薄的倩影。
纖細,嬌弱,卻又如一柄長劍般挺拔。
蕭驚鴻掃過雲層,默默從懷裡取出幾封家書。
一指夾着一封,如同扇子般捻開,擋在臉前讓落日餘暉打在紙背上。
黑色的墨跡彷彿染上了一層金色,光輝熠熠。
“夫君,請原諒,驚鴻這次食言了。”
蕭驚鴻本是答應了陳逸,中秋前返家。
而今變故橫生,她不得已要守在外面。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希望啊。”
……
蜀州府城。
申時剛過半,天光還算亮堂,街上就已是人滿爲患。
東西兩市,沿街的鋪面早早大開。
尤其那些酒肆、酒樓,往來之人絡繹不絕。
除了客人外,堂中還都有臨時搭建的臺子。
唱戲的,唱曲的,跳舞的,應有盡有。
總歸是要請一些名角、花魁,最次也得是煙花巷裡的頭牌藝人前來。
既爲熱鬧暖場,也是不甘落於人後。
而在街上,一輛輛木板車停在石板路中央,背靠背的支起一個攤位。
大多數攤位上也都擺放幾樣需要送出去的禮物,用一張張寫滿小字的紙條對應。
美其名曰:“猜燈謎”。
男女老少行走其中,自是滿面笑容,閒聊間擠進人羣裡。
最興奮的要屬那些孩童,早早地挑着燈籠出來,只等天黑下來時點亮。
大抵算是一片繁華景象。
不過蜀州城內,今日最繁華熱鬧的地方,依舊是在城北的康寧街。
無論往年今年,才子佳人聚集的地方,總會引來不少好事者。
看一看哪家酒肆請得花魁多,曲唱得好,賞臉的恩客大方。
那些在畫舫裡、酒肆或者樓閣裡舉行的詩會,攀比更是嚴重。
哪場詩會有什麼佳作,哪位才子有什麼亮眼的表現,都會有人傳揚出來。
簡單來說就是,姑娘們競相爭豔,才子們以文會友。
所以吧。
作爲今晚蜀州城內,貴雲書院作爲才子、姑娘聚集最多的地方,早早就有人在外等候了。
一輛輛馬車從隊伍之外駛來,走下一兩位熟面孔就能惹得四周議論聲起。
“知府劉大人這麼早就來了?”
“早?他來得不早,豈不是要讓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的幾位大人等他?”
聞言,有些消息靈通的人便小心的轉了話題。
“聽說劉洪劉布政使今日被聖上降罪,也不知他今晚還會不會如約前來。”
“不好說啊。”
“劉大人受族中後輩拖累,也算是無妄之災。”
“說得是,誰能想到那劉文竟敢聯合邪魔外道跑去火燒三鎮夏糧?”
“沒有治他們夷九族的罪,已是聖上開恩了……”
說話間,又有幾輛馬車前來,遠遠看着就是華蓋粉飾,大氣華麗。
“這是哪位的車駕?”
人羣中自有見識不凡,喜歡結交朋友的人,認出車廂上的徽章,低聲笑道:
“布政使司參政,陳雲帆。”
“也是今年科舉盛會的頭名狀元郎。”
旁人打量一眼,認出江南府陳家的族徽,免不了說些或鄙夷,或嘲弄的話。
“大魏建朝至今,歷屆科考頭名無不是文曲下凡,文章寫得好不說,爲人心性也都謙恭沉穩。”
“偏偏這一位,自打來了蜀州,他就不知道沉穩爲何物。”
“聽說他不僅是煙花巷的常客,先前去城外收繳夏糧的時候,還鬧過不少笑話出來。”
“秤砣高擡,換鬥之類的事沒少做,惹得不少百姓怨聲載道。”
“哎?我聽說那事並非他授意的,之後也查辦了一些人。”
“還不是蕭東辰大人明察秋毫?查出來人後,將功勞給了他?”
“果然官官相護……”
陳雲帆隱約聽到周圍議論聲,撇了撇嘴沒說什麼。
他先前的確鬧出了笑話,一時不察竟讓人在眼皮底下玩手段。
雖是對他沒什麼影響,但知道這事的人不少,傳來傳去的,讓他本就糟糕的名聲更加狼藉。
甚至有人將他與剛到蜀州的陳逸放在了一起,戲稱“陳家雙子”。
還說什麼前有逃婚郎回頭是岸,後有狀元郎以身試法。
總歸沒說什麼好話。
崔清梧自也聽到了一些聲音,笑着寬慰道: “雲帆哥哥不用放在心上,等他們看到你的本事,自然會閉上嘴。”
“就如你那位兄弟陳逸,如今不也名聲好轉,受人尊敬?”
陳雲帆擺了擺手,無所謂的說:“閒話而已,本公子這些年聽到的多了。”
“他們願意說就說吧,別不長眼的湊過來就好。”
說着,陳雲帆掀開簾子看了看外面,嘀咕道:
“逸弟看樣子還沒來……”
崔清梧聞言看了他一眼,輕笑道:“你那兄弟如今的確可以來得晚一些。”
“說的也是,走走走,咱們先進去瞧瞧來了哪些姑娘嗯……才子。”
崔清梧聽到也只當沒聽見,依着他一起下了馬車,走進貴雲書院。
身後的環兒、春瑩兩人跟上。
主僕四人外加駕車的寧雨,倒也稱得上低調。
相比之下,姍姍來遲的陳逸等人就有些人多勢衆了。
除去他和蕭婉兒、蕭無戈外,隨行的還有小蝶、沈畫棠、裴琯璃,以及侯府的四名甲士親衛。
兩輛掛着定遠侯府旗幟的馬車停在書院外,想不引人注目都難。
“蕭家來人,除了輕舟先生外,沒想到小侯爺和大小姐也來了。”
“蕭婉兒姑娘當真如傳聞的那樣,有傾世之顏啊。”
聽到周遭議論,蕭婉兒有些不適應的拉了拉身上大氅,低聲催了句進去吧。
陳逸笑着點頭,在王力行等人的護衛下走進書院。
進去後,便見一條掛着兩排燈籠的寬敞石板路左右,站着數名書院請來幫忙的學子。
爲首的正是馬觀,馬和明。
見到陳逸等人過來,他連忙上前行禮道:“先生,煩請您先跟我來。”
“院長交代我,讓我看到您後,先帶您去他那裡。”
陳逸微愣,看了看蕭婉兒,見她沒有開口,提議道:“一起去看看吧。”
蕭婉兒嗯了一聲,拉着蕭無戈跟在他身後。
一路走來,她起初的好奇新奇已經沒剩多少了。
尤其看到書院外的人羣,以及書院內的佈景,心中多少有些隔閡感。
相比之下,早前來過一次且還是詩會的裴琯璃就沒什麼異樣了。
甚至她還很興奮的說着上次來的時候一些見聞。
只不過小蝶一句字帖丟了,就讓她圓潤小臉垮掉下來。
“上次只是個意外……都怪姐夫那位兄長,他老老實實被我毒倒就是……”
正說着,走在前面的陳逸腳步停頓一下,看着迎面走來的幾人,眼神頗有幾分意外。
赫然是荊州劉家,劉昭雪,和幾名護衛丫鬟。
一旁的蕭婉兒同樣如此。
她看着來人,猶豫着打了個招呼:“昭雪妹妹。”
劉昭雪目光掃過兩人,臉上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昭雪見過婉兒姐姐,輕舟先生。”
頓了頓,她躬身一禮,繼續道: “昭雪本想過幾日登門請罪,既是今日遇到,機會也算合適。”
“昭雪替二哥所爲,說一聲見諒。”
“不求原諒,只希望能夠不影響姐姐與我的關係。”
劉昭雪隻字不提蕭劉兩家,只說她跟蕭婉兒,算是避重就輕了。
蕭婉兒看着她想了想,臉上的猶豫散去,搖頭嘆了口氣:“昭雪妹妹,見諒。”
劉昭雪微微一愣,顯然沒想到一向寬厚待人的蕭婉兒會這麼直白的婉拒她。
以至於讓她先前準備的說辭也沒辦法繼續說下去。
這時,陳逸上前一步,沒有理會劉昭雪,只招呼蕭婉兒等人道:“走吧。”
“嶽明先生相邀,應是有急事。”
蕭婉兒點了點頭,便默默地跟他走進宅子裡。
幾人都不太想理會劉家之人。
唯有裴琯璃路過劉昭雪時嘀咕了句厚臉皮。
待他們走遠。
房門關閉。
劉昭雪深吸一口氣,神色恢復平靜轉身離去。
旁邊一名身材魁梧的護衛,聚氣成線以腹語低聲道: “那位山族的丫頭,應該是山婆婆的孫女吧?”
劉昭雪下意識的點點頭,反應過來後回頭看向開口之人,正對上一雙殺意盈滿的血紅眼睛。
“燕拂沙,你……”
“昭雪姑娘,燕某有個不情之請。”
“呵呵,可否讓燕某也將那女娃娃一併試探了?”
劉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