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呼過,抄起一地楓楊殘葉,聚成一道犀利劍影,肅殺之意撲面而來。百里淢反手攤開,水流從湖中疾速飛來,凝結成盾,擋住了那凌厲的一擊。
剎那間,殘葉又幻化出數十把長劍,列成方陣,披靡之威,勢不可擋。百里淢再次凝聚靈力,加深護盾,將其擴大成一個包圍圈護住全身。劍陣猛烈發起進攻,交戰聲鏗鏘有力,頃刻之後,兩三把長劍衝破重重防護,割斷了幾縷長髮,也劃破了青綠長衫。
水珠與殘葉失去承載,潦倒墜地,蹦出的水花濺了宿無一身,嚇得他一激靈鬆開了抱着小糉子的手。小糉子猛地摔落在地,眼前全是星星。
素華傾瀉,撥弄無邊瀲灩。月下湖光織冷淡,不敵他,水中倒影,劍眉宛轉,如霜鐵面。
他是誰?他便是靈霄山五宗之首靈劍宗宗主紫玦仙尊凌舒晏。
白髮三千落,一身絳紫衣。綾羅覆雙目,清冷出絕塵。只而立之年的樣貌,端的卻是道骨仙風,莊嚴若神。
百里淢並未急着出招,他的目光始終定格在紫玦仙尊的手上,那是一雙不會手下留情的手。掌風再次襲來,百里淢空手相接,在外禦敵時,他還能有所保留,但面對紫玦仙尊時,他必須全力以赴。
月色無雙,一綠一紫兩個身影進入了酣戰。此刻,他們不再使用法術,純粹拼的是拳腳功夫。
百里淢騰空而起,在空中一個旋身,凌空一腳踢出。紫玦仙尊聽力極好,他一個側身翻轉宛若游龍,躲開了攻擊。隨即身形一閃,閃到了百里淢的身後,銀髮紛飛,勢如破竹,只七八個來回,百里淢的雙手便被擒住,“咔嚓”一聲縛於腰後。
“師尊,疼……輕……輕點兒,我的手要斷了!”百里淢齜牙咧嘴,極力調動五官,表明他沒有撒謊。可惜的是,紫玦仙尊早已雙目失明,完全欣賞不到他的精彩表演!
“修爲不見漲,這怕疼的毛病倒是愈發嚴重了!”紫玦仙尊一把鬆開了百里淢的手。
紫玦仙尊一年只回一次靈霄山,每次回來的第一件事,都是查看百里淢的修爲,這次也不例外。不過,很顯然,他對此次查看的結果並不滿意。
虛身一恍,紫玦仙尊形如魅靈,伸手攔在了想要逃跑的宿無。宿無直起身,抿嘴一笑:“我散步散困了,該回去休息了。不用管我的,你們繼續。”
“閣下隻身一人入我靈霄山,到底意欲何爲?”紫玦仙尊不讓宿無離開,卻也還沒有跟他動手的打算,因爲他聽得出對方的稚子童音。
“什麼意欲何爲?是百里師兄跟我說,只要我願意來靈霄山,他就給我買糖葫蘆的。”宿無轉頭不再看紫玦仙尊,反而叫住了正欲溜走的百里淢。“百里師兄,對吧?”
“哈……我是有說過。”百里淢保持微笑,揉了揉差點廢掉的手臂。他是真的沒有想到,宿無會提起這茬,把“戰火”燒到他這邊來。
宿無:“那這麼晚了,百里師兄出現在這裡,是來給我送糖葫蘆的嗎?”
“糖葫蘆……糖葫蘆在小訟師弟那兒,你明日自己去取。師兄我現在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了。”話音剛落,百里淢腳底生風,一溜煙消失在夜幕之中。
當宿無以爲自己也能順利脫身,正伸手去撿地上的“小糉子”時,定身術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一時無法動彈,也就看不見紫玦仙尊在他後腦勺施加什麼法術。
靈霄山素來有山規,五宗弟子剛入門時,需早晚誦讀抄寫,直至牢記於心,方可進入下一輪修行。
山規言:一不可貪圖享樂,荒廢修行。二不可包藏禍心,犯上作亂。三不可沾花惹草,結黨營私。四不可自輕自賤,黑白不分。五不可濫殺無辜,草菅人命。
紫玦仙尊乃一宗宗主,山規所言,自是刻在骨子裡的東西。宿無身份不明,他不會濫殺無辜,但這並不代表,靈霄山可以任人來去自如。
紫光流動,靈力在紫玦仙尊的指尖上飛舞跳躍,逐漸匯聚成一條四爪小龍,周身晶瑩。
紫玦仙尊念出咒語:“天地六界,道法自然。懲奸除惡,伏魔鎖魂。封!”四爪小龍隨着他揮動的手勢,衝向宿無的後腦勺。
宿無的腦袋一陣搖晃,刺骨的痛感緊緊纏住凸起的神經,疼得他直哼。待光芒散去,紫色龍爪印浮現在宿無的眉心,竟給他那平淡無奇的五官添了三分妖冶。
“閣下既然不肯說真話,那這道伏魔封印,便請受着吧!”紫玦仙尊凜然道。
中了伏魔封印,任他是魔是鬼,都使不出法術,現在他一個小孩子,除了靈霄山,哪裡也去不得。靈霄山會護他周全,可也不會讓他胡來。
冰冷的人,果然連說話都是沒有溫度的。宿無如是想。不過,就算紫玦仙尊手眼通天,他也決計猜不到自己的真實身份和目的。他的局,可是精心佈置了很久呢!
“靈霄山的待客之道,實在是令人歎爲觀止。紫玦仙尊的風采,更是聞名不如見面!”定身術一撤,宿無放下僞裝,孩童面容上是一副陰鷙表情。這個仇,將來定要你十倍奉還!
紫玦仙尊負手而立:“紫玦區區平庸之輩,承蒙閣下看得起,謬讚了!”
明明紫玦仙尊雙眼蒙了白綾,透不出什麼目光,可宿無就是覺得,此刻自己被他蔑視了。
紫玦仙尊並不理睬宿無肆無忌憚的上下打量,他撿起地上被捆綁得眼睛鼻子都看不見了的兔子,手指輕輕一揮,捆綁之物瞬間化爲灰燼。兔子擺脫束縛,眨眼間鑽入了草叢。
“靈霄山美景如畫,想來也夠閣下打發一些時日。若是哪天覺得玩膩了,想走了,本座再爲閣下解了封印。”紫玦仙尊揚長而去。
宿無干脆往草地上一躺,圓圓的眼睛漸漸疲憊,心下不由嘆息:唉,千防萬防,還是捱了紫玦仙尊的一道伏魔封印!
夜間的風,涼颼颼的,更何況還是在山上。宿無躺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回竹枝院休息。小孩子的身體就是不經用,他現在又困又餓又冷。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做大事的人,哪個沒受過一點罪。宿無看得很開,還好明日就可以吃到糖葫蘆了。小小的身影踏着月光,蹦蹦跳跳回了竹枝院。
死裡逃生的兔子這纔敢從草叢裡露出腦袋,抖了抖身上豎起的毛。
“淢兒,爲師方纔使的伏魔封印,你看清楚了嗎?”紫玦仙尊掌風一掃,破了百里淢的隱身術。
“都怪今夜月色太美,我一時迷了心竅。下次,下次師尊使用伏魔封印的時候,我一定目不轉睛地盯着看清楚。”百里淢連連賠笑。
紫玦仙尊卻道:“世間事最擅長變幻莫測,有些東西錯過了,就不會再有下次。”
百里淢跟在紫玦仙尊身後,目光隨着眼前的紫色衣襬在夜風中搖曳,他的心忽而沉一沉。
“師尊,宿無是不是純陰之體?”
“不是。”紫玦仙尊早已習慣百里淢的嬉皮笑臉,見他如此重視純陰之體,也就順着他的話題往下說,不再揪着修爲的事不放。
“你既知道宿無這孩子很可疑,又爲何還要將他帶回靈霄山?你不怕給宗門帶來災難嗎?”紫玦仙尊問百里淢。
“我怕。”百里淢垂首。“但若將他放在葉家村置之不理,我做不到。那些村民不比我們修行之人,他們遇到低階魔修都尚且毫無招架之力,像宿無這種潛在的危險人物,一旦失控,他們根本應付不了。”
隨即他的眼睛重新盛滿光芒:“更何況我相信師尊,師尊一定會保護好靈霄山的。”
“不,保護靈霄山不是爲師一個人的責任。”紫玦仙尊握住百里淢的肩膀,慎重地對他說:“在靈霄山修行的每一個人,都要肩負起保護靈霄山的責任。尤其是你!”
“我?”百里淢不解。
“跟蹤魔修去葉家村,是你提議的。”紫玦仙尊已問過事情的來龍去脈。
“弟子明白了!”百里淢內心苦澀。他拍了拍額頭,“對了,這個黑色的寶塔......”
“先放着吧,我會找人淨化它的。”紫玦仙尊將寶塔收入袖中。
“身上沒有魔氣,孩童之身也不是法術所化……他爲了進入靈霄山,倒是費了不少功夫。”紫玦仙尊陷入沉思。
“我們不妨去問問那些魔修弟子,或許能從他們嘴裡套出點什麼!”百里淢提議道。他大半夜跑去竹枝院,也是想從宿無那兒套話的。
白髮紫衣的仙尊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這個身量已經差不多與他一般高的徒弟,雖然他什麼都看不見,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將近一年不見了,百里淢其實很好奇,師尊這一年又去了哪些地方,他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沒有問出口。
兩人一前一後人走得雅正端莊,影子落在身後拉得長長的。微風徐徐,涼意也被心中的疑慮衝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