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量將四個一次性紙杯一字排開，倒上四分之三的茶水，分別擺到四人面前。
“來，喝茶。”
“謝謝肖教授。”
陸悠捧起紙杯，往裡吹了口氣，小小抿了一口。
什麼味道，陸悠嘗不出來。
除了燙，還是燙。
於是，陸悠又默不作聲的把紙杯放回茶几，等待熱量散去。
張志創低頭湊到紙杯前觀察。
淡黃色的茶水，飄着絲絲縷縷的水汽，內裡還有一朵殘破的菊花，打了個幾個旋，緩緩沉入杯底。
“肖教授，你一高知份子，怎麼才請我們喝菊花茶啊？”
肖量擡手指向門口，道：“門沒鎖，你可以先回去。”
張志創神色一正，嚴肅道：“菊花茶挺好的，便宜實惠，還具備散風清熱、清肝明目的功效，正好熬了幾天夜，非常適合我。”
肖量輕笑一聲，也沒跟張志創計較。
有小半年的集訓隊相處經歷，張志創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清楚的很。
管不住嘴，認慫快。
肖量逐一打量每一個人。
相較一年前，大家的變化都不大，帥氣的依舊帥氣，猥瑣的照樣猥瑣，除了畢楊德。
他是唯一一個發生巨大變化的人。
僅剩一張英俊俠客臉勉強符合肖量的印象，其餘的通通的換了個樣。
皮膚變黑了，有些類似於古天樂膚色，原本安穩的氣質中添了幾分陽光。
尤其是他的身材，在身高不變的前提下，整個人憑空大了一輪。
肖量靠着沙發背，眼睛微眯，開口道：“畢楊德，感覺你變了挺多的。”
“有嗎？”
畢楊德左右看了下自己，隨即明白過來，肖量說的變化是什麼。
“可能是健身的緣故吧！”
“幾時開始健身的？”
“去年imo結束，路上被人塞了張傳單，想着反正無聊就去看看，去了幾次結果迷上了。”
“有沒有練出八塊腹肌和人魚線？”
畢楊德點點頭，道：“煉出了，你要看嗎，肖教授？”
肖量擺手拒絕，“不用，留着給你自己看吧。”
……
杯中的茶水少了又添，添了又少。
直至熱水壺見底，方知已至七點三十有餘。
宮慶看了眼牆上的掛鐘，道：“肖教授，時間不早了，我們先回去了。”
“不多留一會？”
“不了，明天滿課，得回去預習。”
聞言，肖量也沒繼續挽留，笑着道：“行，數學上有問題隨時來找我。”
“謝謝肖教授。”
一番道別後，宮慶領着張志創和畢楊德離開了辦公室。
熱鬧的氛圍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熱鬧後的寂靜。
肖量將熱水壺置於微波加熱範圍圈內，打開蓋子，按下加水按鈕。
滴——
白花花的水流直衝入水壺中。
“上了大學，感覺如何？是不是比高中自由很多？”
陸悠正神遊天外，聽到肖量的問話，立馬收斂心思，回道：“感覺一般，自由是自代價是不能和女朋友同班，有點難受。”
“誰叫你不讓她選數學的？後悔了吧？”肖量打趣道。
“後悔倒不後悔。”
陸悠搖頭道：“她對數學興趣不大，恰好數學又是一條枯燥且望不到盡頭的路，沒有理想和興趣作爲支持，壓根走不下去。”
陸悠仍記得上輩子，有一位同學，稀裡糊塗考上了數學的研究生。
結果完全學不進去，接連轉換了好幾個研究方向。
先是代數幾何，然後到幾何分析，再到辛幾何，最後到進廠打螺絲。
數年時光，平白浪費，一事無成。
“說的也是，某種程度上，學數學，興趣比天賦更重要。”
肖量雙手撐着膝蓋站起身，道：“不聊了，進入今晚的正題，電腦帶了嗎？”
“帶了。”
“那就開始吧。”
……
臨近十點。
夜色愈發濃重，透過窗戶縫隙吹進來的秋風也更加刺人。
肖量摘下眼鏡，身體向後一倒，靠在沙發背上閉目養神。
長時間對着電腦屏幕，讓他的眼睛乾澀難耐。
肖量捏着眉心說道：“坦白的講，你的論文已經很完善了，無論是排版佈局還是論證過程都幾乎無可挑剔，但我還是得說……”
不等肖量說完，陸悠很熟練的接過話頭。
“回去再改改？”
“你明白就好。”
陸悠將筆記本電腦掉頭面向自己，食指輕輕的敲擊空格鍵，腦海中思索着論文值得改進之處。
這是陸悠第三次被駁回論文，前兩次駁回的理由是排版不夠完美，這次連理由都沒有。
不過陸悠並不認爲肖量故意刁難自己。
或者說，肖量是在平等的刁難每一篇經他手的論文。
在肖量看來，一篇優秀的論文，必須經過不下於五次的修改。
少於五次，都是對科研的藐視，對數學的不嚴謹。
陸悠很認可肖量這種態度，搞科研就得雞蛋裡挑骨頭，尤其是數學。
只是，他這篇論文是搬自己前世的，本就修改過許多遍，如今還要繼續改，屬實頭疼。
“肖教授，要不你幫我把要改的地方圈出來，我實在找不出哪有問題。”
“我幫你把關，還要我幫你改？那你做什麼？好處都讓你佔完了。”
陸悠合上筆記本電腦，長嘆口氣。
還是當教授好啊！
只管提要求，不用管下面怎麼完成。
“肖教授，還有事嗎？沒事我就回宿舍了。”
“有。”
肖量坐直身，右手豎起兩根手指。
“兩件事，第一件，我前幾天拿你的論文給我們院的院長看了，院長還有幾位同僚表示非常感興趣，想邀請你來一場小型答辯，不知你意下如何？”
陸悠陷入沉思。
他這篇論文不是畢業論文，發表前沒有答辯的必要。
而且答辯這東西，既要寫PPT又要重頭理一條思路，前前後後耗費大量時間，完事了還沒有好處。
吃力不討好，陸悠不是很想答應。
見陸悠猶豫，肖量又補充道：“你別想太多，答辯是非正式的，PPT隨便寫寫就行，不用太認真。
你也可以當作一次在校領導面前露臉的機會，讓他們認識你，對你往後的評獎、保研有好處。”
聽到這，陸悠也沒了拒絕的理由，只好答應下來。
“時間呢？”
“暫定在十二月份，具體等我通知。”
陸悠心中大定。
現在才九月中下旬，距離十二月還有兩個多月，時間充裕的很。
“第二件事又是什麼？”
肖量雙手合攏，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我想問一下，大學這幾年你有參加競賽的打算嗎？比如說全國數學競賽、華教杯、丘賽、數學建模之類的。”
陸悠沉吟片刻，躊躇道：“和一羣博士都沒畢業的學生同臺競技，會不會太欺負他們了？”
肖量莫名有股打人的衝動。
“送你一句話，真正的大師永遠懷着一顆學徒的心。”
“教授，原來你也是個擼狗？”
肖量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怒斥道：“這是重點嗎？重點是，做人要謙虛，不能老覺得自己天下第一！”
“可對我來說，本科生層次的比賽，真就是魚塘局。我的簡歷上有兩、三篇SCI論文，含金量就足夠了。競賽什麼的，還是不和年輕人搶了。”
肖量心神一轉，很快有了主意。
“不去參加比賽也行，每學期交一篇論文上來，質量不能比這篇低。”
“肖教授，你怎麼不讓我手搓核聚變呢？”
陸悠闇地裡翻了個白眼。
一篇好的論文，別說一學期，打磨個一兩年纔出爐，都是很正常的事。
雖然陸悠有前世的庫存，可以大大縮短打磨時間，但庫存也是有限的，總不能本科期間就全部掏完。
得合理的往外掏，隔一年拿一份出來。
配合陸悠自身平均三年一份論文的產出，既能保證論文的質量，又能避免庫存清空，一舉兩得。
“我不管，你要麼打比賽，要麼一年兩篇論文，自己選。”肖量態度強硬道。
“我選擇轉學到隔壁。”
“院長不會同意的。”
“我爸姓陸，我媽姓沈。” 肖量頓時一陣頭疼，他第一次遇到陸悠這種人，軟硬不吃。
來軟的，陸悠已經擁有獨立寫SCI的能力，所謂的數學競賽於他而言不過錦上添花，可有可無。
至於來硬的，陸悠身後是兩個根深蒂固的大家族，政商兩界均勻人脈，誰能硬得過他？
“這樣，我們各退一步。”
肖量用商量的口吻道：“三個，你只需要挑三個含金量最高的比賽參加，其他的隨你，你覺得怎麼樣？”
陸悠起身拿過書包，把電腦裝進去，道：“我不參加數學建模。”
“啊？”
肖量愣了一下，急切的追問道：“爲什麼？你這論文撰寫能力，不參加數學建模真的很可惜！”
“沒有爲什麼。”
陸悠臉色平靜的解釋道：“單純不喜歡團隊合作，磨合過程很麻煩。”
“可你以後也總有進入團隊工作的時候，總不能一輩子自己學自己的，閉門造車走不遠。”
“不喜歡跟不會是兩碼事，我沒必要強迫自己去做不喜歡的事情。”
強扭的瓜不甜，肖量也懶得再廢口舌。
“唉，算了，反正往年的數學建模比賽都是計算機那邊帶頭，不參加就不參加吧！”
肖量像是自我安慰般說了一句，接着話鋒一轉。
“但是，阿賽、丘賽和CMC你必須去，如果不拿個像樣的成績，你一篇論文我卡多你五次！”
“行了，我知道了！”
陸悠背上書包，向肖量揮了手。
“等我改完論文再來找您，拜拜，肖教授。”
“拜拜，路上注意安全。”
……
離開辦公室，繞過兩個拐角，進入寬敞的樓道。
即便是夜間十點，樓道依舊燈光明亮，遠遠還能聽見學生們的談話聲。
陸悠拾級而下，將手機從口袋中拿出，剛解除免打擾模式，一連串密集的消息提示聲如炮仗般接連響起。
點進vx，不出陸悠所料，全部消息皆來自唐婉。
【20：55】
【愛妃：老公，我想見你，你完事了沒？】
【20：57】
【愛妃：?】
【愛妃：不回消息？】
【愛妃：是還沒結束嗎？】
【21：12】
【愛妃：喂？】
【愛妃：莫西莫西？】
【21：19】
【愛妃：澀圖時間到。】
【愛妃：玉足.jpg】
【愛妃：大腿.jpg】
【愛妃：扔子.jpg】
陸悠神情一肅，默默放下手機，小心的觀察樓上樓下，確保短時間內不會來人，才重新拿起手機，繼續滑動屏幕。
【愛妃：澀圖時間結束，明天敬請期待。】
陸悠闇嘆一聲可惜。
肉食是有了，卻少了份關鍵的麪食。
想來也是，四人宿舍，能拍到大白兔已經很不錯了。
從照片背景來看，唐婉是窩在牀上拍的，有牀簾作爲遮擋。
【21：25】
【愛妃：老公，你跟我說實話。】
【愛妃：是不是外邊有人了？】
【21：39】
【愛妃：老公，快十點了。】
【愛妃：你再不回覆，信不信我強健你？】
【21：55】
【愛妃：嗚嗚……】
【愛妃：牢公，你別死，我才十八歲，不想當寡婦！】
【愛妃：】
信息到這結束了。
陸悠捏了捏眉心，女朋友太活潑，有時真的打腦殼。
稍微思索後，陸悠發了個13.14的紅包過去。
不到兩秒鐘。
紅包高亮消失，顯示已被接收。
【愛妃：？】
【愛妃：活了？】
【老公：活了。】
【愛妃：方便接電話嗎？】
【老公：可以。】
緊接着，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陸悠也不遲疑，果斷點擊接通。
“喂。”
【你堂堂陸家大少爺，紅包居然就發13塊？是否吝嗇了點？】
聽到唐婉略帶黏膩與撒嬌的聲音，陸悠不由自主的翹起脣角。
“嫌少？那你退回來。”
【蚊子腿也是腿，總比沒有強。】
陸悠將屏幕切回vx聊天界面，又發了兩百塊的紅包。
“拿着，帶着你舍友去吃燒烤。”
【不要！最近體重有點失控了，得節制一段時間，不能再吃宵夜了。】
“有意向陪我晨練嗎？”
【敬謝不敏。】
陸悠笑了笑，並沒有強求。
【對了，我發你的澀圖好看嗎？】
陸悠抽出學生卡掃了下門禁，邁步走出院樓。
黑夜裡的校園，少了白天的喧鬧，卻多了幾分靜謐與優雅。
“我兄弟表示非常滿意，不過他還還是感覺不夠大膽，希望下次再open一點。”
【我姐妹說不行，她怕曬，皮膚敏感，見不得太陽。】
陸悠仰頭望天，久久不能回話。
“我原以爲我已經足夠高估你的下頭程度，沒想到我還是保守了。”
【嘿嘿，後悔了吧？後悔也沒用，十四天無理由退換早過啦！】
退是不可能退的，一個漂亮、聰慧且乾淨，還不作妖的女朋友，夢裡都不一定能遇到。
“不跟你扯了，你急着找我是有事嗎？”
【對，有事，而且是急事。】
“什麼急事？”
【我想你了，非常非常想！】
陸悠嘴角止不住上揚，差點沒被釣成歪嘴龍王。
有個女生全心全意的依賴自己，那感覺不要太好。
“我現在去你樓下等你？”
【不用啦！太晚了，你回去還得洗澡，弄這弄那的，完事估計都奔十二點了。】
“那今天就這樣？”
【嗯……你週四晚忙不忙？】
“不忙，你想出去玩？”
【不是，週四學生會初面，我想你陪我。】
“行，陪你。”
【謝謝老公，我愛你！】
“不來點實際的？”
【mua～mua～mua～】
“真懂事。”
【我先去睡覺啦，夢裡見！】
“晚安。”
電話掛斷。
陸悠看着頭像上一大一小緊密相連的手，一股暖流徘徊在心頭，
“不急，還有三年，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