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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四殿下逃走了……?”
“可不是,偌大的皇子府人去樓空,連下人都散得乾乾淨淨,卻有許多值錢的東西沒被帶走,想來也是知道大事不妙,爲求保命走得匆忙。趙沫一面說一面搖頭,“堂堂一國皇子,做出這樣的糊塗事,願意拋下一切保命離開,也算是十分有魄力了。”
說完,趙沫看寧淵沒什麼反應,接着道:“我先下奉了皇命,要領着一隊守城軍在華京周邊展開搜尋,此番是順道來告訴你這個消息,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我便先走,不然動作慢了些,被人指有負皇命就不好了。”趙沫又對呼延元宸點頭示意了一下,轉身便匆匆去了。
“在想什麼,這樣出神。”呼延元宸走到寧淵身邊,“雖然我不知道你爲何如此憎恨司空旭,可事已至此,就算他最後能逃出生天,這輩子也不會再復有皇子這樣尊崇的身份了,你卻好像不甚開心的樣子。”
“沒什麼,只是覺得有些唏噓罷了。”寧淵回過身,“那位四殿下一輩子爭名逐利,謀算了這樣久,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也許就連他自己都想不到。”
“怎麼看你的模樣,倒像是在同情別人。”呼延元宸笑着將手放在寧淵頭上,幫他正了正用來束髮的玉筒,“你這樣在意別人,倒讓我有些醋了。”
“我若是不在意你,何必爲了把你從驛館裡救出來,自找麻煩要去算計那個勞赤?”寧淵默默翻了一記白眼,又像是想起了什麼,道:“只是現下金玉郡主突然身故,你身爲大夏的王爺,我猜要不了多久,皇上爲了彌補這件事造成的風浪肯定會召你入宮去問話,你還是早作準備,想一想該如何應付爲好。”
“這都不是大事,我想你們皇上早已瞧出來了我同夏太后不對路,就是個閒散王爺,應當也知道找我去同夏太后那邊說和全無用處,不過大周現在國力不弱,想來也不會懼大夏什麼,頂多賠些銀子了事。”呼延元宸臉上露出無足輕重的表情,“說真的,若非有些理由在身,我當真連這王爺的包袱都給卸了,自此長居在大周做個平頭百姓再好不過。”
聽到呼延元宸忽然提到一個什麼“理由”,寧淵剛想多問一句,院子外邊又傳來了馬蹄聲,接着閆非推門走了進來,遙遙便道:“少主,方纔宮裡有公公來傳話了,皇上召你入宮。”
寧淵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拍了拍呼延元宸的肩膀,示意他快些去,呼延元宸也無奈地聳了聳肩,又囑咐了寧淵兩句,才領着閆非策馬而去。
寧淵覺得有些乏了,回身朝屋內走,準備小憩片刻,周石卻從後門的方向繞了過來,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對寧淵道:“少爺,有客人。”
“既然有客人,何不請進來。”寧淵好奇地看着他。
“少爺你還是隨我去看看吧。”周石道:“那客人不願意進門,你見到他,就明白了。”
寧淵心裡咯噔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麼,點點頭,沒有多說,一路隨着周石繞到了後門的位置。
那裡站着一個身材高挑的男子,穿着最平常不過的麻衣草鞋,揹着行囊,戴着斗笠,讓人看不清真容,露出來的一雙手手指袖長,骨節寬大,可以看出是命練家子。
或許是聽到了腳步聲,男子轉過身來,擡起頭,露出一張與寧淵有過數面之緣的臉,只是此刻望着寧淵的表情有些複雜。
“高峰。”寧淵低聲喚出了他的名字,同時揮揮手,示意周石先離開。
“寧大人。”高峰微微一點頭,“原本我已經打算要離開京城了,可思慮之下,還是想來同你辭行一聲。”
“你我本也不算熟稔,又何以要來向我辭行。”寧淵不動聲色道。
“原則上或許是這樣,可若不是寧大人你,我也無法知道我那些兄弟的家人們都遭遇了什麼,更沒有辦法替他們收斂入土爲安。”高峰一面說着,一面露出感激的神色,好像當真是來向寧淵道謝一般。
“你現在既然在這裡,那四殿下呢?”寧淵問了一句,“他離開時,沒有帶着你一起走嗎?”
“四殿下原本是想讓我同他一起出逃的,我找了個藉口要替他料理剩下的事務,才留了下來,我想他大概也看出來我不會陪着他一起走,纔沒有勉強。”高峰笑了笑,“或許那時候四殿下已然有些懷疑我了,只不過要忙着逃命,沒有機會再追究我了而已。”
“你對他一直忠心耿耿,算是個難得的忠僕了,就算知道了他那等令人髮指的惡行,也願意在一些事情上協助與我,卻自始至終不肯徹底背叛他。”寧淵模樣有些唏噓。
“四殿下對我到底有着救命之恩,若是沒有四殿下,只怕我早就成了路邊一具凍死的枯骨了。”高峰道:“這份恩情不能不還。”
寧淵露出一絲譏笑,“就算你知道了你的親人早已盡數死在了他手上?”
高峰的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
寧淵沒有再說話,只幽幽嘆了一口氣。高峰在司空旭身邊效力十數年,可以說是陪着司空旭長起來的,最親近的心腹,而司空旭面對這樣的心腹,出手卻毫無顧忌。高峰本是孤兒,在效忠司空旭後,曾託司空旭尋找過自己的家人,司空旭答應之後,一直以沒有消息爲由推脫,其實事實是司空旭的確找到了高峰的親人,但是卻因爲看中高峰的能力想留在身邊,不願他知曉親人的消息之後會萌生去意,便一不做二不休,將高鬱的父母還有一個弟弟盡數在暗地裡殺害了。
只是做出這些事情還不算,這些年裡,司空旭爲了約束自己的手下心腹,都會告訴他們,如果有一天,他們爲自己辦事的時候不幸身死,那麼他司空旭會以兒子的身份,替這些屬下爲父母養老送終,他身爲皇子,卻能做出這樣的承諾,自然讓手下的人大爲感動,也心甘情願地爲他賣命,可是那些人壓根不知道,一旦他們身死了,司空旭唯恐這些人跟他們的家人說過一些有的沒的,泄露自己的秘密,都會通過一些被他收買了的山匪,僞造成土匪劫殺的模樣,將那些人的親人盡數滅口。
這些事他一直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也自問不會有人知曉,還是寧淵上一世作爲他的枕邊人時,無意間探聽得到。
起初他通過送迷信的方式,將這些消息告訴司空旭最爲心腹的高峰,高峰一開始自然是不相信的,但多少也生了些疑竇,按捺不住之下,便悄然探查了一番,當證實了寧淵所言一切屬實之後,他無比震驚了一段時間。
自己的親人便也罷了,他雖然難過,可也知曉父母是因爲弟弟的出生纔將他拋棄,雖然難過,卻對司空旭沒有多少憎恨,但別人的親人卻不同。他們這些在司空旭手下的侍衛,整日吃在一起,睡在一起,早已情同手足,而他作爲侍衛頭領,更看重自己的兄弟,也隨着司空旭一併答應過他們,若他們當中有人身故,自己會同四殿下一起,爲他們的父母養老送終。
這些年,高鬱不是沒有擔心過那些身故屬下的親人狀況,卻每次都被司空旭以他照顧的很好,不用高峰多加操心給擋了回來,現下知道了事實真相,簡直讓高峰睚眥欲裂,覺得自己萬分對不起那些死去的弟兄,也頭一次體會到了司空旭那副翩翩君子外表下內心的狠毒。
但他縱使恨毒了司空旭,顧念着從前的救命之恩,即便答應在某些事情上幫襯寧淵一二,卻也從未真正做過背叛之事。
那日看着金玉郡主就要死在司空旭手上,他原本是可以阻止悲劇發生的,但是奇異的,他並沒有上前阻止。
因爲那時他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這或許似他一個從四皇子府裡解脫的機會。
他沒有辦法主動背叛,但若是司空旭自己做下了不可饒恕之事,地位不再,便代表着他這個護衛,也能從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而事實也正如他所料想的一樣,司空旭拋棄身份,倉皇出逃,無意再未司空旭效命的他,自然也堂而皇之地踏出了皇子府。
“你接下來打算去哪裡。”寧淵想了想,還是問。
“不知道,也許會回鄉,也許久這樣四處流浪了也說不定。”高峰道:“我這份自由,說到底還是得蒙寧大人所賜,便想着來向你辭行,現下該說的都說完了,我也該走了。”
說到這裡,高峰頓了頓,好像不確定版問了一句,“你一直不問,是一點都不好奇四殿下的去向?”
“他的去向,我好奇作甚。”寧淵失笑,“只希望從此兩不相干,不要再互找麻煩就好。”
高峰點點頭,回頭走了兩步,卻又像是不放心一樣又側過臉來,還是道:“我雖不知道四殿下到底去了哪裡,但隱約覺得,他應該回去大夏,若當真如此,只怕他也不會再回來了。”
說完,高峰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寧淵站在那裡,微微垂下眼睛,似乎是在思慮着什麼。
讓人覺得奇異的是,原本人人都覺得金玉郡主身死會讓大夏太后暴跳如雷,朝臣都在議論該如何彌補此事以維繫兩國間的安寧關係,可當消息傳過去之後,整個夏朝皇室卻一片風平浪靜,甚至夏太后還親自修書一封來了我朝,稱自己雖然因爲小妹身故而痛心疾首,卻也不願爲了此事而讓兩國大動干戈,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予追究。
不過夏太后也在書信裡提及了一點,慕容玉身爲金玉郡主,乃是大夏皇親,就算客死他鄉,屍首也應當返朝入土爲安,是斷然不能葬在他國的,而護送其遺體的人選,交給誰夏太后都不放心,特地點名依舊滯留在大周的永逸王爺親自來處理此事,並且還說,永逸王爺一去大周如此之久,也應當回去,好好向夏帝述職纔是。
對於這樣的要求,皇帝根本沒有反對的道理,一面讚歎夏太后胸襟寬廣的同時,一面囑咐呼延元宸好生將金玉郡主的遺體送回燕京,還特地下旨撥付了一大筆的金銀財寶同行,當做是個夏太后的回禮。
這樣的事情,無論是從身份上來說,還是責任上來說,呼延元宸都是推無可推的,只能應下,實在讓他有些懊惱,剛覺得有些安定下來,看情形竟然又要同寧淵分別了。
寧淵卻看得很開,他早已料到夏太后無論如何都不會輕易放過呼延元宸,未免鞭長莫及,多少會逼着他回朝,只是沒想到會用這樣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實在是再正大光明不過了。
天氣並不涼快,未免屍身腐壞,所有的一切都準備得相當迅速,在呼延元宸啓程的前一天,寧淵在院子裡擺了一桌小酒同他餞行。
當真是一桌“小”酒,半大的桌子上,一壺酒,兩個人,三疊菜,除此之外再沒有半個人影在場,就連素來喜歡湊熱鬧的寧馨兒,也被唐氏拎回屋子裡睡覺了。
兩人面對面坐着,長久沒說話,半晌之後,寧淵才替呼延元宸滿上了一杯酒。
“你當真不隨我一同去?”呼延元宸終於像是按捺不住了,開口問道。
知道自己將有此行後,呼延元宸便來找過寧淵,言下之意是讓寧淵陪着他一起去大夏走一趟,省得分隔兩地的相思之苦,不想卻被寧淵拒絕了。
“我現下有官職在身,又如何能隨便遠赴他國,而且就算我去了,不光不能幫你的忙,搞不好有些事情還會扯你的後腿。”寧淵笑道:“我便在此處等你就好了,你不是已有打算,此去燕京,便向夏太后說明自己不欲參與皇權爭鬥之事,徹底做一個閒散人之後,再回來麼。”
“就算我有此想法,也不見得太后會如我的意,只怕此番前去,一番扯皮是免不了的了。”呼延元宸露出一絲苦笑,“我對夏太后的性情雖說不是十分了解,卻也知曉她速素來的行事方式,只怕就算我言明瞭自己的意願,她也不會相信。”
“那你……”
“你放心,雖是如此,但她就算要對付我,也不會明目張膽地做出什麼事情來,而那些陰謀詭計,我自詡還是能對付一二。”對於寧淵眉宇間的憂色,呼延元宸反而安慰道:“過去我多少也幫你處理了不少棘手的事情,你變連這點信任都沒有麼。”
寧淵這才搖了搖頭,好似默認了呼延元宸的說法,不再言語。
伴隨着酒香月色,這一夜的斗轉星移,悄然逝去,當天色剛現出一抹魚肚白的時候,呼延元宸已然穿戴整齊,走出房門時,特意回頭望了一眼。
寧淵背對着他躺在牀上,似乎依舊在熟睡,露出來的脖頸處留有不少紅痕,不難看出二人昨夜的春風數度,周石已然守在門口了,他知曉二人的關係,對於這一幕也並不詫異,呼延元宸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悄然關上門,然後低聲吩咐道:“你少爺昨夜有些累了,便讓他多睡片刻,晚些再叫他起來吧。”
周石立刻點頭稱是。
一個外族王爺的回朝,送的又是一具屍首,自然沒有什麼排場可言,更不會大肆宣揚,當那一隊馬車出現在城門口的時候,還有不少早起的百姓在遠處指手畫腳,猜測這是一羣什麼人。
呼延元宸披着狼皮披風騎馬走在最前方,領着隊伍緩步除了城門,上了官道之後,再緩緩加速,一行人很快便成了一溜看不清的小點,消失在華京北方的官道上。
他們無人回頭,自然也不會知曉,就在他們身後的城頭上,寧淵披着外袍駐足遠眺,目送他們直到看不見的遠方,雪裡紅在他頭頂不住盤旋鳴叫着,襯着東方正冉冉升起的朝陽,顯得寂寥又蒼涼。
三個月後。
周石騎着一匹快馬,在山野間的小路上飛馳,臉上神色十分緊張,背後還背了一個小包袱,彷彿在急趕着什麼。
馬兒已經撒開了蹄子,儼然將速度拉扯到最快了,可週石好像依舊覺得慢一般,又用力抽了幾馬鞭,馬兒一聲長嘶,速度竟然又奇異地快上了一分。
也不知策馬了多久,一人一馬終於下了官道,開始走起了山路,山路婉轉,速度自然不比一開始的奔馳了,周石急得臉頰上都冒出了汗,好在山路並不長,當馬兒繞過一個山窩後,周石竟然連繮繩都來不及拉,從馬背上一躍而下,急衝進了不遠處山壁上一叢茂密的灌木裡。
這叢灌木從外邊看不出名堂,但是周石鑽進去後,裡邊竟然別有洞天,原來這叢灌木恰好擋住了山壁上一個不大不小的閃動,鑽過那山洞,周石眼前豁然開朗,已經是個靜謐的山谷,幾間青竹屋搭在山谷中央,一邊是幾塊不大的菜田,小徑上還有不少家禽走來走去,儼然一副隱世獨居的模樣。
周石看見那幾間青竹屋,立刻扯着嗓子叫了起來:“陳老,玉竹先生,我將東西拿來了!”
“吱呀一聲。”右邊一間青竹屋的門被推開了,一名身着長衫的中年人走了出來,瞧見周石,立刻面色一鬆,道:“總算來了,你動作還真快,快將東西交給我。”
周石不敢怠慢,忙解□後的包袱,從裡面拿出一個木盒遞過去,忐忑道:“玉竹先生要的可是這些?”
中年人也就是玉竹先生,將那木盒接過來打開,盒子裡擺着兩樣東西,一枚龍眼大小,紫紅色的丹藥,和一株通體赤紅,散發着陣陣藥香的人蔘。
玉竹先生瞟了那株人蔘一眼,又拿起藥丸,仔細在鼻下聞了聞,點頭道:“不錯,果真是固血培元丸,有這東西就好辦了。”
周石立刻道:“那我家少爺……”
“你放心,有我在,你家少爺還死不了。”玉竹先生想也沒想就端着盒子走回了屋裡,青竹屋地方不大,裡邊擺着一張牀,牀邊站了一個杵着柺杖的白鬚老人,臉上滿是凝重之色,而牀上卻躺着一個臉色十分蒼白的年輕人,雙眼緊閉,昏迷不惜,竟然是寧淵。
聽見聲音,陳老立刻回頭,看見玉竹先生手裡的那枚丹丸,露出鬆了一口氣的模樣,玉竹先生則一點不敢怠慢,大步上前扶起寧淵的頭,將丹丸塞進他嘴裡,一擡下巴讓他把丹丸吞下去後,又十分迅速的從那株紅參上扯下幾根根鬚繼續放進寧淵嘴裡讓他含着,然後走到牀旁的矮桌邊,桌上已經攤開了一個鍼灸布囊,玉竹先生從裡邊抽出了四五根長針,分別在寧淵的手心和腳心上紮下去,才退到一邊,細心打量着寧淵的反應。
片刻之後,寧淵的身體好似十分痛苦地發起抖來,臉上也大汗淋漓,嘴脣微張,彷彿想要慘叫,但又沒有半點聲音,雙目依舊緊閉,還是昏迷不醒的模樣。瞧見這一幕,周石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正要開口詢問,玉竹先生又大步上前,飛快地拔掉了插在寧淵手腳上的長針,剎那之間,寧淵身體的抖動便停止了,痛苦的表情也恢復了原裝,只是從他手腳上的針眼裡,緩緩的流出幾縷深紫色接近烏黑的污血,散發着陣陣異味。
瞧見那些污血,玉竹先生才徹底放鬆下去,道了一聲:“無事了。”
隨着他的話,躺在牀上的寧淵也十分虛弱地睜開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