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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四大名捕的宗旨是:

爲正義而戰,鋤暴安良,去惡扶善。決不怕強權勢洶,只求盡心盡力。不以衆欺寡,不以強凌弱。不問情由,不講情理,只是因爲職責在身就胡亂抓人殺人的事,過去我們不曾幹,現在我們不會做,將來我們也決不屑爲之!以拳頭制人,那是野獸行徑,以德服人,纔是俠者當爲。如果爲王法所囿,只爲朝廷效命,那我們只是鷹犬走狗,四大名捕一向是官可丟、頭可斷、血可流,但俠義之心是斷斷不死的!

有人想害你樑癲要打殺蔡狂。

他一腳踢着了蔡狂的胸脅。

這時候他就聽到對方的呼聲。

那是先從心裡喊出來的。

那顆心必定是已四分五裂的心。

然後那聲音再透過了肺。

那肺也必然已四分五裂了。

之後那聲音才自湖畔着火起風的稀薄空氣裡喊了出來。

那空氣也給撕割得四分五裂。

“養養死了!?她是怎麼死的!?誰殺了養養!?”

那時候,蔡狂彷彿已瘋狂。

他已忘了閃躲。

不懂得躲避。

他已捱了一腳重創,脅碎骨斷。

但他只知哀哀狂號,血水不斷自咀裡涌溢出來。

只要再一腳,樑癲就能踢殺了蔡狂。

卻不知怎的,樑癲卻收了踢了一半的腳。

本來他要攻殺這宿敵,易如反掌,同時也順理成章。

他早已失去了愛妻。

一個沒有老婆的父親,總是特別鍾愛他的女兒的。

何況是養養這般乖巧的女兒。

但不知怎的,樑癲卻攻不下去。

他一看蔡狂的樣子,一聽他的聲音,心中就油然的生起了一種感覺:

——他真的是那麼痛苦的!

——他既然那麼痛苦,就決不會殺死養養!

——難道他是冤枉的不成!?

樑癲喝問:“你爲什麼不躲開!?”

蔡狂狂喊:“養養是不是真的死了!?”

樑癲冷笑道:“你少裝蒜!”

蔡狂像渾不知道自己傷重,每喊一個字都喊出一口血來:“我走的時候她還是好好的,怎麼死的!”

樑癲怒笑道:“是你殺了她的,少在我面前裝瘋賣傻!”

蔡狂愣了一愣:“我殺了她?”

他隨即狂吼一聲:“你戲弄我!”

一手抓向樑癲。

他這不算是出手。

他只是要把樑癲揪起來。

樑癲臉上發白,一反掌便格開蔡狂的手,怒叱:“你要幹什麼!?”

蔡狂狂烈地道:“你告訴我:你是誑我的,養養沒有死,她沒有死,是不是?對不對?”

他的雙目因狂烈無已的期望,因而發出湛藍的青光。

樑癲頓時皺起了雙眉:“你這是真瘋還是假癲?”

然後問:“你爲什麼要殺養養?”

接着又問:“你真的沒有殺養養?”

這兩個問題,顯得他已頗爲懷疑:究竟蔡狂是不是兇手了。

但蔡狂的眼色卻黯淡了下去。

全然黯淡下去。

他看得出來。

樑癲是說真的。

——養養死了。

(養養竟然死了!?)他大吼了一聲:“養養,你等等我!”

他大步就往七分半樓方向飛奔。

他對樑癲視若無睹。

樑癲在這一剎間,也不知該出手好,還是不出手好。

現在的情形,只要他把握時間出手,就一定能除掉這號大敵。

可是,他看到蔡狂現在的樣子,連他也不敢相信,這人會是殺死自己女兒的兇手!

當蔡狂正越過他而且背向他之際,他突然想到一個方法:

一個可以證實蔡狂是不是殺人兇手的方法。

他一伸手,抓向蔡狂背上的褡褳。

他一手奪過褡褳,立即撕開一看,只見布絮破裂中,赫然現出一口刻有鮮麗紅梅的金色小瓶!

蔡狂傷恨欲絕之際,忽然覺得自己身上的東西給奪去。那是一種肉血相連的感覺。那一剎間,蔡狂仿似聽到養養在雲深不知處的天外,哀叫了一聲。

樑癲要是拿他別的事物(包括奪取他的性命),他可能都不會在意,但要攫取這項養養交給他的東西,他是寧死都不肯失去的。

他大吼一聲:“拿回來!”

手祭:大威德金剛手印,急奪金梅瓶!

樑癲一見褡褳裡真的是金梅瓶,認定蔡狂是爲奪寶殺人,當下再無置疑,再見蔡狂向自己下殺手,當下怒叱:“殺人還敢抵賴,納命來!”

運聚“最勝金財”之大力,反挫反擊。

兩種奇大無比的力量相擊,轟的一聲,整座湖的火勢突然炸熾了起來,在湖心倒卷出一道井粗的水柱,直衝半空,因水柱沾着黑油,黑油正燃着火焰,所以這水柱看去,也是火柱。

本來二人功力相若,但蔡狂吃虧在一上來就受傷在先,所以這次兩人再功力比拼,蔡狂悶哼一聲,萎跌於地,咯血不止。

樑癲一招得手,又要上前攻殺,蔡狂忽道:“你還欠我一個情。”

樑癲呆了一呆。

他馬上想起在兩人第七次比武時自己輸了給對方的事,他原應把養養許配給蔡狂,後來卻還是毀了諾。

蔡狂喃喃地道:“我要你還給我。”

樑癲怔了一怔:“你要我饒了你?”

“不。”蔡狂哀傷的道,“我要你告訴我:怎麼死的?誰殺了她?”

樑癲聽得心頭一震。

“你真的不知道!?”

蔡狂淒涼地搖首。

“你真的想知道?”

蔡狂哀涼地點頭。

——這樣聽來,蔡狂豈不是無辜的!

樑癲反問:“既然不是你殺死養養的,那爲何金梅瓶又在你處?”

蔡狂詫道:“我殺死養養?”

樑癲鐵青着臉色道:“你爲奪寶瓶而殺人,敢做不敢認麼?”

蔡狂冤叫:“金梅瓶是養養給我的,她叫我先在這裡等她的!”

樑癲怒罵:“養養一向貞烈,克守婦道,和老杜十分恩愛,情深逾恆,她怎麼跟你這樣相約!?你說謊!”

蔡狂叫起撞天屈來:“明明是她叫我來的!明明是她送給我的!不信,你可以問她去——”

說到這裡,才驚覺養養已歿。

遂而喃喃也呆呆地自語:“爲什麼?爲什麼這樣子?爲什麼會發生這樣子的事?”

“好了,你自圓其說,說不過去吧?露了狐狸尾巴了吧?我殺了你——”樑癲道,“你也沒話說了吧?”

蔡狂仍只愣愣的道:“爲什麼會有這種事?”竟完全沒留意樑癲劈落的手印。

只聽一人揚聲道:“因爲有人想害你。”人隨聲到。

債主已回頭樑養養已死。

死在廚房。

蔡狂已走。

——現在還不知道他是不是殺死養養的兇手。

樑癲追去。

——殺女之仇,仇深必報。

長孫光明也趕了過去。

他要去化解蔡樑的決戰。

鐵手也下山去了。

他似乎已找到破案的線索。

此際,七分半樓中,只剩下杜怒福和鳳姑,相對無言。

悽然。

鳳姑發現杜怒福的頭髮,竟一下子便白了那麼多,而他本來不怒而威的形容也變得極爲蒼老、黯淡。

她心裡很難過。

——不止爲養養的死,杜怒福的衰老,但因爲這一死一老的恩愛夫妻,因而聯想到自己的命運和遭際,禁不住要感傷感嘆。

她不禁幽幽一嘆。

杜怒福守在養養屍身旁,抱着膝呆坐着,卻忽然問:“你知道養養生前——”他說到“生前’兩個字,忽然哽咽。因爲在纔不過前一些時間,提起養養,還不可能會跟這兩個字有什麼關係。有‘生前’,因爲已經是“死後”,人死不能復生,杜怒福當然是哀痛的,他要吸一口氣才能把話說下去。

“——最喜歡的是什麼?”

鳳姑想了一想,還是比較審慎地回答:“不知道。”

——一個正在傷心中的人,他的心思是難以捉摸,但卻是易受傷害的。

“她最喜歡的是你。”

鳳姑一向跟養養有極深的交誼,但兩人相識時日卻不算長,所以這答案很令她有點驚訝。

“她佩服你。她覺得你很了不起。她做不到的,你都做到了。

鳳姑苦笑了一下:“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到了什麼、得到了什麼。”

“無論如何,不管在朝在野,儒林武林,婦道人家總是受壓制的,她們的職責似只是相夫教子,終生不能出來參政掌權,一旦有所作爲,人們就稱之爲‘拋頭露面’不是個好女人家。你則不然。你敢作敢爲,你組織‘燕盟’無視於壓力、輕忽、蔑視與恥笑。你的部屬和擁戴者,男子還多於女子。你收服的高手,也多是英雄好漢。你做到了別的女人做不到的,在江湖上譏笑和鄙視中成長,你今天卻是令人敬羨和喝彩,大家都已刮目相看。養養說:你真是痛痛快快地爲女人爭了一口氣。她很羨慕你。”

“我才羨慕她,一個女人,本應給男人來疼惜的,可是,我這麼忙、這麼累、這麼奔波,爲了什麼?我已三十來歲,還沒有嫁出去,缺少家庭幸福,將來沒有依憑;我的部屬的確男人較多,因而流言也就更抹不去了,同僚彼此之間也更易生嫉,一個處理不好,恐怕就變成了****,魔女下場!這苦況不是孤獨的女人能夠承受的。一旦孤獨成了孤僻,就算我現在已掙得的,也得要一一斷送出去,那纔不值哪。”

“不過養養說:你何等聰明,你知道急流勇退。這幾年,你與‘鶴盟’結盟,把自己的實力,轉過來協助長孫盟主,壯大勢力,並結鴛盟。一個女人有了自己的事業,又有自己的能力,再以此來襄助意中人,這纔是真正無負此生的女人,所以養養一直都認爲你了不起。”

“其實她才令人歆羨。她賢良淑德,她對你的深情,從不轉移。你跟她結連理之後,你彷彿年輕了,容光煥發,更加胸懷濟世大志,全力把‘青寒果’移植成功,培植出解救人間絕症的‘大快人蔘’來。憑心自問,做一個女人,做得那麼辛苦幹嗎?像我,自少際遇坎坷,要自己出來闖蕩江湖,不知欠人幾許情、多少債、多少有苦自己知。像養養這樣,煮得一鍋好面,人人喜歡她,她又嫁得你這樣的夫婿,那纔是女人真正的幸福。我覺得她纔是幸福的女子,我待她像待自己的親妹子,一直衷心祝福,她……卻沒料……”

“……這是天妒紅顏。我年紀比她大,常耽心自己比她先死,她可不要爲我守一輩子的寡,常勸她改嫁,沒想到……”

“她不涉江湖,克守婦道,不像我,刀裡劍裡火裡水裡血光裡,我都直去直回,按照道理,我該先她而死,卻不意今日遽披慘禍的是她!”

“長孫光明對你情深義重,一直悉心相護着你,不會讓你出事的。慚愧的是我自己,未能好好地保護她,居然在青花會中、七分半樓出了事,我真——”

“光明哥他護着我?你們自是都這樣看。其實,苦在心頭,點滴自知,旁人未必看得出來。我們一樣有着許多問題。光明他雄才大略,也自視甚高。我跟他在一道,首先要自抑,不能沾了他的光,搶了他的風頭。我們都是一級一級從武林刀山劍谷中爬升上來的,所以都很清楚,在江湖中的風霜歲月是怎麼熬過來的,所以,都難免都提防着人;但如果整天都吊膽提心地防範對方,便不會產生真情真義,所以又得要全心全意向着對方。我們過去都是咬着牙硬撐了過來的,能成爲一盟之主,也費了不少苦心,欠了不少人情,虧了不少恩義,這些舊友故交,很可能有昔日的秘事情史,說彼此心中全無芥蒂,恐亦不盡然。我倆對杜會主您老,因爲是共同欠下恩情的人,反而能夠一致契心,全無隔閡,您在我們尚未成事之時,已慧眼相識,加上我們兩盟一會聯結,對抗強敵,有利無害,故能磊落相交,可是,對待他人之時,就不一定能如此坦蕩無私了,你看,有時,他做了自作聰明的胡塗事,我不坦言;他在外也拈花惹草!我會不知道嗎!有時,我因爭一口氣,跟他爭執起來,他能讓着我時,我會懊悔,若他不讓着我時,我也把他氣煞。您看,我們是不是那麼好,有沒有養養說的那麼幸福?”

“……這些,你沒告訴過養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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