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濤！”
楊大壯目光發紅，身後站着的楊石頭等人，同樣悲慼。
楊小濤點點頭，然後走到跟前，看着門板上遮蓋的白布。
輕輕跪在一旁，伸手想要揭開，看裡面的面容。
可手指剛剛碰觸那白色的布條，就感覺針扎一般，手指顫抖。
楊小濤清楚，若是，沒有自己，若是自己不惹那些人，或許
或許他不會躺在這裡，或許他還是那個沒心沒肺厚臉皮的丁胖子。
可現在，躺在這裡的人，活脫脫的生命，就這樣沒了。
楊小濤再次伸手，想要看最後一眼。
因爲他清楚，若是不看一眼，這將成爲自己內心的恐懼。
白布輕輕揭開，露出裡面的面容。
啊~~~
嗚嗚~~
哭聲再次響起，周圍不少人也低下頭，輕輕啜泣。
楊小濤看着一張蒼白的臉，額前的頭髮上還沾染着血色，雙目緊閉，卻讓楊小濤有種死不瞑目的感覺。
“丁叔！”
“下去了，不用再操心了哈。”
楊小濤說的很慢，話音落下的時候，眼眶已經溼潤。
“嬸子她們你放心，絕對，絕對”
眼睛閉上，淚水滑落。
身後楊大壯幾人歪過頭去，不忍直視。
“給你照顧好！”
楊小濤咬牙說出最後幾個字，然後，輕輕蓋上。
“王嬸！”
“小濤！”
丁胖子的妻子姓王，是隔壁村子的女人，也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村女人，這輩子出的最遠的地方也就是鎮上，平日裡就在家裡照顧老人和田地，再就是帶孩子。
旁邊的兩女一兒就是家裡的孩子。
“丁叔是個好人。”
“額知道！”
王嬸抹着眼淚，“他，一直都是個好人。”
“額跟了他這半輩子，一直都知道他是個好人。”
“可，可好人咋就這個樣了。”
說着，再次趴在身上。
楊小濤不知道該說啥，只能站起來，雙目失神，呆立不動。
周圍人也靜靜的看着，等着。
等楊小濤說話，等楊小濤行動。
但，他們只看到，楊小濤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身後，楊大壯等人原以爲楊小濤來了，會爲丁胖子討個公道，畢竟在他們眼中，楊小濤是楊家村最大的官，也是他們農莊的主心骨。
這事，得他來出頭。
可誰知道，楊小濤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楊大壯有些着急，身後的衆人也是互相看着，搞不明白楊小濤的用意。
楊大壯想要開口，然後就看到楊太爺在遠處抽着煙，輕輕搖頭。
隨即，跟着等待。
相比起楊大壯等人的着急，王國華幾人就顯得焦慮了。
他準備好了說辭，準備好了理由，甚至準備好了應對楊小濤一切手段的應對之法。
可，楊小濤來了，啥話都不說，這是啥意思？
大家都等着你呢，你倒好，啥事沒有？
這讓他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差點閃了老腰。
王國華看着楊小濤，對方低着頭，彷彿陷入悲傷之中，讓周圍充滿壓抑。
目光又掃視四周，從衆人沉默的神情以及目光看的方向，他就明白，這次的關鍵，還是楊小濤。
只要將楊小濤拿下，這些人就能擺平。
而他，可是擁有充足的理由啊。
王國華在心裡決定，敵不動，我不動。
看誰耗得過誰。
不過，王國華按兵不動，身邊的中年胖子，卻是有些打怵了。
尤其是身旁的吳科長在耳邊說，周圍聚集過來的人越來越多，附近幾個村子都有人過來，外面圍了得好幾千人了，這讓他意識到，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否則驚動上級，他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目光又看了下一旁的王國華，又看看楊小濤等人，心頭有些無奈，兩邊都是不好惹的傢伙，而且各自背後都有大神撐腰，可偏偏這裡又是自己的主場，這事還是他們引起的。
不出頭也得出頭啊。
咳咳
“大家聽我說一下。”
中年人看着寂靜的四周，不得不開口說着。
“我是鎮保衛局的局長林全，這次我們是接到地方同志的舉報。”
“鎮糧站中，有人擅自將糧食取出，目的不明，數額巨大，所以派同志們來調查。”
林全說着，稍稍停頓。
目光掃過衆人，最後落在楊小濤臉上，只是對方頭也不擡，讓他疑惑的同時，又有些不安。
可看見周圍人也是一臉的沉默，心裡一凜。
顯然，大家對這個說辭並不認同。
只是用沉默來反對。
楊大壯幾人想要開口，卻看到楊太爺搖頭，然後菸袋鍋子點了點楊小濤方向，幾人只能鬆開拳頭，繼續等着。
“吳穹，你說下調查結果。”
林全見周圍人不說話，便清楚再說下去也沒啥用，便將身後全程參與其中的吳科長推出來。
這鍋是他惹的，自己能來那是因爲立場原因。
接下來的事，搞不搞得定，還得他自己來。
吳科長此刻右臂聳拉着，顯然剛纔的戰鬥中受傷不輕，可聽到林全的話，還是忍不住的打個冷戰，硬着頭皮走到人前。
他也看出來了，今天的事若是處理不好，自己今後的路，也就走到頭了。這年代，要是沒了這份工作收入，就靠家裡的那點糧食，日子有多苦，他一清二楚。
走到人前，還不忘跟捂着臉的水組長交換眼色，兩人心照不宣。
“各位鄉親們。”
“我們得到消息.”
“在這裡，我們查到來賬本。”
吳穹從口袋裡取出一個賬本，對着周圍衆人亮出來，周圍不少人都認識，那是糧站用來記賬的本子。
“這上面，清楚的記着支出一千兩百一十二斤的糧食，而這些，並沒有上級的批條指示。”
“也就是說，這些糧食是糧站中自己的決定。”
“而經過我們的突擊偵破，丁德亮對此供認不諱。”
“除此之外，我們還從糧站中的工作人員的帶確認。”
“所以，丁德亮在管理期間，有玩忽職守、倒賣物資甚至有監守自盜的嫌疑，所以我們打算將其帶回去審查一番。”
“卻不想，對方抗拒人民的調查，我們猝不及防下，纔會造成這樣的結果。”
吳穹一句句說完，越說到最後越心裡沒底，因爲周圍那些低着頭的人，已經慢慢的擡起頭，目光緊緊盯着他。
吳穹咽口唾沫，隨後回頭看了眼林全，對方輕輕點頭，然後才咬牙繼續說道，“所以，這次調查結果，事實清晰，清楚。”
“丁德亮在職期間，多次，多次調用糧食，去處不明，根據法令法規，將革除丁德亮的一切職務，並且針對糧站的丟失的糧食，按份額進行補齊。”
吳穹說完，目光不敢看地上的丁德亮一家人，也不敢看握着拳頭怒目而視的楊大壯等人，趕緊走到一旁，不再說話。
可現場，除了哭喊的女人孩子，仍是沉寂。
衆人的目光，仍舊在楊小濤身上。
然而，楊小濤還是低着頭，甚至，雙手插進褲兜裡，一言不發。
王國華皺眉，摸不透楊小濤的心思，只能暫時看着。
又過了一會兒，吳穹感覺場面有些詭異，再次回頭看了眼林全，然後咬牙說道，“當然，糧站中發生這樣的事情，也是我們工作的失職，尤其是這麼多工作人員，竟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制止，我們也會追究相關人員的責任。”
說完這些話，吳穹立馬往後挪動，直接站在林全的身後。
而此時，現場的氣氛多了一層壓抑。
尤其是那些跟在丁胖子身邊工作的人，原本就心裡來氣，現在還要追究他們的責任，怒火怨氣蹭蹭直冒。
可沒有人說話。
沉默，依舊是沉默。
林全更加不安，甚至王國華也覺得不安。
身後的水組長見場面詭異，看了眼對面的楊大壯，直接站出開口。
王國華見了想要阻止，卻是晚了一步。
“還有一件事，我們在押送犯人的時候，雖然出了意外，但犯人的意圖明顯帶有棄車保帥的意圖，況且這麼多年，這麼大的事情，一直隱藏到現在，要說沒有同夥，那纔是怪事。”
水組長說着，王國華心裡罵着蠢貨的同時，又看着毫無動靜的楊小濤。
“而就在這時候，竟然有人對調查組的同志大打出手，打傷多名同志。”
“這種無法無天，公然包庇，報私仇的行爲，必然是存有某種聯繫。”
“對待這些人，必須進行調查。”
水組長掉了一顆牙，卻不影響她的聲音，讓每一個字都準確的落到周圍耳朵中。
王國華輕咳一聲，正掐腰趾高氣昂的水組長聽到後，立馬放下胳膊，然後轉身回到身後。
楊石頭聽了就要衝出去，卻被楊大壯一手按住，也不說話。
而此時，楊小濤卻是擡起了頭。
這是自打進來後，楊小濤第一次將目光從白布上移開。
王國華提起精神，準備迎接，應對。
林全背在身後的雙手用力捏在一起，身後的吳穹看到這一幕，心裡一顫。
僅僅是擡起頭，就讓他們局長緊張到這種程度？
現在的年輕人，怎麼越年輕越恐怖啊。
不過，楊小濤擡起頭後並沒有看向他們兩方，而是回頭，看着周圍的人。
周圍人也都隨着楊小濤一起轉移目光。
哈哈
突然間，楊小濤輕笑起來。
周圍人莫名其妙。
王國華大爲警惕。
楊大壯幾人更是握緊拳頭，就等着楊小濤的命令呢。
遠處，楊太爺見楊小濤如此深情，皺起的魚眼紋卻是輕輕散開。
一旁的老金也笑了起來，兩個老人對視一眼，然後從口袋裡拿出煙，互相點上。
楊小濤還在笑着，甚至笑得眼淚都要出來，周圍人看在眼裡，滿是不解。
咳咳
直到咳嗽聲傳來，楊小濤才停下，然後又是搖頭，神情有些暗淡。
這一番操作下來，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不解，甚至有人皺眉，心中已經生出不悅。
“丁叔啊。”
“不值啊，不值！”
猛然間，楊小濤突然開口了，卻是帶着些許自嘲。
王國華心裡一緊，生出不妙。
他已經意識到楊小濤要說什麼，可沒有阻止的理由。
甚至，對方這次根本就沒有跟他交手的意思。
那是一種無視。
而這種無視，最傷自卑。
果然，下一句，緊隨而至。
“丁叔，睜開眼睛看看吧，這就是您冒險幫助的人，你走了，他們話都不敢說一句。”
“我，真替你不值啊！”
瞬間，原本沉默的人，瞬間瘋狂起來。
而後一團烈火彷彿在心中匯聚，在這寒冷的冬天，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