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過後，一直徐進不許出機械廠的大門突然打開，隨後一名名失魂落魄的人從裡面走出來。
他們之間彼此保持着距離，沒有說話的，卻有啜泣的聲音。
這一幕，讓周圍看到的人都是心底發寒。
隨後，機械廠發生的事情迅速傳播，整個柳州都因爲這件事變得躁動起來。
寒冷的冬天，就像是一鍋熱油澆在上面，瞬間沸騰聲不斷。
家屬院中。
一名工人坐在牀邊，哭泣的聲音從屋子裡傳來。
“剛過兩天好日子，就要離開，這往後的日子怎麼過啊。”
“當家的，你說句話啊。”
“說說說，說什麼說，要不是你說跟着老廠子幹，我能這樣嗎？”
男人一把將手裡的毛巾砸在桌子上。
“你，你還怪我了！”
“我一黃花大閨女跟着你，我受了多少閒話，多少白眼”
“我給你生兒子，孝敬老人，你就這樣對我.”
女人叉腰鬧起來，男人一時間無語，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女人鬧了一會兒，又想起今後的日子，又哭了起來。
“當家的，你，你說，我們去門口鬧一鬧吧。”
“這麼多人，這誰家還不得過日子啊，老老小小的，你說是吧！”
女人不想離開這熟悉的環境，而且還有眼前的這份舒適的生活。
男人聽了眼前一亮，張張嘴想要同意，可話到嘴邊，想到工廠裡的那些‘煞神’就有些打退堂鼓。
可女人不知道男人的顧慮，將懷裡的包袱往桌上一扔，“你們男人怕，俺們女人可不怕。”
“老大老二老三小四，跟娘走。”
“咱們給你爹要回工作去。”
說完女人就帶着家裡的幾個孩子往外走，而出了家門的時候，就聽到左右隔壁都傳來哭鬧聲。
女人聽了眼睛一眯，隨後大聲喊了起來，“都別哭了，指望這些男人沒用！”
“家裡有孩子的叫上，有老人的扶着！”
“這次得看咱們的了！”
“誰要是想去人生地不熟吃不飽的地方就在家裡呆着。”
“誰還想過現在的日子就跟我走！”
女人呼喊着，周圍鄰居里面陸續走出來一羣人，爲首的女人散發着雌威，身後更是跟着同仇敵愾的一家老少。
“二姐，我們聽你的！”
“他姨，你說咋辦吧。”
女人聚在一起，各個義憤填膺。
在他們眼裡，自家男人爲了工廠付出了那麼多，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就因爲…
就因爲站出來說了句公道話，就要“流放”出去，誰心裡甘心？
何況，好容易成爲了工人，吃上了供應糧，誰願意放棄啊。
離開這裡不可能，不當工人更不可能。
“姐妹們，大爺大娘們，現在這事指望那些沒用的老爺們沒用，就得咱們去鬧。”
“不僅咱們要去，還要叫上家裡的親戚，一起去鬧。”
“人越多越好，鬧得越大越好，咱們…”
女人說着心裡的計劃，周圍人聽的是連連點頭。
可就在衆人離開院子往機械廠走的時候，還沒到大路，前面街道口就出現七八個人。
前頭的人看到幾人立馬停下腳步。
因爲這幾人，正是街道辦的。
工廠，她們不怕。
可這是街道辦啊，這…
縣官不如現管，何況街道辦對他們這種市井小民的管束可比工廠厲害多了。
“林萍！”
“你們這是幹什麼去？”
領頭的街道辦幹事揹着手，站在道路中央，神色淡然。
“王幹事，我們這不是，不是去工廠說點事嗎？”
領頭的女人趕緊開口。
可王幹事只是冷笑，“林萍，收起你們的小心思。”
“既然我們在這裡，就是得到上面通知了！”
“回去吧，這條路不通！”
王幹事輕輕說着，身後幾名街道辦的人只是站在那裡，可對面洶涌的人潮卻是一點不敢動彈。
甚至有湊熱鬧的人看到街道辦出來後，立馬往家裡跑去，生怕被街道辦的人看到。
領頭的女人還想再說話，卻看到王幹事從胸口的兜裡拿出一個小本子，順手摸出一支鉛筆，“奉勸你們一句，別把自己搭進去！”
“現在離開，我就當沒看到！”
“還有，別以爲你們人多就佔理，自家人幹了什麼齷齪事，自己清楚。”
“上面沒有抓進去，已經是網開一面了！”
說到這，王幹事冷笑着準備記錄人名。
這一下前排的女人見了立馬轉頭，自家男人離開了只是外出工作，怎麼說也是工人啊。
可要是被抓進去，沒了工人這層身份，她們好日子可就真到頭了。
一瞬間，後面的人已經抱着孩子往家裡跑。
至於啥鬧不鬧的都不重要了。
沒一會兒，道路上就空曠起來。
王幹事將本子收好，隨後接過旁邊人的煙抽着。
“王哥，這看起來少說得七八百人吧。”
王幹事點頭，“整個保衛科都給清了，平常幹雜活的也都沒了，人能少嗎？”
說着吧唧兩下，“只是真沒想到，一個機械廠，竟然有這麼多吃閒飯的啊！”
幾人聽了互相點頭，他們街道辦管理這麼多大院人口的，可正式的科員也沒幾個。
誰曾想，一個幾千人的廠子，竟然有上千個吃閒飯的，真是讓人氣憤。
“這還是咱們看到的，我那姨夫是車間工人，據說還有很多花名冊上的人找不到呢。”
一人小聲嘀咕着，王幹事幾個立馬來了興致，“這啥意思？吃空餉還是咋的？”
“不清楚，反正這次九部的領導坐鎮，要一直追查下去呢。”
“這次，人家可是動真格的啊！”
幾人沒有得到確切答案有些失望，可聽到最後又都默契的點頭。
“那可是四九城啊，離咱們這裡好幾千里路呢，三天，三天啊，就過來了，你們不怕？”
“這可不是天上飛的，是直接從地上過來的！”
“我的乖乖，現在想想，我這腦瓜子都害怕！”
幾人聚在一起吸着煙，開始八卦。
“不過這人一來，啥問題都給解決了，嘖嘖，厲害啊！”
“廢話，這裝甲車都開出來了，這明擺着就是解決問題來的。”
王幹事將菸頭踩在地上，隨口補了一句，“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出問題的人。”
“這九部領導的手段，可比以前的領導厲害多了！”
“你們還是少說幾句的好！”
幾人聽了立馬看看左右，隨後都不再討論這個話題，繼續守在街道口。
……
盛京，紅星飛機制造廠。
辦公室裡，廠長於子墨手掌顫抖着將電話掛斷。
作爲曾經盛京飛機制造廠的廠長，自然是交友廣泛。
更因爲飛機制造的部件，跟天南海北的工廠都有聯繫。
就像現在，關於柳州機械廠的事情已經有人將消息告訴了於子墨。
掛斷電話，於子墨還是有些腦袋發懵，不明白怎麼突然間就鬧成這樣了？
不就是個內審嗎？
不就是扯個皮嗎？
以總部往常的態度，不至於這樣吧。
於子墨努力平復心情，腦海中回憶着剛纔電話裡的內容。
然後，一股涼氣就從腦後跟上竄出來，不自覺的打個冷顫。盛京，距離四九城也就一千多裡吧。
三天兩夜能去南邊，那也能來這北邊吧。
於子墨趕緊搖晃腦袋將剛纔的想法搖晃出去。
他們飛機廠可不是機械廠。
而且經過上次的調整，新來的幹部、管理人員甚至是骨幹工人，都是總部精挑細選的。
所以這啥精簡人員的事，跟他們飛機廠沒啥關係。
而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內審工作組了。
誰能想到，總部竟然爲了內審工作組發這麼大的火啊。
這哪是工作組啊，這簡直就是太上皇啊，誰敢不敬？
這差出點事沒啥，改就是了。
可這人要是真的出點事，估計總部的裝甲車就到門口了。
“不行，我得提醒一下，這些老爺們可別腦袋抽抽，幹出傻事。”
於子墨忙起身準備往外走，辦公室的門卻是被推開。
就看到工廠保衛科的孫科長氣呼呼的衝進來，神色忐忑。
“老孫，你這是咋了？”
於子墨心裡咕咚一跳，生怕對方嘴裡說出最怕的話語。
“老於，出事了，出事了。”
這孫科長一開口，於子墨身體直接一個踉蹌撞在桌子上，隨後才艱難問道，“工，工作組出啥事了？”
這一刻，他都想好了怎麼跟總部解釋了。
孫科長卻是一愣，然後反問道，“啥？啥工作組？”
於子墨擡起頭，“不是工作組出事了？”
“我啥時候說工作組出事了？”
下一秒，於子墨直接擡腳就踢過去，好在孫科長身手敏捷，連忙躲開。
“老於，你犯什麼神經。”
“滾，工作組沒出事你丫的招呼啥？嚇死老子了。”
說着於子墨轉身扶着桌子坐下，拿起桌上的杯子將裡面的涼水喝個精光。
孫科長這才明白對方誤會了，可聽於子墨說起工作組立馬反應過來，“老於，你也知道柳州的事了？”
於子墨擡起頭，“廢話！”
孫科長連忙上前，“我是從總部保衛科那裡聽說的。”
“你也都知道了？”
於子墨不想搭理他，只是輕輕點頭。
孫科長卻是急得不行，“老於，咱倆這段時間也算是配合默契了啊。”
“不過內審這件事上我給你說一下啊，千萬別瞎來啊。”
於子墨一看對方的臉色就知道這是真的被嚇住了，他自己何嘗不是？
總部這次不按套路出牌啊，誰能想到直接掀桌子了啊。
“你還聽說啥了？”
於子墨試探着問道。
孫科長上前小聲嘀咕着，“所有保衛科的都被調出去了，犯錯的直接免了，抓進去。”
“還有那些鬧事的，不管平常啥情況，整個部門都一鍋端啊。”
“不講理，根本不講理啊。”
“還有，這次地方上也都配合着，一點浪花都沒掀起來呢。”
孫科長越說於子墨聽得就越心驚，以前知道九部厲害，但都覺得是在‘經濟’上厲害，創新科技，大把大把的掙錢，支持革命建設。
可誰想到，人家不僅能掙錢，還有護住聚寶盆的力量啊。
“老孫，你，你這樣。”
“你親自帶隊，所有保衛科的人，都要積極配合工作組的要求。”
“還有我稍後會開個會。”
“這次，誰要是讓工作組的人爲難，誰要是犯渾，老子親自將他們送下去。”
於子墨握緊拳頭用力說着。
孫科長立馬往外走，“你放心，誰要是敢當那顆老鼠屎，老子親自出手。”
等孫科長離開，於子墨又覺得不放心，直接對着外面的秘書喊道，“小衫，給我安排下會議室，所有管理人員，必須參加！”
“是！”
常春，解放汽車廠。
廠長金自強正在對着工廠衆人開會。
在場的也都是汽車廠的管理人員。
“柳州機械廠的事情就是這樣。”
金自強說的口乾舌燥，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後看着下方神色凝重的衆人。
實在是消息太震撼了。
九部給他們的壓力太大了。
這要是擱他們頭上，估計不比柳州強。
“咱們廠跟九部有合作關係，尤其是柴油發動機的生產。”
“對方這次內審，會專門派人來咱們工廠覈查情況。”
“我只說一句，無條件配合。”
“查出來問題就解決問題。”
“可誰要是敢這時候鬧幺蛾子，別怪我不給面子。”
金自強說的聲音滿是肅殺。
在場的衆人也都渾身一震，一個個的將手裝在袖子裡，臉上滿是慎重。
金陵，航空學院。
李浩楠剛剛回到會議室準備將材料整理出來，就聽到身後傳來叫喊聲。
“李教授，李教授。”
李浩楠回頭，就看到程副院長滿面笑容的走過來。
“程副院長。”
李浩楠回了一聲，拿起材料準備說話，就見程副院長上前拍着李浩楠的肩膀，“李教授，剛纔我打電話催了，學院這裡已經下了決定，明天就開始正式行動。”
“這設計圖上需要的所有材料，都會一絲不差的執行。”
“對了，還有答應你們的事情，我們都會盡快安排。”
“這衣食住行放心，學院都給予免費。”
“還有，你們呢，全程參與，有任何問題，就來找我。”
程副院長熱情的說着，“就這事，您忙就行。”
說完，快速離開。
李浩楠站在原地，有些凌亂。
昨天還說這個不行那個不好，這會兒幹不了，明天不能開工的。
他也知道這裡面肯定有人在使壞，程副院長也是有苦說不出。
可誰想到，只是過了一晚上，竟然這麼大的轉折？
“老師，我可能知道一些原因。”
突然，一旁的宋禹洲來到身旁興奮的說道。
屋子裡不僅有九部的人，還有學院過來幫忙的老師跟學生。
“什麼原因？”
李浩楠下意識的問了句，然後宋禹洲就激動的將柳州的事情說了下。
當然，他知道的不全，都是小道消息，卻也讓李浩楠聽得目瞪口呆。
更不用說屋子裡的其他人了。
“這，這，這也太”
李浩楠想不出啥詞能形容這件事，最後也只能說出‘不可思議’四個字。
“老師！”
宋禹洲再次開口，李浩楠反應過來，隨後臉上也露出一抹驕傲，“大家都準備好，明天去工廠。”
“咱們，開工！”
“是！”
看着熱鬧的場面，李浩楠走到自己座位上，然後又不自覺的笑起來。
這一下，今後的工作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