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是岑輔堯,周澤川有些想不通。
他在辦公室裡沉默了好半晌,這才叫了小劉進來。
“領導,您找我。”
小劉輕輕敲開了辦公室的房門,站在門口主動打了招呼。
“來,進來說。”
周澤川招了招手,態度很難得地溫和了許多,讓小劉很是不適應。
“放下放下,不用忙活。”
見小劉走進來先伸手試探了他的茶杯,就準備去續茶,他又擺了擺手。
“沒關係,您說您的。”
小劉內心忐忑,不知道領導又要唱哪齣戲,在緊張之餘,面色上倒是沉穩。
他端着茶杯走去茶櫃旁續熱水的動作嫺熟又自然,看得周澤川在心裡不住地點頭。
好苗子啊,可惜了。
可惜什麼?可惜他身在局中,危在旦夕,這個時候也講不出提拔任用的大餅。
否則他一定要好好培養一下小劉,作爲他紮根紅星鋼鐵集團,打造自己基本盤的第一塊拼圖。
現在別說拼圖了,他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畫出來的大餅也得有人信才行啊。
“小劉啊,你是哪年來的集團?”
看着小劉端着茶杯走回來,周澤川語氣很是平和地看着他。
“領導,您是問我哪年來的紅星廠吧。”
小劉特意做了糾正,將手裡的茶杯擺在了領導最習慣的位置。
周澤川看出了他的細心,微微一笑,點點頭說道:“嚴格來說,應該是紅星廠。”
“是,我是六五年來的廠裡。”小劉也是笑着回答道:“六五年的春天。”
“哦——”周澤川眉毛一挑,頗有意味地點點頭,說道:“那你比秘書長來廠裡的時間還早半年啊。”
“可不能這麼比。”小劉有些緊張地擺了擺手,道:“秘書長是帶着軍功轉業來廠裡,我可比不了,我那時只是高中畢業進的廠。”
“呵呵呵,我就是這麼一說。”
周澤川輕笑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隨後恰似無意地問道:“岑總以前是哪個部門的?”
“後勤處,我來那年是這樣的。”
小劉好像明白了領導叫自己來談話的目的,心裡吊着的石頭稍稍放鬆了許多。
“後勤處——”周澤川好像是在想什麼問題,無意地點着頭,重複了一句這回答。
“當時岑總是後勤處的副處長。”小劉看了他一眼,主動介紹道:“當時的正處長是張國祁,就是那個……”
“嗯嗯,我知道這個人。”
聽出了小劉話語裡的猶豫,周澤川轉頭看向他說道:“岑總同秘書長的關係如何。”
“這——我還真不知道。”
小劉沒想到領導會問的這麼突然,這麼直接,有些尷尬地解釋道:“我剛來機關的時候只是跑腿兒打雜的,後來才借調到紀監這邊。”
“呵呵,屈才了。”周澤川見沒問出來什麼也沒有氣餒,笑着看了他講道:“如果我還能繼續負責集團的紀監工作,一定給你機會。”
“謝謝處長。”小劉先是感謝了領導的肯定,隨後猶豫了一下,講道:“在秘書長來機關工作以前,我沒有接觸過他,不過……”
“沒關係,就是閒聊天。”
周澤川看出了他的猶豫和心思,點點頭,沒在意地講道:“不願意說就不說。”
“不是這個意思。”小劉當然不會得罪領導,更不會放棄領導的栽培,這會兒解釋道:“我不確定的事情不可以亂說的。”
“嗯,是個好習慣。”周澤川認可了他的解釋,點點頭點評道:“你是個做紀監工作的好材料。”
“如果能給您提供參考的價值,”小劉遲疑着說道:“我知道岑總從後勤處調到鋼城生產基地並擔任管理處主任是秘書長的建議。”
他看着周澤川講道:“這件事是我在整理以前的辦公會議記錄時看到的,有據可查。”
“不過岑總在去鋼城以後,工作成績和作爲好像並未得到秘書長的認可。”
小劉先是抻了周澤川一下,然後便開始極力表現自己的價值,越說越多,越說越詳細。
“去年集團組織人事調整的時候,秘書長就建議撤銷鋼城生產基地管理處的結構,將管理處人員並進了現在的工業領導小組。”
“哦——”周澤川聽小劉的話,有些情況他了解過,有些情況是他不瞭解的,不過這會兒還是表現出了剛剛知道的表情。
他點點頭,問道:“後來呢,我怎麼沒聽說岑總與秘書長有什麼關係呢?”
“其實吧,秘書長跟誰都沒關係。”小劉抿了抿嘴角,看着他講道:“大傢俬下里都講秘書長大公無私,最不講私人關係的那種。”
“呵呵——”周澤川再一次端起茶杯,輕笑了一聲,似乎對他的話並不認可。
小劉倒也沒有覺得委屈,坦然地解釋道:“這機關裡的人事關係有多麼複雜,自然不是我一個小小辦事員能說的清楚的。”
“不過秘書長做事確實很得大家的認同,從他擔任保衛處負責人那時候就這樣。”
他介紹道:“如果非要從中高層幹部裡挑出跟他關係好的,那幾乎都能挑出來。”
“爲什麼?他人緣這麼好?”周澤川放下茶杯,好笑地問道:“不見得吧。”
“我聽人家說的是信任。”
小劉要想在領導這裡得到高分,自然不可能完全順着領導的意思往下說。
他認真地介紹道:“在保衛處時期,他就已經得到了很多同級別幹部的認可和尊重。”
“從工作管理到政策把握,就連李主任都非常認可和信任他呢。”
小劉挑以前他親眼所見的幾件事講給了周澤川,倒是讓對方沉默了下來。
“如果說大家都跟秘書長的關係很好,那也不見得。”小劉把話題兜了回來,講道:“以前機關裡都傳秘書長和營城船舶的徐總是把兄弟,我知道這件事,完全是子虛烏有。”
“有一次我從秘書長的辦公室路過,親耳聽到他嚴厲地訓斥對方,可沒有留情面。”
“秘書長是嚴厲了些。”
周澤川認可了他的話,點頭講道:“關於岑總,你還知道哪些情況。”
……
周澤川主動打聽岑輔堯和李學武的關係幹什麼?
因爲他懷疑自己被做了套,食品總公司這個大坑,完全是李學武一手導演的。
直白了講,食品總公司副總鄭旭東出問題,很有可能是總經理岑輔堯“慣”出來的。
他完全可以上報管委會,以集團紀委的名義建議集團管委會追究岑輔堯的管理責任。
岑輔堯是食品總公司的總經理,他有責任監督和制止鄭旭東的違規行爲。
可現在說這些都是後話,鄭旭東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就在岑輔堯的眼皮子底下。
如果岑輔堯同李學武之間的關係非常好,那他完全有理由相信這就是個局。
李學武真敢利用這種情況做套,那他就算被裝在裡面了,也會鄙視李學武的品行。
換句話說,在鄙視李學武的同時,他也有雖敗猶榮的自豪感,從這場交鋒中找回一點面子。
可惜了,他自信小劉不會說謊話,更不會欺騙他,李學武同岑輔堯好像沒關係。
從小劉的敘述中得知,岑輔堯上位確實是李學武的建議,可李學武的背後是李懷德。
他到集團工作以後就知道,其實很多人事問題,以及業務決議,李懷德的意見都是通過李學武這邊傳達出來的。
在班子會議上,他了解到的情況是,李學武講出來的意見很多都是李懷德同意的。
這就代表了兩人是站在一條線上的,那他如何能分得清岑輔堯背靠的關係是誰?
李學武既然能惡了岑輔堯,在人事變動中毀了對方進步的夢,安排他到了食品總公司。
別看現在食品總公司的規模很大,業務量也很多,但要知道,這不是集團主營業務。
集團的主營業務是什麼?
是與鋼鐵工業相關的重工業以及重、輕混工業,比如汽車製造廠、電子電氣廠等等。
食品總公司屬於三產工業,連工廠的地址都在京城,而非鋼城,集團的工業生產基地。
所以按他的理解,岑輔堯應該是怨恨李學武的,不可能配合對方完成這一次的算計。
那是不是就可以考慮,李學武從某個途徑瞭解到了鄭旭東的問題,穿針引線做了個扣。
你要讓他相信這一切都是巧合,跟李學武的算計沒有任何關係,除非你打死他。
你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信。
一環套一環,環環相扣,只要被波及到的,就逃不出這個旋渦。
別人有沒有警覺他不知道,但周澤川身在局中已經感覺到了,這個案子已經成了旋渦。
只要沾邊的人,就會被捲進來。
這旋渦裡腌臢和污穢太多了,問題層出不窮,只要沾染上,有誰能全身而退。
明眼人都知道,秘書長的權勢和影響正在被李主任以及其他領導褫奪壓縮。
而秘書長一退再退,主動割掉自身的影響力和權勢,就爲了一個目標。
現在有人要挑戰秘書長的底線,覺得他能退一步兩步,就能退第三步。
三個月前的周澤川也是這麼想的,他也是逼迫秘書長繼續往後退的一員。
現在好了,秘書長後退,卻留下了個地雷,要把這些人全都炸個粉碎。
掌握了問題和矛盾的源頭,再思考李學武從頭佈下的局,他就知道這件事不簡單。
一定有人在配合秘書長,哪怕是被動的配合,不然這件事絕對成不了。
他可還記得【沁園春】的門前,李學武拍着他胳膊講的那幾句話。
每次回想起來,記憶猶新,耳邊炸響。
那一次,不正是鄭旭東出面來請他幫忙處理貨運站的問題嘛,怎麼可能就那麼巧呢。
再想想,那次見面以後,易紅雷就去貨運站擔任了站長的職務,這絕對不是巧合。
當時他還不理解,鄭旭東怎麼就能跟貨運站扯上關係呢,現在他都清楚了。
鄭旭東當時所說的,什麼同學關係,什麼業務聯繫,全都是特麼扯淡。
從這一次的調查中他能夠清晰的看到,鄭旭東就是貨運站問題暴雷的幕後黑手。
或者說他是矛盾的源頭。
李白暉是沒有膽子,也沒有那個胃口吃下這麼多的利益,鄭旭東纔是這條線上的關鍵。
這裡面還有個問題,如果把鄭旭東作爲這個案子的終極目標調查,李學武是否滿意。
他絕對不相信,李學武大費周章就爲了辦一個鄭旭東。
由此往後推算,鄭旭東背後站着誰,或者說他出現問題會牽扯到誰,影響到誰。
從以往瞭解到關於李學武做事的風格和算計,絕對要發散思維。
有時候矛盾的兩個人,就有可能是他佈置的局中受益人。
因爲反向受益也是一種受益。
這種關係更能掩護他的真實目的,即便他現在已經明確知道李學武要做什麼,可他還是看不透,也看不懂李學武的算計。
太特麼複雜了,也太燒腦了。
周澤川已經有了棋子的覺悟,每走一步都要想一想,李學武能得到什麼,自己會不會有危險,李學武準備什麼時候棄掉他這顆棋子。
想不到,完全想不到。
他只能按照對方的安排走,走的稀裡糊塗,往往走完了都想不明白。
真不知道李學武的腦子是怎麼長的,如果被一羣人算計了他還認了,可是……
說起來真是灰心喪氣,雖然他確定李學武這個秘書長有真才,可也沒想到這麼有才。
難道他要把集團的班子一鍋煮了?
全都拉進這個旋渦裡燉一燉,燴一燴?
想是這麼想,但工作還得做。
周澤川揣着明白裝糊塗,既然岑輔堯願意配合他的工作和行動,那就把調查進行到底。
一邊是安排調查組亮明旗號,擺明車馬正式進駐食品總公司展開調查。
他在給集團辦公會議上的報告明確寫到,就是要調查食品總公司與貨運站之間的採購賬目和實際情況對比,要查個水落石出。
關於這一點,集團管委會任何人都說不出個否定的意見,只是有人明顯不樂意了。
就在他同岑輔堯溝通,請食品總公司紀監和組織處幫忙約談案件相關幹部的時候,有人把電話打到了食品總公司這邊來找他。
——
“處長,怎麼辦?”
小劉代周澤川去接的電話,聽着話筒裡蘇副主任近乎於咆哮的訓斥聲,他都要哭了。
周澤川倒是不爲所動,就坐在一邊聽着電話裡的怒吼不言聲。
小劉能回答什麼,只能被動地承受着電話那頭的狂風暴雨,隨後便是一聲驚雷。
咵嗒——
很震耳的響聲,是電話那邊極度不滿掛斷電話的聲音。
“蘇副主任不會把電話摔了吧?”
小劉心有餘悸地扯了扯嘴角,看着手裡的話筒手都有些打哆嗦。
周澤川則是抽完了最後一口煙,在菸灰缸裡按滅了菸頭,道:“不管他,繼續調查。”
也不等值班室門口一衆紀監幹部的面面相覷,他站起身,徑直向外走去。
剛剛電話裡蘇副主任的聲音已經傳遍了走廊,大家都聽到了。
蘇維德想要幹什麼?
沒什麼,他指責周澤川不務正業,紀監的行動嚴重干擾了集團分公司的業務運營。
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要是論罵人,論羅織罪名,那蘇副主任絕對是專業的。
其他的理由就不用說了,蘇副主任的意思恐怕只有周澤川能聽得懂。
什麼不務正業,還不是他放下週小白的調查,全力調查李白暉的案子,還牽扯到了食品總公司。
不用想,蘇維德已經非常不滿。
原因無非就兩個,他不滿自己撂下了周小白的案子,或者是他不滿自己調查鄭旭東。
這樣想,那鄭旭東的背後站着的是不是蘇維德,或者跟蘇維德有利益干係。
這個案子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周澤川也是頭頂的蝨子多了不愁,反正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總是要走下去的。
從食品總公司回來,就在機關裡默默關心這件事的人都以爲上樓的周處長會去蘇副主任那裡負荊請罪的時候,卻有人看見他走進了谷副主任的辦公室,這是什麼情況?
誰不知道谷副主任早就惱了他的背信棄義,不按規矩辦事,早晚是要收拾他的。
孩子死了知道奶了,這個時候來找主管領導彙報工作,臨時抱佛腳是不是晚了點。
對於周澤川來說,一點都不晚。
“領導,我們申請對鄭旭東立案調查。”
周澤川真乾脆,到了谷維潔的辦公室,沒有多一句廢話,把整理好的材料遞上去,開口就要查鄭旭東,而且態度十分的堅決。
這裡多解釋一句,集團紀監在辦理案件的時候,往往會有一定的滯後性。
也就是說,一般會有舉報,或者在某些情況下發現了集團幹部出現了違規違紀的現象。
這個時候紀監纔會主動或者由主管領導安排,針對相關人員和問題進行調查。
而能引起紀監主動執行監督和調查的案子,幾乎很少見,畢竟紀監的人數很少。
針對普通幹部如此,主動發起對分公司副總級幹部的調查,更是了不得。
他自己都只是個處級幹部,現在要查另一個副處級幹部,沒有主管領導的允許和支持,可謂是舉步維艱,遭人白眼。
所以,他來谷維潔這裡打申請和彙報,是符合組織程序和辦公要求的。
說實話,谷維潔在面對周澤川的時候也是頭疼的,尤其是他提交上來的問題和申請。
她負責集團的紀監工作,從未想過會有如此複雜的局面出現。
部門負責人不聽招呼,不打招呼,驟然出現的案子牽扯越來越多,壓都壓不下來。
在當前集團的外部和內部環境之下,包括她在內的管委會班子成員是不希望有更嚴重的情況出現,也不希望影響到大好的發展局面。
所以,周澤川表現的義正辭嚴,大義凜然,她是一點都看不上,卻也不得不聽着。
“查鄭旭東,查嘛。”
她只能這麼說,還能說什麼,難道說不支持,或者說支持?
上午秘書還提醒她,這個鄭旭東跟程副主任走的很近,兩人私下裡的關係就很好。
如果她批准了對鄭旭東的調查,無形之中就會被機關裡的人認爲她是要跟程開元掰手腕。
亂了,亂了,亂套了。
魯迅曾經說過,晉西北打成了一鍋粥。
現在集團管理層面,組織生態就有向一鍋粥的方向發展。
問題已經到了她這裡,證據如此充分,就已經沒有討論和研究的餘地了。
你再看看周澤川的表態和狀態,他是來請示和彙報的嗎?
他明明是來通報的!
或者說叫名正言順也好,叫禍水東引也罷,反正這把火已經燒到了她的身上。
就算她不想查,周澤川都不願意呢。
查吧,查吧,她倒是要看看,這個案子最後能查出個什麼來。
都是一個盤子裡的蛤蟆,她就不信誰比誰高一等,不怕這盤子下面的火太旺。
鈴鈴鈴——
就在她點頭應允的時候,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什麼?”
在聽到電話裡的彙報,谷維潔眉頭皺了起來,這是食品總公司打過來的。
公司出了問題,總經理是逃不脫責任的,但只要積極處理,總會有個好結果。
岑輔堯可不是破罐子破摔,一被叫出問題,他的態度非常值得學習。
不僅主動支持和幫助集團紀監進駐食品總公司開展調查工作,還開展了自查自糾的行動。
在相關的行動中,食品總公司紀監辦公室率先建功,發現了食品原材料採購賬目有問題。
在今年的二、三季度,財務賬目與實際對比發現,部分採購單據有虛報採購價的問題。
老人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可岑輔堯就是這麼的堅決,有問題就上報問題。
他在給主管領導打了電話以後,又將公司裡的狀況主動彙報給了主管紀監的谷副主任。
是,食品總公司在他的管理下是出了問題,可你就說他處理問題的態度怎麼樣吧。
反正谷維潔是說不出來什麼的,難道你還能罵他一頓不成?
要說早尋思什麼了,這句話怕不是有無數人講過,可該犯的錯誤一個不落。
谷維潔沒法再顧慮其他了,放下電話以後,嚴肅地看着周澤川講道:“食品總公司自查自糾發現了採購虛報單價的問題。”
“我們已經有所預料。”
周澤川點頭講道:“在岑總的幫助和支持下,調查組的工作進展非常順利。”
“我相信,這個案子一定能查個明白,將集團內部滋生的腐敗因子清除掉。”
他嚴肅地講道:“同時我也堅信,嚴格按照組織紀律執行對相關人員的處理,會對當前集團高速發展過程中出現的經濟矛盾實施有力的震懾。”
“我同意你們的觀點。”
谷維潔微微頷首,拿起鋼筆在申請上籤署了自己的意見,下令嚴查此事。
“讓財務處、審計處的同志來我這裡。”
簽署了意見之後,她並沒有立即將申請交給周澤川,而是看着他講道:“我會安排財務處和審計處的同志一同組成審計小組,進駐食品總公司開展審計調查工作。”
“感謝領導的支持。”周澤川很是激動地站起身,道:“有了更專業的同志,我相信這個案子一定會更加的順利。”
“不要扎喜歌。”谷維潔可不信他是真的激動,“你要的支持,我能給的都給你了。”
她敲了敲手裡的申請文件,態度很是意味深長地講道:“就算你把天捅個窟窿,我也不會說你什麼,但你要知道,你也在天之下。”
“明白,我明白,領導。”
周澤川站的筆直,看着谷副主任的眼睛,很是真誠地講道:“我知道這段時間我做了很多糊塗事,但請您相信我的原則和讜性。”
“對組織的忠誠,對信念的堅持,我可以向您發誓,我一定會認真履行自己的職責。”
他頓了頓,又繼續講道:“同時,我也會積極維護集團的整體利益,不做虧心事。”
“嗯,你知道就好。”
谷維潔並不相信他說的話,對他的表態也表現的無動於衷。
只是將剛剛簽署的文件推了過去,隨意地說道:“好自爲之吧。”
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一步,再說什麼,兩人之間的裂縫也無法彌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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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爲主管領導,她根本不會相信一個見利忘義之人,而周澤川更不會委曲求全。
所以,這個案子的結束,也是谷維潔對他發起不信任整頓的開始。
兩個人早晚會分道揚鑣,現在是連演都不想演了,只想對方快點消失。
你道是周澤川不知道?
他很清楚自己的處境,但他也知道,未來他還有一線生機。
只要他按照李學武的要求把這個案子辦成對方想的樣子,那他的下場就不會很慘。
無非是調離紀監處,或者憋屈地留下。
谷維潔看不慣他,到時候說不定就有人需要他這個釘子釘在谷維潔的面前呢。
這世上的事誰又說的準。
——
“食品總公司什麼情況?”
顧城特意跑了一趟保衛處,找到了正在寫材料的彭曉力。
彭曉力見是他,有些好笑地回懟道:“你還來問我?咱們倆到底誰在主辦公樓辦公?”
“我是在主辦公樓,可不在食品總公司啊!”顧城說話總是很有理的樣子,“你們保衛處的觸角遍佈全集團,不問你問誰。”
“哎——”彭曉力剛低下的頭又猛地擡了起來,看着他強調道:“別胡說八道啊——”
他站起身,點了點顧城道:“誰教給你的,我們保衛處叫你說的,成什麼了。”
“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
顧城可不覺得冤枉,也不嫌彭曉力髒,伸手從他桌上抄起茶杯就灌了一口。
“你別告訴我,你的消息都是掐指一算,跟耳目衆多沒有任何關係。”
“污衊,造謠。”彭曉力很是不耐地搶回了自己的杯子,頓在桌子上指着顧城講道:“就你這張嘴,我早晚抓你回來吊起來打一頓。”
“瞧瞧,這不是露餡了。”
顧城笑着挑了挑眉毛,道:“敢問彭曉力同志,你是東廠的,還是西廠的?”
“什麼亂七八糟的。”彭曉力翻了個白眼,重新坐了下來,道:“我是紅星廠的。”
“嘿嘿,你不敢說。”
顧城抽了張椅子坐在了彭曉力的旁邊,壞笑着挑逗他道:“你以前的厲害勁兒哪去了?”
“扯閒蛋是吧?”
彭曉力懶得搭理他,掃開了他拍向自己胳膊的髒手,不耐煩地說道:“哪涼快哪蹲着去,沒見我正忙着呢嘛。”
“呦,彭主任忙着呢。”
顧城側着臉,探頭看了看彭曉力手裡的材料,嘴裡惹嫌道:“我瞧瞧這都寫了啥。”
“嘿—嘿—嘿——”
彭曉力一把收起了材料,瞪着好基友道:“煩不煩啊你,真不把自己當外人了是吧。”
“不當外人還能當內人啊。”
顧城的嘴皮子真溜,也是真沒溜,這會兒靠坐在了椅子上,道:“你後悔了嗎?”
“滾——”彭曉力真煩了,放好了材料,道:“別沒話找話啊。”
“那我就說點有話的。”
顧城伸手敲了敲辦公桌,道:“食品總公司出問題了,甭管上面如何打雷,這莊稼該種還是得種。”
聽顧城如此說,彭曉力也皺起了眉頭,看向好基友,想聽聽他到底想說什麼。
“現在我能知道的,李白暉白死了,他以爲自己能抗下所有,結果呢?”
顧城一攤手,瞪着眼睛講道:“紀監那些人根本不會放過這個案子。”
“一個李白暉哪裡夠他們吃的,現在已經查到了鄭旭東。”
“鄭旭東你知道吧?”
也不等彭曉力回答,他自顧自地介紹道:“食品總公司的副總,問題很嚴重。”
“鄭旭東我知道。”彭曉力看了眼門口,輕聲講道:“好像惹到過秘書長一次。”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就知道他完了。”
顧城伸手虛抓,微微挑眉講道:“食品總公司現在是正處級單位,未來可不一定。”
“除了勞服公司和醫療和教育管理局以外,這是集團佈局在京城的唯一生產單位。”
他指了指門口的方向,對彭曉力輕聲講道:“那位也不是很信任你,對吧?”
“別扯其他的。”彭曉力眼睛微微一眯,道:“你想說什麼?”
“你瞞不了我,我這雙眼睛能透視人心。”顧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神神叨叨地講道:“我看得出來你在這裡工作並不開心。”
“現在你的機會來了。”
他認真地講道:“食品總公司就在京城,你也不用糾結工作地點的問題了。”
“你留在保衛處的價值已經沒有了,王經理已經完全掌握了局面,你也該主動一點。”
彭曉力這一次沒有反駁好基友,只是皺着眉頭坐在那裡不說話。
顧城絕對是好心,也是好意。
他輕輕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講道:“別怨天尤人,這是機關裡的遊戲規則。”
“王經理對你絕對沒有虧欠,人家也履行了自己的諾言,這個時候是你應該做出正確的選擇了。”
“我沒有覺得誰虧欠我。”
彭曉力想了想,說道:“是我自己選擇留在保衛處的,怨不得別人。”
“向前看吧,至少你現在走還能主動一點。”顧城看了眼門外,輕聲說道:“你在保衛處已經沒有留下去的價值和必要了。”
“去哪?食品總公司?”
彭曉力似乎也做出了某種決定,或者說他早就在做決定了。
“別瞧不起食品總公司。”
顧城瞪了瞪眼睛,講道:“下轄三個大型食品加工廠,新產品一個接着一個。”
“我可以這麼給你說,未來電子工業和汽車工業會成爲集團的支柱企業,但是。”
他手按在了桌子上,認真地講道:“食品工業會成爲集團現金流最大的企業,你信不信?”
“現金流代表了什麼意義,你懂嗎?”
顧城很是裝嗶地擡了擡眉毛,道:“你要是不懂,那就去學一學經濟學。”
“滾犢子——”彭曉力哪裡聽不出他夾帶私貨,耷拉着眼皮講道:“我絕對比你懂。”
“呵呵——”顧城不信,“就算你比我懂,還能比我媳婦兒懂更多?”
他真是臭不要臉的,每次爭辯不過彭曉力的時候他都會果斷揚沙子。
就有媳婦這件事,他完全碾壓了單身狗彭曉力,屢試不爽。
彭曉力一口氣憋在心裡,真想站起來給這小子一巴掌。
“別猶豫了,就去食品總公司。”
顧城從桌上拿起煙盒給自己點了一支,道:“你想想,國際飯店副總張鬆英可是調去了食品總公司,你不覺得這很巧嗎?”
“巧個屁。”彭曉力翻了個白眼,道:“張鬆英是半年前走的,關現在什麼事。”
“哎——”顧城一挑眉毛,道:“你怎麼就知道現在的事跟半年前沒有關係呢?”
這話問的,彭曉力真回答不上來了。
“張副總這一次去了港城,又去了法國和意大利。”顧城輕聲講道:“咱們廠出國考察學習第一人啊,回來得是什麼待遇。”
“什麼待遇?接鄭旭東?”
彭曉力一想到這裡更是嚇了一跳,他真不覺得這件事是半年前就安排好的。
可現在他說不相信,事實卻要抽他的嘴巴,顧城也想跟着抽。
“別忘了,你還是秘書長的兵。”
顧城用夾着煙的手指點了點他,強調道:“現在你就去跟秘書長說,這裡的任務已經圓滿完成,申請下放鍛鍊,你看他怎麼說。”
“你信不信。”他指了指門口方向,道:“王經理一定會給你個優秀的好評。”
“到時候你這個副主任可就名副其實了。”顧城笑着說道:“抓住機遇,說不定一年半載的,我就得喊你彭科長了。”
——
秘書工作不好做的,機關裡很少會出現一個秘書伺候過兩任領導的情況。
彭曉力的情況就很特殊,其他秘書可做不到他這一點,更沒有他在保衛處的特殊地位。
有李學武在,誰敢不給他的面子。
可一個集團機關,又有幾個彭曉力,又有誰知道彭曉力的尷尬處境和苦悶呢。
不用知道,因爲當秘書的都不輕鬆。
程開元的秘書,何苗,匆匆從樓下上來,差點撞到了剛剛路過的王露。
“對不起啊,沒看見。”
何苗可不敢招惹王露,尷尬地道了歉,見王露沒在意,便耐着步子往辦公室走去。
只是頻率加快的腳步出賣了他急切的內心,直到進了程副主任的辦公室,他這才掀開了早已暴露的僞裝,着急地彙報了起來。
聽秘書講起食品總公司的情況,講到鄭旭東的情況,程開元表現的還是很淡定的。
“嗯,知道了。”
就這麼一句,何苗的擔心成了多餘。
當然了,也不能完全說多餘,至少他盡到了作爲秘書的責任和義務。
何苗有些猜不透領導的心思,站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更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
程開元確實知道了,或者說他早就知道了,他等這一天很久了。
李學武就要走了,以那小子的德行,又怎麼可能消消停停地走呢。
走之前要是不搞他們一下子,他都有點不習慣,所以早就開始防備了。
你說李學武是從七月份或者九月份開始佈局算計他們的,你可知道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防備李學武這一殺招的嗎?
從李學武交出保衛處權利的那一刻。
因爲他不相信李學武會甘於被肢解權利,被褫奪對集團各部門的影響力。
別人挨李學武這麼一下子可能沒什麼,大不了忍他一陣子,往後再找補唄。
可程開元不行啊,他受不起李學武的壞。
他在班子裡的排名已經是現在這個德行了,身上還揹着污點處分。
再想想,李學武雖然離開了保衛處,可他手裡捏着什麼,誰屁股又是乾淨的。
反抗是不可能反抗的,他很清楚,李學武針對的不是他,而是他們所有人。
他要是敢反抗,死的會更慘。
倒不如順其自然,讓李學武橫掃千軍,只要他有所準備,到時候一定能閃過去。
閃過去也就閃過去了,李學武也不會找他算後賬,所以他一直都在等着這一招。
鄭旭東的主動巴結,他笑着應了,蘇維德的刻意拉攏,他也默認了。
他算是看出來了,有些人是真不怕死,前車之鑑都當成笑話來看了。
嗯,他們不怕死,李學武還怕埋?
吃虧上當,一次就夠了,反正他吃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