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周亞梅想一出是一出,竟然主動提出帶着孩子回京定居的事,李學武既沒有勉強,也沒有同意,就這麼過去了。
四月中旬,由集團副總經理高雅琴陪同,聖塔雅集總裁香塔爾一行到營城參觀調研。應香塔爾總裁要求,行程中增加了到鋼城參觀調研一項,其主動拜訪紅星鋼鐵集團秘書長暨集團駐遼東工業領導小組負責人李學武的目的毫不加以掩飾。
“歡迎,歡迎你香塔爾女士。”
集團秘書長李學武親自到其準備下榻的招待所門前迎接香塔爾一行。
玻璃門前,雙方親切地握手寒暄,互致慰問,李學武也代表集團駐遼東工業領導小組向香塔爾總裁一行表示了歡迎。
招待所議會廳,在雙方宣傳部門工作人員的見證下,香塔爾總裁以熱情洋溢的開場白,高度評價了紅星鋼鐵、聖塔雅兩集團之間的合作關係。
她表示,“聖塔雅和紅星鋼鐵已經構建了堅實的合作基石,我們的務實合作正在不斷向前推進。”
香塔爾引用了一系列令人印象深刻的數據來佐證她的觀點。
她指出,僅在過去的一年,雙方貿易額就實現了驚人的增長,同比激增近四分之一,達到了460萬美元的優異成績。
這一數字不僅彰顯了雙方經濟建設和發展的互補性和巨大潛力,也反映出兩集團在工貿領域的緊密聯繫。
紅星鋼鐵作爲聖塔雅在內地工貿領域的主要合作伙伴,其地位日益凸顯。
香塔爾提到,“根據去年的統計結果,紅星鋼鐵在聖塔雅集團貿易伙伴名單中的排名已經上升至第三位。這一顯著進步,與我們在67年7月訪問鋼城工業區後批准的到71年雙方工貿合作關鍵領域發展計劃密不可分,這一計劃無疑起到了直接的推動作用。”
在談及合作領域時,香塔爾特別強調了能源、建築和工業的重要性,並將它們列爲雙方合作的優先事項。
同時,她也對高科技、創新、技術發展和航運領域的合作寄予厚望。
這些領域的深入合作,將爲紅星鋼鐵、聖塔雅兩集團帶來更加廣闊的發展前景。
除了工貿合作外,香塔爾還提到了人文交流的重要性。她表示,“根據我們雙方達成的協議,我們將在72-73年舉辦法國和中國文化的交叉年活動。這將進一步加強兩集團職工之間的瞭解和友誼,爲雙方關係的長遠發展奠定堅實基礎。”
香塔爾的這番開場白,不僅展示了紅星鋼鐵和聖塔雅兩集團在多個領域取得的顯著合作成果,也預示着未來雙方將在更多層面展開深度合作。
在全球化態勢初顯的今天,紅星鋼鐵和聖塔雅兩集團的緊密合作無疑將爲國際貿易與發展注入更多的可能。
紅星鋼鐵集團副總經理高雅琴代表集團就雙方的工貿和經濟合作提出了新的希望,集團秘書長李學武代表集團就工業和航運合作發展提出了意見性的合作展望。
***
“聯合建築發展的還是太慢了。”
小型會客室內,現在只剩下必要的工作人員,香塔爾的語氣也變的直白了起來。
她看着李學武認真地提出了意見,是就紅星聯合建築總公司在過去一年的發展以及今年的發展計劃。
高雅琴微微皺眉出言提醒道:“香塔爾女士,您應該看到我們從零開始的努力和基礎,這是繞不開的先天條件。”
她是主管經濟建設的集團副主任,對外則稱集團副總經理,對集團各部門、單位的經濟發展狀況十分的瞭解。
“我們十分感謝聖塔雅集團在過去幾年時間裡對我們集團各方面的支持和幫助,我們也非常珍惜與貴方的合作機遇,並且正在爲合作共贏的目標而努力……”
可以這麼說,高雅琴所表達的態度非常符合紅星鋼鐵集團目前的處境和政策,只要能聽懂,那就能理解她的真誠。
在對外貿易和經濟建設工作中,高雅琴所表現出來的專業十分符合她過去的工作經歷,言談舉止中沒有一點差錯。
但是,這些經驗和保守的態度也讓她囿於這些條條框框,表現的有些刻板。對於見慣了國際貿易廝殺的香塔爾來說,她就有點不夠看了。在公開場合還能給對方留點面子,但在私下裡便表現出了傲慢。
沒錯,女人就會爲難女人。
剛剛高雅琴講的再客氣,話說的再委婉,對於香塔爾來說都是虛僞的。
她始終看着李學武的眼睛,別人說什麼都沒用,她只想聽聽李學武怎麼說。
這態度讓高雅琴十分的羞惱,她習慣了同外事部門打交道,互相都恪守外交禮儀,外商更靈活、狡猾的思維一時讓她有些措手不及,甚至無言以對。
所以她說了幾句,見對方完全不聽自己說什麼,便也微微皺眉停了下來。
場面一時僵住了,主要的幾位領導都沒有開口說話,隨行的工作人員更是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上一次集團副總裁梅賽德斯觸怒了紅星鋼鐵集團,雙方好一番較量,最終集團付出了多少代價他們不得而知,但能知道的是集團的管理權再一次收歸總裁所有。
梅賽德斯副總裁是新股東代表,集團融資重組的過程中必然伴隨着權利的衍化和更迭,這也是一種集團內部的特殊變化。
這一次集團總裁巡視內地工貿合作,單單沒有叫上梅賽德斯副總裁,這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目前集團內部的共識,梅賽德斯已經失去了原本屬於他的權威和未來,留在內地更像是應付差事,遠東分公司已經沒人聽他的話了,但總裁偏偏沒有調走他。
這裡面的彎彎繞很少有人看的明白,唯獨能感受到的是集團總裁香塔爾女士對內地市場的關注日益加深,不惜親臨一線。
就在營城船舶和營城港區,香塔爾女士戴着安全帽親自下到工地現場查看了施工進度和工程規劃。
在營城明明沒有與集團直接相關的建設業務,可總裁就是去看了。表面上是看聯合建築工程總公司的工作情況,看集團在營城船舶的那艘萬噸貨船,可實際上呢?
幾乎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來,她的目標除了建築和航運,還有那座正在建設中的位於遠東的現代化港口。
國際貿易商如果能得到一個大市場所在的港區合作關係,那將直接決定它的未來是否能成爲大型國際貿易集團公司。
香塔爾不會覺得自己錢賺夠了,所以她捨不得放棄航運,更捨不得放棄港區。
現在,她來了,要看李學武的態度。
當小型會客室內衆人目光匯聚到他的身上時,李學武知道自己不得不開口了。
“我十分坦白地講,目前國內建築行業的發展還處於原始積累階段。”
李學武放下手裡的茶杯,看向香塔爾講道:“我有理由相信紅星聯合建築已經處於國內建築行業的第一梯隊。”
“我講的是技術和發展思維。”他擺了擺手,打斷了要發言的香塔爾,十分霸道地繼續講道:“當然了,我也知道這不是今天您來此見我的主要目的。”
“我能說給您的是,聯合建築是紅星鋼鐵集團和聖塔雅集團共同的產業,我們彼此都希望它快速發展壯大,但這需要一定的時間,需要一段必要的過程。”
他擡起雙手做了示意,隨後強調道:“我們會主動承擔起應有的責任和擔當,如果貴方希望看到更長遠的發展,那我們也十分感謝和希望貴方做出更多努力。”
嘟——
初聽李學武毫不客氣的開口,高雅琴驚訝的眉毛一動,要不是熟悉李學武的性格她都要勃然色變,出言阻止了。
迄今爲止她還沒見過有這麼同外商講話的,但看現在的效果確有出其不意。
尤其是最後兩句話,不卑不亢,刁鑽直接,翻譯過來就是:你行你上。
聯合建築是雙方共同投資建設的企業,我們確定自己做到了最好,你現在來指手畫腳,那你要是看不慣現在的發展速度,你們可以加大技術和資金投入嘛。
你說這香塔爾能願意?
她是希望看到紅星聯合建築工程總公司快速發展壯大,但她更希望看到紅星鋼鐵集團加大投資力度,而不是她們自己。
李學武這番話夾槍帶棒,着實給囂張傲慢的法國女人一點教訓。
而他接下來的話又毫不掩飾地直接點出了對方的心意。
“現在您可以說說來鋼城見我到底是爲了什麼了,我洗耳恭聽。”
皮球踢到了香塔爾這邊,力度還非同一般,可是讓這位法國女總裁好一陣懊惱。
“我是帶着十分的誠意來的,不是來找您吵架鬥嘴的。”
她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李學武講道:“如果能幫助聯合建築成長,我們當然願意做更多。”
“比如呢?”李學武表情淡淡地端起茶杯問道:“更多是多少?實際的呢?”
聖塔雅集團的隨行人員紛紛看向他,隨後又看向了自家的總裁。
這人如此無禮,何必以禮相待。
香塔爾卻是並未在意李學武的虛張聲勢,在商言商,作爲商人她能做很多。
比如當初在京城,她都能360度……算了,不說了,懂的都懂。
現在面對拔屌無情的負心漢,她沒有表現出一絲絲氣惱和埋怨,因爲這就是商場。
魯迅先生曾經說過,商場如戰場。
“比如聖塔雅集團支持紅星鋼鐵集團在京城建設一座世界級標準酒店。”
語不驚人死不休,沒人知道在來鋼城見李學武之前,聖塔雅集團的這位女總裁是不是準備好了這個意見,還是被紅星鋼鐵集團經濟建設奠基人的秘書長給將的。
現在她說的話,如果傳出去,足夠在京城經濟和建築界引起海嘯般的影響。
“京城,或者說國內,目前還沒有一座世界級標準的酒店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香塔爾用好似反將的語氣,微微有些高傲地講道:“我反正在內地是沒有住過這樣的酒店。”
“沒錯,確實如您所見。”
李學武十分坦然地承認了對方的高傲,點頭講道:“我確實震驚於您的發言,但我希望您有深思熟慮,而不是信口開河。”
“中國有一個成語,叫一言九鼎。”香塔爾認真地看着李學武講道:“我現在說的話就是一言九鼎,十鼎,十一鼎。”
高雅琴聽了她的話嘴角扯了扯,她都不知道該如何評價對方的中國話了。
你要說她學的很好吧,也還是,人家都知道一言九鼎了,還能用對場景。可你要說她是個中國通,這成語還能亂改的?
“100米高,應該是中國第一高的建築物了吧,100米高的國際標準酒店。”
香塔爾真是在將李學武的軍了,生生逼着他往後退,否則就得承認紅星鋼鐵集團接不住她的意見,更沒有能力與她和聖塔雅集團平等對話。
當然了,李學武不能否認她準備的周全,是要動真格的,因爲建設國內第一高樓對於紅星鋼鐵集團來說,能獲得的利益完全沒有聖塔雅集團能收穫的聲望多。
如果聖塔雅集團真能支持和幫助紅星鋼鐵集團將第一高樓建設起來,那未來三十年他們將成爲國內壟斷型的外資企業。
只要建設高樓,必定要想起他們,用他們的標準、技術、機械等等,到時候建築界哪裡還有自己說話的餘地。
可是,對於紅星鋼鐵集團來說,真能籌建國內第一高樓,那對於聯合建築來說是一次非常難得的機遇,讓聖塔雅集團揚名的同時,聯合建築也會成爲國內第一。
這是合作,也是競爭,紅星鋼鐵集團在聯合建築的資源完全可以爭一爭國內建築未來的話語權和標準決定權。
香塔爾就是在拉李學武上賭桌,要對賭未來,賭雙方的競爭與合作。
現在大家能看出來她是要同李學武賭兩個集團的運氣,李學武更能看出進一步合作以後雙方關係的變化。
從紅星聯合建築和對外貿易合作中就能體現出來,還有技術相關的合作。
現在紅星鋼鐵集團是主,聖塔雅集團是客,主客合作,合作共贏。可如果有一天形勢和政策發生變化,主客顛倒,鳩佔鵲巢,那時候紅星鋼鐵集團該如何應對?
香塔爾就真能如李學武這般看到國內未來三十年的發展?
不,投資界有一個定論,那就是不投項目,而是投人。香塔爾恰巧就是這樣的人,她更看好李學武對紅星鋼鐵集團的執着和努力,她覺得這個年輕人不簡單。
“聖塔雅集團會給予國際貸款和技術上的絕對支持,全方位的……”
“這個我們可以慢慢談。”
李學武突然開口打斷了她帶着誘惑的話,直言道:“現在可以說說航運了。”
——
“你着實有些不客氣了。”
高雅琴同李學武一起回了辦公室,語氣調侃地說道:“還是因爲你們是朋友的關係?”
“什麼朋友?”李學武扭頭看了她一眼,笑着問道:“你會同商業合作伙伴做朋友,這不是與虎謀皮一樣嘛。”
“哎——不是吧——”
高雅琴上下打量了李學武一眼,有些不信地問道:“不都說你們是朋友嘛。”
“呵呵呵——”李學武輕笑着帶她走進了辦公室,隨手將筆記本放在了辦公桌上,端起茶杯灌了一口,這才說道:“您也太實在了一些,說朋友就是朋友了?”
“要照您這麼說,那我的朋友可多了去了,數都數不過來。”
他就這麼看着跟進屋的高雅琴說道:“我們衚衕裡磕頭拜把子的多了,有剛磕完頭扭頭就掄轉頭的,這還叫兄弟呢。”
“你可真是個——”
高雅琴話只說了一半,剩下的都化作了對李學武無恥的敬仰和佩服了。
她臉小,說不出這種話,也做不出這種事,她受過的教育也不允許她這麼做。
但是,這些都不耽誤她對李學武表達滔滔不絕的敬佩之情。
李學武也沒在意她複雜的目光,隨手示意她隨便坐,就這麼站着抄起了辦公桌上的電話,叫了紅星聯合建築工程總公司。
“我是集團李學武,幫我接你們公司副總吳淑萍同志。”
他對着電話講了一句,而後聽着接線員迴應的聲音,這便將電話放在了一邊。
高雅琴挑眉看了看他,問道:“你心動了?”
“廢話,你就沒心動?”
李學武撇了撇嘴角,走到茶櫃旁給自己的茶杯裡續了熱水,這才端着走回來說道:“你就是說沒心動我都不相信。”
他將茶杯放在辦公桌上,走回到辦公桌後坐了下來,伸出兩根手指示意了高雅琴的眼睛,又回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就在她說出要建國際標準酒店的時候,你的眼珠子就跟要蹦出來似的。”
“去——”高雅琴抹搭了他一眼,嗔道:“你眼珠子才能蹦出來呢。”
“這叫形容,修辭手法。”
李學武故意逗了她一句,而後笑着講道:“我也給您提個意見,以後遇着這樣能吹牛嗶的您也矜持一點,別跟沒見過世面似的。”
“哎,李學武,真有你的啊——”
高雅琴好氣又好笑,看着他說道:“你笑話我沒見識,你就有見識了?”
“至少比您有見識。”李學武擡了擡眉毛,強調道:“就剛纔她說那些話,你有見我稍稍露出一點驚訝的表情來嗎?”
“沒有吧——”
他手指叩了叩桌子,笑着說道:“要論吹牛嗶,我確實見過比她更能吹的。”
“我們前院老孫頭,喝酒以前他是街道的,喝完酒地球都是他的。”
“你就是這麼鍛鍊的?”高雅琴看着他的目光更復雜了,說不上是羨慕還是意外了,如果這種見識都能鍛煉出李學武這般的大心臟,那他們街道得出外交官啊。
“這叫所見所聞。”他伸出手指在耳朵邊繞了繞,講道:“看見的和聽見的不算,你得把這些事在腦子裡想明白了。”
“就比如我們那鄰居老孫頭,喝了一輩子的大酒,吹了一輩子的牛嗶,結果到死的時候也沒混上一口像樣的棺材。”
他表情突然認真了起來,講道:“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知道喝酒的時候說的話是沒用的,不喝酒說出來的大話更不用怕,因爲他們都不抵這喝酒吹牛嗶的。”
“你的意思是……”高雅琴微微眯着眼睛問道:“她在詐你?這話是假的?”
“假亦真時真亦假,虛虛實實吧。”
李學武已經能聽到話筒裡的接線聲音,迴應了高雅琴一句,便接起了電話。
“嗯,我是李學武。”
電話那頭正是吳淑萍,現任紅星聯合建築工程總公司副總經理,主管財務工作。
她有些驚訝於李學武會用這個渠道聯繫她,所以表現出來的十分專業。
“秘書長您好,您找我有事?”
“嗯,有個項目跟你說一下。”
這個時候的電話機並不攏音,講電話的時候恨不得隔二里地都能聽得見。
現在高雅琴就在自己的辦公室,李學武講話自然要有分寸。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講道:“你聯繫設計研究院,幫我出一份100米高,國際標準酒店建築物的全面論述性報告。”
“爲什麼?一百米高?還國際標準酒店?”吳淑萍實在忍不住,驚訝地問道:“是集團的項目?國內不太合適吧?”
她有些急切地提醒李學武道:“國內可沒有這麼大的消費,您要慎重啊。”
吳淑萍十分了解李學武在紅星鋼鐵集團的影響力,他跟自己要這份論述絕對不是無的放矢,更不可能是逗她玩的,沒有用這個消遣人的。
唯一能解釋的便是集團真的在考慮在京城建設一座一百米高的國際標準酒店建築,這不就成爲國內最高建築物了嘛。
按照集團現如今的發展狀況,還真有可能搞這個,這東西來名實在是太快了。
只要投資這個項目,那建築物的名聲便一直伴隨紅星鋼鐵集團左右,這些集團的領導一定會受益。
可作爲李學武的私人智囊,吳淑萍不希望李學武做出這樣自毀前程的決定,她更看好李學武在紅星鋼鐵集團的發展。
搞這種大工程雖然能在短時間給李學武帶來名望,但也會透支集團的未來。
紅星鋼鐵集團好不容易折騰出一點家底兒,真要這麼敗光了實在是太可惜。
李學武很理解她的提醒,但還是堅持道:“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
他在電話裡簡單地解釋道:“這是紅星鋼鐵集團和聖塔雅集團之間的合作項目,到時候還會拉其他的投資,這些你暫時不要管,儘快給我一份論述報告。”
吳淑萍能說什麼,李學武不可能在電話裡同她解釋更多的,她也不能說更多。
所以,兩人的通話很快便結束了。
高雅琴全程聽了兩人的對話,見他撂下電話這才笑着問道:“我都不知道,你同這位身份神秘的吳副總也是朋友。”
她這話裡的朋友應該加個雙引號,因爲她說到朋友二字的時候意味深長。
李學武卻單單地講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要做事就有能人相助。”
他將桌上的文件整理了一下,繼續講道:“再說她的身份有什麼神秘的,你不知道並不代表別人不知道,對吧?”
“沒錯,你說的沒錯。”
高雅琴笑了笑,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多,而是問起了港口的事。
——
“劉副廠長早——”
“楊副廠長早——”
“尹——”
辦公樓一樓門口執勤的保衛習慣性地給每一個來上班的領導敬禮問好。
直到他看見了尹副廠長,嘴比腦子反應慢,結果就說了個半拉柯基。
他的嘴是習慣了給尹副廠長打招呼,但腦子突然反應過來,尹副廠長不是回京城集團總公司了嘛,怎麼就突然出現了?
是了,不僅僅是保衛懵了一下,就連早晨來上班遇見尹副廠長的都驚訝了。
大家可都等着他帶回勝利的好消息,結果他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回來上班了?
你特麼咋有臉回來的,不是說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嘛!
誰說了!尹忠耀纔沒說過這種話呢,他怎麼可能爲了名利付出生命的代價呢,這話都是某些人的心裡話。
他們最希望看到的無非就兩種情況,一種是尹副廠長得意而歸,李學武敗走鋼城;另一種是尹副廠長死諫集團管委會。
結果這塊料哪一種都沒做成,怨不得那些人說他怎麼有臉回來呢。
其實尹忠耀也覺得沒臉,可架不住在集團吃了太多閉門羹和冷湯飯,他實在是吃不下了,不得已才灰溜溜滾回來的。
他也知道,就這麼回來一定會讓那些人失望,也就失去了根基和希望。
可他要是再不回來,他在集團、在冶金廠就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所以就像大家所看見的那樣,尹副廠長結束了出差計劃,回到冶金廠上班了。
至於說他去集團公司出什麼差,公幹什麼了,大家心裡早就有譜了,現在看來絕對不是去告狀了,早就有別的準備唄。
保衛的半個招呼讓尹忠耀臉色變的奇差,他都沒搭理對方的補救,徑直進了大樓。
但進了大樓以後,他感覺背後的指指點點和非議像是要將他包圍了似的,即便快步走回到辦公室都無處可逃一般。
其實是他太敏感了,這個時候大家看着他不知道該怎麼打招呼,可對於副廠長的職務來說還是心存敬畏的。
只是他圈子裡的那些人反應和表現在機關整個圈子裡成爲了笑話和議論焦點。
從尹副廠長回冶金廠上班以後,就沒有任何一個“關係”去打擾他。
這麼說吧,除非必要,連業務簽字都想繞過他去,下面人不想觸他的黴頭。
大家在私下裡甚至都沒有討論他此行京城的結果,因爲大家都看出來了。
集團公司真要對秘書長有意見,或者有別的安排,那就不會安排聖塔雅集團的總裁來鋼城參觀調研了,這不符合規矩。
再一個,集團副主任高雅琴短時間內往返鋼城幾次,這絕對不是沒事閒的。
這麼密集的往來,集團如此看重秘書長的意見,誰還敢說他就要灰溜溜回京?
所以,對於尹忠耀的突然出現,像是對某些預測的一種驗證和結果。
某個圈子裡的某些人可能正瑟瑟發抖,人心惶惶,而有些人在持續觀望。
張恩遠抱着一摞子文件從樓梯口上來,徒弟馬寶森見着急忙過來幫忙。
師徒兩個一起將文件送到了領導辦公室,馬寶森主動出去了。
“領導,集團來的文件。”
張恩遠將整理好的文件分層次擺在了李學武的辦公桌上,輕聲彙報道:“尹副廠長回來了。”
“嗯。”李學武只是輕聲應了一句,隨後這才擡起頭,看向桌邊的文件問道:“有聯合建築的文件嗎?”
“有,有一份。”張恩遠很準確地從文件堆中挑出了領導想要的那份。
李學武接過去掃了一眼文件擡頭,卻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
聖塔雅集團總裁香塔爾只在鋼城留宿了一晚,第二天便離開了。
陪同她一起來的集團副主任高雅琴自然也一起回去了。
直到送香塔爾走的時候,他都沒有給出對方想要的答案,他還在等聯合建築公司的方案。
沒有科學和系統的論述,李學武不可能下結論,更不能信口雌黃。
當然了,也不能說聖塔雅集團總裁香塔爾來鋼城一趟,啥也沒談成。
雙方接連開了五次會議,就紅星聯合建築工程總公司發展建設進行了詳細討論。
有李學武在,有高雅琴在,這些討論是實實在在的,是能夠精準落地的。
聯合建築按雙方談妥的意見和方案將進行今年的第一次擴編。
原建築工程總公司將成立七家下屬單位,分別是設計研究院、勘查研究院、第一工程公司(基建、築港)、第二工程公司(建築、鋼構)、第三工程公司(安裝、裝飾)、第四工程公司(電力、交通)以及市政工程公司共七家分公司。
總公司股份組成不變,依舊是集團下屬中外聯營企業,只是變的更專業了。
之所以擴編三級分支機構,主要是爲了方便聖塔雅集團精準支持,從技術到資金等方方面面,促進聯合建築快速發展。
所以說,就算沒有國際標準酒店這件事,相關的合作方案也會談成,可見這座國內第一高樓影響的不是聯合建築,而是其他。
不要覺得外國人都是直來直去的性格,世界是複雜的,根本不存在民風淳樸,路不拾遺這種狗屁話。
民風淳樸只出現在治安穩定的社會,路不拾遺只出現在監控視角之下。
這法國娘們跟他玩彎彎繞,李學武一點都不驚訝,他早就試探過對方的深淺。
聯合建築承報上來的文件是有關於集團在亮馬河工業區投建馬術俱樂部、足球場、網球場、羽毛球場、籃球場、乒乓球場等體育項目設備設施的意見徵求稿。
這還是李學武早前同李懷德一起討論並定下來的,建築公司這邊只是問具體的方案和建設要求而已。
集團大樓建的老高,沒必要浪費樓頂的空間和麪積,網球場就可以安排,甚至是羽毛球和乒乓球都可以。
當然了,馬術俱樂部就不能放在樓頂了,這是集團早就有的娛樂項目。
馬術俱樂部的馬主要來自當初保衛處的巡邏隊,這算是生態工業區的一道風景。
至今保衛處仍然保留了騎警的配置,巡邏隊統一着裝,主要負責公園附近的治安巡邏,更配合來遊玩的市民一起照相。
其實也算不上面子工程,就算到了後世一些地區還保留了騎警的編制,尤其是在旅遊和人文建設領域非常的有必要。
紅星鋼鐵集團既然是要在亮馬河打造人與工業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生態工業區,就不能沒有這樣具備人文傳統的項目建設。
其實巡邏隊騎自行車或者摩托車更方便,可看起來就是沒有騎警英姿颯爽。
自從保衛處組織架構變革以後,工作形式和內容都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就比如說騎警,原本都是男同志,現在全都換成了女同志,這樣表現出來的特質更親民,更兼具審美。
紅星亮馬河生態工業區已經成爲了東城區市民必玩的一個景區了,這裡完全感受不到工業所帶來的生硬,河水潺潺,遊人如織,更像是一處工業主題公園。
李學武在意見書上寫了幾條意見,並就其他領導給出的意見做了批註。
他是集團秘書長,這份意見到他這裡基本上就是最後一關了,剩下的只有李主任。而李主任恰恰就想看秘書長的意見。
那句話怎麼說來着?
秘書長不批註,李主任很難落筆啊。
——
“老緱,一起,你也去吃飯吧?”
周永遠手裡捏着飯盒,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倉儲車間主任緱震北。
他這一聲招呼不僅招來緱震北的白眼,也讓其他聽見這句招呼的人忍俊不禁。
緱主任的姓氏字面和讀音都沒有問題,不會令人遐想,但架不住叫快了,或者帶着一點口音地稱呼。
不知道的還以爲叫老苟呢,關鍵是真有這個姓氏啊。
“我說,都月底了啊——”
周永遠湊近了緱震北,手指敲了敲飯盒,也沒在意緱震北的態度,輕聲提醒道:“咱們那位一點反應都沒有啊。”
咱們那位,哪位啊?
還能是哪位,不就是他們的“幕後黑手”、“帶頭大哥”尹副廠長尹忠耀唄。
這算是暗號了,約定俗成的特定詞,絕對不會說錯,也不會理解錯誤。
他用肩膀撞了撞緱震北提醒道:“咱們那位沒有動作就算了,怎麼那位也不見有動靜了,難道這股風就這麼過去了?”
那位?哪位啊。
跟剛纔講到的一樣,那位也算是特定詞語,屬於懂得都懂範疇。
那位指的自然就是集團秘書長,冶金廠廠長李學武了。
“你說,這位和那位都沒有動靜,是不是咱們這位在等一個機會啊?”
周永遠十分疑惑地猜測道:“你看他回來這麼多天了,一點反應都沒有啊。”
“機會?什麼機會?”緱震北扭頭瞧了他一眼,問道:“你要給他創造機會?”
“我?我才幾斤幾兩啊,都不夠人家塞牙縫的呢。”周永遠自嘲了一句,而後擡了擡下巴說道:“但架不住烈火烹油啊。”
緱震北順着他的示意往前面一看,卻是審計工作組排隊打飯。
“這都來快一個月了,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啊——”
周永遠站在他身邊嘀嘀咕咕的,也不怕別人聽見,因爲他們早就習慣了對方的聲音,聽不清楚也能猜的清楚。
“你覺得集團有對秘書長進行談話的意思嗎?”緱震北撇了撇嘴角道:“我怎麼就看不出來呢。”
“廢話,我都看不出來,你能看得出來?”周永遠一點都不客氣地懟了一句,真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點客氣都不講。他目光盯着那邊的隊伍,輕聲說道:“我覺得這把火沒那麼容易就燒完了。”
“你覺得?呵呵——”
緱震北輕笑一聲,微微搖頭往前走去,該他打飯打菜了。
不怪周永遠胡思亂想,李學武這第二把火已經燒起來了,尹忠耀也接招了,可都到月底了,遲遲卻不見動靜,他們這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覺得事情有點小了。
事情小了不要緊,可不要沒了啊。
你瞧瞧,就有這好奇心和閒心比較重的,他們已經私下裡開賭了,就賭誰的火先燒起來。
就在這些人等的不耐煩,想要試探試探尹副廠長到底在等什麼的時候,也就是4月29日,集團組織工作部副經理孫建華,紀監處處長周澤川突然到鋼城。
兩人先是去見了秘書長李學武,隨後在辦公室主任廖金會的帶領下去見了副廠長尹忠耀。
就在大家猜測集團有什麼大動作的時候,尹副廠長面色灰敗地雙手聚攏,抱着一件圈住手腕的衣服在兩名年輕的紀監工作人員夾持下從辦公室裡走了出來。
一時間冶金廠機關上下肅然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