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擡起頭了,他收回作爲武器的筷子,“現在只能喝粥,不能吃東西。”
意識到這人口氣中的堅決,蘇沉執着筷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晃動,她帶着一點點認真的味道道:“淳于,這個小米粥雖然養胃,但是營養價值不高的。青菜也是清淡的東西呢,可以幫助腸胃排毒清腸,米飯又這麼軟,不會有什麼問題。再說了,我天天喝粥,肚子餓得慌,嘴裡都淡得出清水了……”
正要接着宣傳一下現代的營養學和養生套餐知識,男子卻淡淡的“嗯?”了一聲,調高的音量,明明沒有什麼其他的東西和意思在裡面,但是蘇沉立馬訕訕的賠笑,端起碗乖乖喝粥。
沒道理……她把筷子打碗弄得響響的,其實也沒吃多少。
真是沒道理……到底自己在怕什麼……他沒權沒勢,又不是自己的誰……不過一個醫生而已……
“淳于只吃素的嗎?”她忍得一.時,到底還是忍不住的問道。
一面問,一面想——何蘇沉,你快要變.成十萬個爲什麼了……
好在淳于也沒有不耐煩的樣.子,他放下手裡的碗,把一小碗青菜撥了部分倒進自己的碗裡,“你現在不能吃肉。”
什麼叫做“你不能吃肉”……
你本來是吃肉的,但是因爲我不能吃肉,你現在在.陪我吃飯,怕我看到肉心癢癢所以陪我吃素?
老大,你別老說這種藏頭去尾的話,我雖然不弱智.不腦殘但是也不能你說一句我就要猜半天補全意思啊啊啊!
不過心情莫名的平和下來,吃到膩的小米粥嘗.起來也覺得沒有那種想吐的感覺了。
一口一口的喝粥,蘇沉自己也沒發覺她嘴角含笑。
淳于長得不算.好看,但是看起來很舒服,她忖到。果然氣質很重要,比如崔適然,比如趙柯,再比如現在的淳于。
像何蘇釋一樣就是長得太伊妖了,長相都把氣質蓋了過去,其實老哥的氣質也應該很不錯的。
她心不在焉的囫圇喝粥,小口小口的吞嚥,只想快點把這膩歪到極致的粥給搞定掉。一時間桌上寂靜下來,只聽到箸碗碰觸的聲音。等她喝到最後兩口的時候,無意間揚了揚頭。淳于認真而安靜的咀嚼着飯粒,也許是感覺到她看了過來,便擡起頭,兩人對視了一眼。
忽然覺得房間裡的氛圍好奇怪。
絲絲的,淡淡的,說不出來什麼感覺。
很寧靜。
心中踏實到了頂點。
這一晚,蘇沉就沉浸在這種淡淡的空氣裡面,覺得自己徐徐的沉靜下來。
在蘇州的時候,在京都那所宅子的時候,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因爲無可依存的漂泊感,因爲沒有歸宿感,所以她一直是忐忑的。
害怕自己讓其他人覺得不同,害怕自己沒有辦法學會這個時代的許多東西,害怕已經作爲親人的何家會出什麼事,她不安定。
從到了這個朝代,就一直過得很不穩定。剛來的時候身體的原宿主被人害得沒命,在蘇州的何府裡面雖然有唐母照應着,但是看到許多不想看到的事情。何府的兩個姑娘,何蘇沉被淹死,何元柔可能是撞見不應該撞見的事情,被內心的焦躁感和害怕感還有羞恥感折磨得委頓不堪。
等到入了京都,城門都還沒有進就得知了京中貴族失蹤,從何子遠那裡得知京中的政治劃分,知道作爲何子遠的女兒的自己並不是想象中的那麼安全。
但是也從沒想過會在府裡的書房遭到刺客。雖然不是衝着自己來的,但是着實悲哀。
說起來,到底是爲什麼會衝着自己來?第一次可以說是由於撞見了刺客去書房找東西,那麼這一次呢?他是明明白白的主動找上門來不放過自己的。
總覺得自己這具身體過得危機四伏。
好好一個小孩子,過得這麼淒涼……
相反,在這個不知名的府第裡面,雖然沒有什麼丫頭伺候,雖然吃的用的東西都不算華貴,雖然傷口有時候還會隱隱的作痛。但是卻很安定很安穩。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下來。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她可以起來走一走了。
一路扶着東西,踱到門口曬了曬太陽。
其實只是扶着而已,沒有用力。
傷口早就不痛了。
崔適然依舊坐在書桌前。他只是擡起頭看了她一眼,接着看自己的書,這次倒是沒有阻止。
應該已經暮春或者初夏了吧。陽光暖暖的。
躺在牀上養病的時候想象過無數次外面的院子的樣子,因爲淳于給人的感覺,所以她一直認爲他的院子肯定是寬闊而平坦,鋪滿了藥材或者藥草的,也許會有一兩株樹,樹葉應當是高大的,葉子一片一片鬱鬱蔥蔥。
但是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啊。
居然是一個江南小院似的園子。
目光所及可以看到的有芭蕉——正抽長大片的嫩葉,竹子——青翠欲滴,眼光盡處遠遠的彷彿有一個小湖——湖邊垂着幾株楊柳。
上次折給自己的柳條就是上面截下來的吧。
小叢小叢的花木,似乎隨意但是又隱隱有規法的假山石,小橋,亭子……
幾隻小鳥恰逢其會的嘰嘰喳喳的叫了。
……
……
一直以爲這不過是一間普通的平民居所,誰知道居然藏着這樣的景緻……
與蘇州何府的園林比起來,這裡少了一分規劃,卻多了十分人的生氣。
“淳于,淳于!”她回過頭叫喚。
這些日子的相處已經足以讓她毫不避諱毫不畏懼他了。
“幹嘛?”他細長的手指翻過一頁,輕輕的回了一句。
“這個院子是你打理的嗎?這裡是在哪裡啊?我怎麼不知道京都府上有這麼漂亮的江南園林?”
淳于輕輕笑了一下,放下手裡的書卷走了出來。緣着kao得有點近,蘇沉可以感覺到他就在身後不遠的地方,似乎兩人的衣服下襬都碰到了。
他指着遠遠的楊柳道:“那一片是我爹種的,說是等年邁了可以同娘在這裡養老。”說着又點了點另一片花木,“這個是我娘從西邊移植過來的,從沒想過居然可以存活。”他又頓了頓,“那邊的亭子是娘設計的,我爹動手建造,那片湖雖然是請人幫挖的,但是裡面的荷花卻是我娘和我爹兩個人種的。”
蘇沉半仰起頭聽他說話,覺得話語裡面很暖很暖的回憶。
她站着只到淳于的胸口,可見淳于也挺高的哩。
她見他些微低下頭,兩個人的目光撞在一起,蘇沉忙的頭垂下一點,眼光收回,又聽他似乎有點嘆息的道:“這裡在潘樓街。”
光線有點耀眼,蘇沉眨了眨眼睛,下意識的問道:“潘樓街不是一般都做商業店鋪麼……”
京都的商業中心,寸土寸金。她得了那三十一畝的房產(還是在街尾的地方),但是連吳氏那樣不愛財的人一連幾天都笑眯眯的。
怎麼會有人把家安在這裡。
於情於理都不合適啊。
“嗯。”他的那個“嗯”字一貫的尾音翹高,聽起來倒像是一個疑問詞,但是又沒有達到疑問的那個高度,“別人送的,我爹說這裡很適合住人,也方便別人找,就留下來了。況且這裡雖然是中心,但是在前面一家酒樓的後面,還是很安靜的。”
……誰啊,送潘樓街的房產……還真是有錢……不過話說回來,像淳于這樣沒錢沒勢的人家,在這裡居然能平平安安的住這麼久,又沒被權貴人士巧取豪奪掉房產,真是運氣好得沒天理啊……
看着院子裡的花草,跟剛剛純粹的欣賞不一樣,總覺得似乎可以想象淳于的父母兩個人一手一腳的設計又打理出自己想要的居所的畫面。
想想就覺得溫馨。
可是,真的很奇怪呢。淳于現在二十歲,那他的父母最多也就是四十歲——這還是用絕對的超晚婚超晚育數字推出來的,四十歲就兩人一起死掉麼?總覺得很不對頭。她看了一眼表情平和的淳于,狀似不經意的問:“上次聽說,淳于的父親好像是軍醫呢。”
“是。”他表情不變,眼光平視着園子,“他隨軍而行二十多年,我母親也在西北住了近二十年,後來他爲了救一個人被利箭透胸而死,我母親那時候正懷着我,還沒有足月,難產死掉了。”
……
蘇沉震驚的回頭。她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事情。
淳于的眼睛裡一點傷感的情緒也沒有,口氣也是淡淡的,也許因爲沒有見過又年歲久遠,所以不覺得太傷心麼?
不是這樣子的。十分堅決的否定掉這個推論。
她手心裡冒出了淺淺的一層汗,猶豫了好久,半是愧疚半是含着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拉住了他的衣角。
淳于溫和的笑了一下,手舉起來摸摸她的頭,蘇沉一手拉着他的衣角,一手扶着迴廊的支柱,覺得雖然這個比喻惡俗,不過時間真的就像一條長河緩緩的流淌。
時過,境遷。
留下來的留下來,逝去的逝去。
她願意時光像流水一樣,即使平鋪無波瀾,但是可以細水般長長的流淌。
“帶你去看看那邊的小湖吧。”淳于提議道。
她重重的點頭,lou出大大的一個笑容,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