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諾言(五)

從朝廷的邸報上來推算,回到洛陽後大約只休息了一個月,馮慈明老將軍就主動請纓去掃除活躍在東平郡的叛逆。關於朝廷爲什麼派他一個水師將領到山區作戰的原因,旭子和張須陀等人以手頭的線索分析不出來。但獨孤林打探到的官場中謠傳是老將軍與留守東都的樊子蓋等人起了口角,所以主動離開中樞,領軍到外邊避禍。

“奶奶的,怎麼會這樣?”聽獨孤林轉述完通過家族渠道打聽來的小道消息,羅士信不服氣地質問。當日馮老將軍給他留下的印象非常好,從表面看上去,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屬於那種與世無爭,頗有謙謙君子之稱的忠厚長者。誰料到這樣一個老實人居然會和民部尚書樊子蓋起了衝突。那樊子蓋可是有名的跋扈,當年連同守洛陽的武將裴宏策都敢不問皇帝旨意就給殺了,馮慈明得罪了他,可不是隻好能躲多遠躲多遠!

“恐怕是因爲咱們當日那幾句話!”張須陀搖頭,輕嘆。對於官場上的道道,他遠比羅士信等人清楚。來護兒和馮慈明在齊郡時,衆人曾向他們二人詳細介紹過瓦崗軍的戰鬥力。估計馮慈明回到東都後,把這件事情向留守東都的大臣們做了彙報。而身負保衛東都重擔的樊子蓋肯定不相信在自己眼皮底下活躍着如此強大的一股山賊。況且如果瓦崗軍若真的如馮慈明所形容的那樣強悍,樊子蓋身上的責任不小。

所以,這番衝突的必然結果就是樊子蓋拒絕相信來、馮二人的話。而馮慈明爲了證實自己所言非虛,就不得不親領大軍去剿匪,通過斬獲的人頭數來堵樊子蓋的嘴。

這個推論讓張須陀心情非常沉重,這倒不完全是痛心馮慈明的死。武將難免陣前亡,馮慈明老將軍以沙場爲最後歸宿,死得其所。但時局亂到了如此地步,朝廷中的權臣們還爲了自家利益而刻意掩蓋真相,實在弄不懂他們到底在圖什麼!

無論樊子蓋圖的是什麼,馮慈明用自己的死證明了瓦崗軍的實力和東都附近的亂像。

“姓樊的呢,重木,你可打聽到,姓樊的對馮老將軍的死怎麼解釋?”李旭冷着臉,追問。他的心情比張須陀還沉重,如果不是他自作聰明想借來護兒和馮慈明二人的口向朝廷傳遞消息,馮老將軍也不會戰死。

“陛下已經回到西京,下旨給樊子蓋,詢問馮老將軍戰死的原因。留守東都的樊尚書說老將軍輕敵好戰,誤中敵人圈套…….”獨孤林嘆了口氣,回答。

“放屁!”秦叔寶涵養雖然好,也忍不住拍了桌子。他剛纔一直在地圖上分析邸報,單純從用兵角度看,馮慈明老將軍非但沒有輕敵冒進,甚至可以用謹小慎微一詞來形容他的行爲。從一開始他就十分重視自己的對手。瓦崗軍幾次設下圈套,都被馮慈眼看破。雙方連戰三場,府兵縷縷獲勝。隨後,瓦崗軍退回了山寨。爲了避免在自己不熟悉的地形上與叛匪作戰,馮慈明採取了一種十分穩妥的戰術。他以兩萬府兵爲核心,五萬郡兵爲手臂,依託靈昌、胙城、匡城、韋城、白馬五個緊緊圍在瓦崗山周圍的城市構築防線,試圖通過長期圍困的辦法,將瓦崗軍活活餓死在羣山之中。

“馮老將軍把對手看得很重,但姓徐的太陰險了,他的圈套根本就設在老將軍預想不到的地方。”秦叔寶見用手敲打着邸報,憤憤不平地說道。

馮慈明用兵很穩重,但他的對手太狡猾了。在十一月初的一個雪夜,瓦崗軍突然身穿白衣潛過了靈昌和白馬兩支守軍之間的空襲,橫跨結了冰的黃河,直接突入汲郡,進而威逼黎陽倉。接到汲郡的告急信,馮慈明不得不放棄圍困計劃,率領麾下府兵過河追擊。結果,他率領的兩萬府兵剛剛到達童山附近,就被十幾萬叛賊所包圍。

外黃賊王當仁,韋城賊周文舉,雍丘賊李公逸、湯陰賊韓相楚等流竄在汲、魏、武陽、長平一帶的大小二十餘家蟊賊突然同時出現在官軍四周。馮慈明老將軍率衆在沒有援兵,亦無柴取暖的情況下堅持了整整五個日夜,最後全軍覆沒。翟讓以馮老將軍的性命向朝廷索要贖金未果,惱羞成怒將老將軍殺死,屍體拋棄在雪地中喂狼。隨即,瓦崗軍夥同衆盜掉頭殺入滎陽,將前年剛剛經受過一次戰火洗劫的滎陽郡席捲了大半後,才各各自分散回山。

“朝廷呢,朝廷沒有再派人領兵爲馮老將軍報仇麼?”李旭無暇分析瓦崗軍的戰術,繼續追着獨孤林詢問。

“陛下策封了馮老將軍爲青紫光祿大夫,封了他一個兒子爲縣伯。然後命令樊字蓋帶領東都留守兵馬剿匪。聖旨到後,剛好亂匪們從滎陽郡撤軍。樊子蓋帶人追了幾天沒追上,便上報朝廷說瓦崗軍已經被打散了。裴寂和虞世基建議陛下不要在冬天用兵,以免師老兵疲。陛下就下旨將東都兵馬又撤回了城中!”獨孤林搖頭,苦笑。對於跟自己有姑表之親的皇帝陛下,他亦覺得十分無奈。“陛下信一個人,則全心全意。現在所有奏摺都由他最信任的虞世基和裴寂二人挑選後轉交,有些摺子上去,陛下也許是不想看,也許根本看不到!”

“你們獨孤家呢,你們獨孤家可是有人身爲朝廷重臣啊!”羅士信越聽越失望,拉着獨孤林的胳膊嚷嚷。

“我們獨孤家是外戚!”獨孤林用一句話就回答了所有人的疑問。

外戚不得干政!自兩漢之後,任何一個朝代,無論存在時間是長是短,幾乎都本能地格守這一原則。唯一特例是大周,也就是前朝,可最後大周朝的江山最後落到了先皇,也就是前朝皇帝陛下的岳父手中。

這是大夥都心照不宣的公案。所以,獨孤家即便知道事情真相,也無法動搖皇帝陛下對幾個權臣的信任。而馮慈明的死,除了令朝野“震動”了一下外,再起不到任何作用。過些日子,“震動”過去,東西兩都便繼續歌舞昇平。

“來護兒老將軍呢,馮老將軍畢竟曾經跟他並肩作戰過?”李旭仍然不甘心,用一種近乎於絕望的語氣追問。來護兒老將軍是個敢於擔當的人,從他私下贈給郡兵那麼多武器的行爲上,旭子得出這種結論。雖然那天的三份“薄禮”幾乎花掉了他從塞外帶回來的最後積蓄,但旭子不認爲來護兒老將軍是看了禮物輕重後,才決定贈送兵器數量的多寡的。

“來老將軍因爲支持馮老將軍出兵剿匪,已經被皇帝陛下申飭過一次。最近來將軍家的老七又準備迎娶裴大人家的女兒,他很忙,只好把爲馮將軍報仇的事情先放一放!”獨孤林略帶嘲弄味道的答案,徹底打碎了衆人心中最後一點善良的願望。

比起與裴家聯姻所帶來的利益,一個已經死去的同僚的確微不足道。共同利益面前,所有人都能成爲朋友。旭子再次體會到了宇文士及曾經說過的話。這些世家大族的處事原則,永遠讓他學習不完。

這就是我所效忠的朝廷啊。李旭感到自己的心裡彷彿有刀在扎。“爲什麼你師父和你朋友都要造反?”石二丫的質問在他耳邊一遍遍迴盪。他轉頭,用目光掃視秦叔寶等人的臉。在衆人面孔上看到了同樣的不甘與失望。

馮慈明曾經身爲水師副總管,正三品將軍。他爲朝廷戰死了,依舊沒人在乎。如果大夥戰死呢,作爲不在皇帝陛下身邊的郡兵將領,他們的生死真的有人在乎麼?

“嗯哼!”張須陀及時地咳嗽了一聲,將因一時激憤而失去理智的衆人拉回現實中來。死者已已,生者的責任還在。敵將的用兵能力值得大夥研究,瓦崗軍志向遠大,必然不肯把自身的活動範圍限制於東郡。齊郡官兵說不定哪天還會與其相遇,那時再謹慎用兵,不如現在就仔細研究這個勁敵。

“兵者,本來就是詭道。如果將來遇到這個姓徐的,大夥千萬要小心!此人不但用兵詭異,而且夠狠,夠毒!”張須陀手捻着鬍鬚,分析。

這是一個接近於完美的戰例,即便作爲對手,他亦對徐茂功的用兵能力佩服至極。此人膽子絕對夠大,居然敢以整支瓦崗軍作爲誘餌。萬一計策失敗,瓦崗軍就會失去自己經營了多年的老巢。而失去老巢的流寇很難存在長久,不但官兵們會找上門來,其他流寇也會藉機行吞併之事。

“大夥還需要注意的就是瓦崗軍的號召力,這支隊伍居然可以調動自己十倍的流寇前來助戰。咱們如果與他交手,四面八方的力量都需要考慮到!”張須陀點着邸報,繼續說道。

“最後一仗應該不是徐茂功指揮的。指揮作戰的人根本沒把瓦崗軍的生死放在心上!”從悲憤中慢慢回覆理智的李旭把手按在邸報上,突然插了一句。

最後一戰不是徐茂功指揮的,秦叔寶等人瞭解徐茂功的用兵風格。此人指揮作戰時奇着屢出,但很少冒險。或者說,他根本捨不得拿瓦崗軍的弟兄們做賭注。否則,當日雙方第二度交手,他也不會在實力大戰優勢的情況下與郡兵們握手言和,然後帶了麾下羣寇連夜遁走。

“的確,徐茂功用兵捨不得下本錢,並且他好像根本瞧不起其他山寨的那些烏合之衆!”秦叔寶也低聲附和李旭的論斷。“先前跟馮慈明老將軍打得那三仗倒是頗合此人風格。每次瓦崗軍都是小敗,每次都傷不到筋骨!”

無論是士卒的訓練程度、武器裝備還是總體數量,瓦崗軍與馮慈明麾下的大隋府兵都不在同一個檔次上。來護兒所帶之兵在三次徵遼中走得全是水路,所受損失最小,實力保持得也最完整。在目前的大隋諸軍中,可算數一數二的精銳。所以,只要馮慈明的指揮不出現大的失誤,瓦崗軍被擊敗是理所當然。但瓦崗軍與其他流寇最大的不同點就是他們不會一潰千里,平素的堅苦訓練和指揮者的謹慎使得這支隊伍的生命力頑強異常。從旁觀者角度來推測,馮慈明老將軍正是看到了瓦崗軍的頑強,纔不得不放棄一舉將其殲滅的念頭,改強攻爲鎖困。誰料,這個策略卻給了另一個對手可乘之機!

“沒錯,只有外人才會這麼指揮。因爲崽賣爺田不痛心!”羅士信也加入進來,大聲肯定。

“你們說的可是李密?”張須陀的兩眼猛然瞪得老大,鬚髮飛張。順着這個思路推測,一切謎團就完全解開了。李密的最大本事不是領兵作戰,而是借力成事。楊玄感之亂幾乎是他一手策劃,年初北海之亂也有他的影子,如今,他去了瓦崗山,借瓦崗軍之力來號召羣盜,借羣盜之力來羈絆瓦崗軍。

是李密,這個家世、學識都爲上上之選的王八蛋天生是個災星,走到哪裡,就把禍亂帶到哪裡。

“如果這樣,徐茂功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就在大夥都爲李密的狡詐與陰險而驚歎的時候,獨孤林突然拍了拍手,幸災樂禍地說道。

一句話,把屋子裡的鄭重氣氛攪得蕩然無存。如果羣盜作爲李密的助力加入瓦崗軍,他們肯定受不了徐茂功那種從嚴治軍,令行禁止的統御風格。而從徐茂功這兩年給瓦崗軍治定的發展策略上來看,他也容不得羣盜在瓦崗山腳下胡作非爲。

兔子不吃窩邊草是瓦崗山壯得以悄然壯大的根本原因之一,爲了得到周邊百姓的支持,瓦崗軍不惜捨近求遠,西進滎陽,南下樑郡去掠取發展物資,卻從來未曾在附近的靈昌、韋城、匡城等地搶過百姓一針一線。甚至在楊玄感造反期間,明知道白馬城防守空虛,都沒打過這個郡城的主意。此番與馮慈明鐵壁合圍,而瓦崗軍卻能悄然地從官軍眼皮底下溜出包圍圈,恐怕亦與他們平素的“善行”不無關係。

大夥都輕聲笑了起來,無論獨孤林的猜測是否有道理,他們都希望徐茂功受窘。這倒不完全是因爲大心腸歹毒,無論明招還是暗招,贏了就是第一招,瓦崗軍對付齊郡郡兵的招術也從未光明正大過。秦叔寶等人將頭看向李旭,希望他亦能感受到報復的快意。卻看見旭子皺着眉,眼神裡隱隱露出幾分擔憂。

“讓他們亂去吧,趁這機會,咱們剛好收拾自己眼前這一畝三分地!”張須陀陀清了清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從李旭的臉上吸引到自己這邊來。他看出李旭在爲徐茂功擔憂,他不希望因爲李旭的爛好心而在麾下諸將之間引起什麼誤會。

“對,咱們趁着李密忙着禍害瓦崗軍,先把齊郡周圍的那些大小盜匪給收拾了!”秦叔寶舉起手臂,第一個響應張須陀的號召。“這傢伙什麼都好,就是需要改改那天生的一幅爛好心。”在內心深處,他對李旭做如是評價。

“這種性格也不錯,至少與他作朋友,比終日對着李密那種居心叵測的人舒服得多!”羅士信又看了一眼李旭,心中默默地想。

陷入沉思中的旭子沒注意到周圍同伴們目光溫度的變化,此刻,他正在心中快速推測着汲郡一戰對洛陽附近局勢的影響。此戰之後,瓦崗軍的真正實力必然被揭開,他們吸引到的注意力肯定不只是來自周圍的土匪流寇,還有官軍,還有很多唯恐天下不亂的“英雄豪傑”。

也許,新的一年中,天下所有風暴都將圍繞着瓦崗山而展開。那裡距離東都如此之近。而已經元氣大傷的大隋,能承受得了這場風暴麼?

“亂世將來。”旭子記得在數年前唐公李淵就做過如是預測。當時他年齡還小,不明白其中意味。今天,目睹了無數災難的他卻慢慢感覺到了這句話中所包含的壓力。

亂世將來,如果你我無力迴天,最好在災難及身之前讓自己變得更堅強。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和自己所關心着的人好好地活下去,活到新的輪迴開始的那一天。

“亂世來了!”唐公李淵將手中的邸報揉成了一個團,用力投入到腳下的炭盆中。白銅做成的巨大炭盆裡裝滿了紅色的木炭,火苗輕輕一卷,就將落於其中的異物吞了下去,黑煙和烈焰快速騰起,緊跟着又回覆了平靜。

自從在危難之際受命擔任弘化郡留守之後,李家的幕府就擴大了許多。眼下大廳裡坐着三十多人,都在等唐公李淵看完邸報後所得出的結論。誰料唐公卻好像睡着了,躺在鋪了虎皮的氈牀上半晌不動,連呼吸聲都輕巧得幾不可聞。

“父親大人太累了!”李世民有些傷感地想。這個家全靠父親一個人在支撐,無論朝廷方面刺來的明槍,還是麾下某些圖謀不軌者射來的暗箭,都被父親一個人擋了下去。而弟弟元吉生性頑皮胡鬧,至於哥哥建成?哼哼。李世民不否認自己遇到了一個寬宏大度,體貼善良的好哥哥。但在亂世之中,支撐一個家族需要的卻不僅僅是寬宏大度和體貼善良!

正在想着,他聽見仰在氈塌上的父親低聲問道:“建成,入冬之後,壟右的民情怎樣?”

“靈武郡那邊降了暴雪,牲畜和人都凍死了不少。郡守張大人已經奉命開倉了,但仍然有大批的流民向關內涌。上個月有四千七百人進入弘德縣,這個月上旬有逃來了一萬三千多人。弘德縣令王懷讓請示,是否派人把住路口,以免更多的流民進入弘化,引發不測之亂!”李建成聽見父親叫到自己,站起身,大聲回答。

眼下父親負責關西十三郡治安,所轄範圍甚大。而其本身的政令又被僅僅限制在弘化郡範圍內,責重權少。所以凡事大夥都不得不小心。作爲家族的長子,他亦竭盡全力去幫忙,希望能讓父親過得輕鬆一點。

“你的意見呢,爲父是否應該下令封鎖道路!”李淵沒有睜眼,以夢囈般的聲音問道。

“依我之見,咱們不應該封鎖路口。靈武亦是父親您的職責範圍,如果不讓他們進入弘化逃災,流民們在靈武境內鬧起來,同樣是一場禍患!所以堵不如梳,弘化郡安置一部分災民,再向延安郡引導一部分災民,幾個郡分攤開,各地的壓力就沒有那麼大了。”李建成很認真地想了想,給出一個自認爲合理的答案。

仰在氈塌上的李淵輕輕皺了皺眉頭,用胳膊支撐起了身體。他沒有急着接受兒子的建議,而是用目光在諸位幕僚和武將臉上掃視了一圈,笑着問道:“你們大夥呢,覺得咱們該怎樣應對?”

“卑職以爲,世子的決斷有待推敲!”李淵的話音剛落,靠近大廳門口,一個二十幾歲的年青人立刻站了起來。他先抱拳向建成行了個禮表示歉意,然後繼續說道:“據卑職所知,眼下受災的不止是靈武郡,河西的武威,金城等地亦暴雪成災。如果弘化郡一味地接受逃難者的話,大夥把這個消息互相傳開,開春之前蜂擁而來的災民估計要超過二十萬。而地方存糧本來就已經不足,眼下還要養大批郡兵防賊…….”

“眼下各地戰事不多,可以精簡一部分郡兵!”沒等年青人把話說完,馬元規站起身打斷了他的話。按規矩,在他們這些老人沒開口之前,年青人是不應該搶先表態的。可那個名叫長孫無忌年青人仗着自己是長孫順德的侄兒,他的妹妹又嫁給了李世民,所以行事有些肆無忌憚。

“可突厥人在塞外虎視眈眈,會寧那邊曷薩那可汗又心懷不軌,據細作彙報,入冬後,延安賊劉迦綸的舊部又有了死灰復燃趨勢。”長孫無忌並不服氣,提高了聲音爲自己的論述找根據。

“事分輕重緩急!況且爲政者當有仁愛之心!咱李府素得百姓擁戴,不可因一事而盡毀前功!”馬元規搖頭,口氣中隱隱已經帶出了幾分不悅。

平心而論,他覺得對方的話未必沒有道理。但爲了李府的長遠考慮,他必須維護世子建成的威信。

“百姓亦未必希望外來人從他們口中奪食!馬長史且看,不出二十天,肯定有本地人和外來流民之間的衝突發生!”長孫無忌看看李淵和自己叔叔長孫順德的臉色,繼續辯解。

因爲李淵並沒有制止兩位幕僚的爭論,所以大廳內的氣氛一時變得有些熱鬧。謀士們抱着各種心態參與進來,嘈雜聲不絕於耳。大部分人支持李建成的懷柔策略,寧可把危機向後拖延,也不願意讓李府損失聲名。小部分人支持長孫無忌,認爲爲政者應該懂得捨棄,在無法求得兩全的時候,必須犧牲掉一部分人的利益乃至生命以保全大多數。還有一部分人謹慎地選擇了不支持任何一方。在他們眼裡,世子這個人不是很有擔當,給他幫忙,一旦出了紕漏,難免要落是非於身。

李淵饒有興趣地聽了片刻,他喜歡這種七嘴八舌的熱鬧氣氛。爲政者只有兼聽纔會做出正確決斷。他希望通過身體力行,能教會兩個兒子,特別是世子建成這一點。

當爭論聲越來越高,慢慢發展到直接攻擊對方人品的時候,李淵揮了揮手,打斷所有人的話,“好了,大夥就事論事,別借題發揮。咱們李府不興這個。”說完,他把頭又轉向李建成,和顏悅色地問道:“我兒聽了大夥所言,現在有什麼看法?”

“我,我剛纔的確考慮的有些過於簡單。但我還是主張以安撫爲主,避免流民走上絕路。至於糧食來源,可以官府出一部分,讓地方大戶捐一部分。然後向朝廷告急,請戶部撥一部分。如果可能,明年春天時再組織流民屯田自救,百姓們有了營生後,就容易被安頓住!至於封鎖路口之舉,萬不可行。不過可以多派人手去疏導,在以防流民都向同一個地方聚!”李建成想了想,回答。

一邊說,他一邊將目光看向陳演壽。直到這位李府第一謀士的臉上露出了些許笑意,他才喘了口氣,結束了自己的全部諫言。

“嗯,你這次考慮得比剛纔周詳得多。可如何疏導呢,你怎麼保證百姓都肯聽從疏導?”李淵點點頭,先肯定了兒子的進步,然後繼續問道。

“這,這個,我還沒完全想好。但可以再交給大夥公議,找出具體辦法!”李建成被問了一愣,回答。

“嗯,可以,此事就按你的建議去辦!”李淵的臉上露出了一縷笑容,拍拍兒子的肩膀,鼓勵。

建成是個可以持家的,他的寬容和善良可以保證家族內部的安穩。但在機變和果斷方面,李淵認爲長子與次子相差甚遠。因此,在充分肯定了李建成的觀點後,他把頭又轉向了次子世民,笑着發問:“你呢,世民,你可有什麼需要補充的!”

“我完全支持大哥的考慮!”李世民站起來,大聲回答。他今年虛歲已經十七,長得高大挺拔。說話之時,陽光滿臉,透着一股令人難以拒絕的親和力。“關於如何疏導流民,我建議大哥分以下步驟做。”他向李建成拱拱手,補充,“派人在進入弘化的路口設立屯田招募處,應募者一家大小皆有稀粥果腹。每聚集五千人,則爲一屯,由臨近各郡地方官員帶走安置。如此,可避免很多人死於道路,也不給別有用心者可乘之機!”

“此外,朝廷未必有糧撥來賑災,我們必須自己想辦法。我覺得馬先生的建議不錯,裁減掉一部分郡兵以省糧。”他看看馬圓規,又看看長孫無忌,繼續說道:“郡兵皆有家在當地,春秋兩季須回家務農,不易集中。若各郡挑揀流民中精壯且無家室者所累爲兵,則可日日操練,以成精銳。外可抗突厥、吐谷渾,內可威懾山賊草寇!如此,也可防止長孫兄所慮之事發生。”

‘此計妙不可言!’陳演壽的目光猛然聚集成了一團,火一般看向了李世民。‘二公子才能恐怕是大公子十倍!’他心中暗道。恰好看見李世民的目光轉過來,裡面充滿了諮詢意味。

“這只是世民的一點淺見,是否可行,還請父親,大哥,陳師傅,馬先生、長孫叔父點撥!”李世民再度拱手,謙遜練達。

“二公子所言甚有道理!”陳演壽出於本能地回答。一瞬間,他居然忘記了考慮很多更復雜的牽扯因素。

“卑職也贊同二公子所補充的建議!”長孫順德微笑着表態。

既然第一謀主陳演壽和李淵最信任的心腹長孫順德都表示支持了,其他人怎可能再出言反對。況且,李世民的安排的確是切實可行。於是,大夥紛紛開口,讚歎二公子的深謀遠慮。

“世子之謀和二公子之策綜合起來,則危機盡解。一家有兩子可依,唐公,卑職向你賀喜了!”馬元規最後開口,笑容無比歡暢。

“還有我,我可以幫大哥去打下手,也可以爲二哥去幫忙!”一直蹲在炭盆前玩火的李元吉不甘被落下,跳起來大聲嚷嚷。

“好,好,你們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李淵開心地摸摸元吉的頭,笑呵呵地說道。他把目光看向建成,李建成笑着點頭許諾。他把目光轉向世民,李世民也以坦誠的笑容相迴應。見兩個兒子如此貼心,李淵臉上的笑容愈發歡暢。他又將頭掃向錢九瓏,武士彠、劉弘基和長孫無忌,看到自己麾下老一代謀士穩重機智,新一代將領沉着大度。

李家終於在亂世到來之前積攢起了自保的力量。憑着這種實力,無論亂世持續多久,即將到來的危機有多大,家族榮譽和興旺都可以從從容容地傳承下去。這一刻,他又想起了自己祖父,父輩,在前一個曾經長達數百的亂世中,李家的先人通過不屑的努力將家族綿延下來,今後,這個家族還會在建成和世民的手上,憑藉在座諸位的努力延續下去。

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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