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撒謊
他們走後,響馬判斷,他們不像是一對拍拖的戀人,因爲他們的年齡都有三四十歲了。也不像是一對夫妻,如果是,他們不會跑到這麼潮溼的地方**。
偷情?響馬立即感到醜陋了。
他從燥熱中冷靜下來,雙手支腮,望着遠方那個勉強都可以稱爲夕陽了的東西,發呆。
他突然想嘔吐。
美與醜只差一步。
他默默地想,剛纔的一幕到底是美還是醜?如果是美,那麼爲什麼如此脆弱?如果是醜,那麼爲什麼如此生動?終於得不到答案。
這是一個少年的思考。後來,他發現很多人都是思考。
一個西方的文學大師這樣結論:
有一種行爲,
它是最美的,
也是最醜的,
至少有一點可以說清楚,
它是永遠無法替代的。
這個大師的結論不比響馬少年時代的思考高明多少。
從那以後,山洞對響馬充滿了誘惑。
那個女人又不見了。
響馬突然後悔他忘了睡覺之前在口袋裡放一個打火機。
“喂。”
每次都這樣,她在他叫第三聲的時候迴應。
“喂!喂!”
響馬一次全喊出來了。
“告訴我……”那個女人的聲音在響馬的背後出現了!“你,最怕什麼?”
響馬突然轉過身,盯着黑暗中的這張臉,半天才說:“咱們曾經多次一起來到這個山洞,對吧?”
黑暗中的人不語。
響馬繼續說:“我們也算是熟人了,對吧?”
黑暗中的人還是不語。
“那麼,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她終於說話了:“你可以隨便問,只是不能問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我不會告訴你。這個問題是炸彈,你不知道它埋在哪裡。如果你不撞上,那算你運氣。如果你撞上,那你就倒黴了。”
響馬猶豫起來。
她在黑暗中笑起來:“怕什麼?這個世界上有無數的問題,你不會那麼倒黴,大膽問吧。”
響馬盯着那張黑糊糊的臉,突然問:“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是在……夢遊?”
那個女人猛地嚎叫起來,那聲音令人毛骨悚然,同時她憤怒地伸手抓過來:“就是這個問題不許你問!”
響馬打了個激靈,一下就醒了。
他擡頭藉着月光看了看,身上的繩子捆得結結實實,地上的瓶子也沒有一個倒下,而房間的門也鎖着……
這是怎麼回事?
做夢?
他突然感到胳膊有點疼,伸出來一看,一條長長的口子,有血跡,這就是他跟個女人走在荒草中刮的啊!
他的心一下就掉進了深淵。
他是怎麼解開了身上一重重的繩子,避開那些密匝匝的空瓶子,打開反鎖的門,走出去的啊?
他又是怎麼摸回家門,把門鎖上,再繞開那些玻璃瓶子,爬上牀,重新把那些繩子綁好的啊?
●陌生人之約
響馬經常站在窗前朝外眺望。
對面是一棟方方正正的樓房。
無數黑洞洞的窗子,很規則地排列,中間厚厚地隔着,絕不通融。那些窗子終日死寂無聲。
響馬盼望走出一個人來,是男是女都無所謂。他或她悠悠地坐在陽臺上,望着響馬,正常地笑一笑,或者擡頭看一看天。
然而,響馬終於沒見一個人出來。他甚至懷疑那是一棟被遺棄的樓房。
一天,有個孩子,一個小小的孩子,終於在一個午後從陽臺上露了一下頭,又縮了回去。於是,響馬知道那裡面有人,而且有孩子。
他擔心起來,一個孩子怎麼能呆在那樣一棟古怪的樓房裡呢?童心會發黴的。
滿世界的陽光很燦爛,卻照不透那一窗窗黑洞。響馬覺得它們有點像夢中的山洞。
於是,他就畫了一幅畫,叫《對面的樓房》。
剛剛畫完,他就看見有一張紙條出現在門縫下。他撿起來,打開,看見寥寥幾個字:請你到飛天小區22號樓2門202室來一趟,好不好?落款是:陌生的朋友。
22號樓就是響馬經常觀望的對面的那棟樓。多巧啊。
人總是感嘆:這個地方沒勁,而在那個地方生活的一段時光纔回味無窮。可是,當他真的再次生活到“那個地方”,又會感到同樣沒意思,反而會再次思念他離開的“這個地方。”
人也總是感嘆:如今的日子無聊,而過去的歲月纔是美好的,難忘的。過去的不可復得,於是,只好寄希望於未來。可是,當他真的走進了未來,卻又覺得乏味,回首曾抱怨過的日子,發覺竟是那樣令人懷念……
存在總是無奈,我們在憧憬和緬懷中度日,盼望奇蹟。
響馬覺得奇蹟來了。
他拾掇了一下,立即下了樓。
與往日相比,太陽第一次變了樣。空氣也第一次清新了許多。碰見小區裡的人,響馬感到他們的面孔也第一次親切了許多。
這個人是男人還是女人呢?
他擺上了兩杯紅酒,正等着饋贈友誼?她捧出了純潔,正等着奉獻愛情?他是恩人,要賜予響馬地位和聲譽?他是仇人,要與響馬進行殊死的搏鬥?她是年邁的老人,要降臨博大的母愛?她是幼小的孩子,要索取成人的呵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