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

要說吳步修先行來這雲中城的動機是什麼?

自然是想探查師兄的商隊近一個月內出了什麼事。

“白師兄,白師兄!你聽到我的聲音了嗎?”

“白疏師兄!”喊了幾聲,未曾有人答覆,吳步修難得着急地大喊。

“步修,我在。”還好,不過一會,通訊鏡子那頭,清澈霸氣的聲音傳出,吳步修聽到這一聲緩緩鬆了口氣。

“搞什麼啊?突然斷了聯繫。”

要知道前往西北的商隊無不九死一生,命懸一線。

可即便是如此,巨大的利益擺在衆人面前,吳步修同白疏師兄也不得不冒此風險。

往日皆是兩人同行,可白疏不知爲什麼未言一句,便提早離開。

直到後來吳步修同他聯繫才知道原委。

“步修,我早些天已同趙家提親。”

“真的?”吳步修被這突然的消息搞懵了,順嘴道:“那可太好了。”

“嗯。”鏡像中白疏師兄瞥了他幾眼,別開眼道:“跟箐箐,我想娶的是箐箐。”

他心虛地看着周圍漫天黃沙,不大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吳步修一聽白疏要娶的是這母老虎,嚇得手中通訊的鏡子都抖上幾抖。

“不是吧,師兄,你要娶趙箐箐?”

“嗯。你,我們是好兄弟,你不反對吧。”

“呃,”他的師兄人帥抗打,武力高,脾氣還溫和,實在沒必要一頭撞死在趙箐箐身上。

不過到底是多年好友,吳步修愣頭青地點了點頭,糾正道:“師兄喜歡誰,就喜歡誰。只要對方不受傷害,什麼都好。”

“嗯。”吳師弟坦坦蕩蕩,倒是他小肚雞腸了。

不知道爲什麼白疏師兄莞爾一笑,吳步修錯愣一會,不得其解,反倒想起正事:“所以,你爲了多賺點銀票隻身前往荒北大漠?!”

前頭風沙再次聚起,白疏揮袖擋住面容,捂着口鼻,任沙礫抽打身子。

呼呼風過,鬼哭狼嚎,好在那風沙不大,未能將人捲起。

吳步修看着鏡中這境況罵罵咧咧,着實不懂:“白疏師兄,你我相處了這麼久,你着急要錢娶妻,做兄弟的不得給你砸鍋賣鐵,熱熱鬧鬧地辦了這婚事嗎?何苦一人獨撐,又不是外頭沒兄弟。”

“呸呸呸”風沙一過,白疏吐掉口中濁沙,笑道:“是我錯了吳師弟,等我回去,定要好好向你借錢。”

這一別就是半年,期間兩人斷斷續續聯繫過幾次,皆是平安報信,可如今已過約定相見的日子,卻仍不見白疏身影。吳步修自然着急不已。

該不會出了什麼事了吧?

五天後,他左等右等,派出人的無數,連天海秘境都結束了,仍沒有白疏消息。

正當他想親自趕往西北時,底下人終於有白疏的消息了。

“吳小哥,白疏和其他商人受了重傷,正在天海家療傷呢。”

“什麼?”

吳步修匆匆起身,召出豹子大牙,一邊趕往天海家,一邊細聽下人回稟。

“我們幾個也是剛剛纔知道,西北最近出了大事,一隻牙尖嘴利,身形巨大的兇獸不知道爲何堵在了往來路上。更要命的是,那惡獸竟口吐毒息,凡是路過聞和泉的商人無不受毒氣影響,周身疲軟不說,自身功力皆散盡。”

功力散盡?這麼邪門?

“那白疏師兄呢?”

“小哥放心,白疏師兄及時封住了幾大穴位,暫無性命之憂。”

“那這事又關天海傢什麼事?”天海家離聞和泉甚遠 莫不是,

“聽聞秘境結束後,各大家族的人回去時路過了那處,便將白疏師兄等人送到了天海家。”

同吳步修猜想,天海家是雲中城大家族,出了事往他們身上攬總沒錯。

雲中城北靠琅嬛福地,吸收天地靈韻,爲獲得更多資源,更快修得無上大道,天海家便定居在北邊。

放眼過去,劍弩弓張,銅牆鐵壁,每隔十里步一箭塔,巡邏守衛緊密嚴肅。

“呃,”吳步修看着嚴防死守的模樣,略微詫異。他倒是忘了,不是人人同天境南宮家一般不設一兵一卒,便能嚇退千軍萬馬。

他躬身詢問外頭管事:“老伯,烏彤宮弟子吳步修今日聽聞師兄白疏被天海家所救,特地前來答謝。”

烏彤宮?管事心下大驚,但他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面上半分不顯,只是笑意卻濃了許多。

吳步修將手中早已備好的謝禮畢恭畢敬地遞上。

那謝禮用上等紅綢包好,不看實物,都知道里面物品有多貴重。管事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何況他們在這一帶也是有名的大家族。

大家族救人博的不就是一個好名聲?哪能收下他的謝禮。

不過禮多人不怪,伸手不打笑臉人,管事樂呵呵地拒絕了吳步修的謝禮,喊了心腹替他領路。

這年輕人想得周到,儀表堂堂,一看就是幹大事的。能讓心腹多結交個人才,也是一種福氣。

至於他,要不是家主吩咐了在門口接客,誰不想多結識一個前途光明的少年郎。

“喂,老頭,我哥呢?”

看,也不是世間少年郎都同吳步修那般彬彬有禮。

眼前少年,年紀十五左右,下巴一揚,稚嫩跋扈,手中銀鞭佈滿倒刺,細看下,還有暗紅血塊殘留在上方。

是個狠人。

然而這不是他能怠慢的。

“林小少爺放心,林大少正在府中休養,暫無異樣。”

林,乃雲中城第二大姓。稍遜於天海家,避免同天海家交惡,林家處在雲中城東北部,離天海家至少有半個小時的腳程。

雖然是這般,但林家早已不是百年前那個只會躲在大哥身後,天海家長天海家短的恭敬小弟了。

隨着人才輩出,兩家聯姻,林家漸漸有了底氣,教出的子弟一個比一個有氣勢,一個比一個囂張。

“林小少爺請。”管事再次躬身,親自接他入門,爲他領路。

長驅直入,不同於蜿蜒曲折的別苑那般令人頭昏眼花。吳步修不經意地環顧四周,走廊掛飾精簡,每隔一處便掛着一個精巧的類似弓箭手,弓弩手的木頭人。

本以爲天海家都是羣直來直往,不拘小節的人,沒曾想還有如此細心的一面。

“吳公子的師兄就在院中一靜室中靜養,按醫囑所說,此時不宜移動,還需休整幾日才行。請吳公子見諒。”

“你們家主人救了我師兄,我心中感激,未敢多言。陸小哥辛苦了,這點茶水錢還望不要嫌棄。”

吳步修遞了塊優質靈石給他,領路的陸小六推脫幾下,也不再客氣。

“吳公子客氣了,喊我小六就行了。”

陸小六暗歎此人擅長交際之時,又寶貝似的捏了捏手中溫熱的靈石,目光灼灼,彷彿遇到了什麼稀世之寶,“早先聽聞白疏白公子是烏彤宮人,便覺詫異不已。如今,一日之內,不僅見了兩位烏彤宮門人,還沾上了烏彤宮的靈石實在是小的三生有幸。”

哈哈,吳步修倒不是笑他會拍馬屁,而是笑他演技拙劣,話題生硬。

若是一開始他便如此崇拜,或一直有興奮,激動的跡象,這般肺腑之言,吳步修聽了估計會感動,但

“小哥說笑了,”吳步修又遞了兩塊靈石給他,陸小六打眼一瞧,比剛剛那塊的光澤暗淡了許多,不由生出了一點不滿,可這到底是人家送的,不好多說什麼,客氣地接過,粗糙的手掌劃過靈石表面,似有什麼紋路勾住了他的魂。

雙目微睜,陸小六未低頭便知那紋路是什麼,一線兩頭交匯,匯成圓形,周圍零丁幾點裝飾,整體呈太陽狀。

烏彤,意指太陽也。此圖案正是烏彤宮的標識。

陸小六震驚不已,心中那點輕蔑也消散了許多。

烏彤宮,現今十二仙宮之首,爲仙門百家所敬仰,門人衆多,外門學徒不計其數。

陸小六本以爲吳步修報上自家仙門,不過是外門學徒爲壯大聲勢,沾用烏彤宮名諱誇大其詞罷了,沒曾想一出手就是拿出了內門弟子纔有的靈石。

“我只是一外門弟子罷了。”陸小六想問什麼,吳步修不是不清楚,無非是看他一身粗布裳,以爲他是什麼無名小輩,藉着師門的名頭在外行事罷了。

不過,他還真是無名小輩,也不是什麼內門弟子。

至於那兩塊靈石,不過是傷患們給他的。

想到這處,吳步修難得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旁邊回過神的陸小六卻不聽他的解釋,此時他早已認定吳步修就是哪位仙師的弟子,心中激動不已,連手中捧着的兩塊靈石都有些握不住-------這可是一代人傑啊。

“......”吳步修看着他那神情就知道他想岔了,欲言又止,最後他還是再強調了一遍:“小六哥,我是外門弟子。”

“嗯嗯。小的懂小的懂。”陸小六神情嚴肅,一副努力掩蓋秘密的模樣,可他眼中耀眼的光芒根本不帶遮的,他現在這副神情就差告訴別人:“我在隱藏一個天大的秘密。”

算了,反正之後也不會同天海家有交集。吳步修遞烏彤宮的靈石給他,不過是不想對方輕慢自己從而耽誤了白疏師兄療傷罷了。

如今這一遭,他怎麼知道這人會激動成這樣。

“小六兄弟,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吳步修還想掙扎一番。

“仙師您說!”

“......我和師兄此次出行並未告知他人,還望小六道友”

“我知道,我知道。”陸小六連連答應,“仙師放心,我定不會泄露出去。”

“嗯。”吳步修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卻震得陸小六呆愣在原處。

那是威壓,非術法大成者不可領悟。吳步修這是在警告自己不要輕易泄露,否則便如同池中那魚腹翻白的魚兒一般下場。

其實陸小六想多了,吳步修只是想威脅他不要輕易說出去給他惹麻煩罷了。

前頭,只見吳步修淡定轉身,緊咬牙槽,這一威壓用了他十成功力才化成這麼一點風輕雲淡。

他孃的,這個逼裝大發了。盼只盼,這陸小六不要不識好歹,給他和師兄招來麻煩。

幾息間,吳步修來到了白疏師兄休養的小屋中。

那屋亮堂寬敞,窗戶大開,屋內陳設簡潔,按理說這應該是個空氣流暢,靜修的好地方。可此時卻充滿各種腥臭味,血腥味,讓人遠遠路過都忍不住作嘔。

吳步修望着這醫患滿屋的內室,內心不悅,卻沒多說什麼,兩眼一掃視,捕捉到白疏師兄的身影,徑直走到那處。

他們又不是天海家族人,又非其恩人、往來商戶,天海家能收留師兄他們這些傷患已是天大的榮幸,他吳步修要求什麼乾淨內室、清心休養之地。

可對方有權有勢,也不差這點錢,就不能將傷患隔開,以免傷口感染了什麼不知名的東西嗎?

隔這養蠱呢?

牀上病患,臉上血色全無,面色慘白,周身濃臭味不止,不知是混了他人的味道還是自身本來就有的。

再看紗布纏繞的地方,血流不止,暗紅鮮紅顏色不一,未裹住的皮膚亦是破開流膿。

才短短過了半天,怎麼會是這般悽慘狼狽?

吳步修看着昏睡不醒的師兄,嚥下這口憋屈,暗自發了條消息給一人,催促他趕緊過來。

“仙,吳公子”吳步修周圍氣壓低得很,陸小六心中打鼓,也知道他心中的不滿,趕緊提議道:“外頭早已備好靜室,還請兩位挪步。”

“......”心中琢磨幾道,還是忍下了懟怒之意,吳步修沉聲應好。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必逞那一時之氣,壞了大事。

好在陸小六準備周全,不過一會,幾人擡着擔架,穩穩當當地架着白疏師兄出去。

吳步修緊跟後頭,心中怒意平息幾分,此時倒不忘同陸小六道謝,“小六兄弟,此事多謝你了。”

之前的話不過客套,現下這句倒是誠心誠意。陸小六誠惶誠恐,連忙應下,“公子客氣了,這是小的應該做的。”

一拐彎,小院風景大改,花紅柳綠不說,樹叢間鳥叫蟲鳴,生機勃勃,正是春意盎然時。

吳步修卻未多欣賞,眼下要緊的是師兄的傷勢。

快走幾步,便見遠處高臺幾人錦繡華袍加身,談笑風生,端的是世家派頭。

不欲搭理,卻聽一稚嫩天真的聲音道:“哪裡來的髒東西,你們天海家是怎麼辦事的,要是這玩意髒了大哥靜養的地方怎麼辦?”

吳步修擡頭一看,只見那人下巴微揚,滿眼嫌惡,視線鎖定之處正是他那渾身傷勢的師兄。

周圍幾個擡着吳步修師兄的人,聽到那人的話,嚇得手中一抖,利落下跪,“拜見家主,拜見林小少爺。”擔架突然鬆了支撐力道,頓時往下跌,連帶着傷患也一同跌落。

吳步修掛心師兄安危,趕在人落地前,伸手接過。

“吳仙師!”陸小六心中大呼一聲,着實替他們二人委屈。

他們二位都是烏彤宮內門弟子,人中龍鳳,竟因爲不想給師門招惹麻煩,委於人下。

感天動地,陸小六在心中高看了吳步修二人幾分。

被高看的吳步修此時並未注意他的神情。

白疏被這一顛,渾身痛苦不堪,連向來平靜的臉上也多了幾分痛苦之色。吳步修見狀,心中徹底慌了。

烈日灼灼,不敢多耽誤師兄傷勢,他輕咬牙槽,忽略那人的話和這些粗魯的行爲,將師兄輕放在一旁,同陸小六一同行禮。

樓上幾人也不想多理會地上的螻蟻,奈何剛剛說話那人見不慣白疏的醜狀,忙道:“還愣着做什麼!不把那噁心的玩意丟出去!”

旁邊一人年過百半,兩鬢染白,聽到這話不大自然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天海家主,天海宥明,曾在一衆嫡子中殺出一條血路的人,亦是下任雲中城城主候選者之一。

打林小少爺一句,底下奴僕不敢不從,皆起身圍了上來,吳步修未肯退一步,直接抱起師兄,朗聲道:“不必麻煩小少爺,我自己來。”

不想同他多爭執,吳步修抱着人邁開修長的雙腿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