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宣綾靖睡得極度不安寧,莫名的燥意纏了她大半夜,才終於堪堪入眠,可卻做了一場十分奇怪的夢。
她夢見的場景,竟是上一世她跳崖的空山峰玉匣關。
懸崖邊上,獵獵寒氣刺骨的涼,如同一隻張開血口的猛獸,要將一切都吞噬下去。
可站在懸崖邊的卻不是她和慕亦弦,而是……阿弦與阿越師兄。
他們二人孑然立在懸崖邊上,寒風獵獵吹鼓着衣襬,錚錚作響,可莫名有一股說不出的荒涼。
她心裡莫名的有些慌,讓她很想衝過去將那立在懸崖邊的二人拉回幾步,可腦海中剛浮現這一絲想法,卻突然颳起了一股強勁的風,直把她往後推去,推得越來越遠。
揉碎在狂風之中的,似乎還有零零碎碎極其奇怪的字句。
“置之死地……唯一的機會……改變軌跡……一定要……師父……救下她。”
“……留下指引……就算沒了……朕也會……推斷一切……”
狂風將她推得越來越猛,推到她再也看不見懸崖處的身影時,她才猛的一驚,從淺眠裡驚醒了過來!
驚醒地看着窗外漸漸朦朧的晝夜交替,宣綾靖思緒似乎還沉浸在那一場奇怪的夢境裡,恍然若失,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空落落。
可她不知,就在她做着這一場奇怪的夢時,隸承殿慕亦弦正幽寂深沉地盯着自己的左腕,而在他的左腕上,那所謂的靈物之氣正沒有由來的竄動着。
而更沒有人知曉,在她做着這一場夢,在慕亦弦左腕氣息鼓動的同時,遠在西殊,被聞人越藏匿的“宣綾靖”的屍身上,那浮現似火似花的紋絡的胳膊上,亦是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皮膚之下來回竄動着。
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宣綾靖再無睡意,起身怔怔瞧着窗外,直到天色徹底明亮。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天空竟是絮絮地飄起了小雪,只可惜雪瓣太小,落在地上,便化開了。
雪下了沒多久,就轉成了小雨,淅淅瀝瀝地,叮叮咚咚的響。
宣綾靖默然瞧着屋外細細的雨線,不由嘆了句,東淵的氣候,果然是比北彌要暖些,像上次那樣的大雪,當真是少見。
這幾日間,衾香的探查也有了進展,據稟,在南喬質子所住的庭院後方,有一棟荒殿,而那殿內的庭院裡,確實有一口枯井,衾香偷偷溜進去看了看,枯井下方的四壁裡,確實有一處敲起來空曠的聲音。不過未免動靜太大,她並沒有在進一步探索。
而這幾日,宣綾靖也是一直呆在屋內,喝着況太醫開的藥方,慢慢調養着身子,況太醫也每日會來爲她診脈,根據她的身體狀況時而改動藥方。年關之後,東淵纔是大亂漸起的時候,她一定要將阿玦的身子調養的好些,萬不能關鍵時刻出了岔子。
而她讓素鳶去讓九伶樓查的消息,也從況太醫此處傳到了她耳中,證明了衾香所說,確有其事。
臨到年關前一夜,宣綾靖將衾香叫到了臥房內間,叮囑了幾句後,才終於入睡。
……
翌日,天色還未大亮,禮庭府就已經開始往各宮送着趕製出來的新衣裳,新衣裳用的都是很暖的色調,光看着,就有一股暖烘烘的熱鬧勁。
緊接着,宮人們絡繹不絕的賀歲聲,就更是將這份過年的喜氣鬧騰開來了。
宮內各處都佈置的喜氣洋洋的,若不是知曉東淵如今暗下的暗流洶涌,還真是一片融融和樂的景象。
今日,宮內會有盛都最有名的戲班子、雜耍班,交錯上臺,從早到晚,唱上整整一天,名家戲曲、揮龍舞獅、篝火雜技,但凡是熱鬧的,都會在宮內鬧上一場。
而晚宴,則佈置在能窺見戲臺全貌的嵐風閣二樓閣樓上,屆時,衆人居高臨下瞧着看臺,各家各府鬧喜的節目陸續登臺,最是熱鬧。
早晨出發去戲臺前,宣綾靖還特意問了一句衾香的準備,衾香點了點頭,二人定下了一個時辰點後,宣綾靖才帶着素鳶一同前往戲臺而去。
戲臺對面的臨時擺設的看臺上,陸陸續續坐滿了人,座位前的桌案前,也都擺放着顏色紅火的水果。
宣綾靖走到座位時,才發現在她的後方第三排中,竟然是李府的李心姝以及李世旋方長玥倒是沒出席,看來手果真是出了問題。
她記得,受邀入宮的名冊中,並沒有李府二人。
李世旋注意到了宣綾靖的眸光,不由淺淺頷首回以一笑,向她走來,似乎要打招呼見禮。
倒是李心姝,完全不曾注意到她,反倒是探着頭,直往正看臺那邊瞧着。而她視線所對,正是靜穆王。
看來,蕭太妃果真是有意讓靜穆王娶李府的女兒了。
宣綾靖不着痕跡地嗤嗤笑了笑,才收回視線,迎上了正走來的李世旋。
二人往邊角退了退,才說起話來。
“李姑娘,你們怎麼也在?”
李世旋溫婉地笑道,“蕭太妃昨日傳的令,說是讓李府小姐們也一起入宮來沾沾喜氣,怕是蕭太妃想借機撮合二姐姐和靜穆王殿下了。世旋只是沾着二姐的光,纔有幸入宮。”
宣綾靖瞭然地點了點頭,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那李府的大小姐呢?”她去了幾次李府,都還從未見到了這李府的大小姐。
李世旋面色似乎有一瞬的僵硬,飛速掩了過去,反而淺淺笑了起來,打趣道,“大姐生下來時不足月,以致身體十分虛弱,這麼多年,一直深養在府中,甚少出過府門,就連在府中,也偶而纔會踏出房門。而且大姐和二姐一樣,面上都戴着紗巾,以致於府中許多家奴都不認識大小姐,常常以爲戴着紗巾的就是二小姐呢”
宣綾靖隨之附和地淺淺笑了笑,又閒聊幾句,才各自落座。
等到各位殿下攜着正、側妃、蕭太妃與太后與小皇子都到齊了,這出賀年的戲才終於開場。
太后神色親和而喜悅,滿滿都是過年的喜氣,牽着小皇帝坐在首位,鳳目間不見絲毫威凜之氣,全全是慈愛之色。
蕭太妃端莊、沉穩,噙着一絲雍容的淺笑,一派顯貴尊榮。
連安王與靜穆王身邊陪同的王妃也俱是精心裝扮過的,美豔動人。
連安王與靜穆王倒是其樂融融地互相邀着酒,時而也喚上慕亦弦一聲,又和太后打打招呼,儼然一派兄友弟恭,和諧禮敬之狀。
倒是慕亦弦,今日仍舊穿着一襲玄色的衣裳,金絲勾勒祥雲綴於其上,黑金相間,自成威儀,再加上他面色冷峻,神色幽寂,自有一種骨子裡的威懾。爍人的星目如同夜空深淺莫測,視線時而掠過宣綾靖,時而,又凝在聞人越身上。
而聞人越,一身白藍相間的長絨袍,綴着星星點點的絲繡竹葉,正合他那自在寫意的悠然從容姿態,琥珀色雙瞳流轉着淺淺瑩潤溫潤風雅,似乎對慕亦弦的冷冽視線絲毫未覺。
宣綾靖不着痕跡收回了視線,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回想了幾日前,與這二人所說過的話來。
慕亦弦那說不出怪異之處的問話,聞人越那承認見過燭心鐲的一聲“嗯”。
時間就在戲臺熱熱鬧鬧,思緒心不在焉的晃神中飛快走到了傍晚。
臨到傍晚,戲臺上點了燈火,篝火雜耍的雜技也開始上演了,將整個過年的熱鬧勁越發推向了白熱。
在宮女來稟二樓的晚宴已經全部備好時,太后才朗聲讓衆人換了場地,都到了二樓的閣樓看臺裡。
而底下的戲臺上,各宮各府安排的鬧年好戲也開始上演了。
晚宴的菜色準備的十分豐盛,衆人一邊說笑打鬧着,一邊用着晚膳,期間,蕭太妃與靜穆王談笑間,也囑人將李心姝喚去瞧了瞧。
宣綾靖一面故作欣賞地看着戲臺,一面卻暗暗算着時辰。
晚宴結束,戲臺上的熱鬧也近了尾聲,儺娘叮囑引着衆人前往迎新園園去放天燈祈福許願。
衆人一路走一路嬉笑打鬧,隊伍拉得倒有些長,而走在偏後方的宣綾靖卻忽然,毫無預兆滿頭冷汗地倒了下去,被素鳶堪堪接住。
素鳶瞬間驚慌焦急,“小姐!您怎麼了?”
素鳶驚急的聲音讓旁的衆人圍了上來,口舌雜亂地問着這是怎麼了。
直到慕亦弦沉冷着面走了過來,衆人瞬間驚退到了一旁。
瞧見被衆人圍着的那人,面色蒼白慘淡,額上更是滿頭的虛汗,竟是已經昏了過去,慕亦弦心口莫名滯了滯,拂過一絲難言的痛意,竟是如同那日隸承殿那般,沒有傷勢,沒有鮮血,卻痛的真真實實。
就連脈門處的經絡都隱隱鼓動抽搐,那所謂的靈物之氣竟有蠢蠢欲動之勢!
瞬間,他本就沉寂的面色瞬間更冷了,雙眸如夜,深不見底,只讓周圍的衆人感覺一股莫名的寒意,隱隱打着寒噤。
而在他尚未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然將那渾身輕顫,面色蒼白滿頭虛汗的人攔腰抱了起來,向着素鳶冷冷命令了句,“去傳況太醫!”便大步返回最近的嵐風閣而去!
將宣綾靖下意識輕柔地放在嵐風閣裡間的軟榻上,慕亦弦一邊等着太醫的趕來,一邊,卻是目光探究而沉寂難明地盯着軟榻之上的宣綾靖。
直到素鳶帶着況太醫趕到,慕亦弦神色驟然斂盡,整張凌厲剛毅的輪廓在燭火的陰影下,幽沉地莫名難辨,雙眸更是沉寂寂的,沒有半點波瀾起伏,看不透任何情緒。二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