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淵盛都,終於暫時從小皇帝高燒不臨朝的動盪之中平息下來。
可明眼人都知,這一番平息,只是暫時。
靜穆王前去皇陵歸途失蹤,不少朝臣都有些擔心,紛紛拜訪蕭府門庭,蕭國老卻隻字不提,只做言辭安撫。
正月十一這一日,楊國公病情急轉直下,危在旦夕。
連安王聞訊而至,帶着癡癡傻傻的連安王妃直奔楊國公臥房。
楊翎冶未免連安王妃癡傻的消息走漏,便屏退了所有丫鬟小廝,只留了連安王與楊菁闕在楊國公榻前,算是盡最後一點孝心。
楊國公面色灰敗,雙瞳渾濁,明顯已是彌留之際,瞧見癡傻的楊菁闕,面色複雜至極,似有羞惱,也有嘆息。
可本是癡癡傻傻的楊菁闕卻忽然冷厲厲地坐到楊國公跟前,笑得異常陰冷詭譎,拿着一串佛珠串,就這麼妖冶詭異地一邊笑着,一邊在楊國公眼前晃着。
“看來,這佛珠串也沒能救下你們女兒啊當真是可惜啊,造孽之人還妄想好報?呵呵,真是好笑!當年,你們剜下我心頭血的痛,留下的疤,我可從來都沒忘記過,我記了這麼久,你們也該想起來了!”
說着,楊菁珞雙目裡爆發出猙獰至極的恨意,語氣卻忽然輕飄飄的,反差之下,頓感毛骨悚然,“我爹孃,可是在黃泉路邊,等了你們十幾年啊”
“你——”楊國公渾濁無力的雙瞳陡然一縮,聲嘶力竭地吼出一句,卻無以爲繼,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眼前那詭異的笑容以及搖擺晃盪的佛珠串,大口大口地。
楊國公惡狠狠地瞪着笑着陰冷如鬼魅的楊菁珞,最後卻不敢置信地偏頭看向站在一旁高深莫測,鎮定如常的連安王!
瞬間明白了一切。
楊國公顫抖掙扎地擡起手,卻根本無力做出哪怕多一絲的動作,渾濁的雙目只能眼睜睜地漸漸充滿血絲,胸口大起大伏地!
連安王卻好似知道楊國公想問什麼,冷冽不屑一笑,低沉邪肆地道,“楊國公,別說本王忘恩負義,朝堂之爭,本就是一念之差,六年前,你藏着父王留下的傳位詔書,搖擺不定時,這朝堂,就已經沒了你的位置了!想等本王和太后分出勝負之後,再拿出傳位詔書錦上添花?楊國公,您老了,沒了勇氣畏畏縮縮,呵呵,這是皇權傾軋,雪中送炭尚會狡兔死,走狗烹,您還妄想錦上添花,以在亂局之中高枕無憂?真是笑話。”
“你——你們——”楊國公整個人被氣得劇烈顫抖,竭力全力的嘶吼,也只能艱難至極幾個字音!
“別急。”楊菁珞卻忽然詭異溫和地爲楊國公順了順氣,“聽說您最愛顏面,這般儀態盡失,多丟臉呀……還有些事,沒和您商量完呢……您看,您的夫人,您的女兒,還有您的兒子,要怎麼死,你最有顏面呢?讓您的傻女兒去陪陪街上那羣乞丐,生幾個楊府的小乞丐,您覺得如何?讓您的夫人和您的兒子睡在您死去的這張如何?哎呀呀,這萬一您夫人再懷上了,是要叫您父親呀,還是教您祖父啊,這您真得好好想想”
楊菁珞越說神態越是體貼溫和,好似真在費心思索,楊國公卻雙眼斥血,渾身越來越顫抖,一口牙緊緊咬着,羞憤暴怒,青筋抽搐!
楊菁珞越是看着越是開心,眸中閃爍着刻骨的恨意,同時交織着快意!
她一邊善意體貼詭異的笑着,一邊一寸一寸挑戰楊國公的憤怒,終於,楊國公雙目灌血,胸口急促起伏,雙手劇烈顫抖之下,氣絕身亡!
楊菁珞雙目沉着恨意,卻冷哼一聲,詭譎冰冷地咧着脣,取出一瓶藥粉,灑在了楊國公的屍身上後,才終於快意悲痛地咬着脣,強迫自己收了視線,裝成了癡傻。
隨後,連安王故作悲沉,楊翎冶發覺楊國公已經去世,悲痛地張羅後事,楊夫人撲在楊國公屍身前,掩面啜泣個不停。
連安王卻以先將菁闕帶回府的藉口,先行一步離開。
楊國公府一時悲慟,白綢掛府。
消息傳到宮中時,宣綾靖正在藥浴,而太后當即派了儺娘前去表示心意。
這一日子夜,楊國公府竟是再遭厄難,楊夫人憂思過度,神傷心肺,竟是追隨楊國公而去。
楊菁珞得知這則消息後,當即冷冷一笑,陰沉地着手中已經空了的藥瓶,輕嗤一聲,“便宜他們了!”
……
接下來數日,東淵可算是日日都有風雲,明面的,暗下的,處處皆是。
宣綾靖藉着每日藥浴,與況晉函多有交流,瞭解着宮外如今暗中的各方籌備進展。
靜穆王藏在暗處,按着蕭太妃以及尉遲曄的謀劃,暗中拜訪附近幾處郡縣的守城將領,藉着蕭國老的手書,這些將領儼然已經盡投靜穆王麾下!
讓他們容忍一介婦人再朝堂指手畫腳,他們早就已經怨言紛紛。
兵力整合起來,竟能四五萬之多。
而駐守南喬邊境的翎跡騎首領只留下了五千雜兵在邊境遮掩,其餘三萬之衆全部化整爲零,喬裝打扮,正在趕回盛都。
而太后也絕非坐以待斃之人,已然在暗中調動各處兵將。
李世旋更是極度高調的以符鑑令的名義招搖過市,甚至以府女主人的身份自居。
同時,更是不知從何走漏的風聲,提及方長玥如今雙手俱斷,皆是因爲日前李世旋被其重傷後,慕亦弦以帝師令所下的命令!
鎮南侯府勃然大怒,聲言胡言亂語,可方長玥卻至此禁足府內,一時讓衆人更是偏向於相信!
一時間,暗流洶涌之下,李世旋更是成了風尖浪口衆人暗盯的對象。
從況晉函口中聽到李世旋的消息時,宣綾靖眉眼間不由拂過一絲複雜之色,腦海中更是不禁想起皎卿閣那晚,李世旋堅毅而決絕所說的話來。
——“謝郡主,若是無以爲報,那這次,世旋必會盡力而爲,以全郡主此次相助。”
想着那溫婉如蓮,事事隱忍的人,如今如此高調吸引衆人視線,宣綾靖眉眼的複雜之色不由染進心中,難言其中滋味。
想必如今,李世旋已經將她的弟弟從李府救出,可代價卻是將她自己放到了衆人皆虎視眈眈的位置,根本再無辦法在這潭渾水之中抽身而退。
而她也說到做到,甚至做得很好,將各方忌憚慕亦弦的視線全全吸引到了她的身上。
……
而另一邊,已經逃到東淵邊境的南喬二皇子,終究還是被太后的人馬追上,雙方几番血腥廝殺,死傷慘重。
而聞人越暗中所派的人本就不多,損失之下漸漸捉襟見肘,就在眼見要被太后追捕的人馬得逞之時,有一衆人馬忽然加入,卻是南喬二皇子這方的助力,太后這方瞬間轉優爲劣,漸漸不敵,只能眼睜睜再次失去南喬二皇子的蹤跡。
而這突然加入的人馬,便是聞人越知曉太后追捕之後,早已聯繫九伶樓趕去相助的人馬。
而也正是因爲聞人越的人馬不敵,不得已聯繫了九伶樓助力,尉遲曄才終於得知了南喬質子私逃的消息。
當夜,素鳶悄無聲息潛入飛鸞殿偏殿,將西殊大皇子動用九伶樓勢力協助南喬質子私逃的事情連夜告知。
宣綾靖及至此時,才終於可以確定,那日太后究竟爲何用那陣法試探。
甚至,思考到桑莫所言的命陣,思考着東淵小皇帝如今比上一世更提前的高燒失智極有可能便是她毀陣之後的連環效應,宣綾靖心中隱隱生出一股寒意。
太后對她,怕是起了必殺之心。
不過這些她並未告訴素鳶,以免素鳶擔心,只讓素鳶好好聽尉遲安排後,便叮囑了素鳶回去。
衾香得知南喬質子已經出逃後,滿是振奮欣喜,卻被宣綾靖勸告切勿泄露神情,以免惹起太后殺機。
這段時日,宮中死去的人已經數不勝數,太后若要殺衾香泄憤,實在無需任何理由。
就在素鳶離開飛鸞殿沒多久,飛鸞殿中,儺娘引着一人入了飛鸞殿正殿。
入門那一霎那的明亮光線下,照出那人隱在斗篷之下的面頰,竟是……李府主母蕭念晴。
蕭念晴見着太后便是恭敬行了一禮,纔回稟道,“太后,按您的吩咐,臣婦去探了探蕭國老的口風,聽蕭國老的意思,靜穆王好像並非失蹤,蕭國老明顯知曉靜穆王的蹤跡。”
太后雙眸陡然寒了寒,才深晦莫名冷冷一嗤,“果然如此,老三啊老三,躲得倒還真快!”
蕭念晴沉默地頓了頓,等太后寒意收斂,才又道,“按您的吩咐,已經強迫李世旋那丫頭進了府。那丫頭倒也爭氣,還真仗着的名義招搖過市,遑不知大禍臨頭!”
太后當即感嘆溫和笑了笑,“念晴啊,你我認識這麼多年了……你辦事,我放心……剛認識你時,你還是個怯怯懦懦的蕭府旁系,如今也有一府主母的風範了……”
蕭念晴似有懷念感慨地笑着,“多謝當初太后的提攜!當日若非有太后,臣婦又如何有今日,李府也不會有今日,蕭國老當真以爲我李府靠着他們,真是可笑,當初蕭府輕我賤我,我豈會依靠他們!”
蕭念晴的話,讓太后十分滿意地眯了眯眼,而後,才神情慵懶而冷冽地道,“讓老三和老七去盯着李世旋吧!十五這孩子,哀家很瞭解……哪些人他在意,哪些人他不在意……六年前,哀家能拿準他,讓他助哀家,六年後的如今,哀家也能拿準他!”
說道最後一句,太后鳳目微虛,幽冽之色瞬間遍佈雙眸,獵獵寒意。二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