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越雙眸乍然涌現無盡的寒冽殺意,手中揮舞風水法器的動作越來越快,就連香案之上的青絲都隱隱顫動了起來,像是正被無形的火苗一點一點吞噬。
慕亦弦緊緊護着宣綾靖,背心的內息更是一刻也未停,緊隨慕亦弦而來的大批黑鐵衛此刻終於趕到。
而聞人越的動作也在這一刻近了尾聲,動作一收,聞人越沉抑複雜地最後凝視了宣綾靖一眼,將香案的燭火直接揮倒,而後果斷地冷聲厲喝道,“所有人,撤!”
慕亦弦眼見黑鐵衛到來,殺伐冷厲地命令去追,卻在襲到箭雨暗處之時,此地已然人去樓空,這才又循着蹤跡追趕而去。
桑莫更是心神不安,下意識地讓驚楚帶着他去那暗處瞧了瞧,卻在看見那正被火苗吞噬的香案以及最後一縷青絲之時,心絃轟然大震,透體冰寒。
轉頭踉蹌急速地奔跑到宣綾靖與慕亦弦跟前,桑莫根本顧不得的驚慌駭然,怒火沖天地道,“殿下,西殊大皇子改了郡主的命數!”
爲什麼如此時刻還要落井下石,非要立刻置月寧郡主於死地不可!
他雖不懂風水命數,可卻能夠感覺到月寧郡主此刻那仿若從骨子裡沁出的寒意,陰沉死寂,就好像有人生生在抽離她的所有生機!
無法轉圜,不容違逆,這是命中劫難。
“死劫?”慕亦弦面色一沉,雙瞳先前還殺氣獵獵的凌厲霎那變得死寂一片,就好像驟然被人抽離了所有情緒,寂然的如同毫無生機的濃濃黑夜,見不到半點光明。
甚至有一股說不出的惶然蕩在其中,讓宣綾靖看得滿是心痛。
——“此卦顯示,此女躲避天命,遮天之眼,殘活於世,但命隕之相仍若隱若現,只怕那高人破命之術也無法完全破除,此女日後,仍有死劫。”
宣綾靖恍然回想起當初殊月臺上,祝勐以及藺翔同爲她測算的死卦命數。
遮天之眼,逆天偷命……阿越師兄改了她的命數,讓她無法再遮眼偷命,讓她應了命數死劫,果然對她心懷殺機……
可是,爲什麼……
她動了東淵小皇帝的命陣,讓他應了命劫,所以,她也應了死劫,這算是報應嗎?
如果像紫微帝星一樣,有一顆代表她命數的星辰,此刻,怕是已經暗淡無光了吧。
宣綾靖思緒忽然一瞬晃遠,可就在她渾身開始冰寒之時,慕亦弦先前以內息換回的她面色的異樣紅潤也漸漸蒼白下去,再灌入她體內的內息也瞬間宛如泥牛入海,難起半分作用!
“驚楚,立刻去請所有風水術士,來爲郡主改命!”慕亦弦冷冽至極地喝道一聲,頭也未擡,視線一瞬不瞬地盯着面色越來越蒼白灰敗的宣綾靖!
驚楚應聲離去,桑莫卻滿眼不忍,幾番欲言又止,終究難以成音。
宣綾靖竭力地着,卻能感覺生命力一點一點被抽離的無力與虛弱,她掙扎着握住慕亦弦的左腕,冰涼的指腹費力地撫在他的脈門處,脣角勉強地勾了勾,似乎有一絲滿足劃過暗淡的水眸間。
電閃而過,天地俱寂,只剩她脣畔那一朵淺淺的滿足笑意,似有無盡感慨,似有無盡懷念,如雨後清荷,清新動人,似晨曦微光,撥開雲霧。
慕亦弦心口一滯,呼吸,都不可名狀地停了。
他能感覺脈門處的那一絲冰涼,可沒有緣由的,他不想躲閃,不想推開,他似乎,願意讓她碰觸攸關性命的脈門。
電閃而過,天地又被濃烈的黑暗籠罩住,依稀明暗的光影間,只剩下她慘淡蒼白的薄脣微微動了動,似乎有聲,似乎無聲,夾雜在漫天驚雷大雨裡,滿是悲涼。
“能有此生,能有這四個月,足夠了。”
而後,再無聲息。
慕亦弦就這麼呆呆的抱着她,也沒了半分動靜。
“殿下。”
“殿下!”
“殿下……郡主她已經……”桑莫只覺喉嚨乾啞難受,每說一句話,都猶如之痛。
那一尊身影宛如雕像,僵立在磅礴的雨霧裡,渾身氣息斂盡,感覺不到半點生息。
可若仔細聽,便能聽見那低至塵埃的呢喃,“不論如何,朕也要去!刻下凝洄,便可留下指引,就算有他從中作梗,沒了過往,朕也會根據凝洄二字推斷一切,若不成功,那就算朕以一生換三年!至少,這三年裡,還有她。”
慕亦弦定定看着懷中神色祥和而滿足的面容,薄脣輕動,卻一直一直,他自己也尋不到緣由的重複着這一句話語。
這句話,她有反應的。那個最後的“還有她”,是不是她……
這句話,明明喚醒了她的求生之心的……
這句她有反應的話,話裡的他是朕,他是不是應該變成朕,才符合她有反應的結果,就算她死了,至少,他也要知道這句讓她有所動容的話,究竟是什麼。
慕亦弦低垂的眼瞼下,一片深邃難明的陰影,純黑的瞳眸裡,寂然的如同一片死湖,曾經偶爾翻涌過的光澤如同徹底被吞噬,再無半點波瀾。
“黑鐵衛聽令,拿下所有人!不論生死!”
城牆上,靜穆王與連安王一派早已制住了太后,黑鐵衛雄渾一聲的厲喝聲“是!”傳來之時,他們全全注視向了宮牆之下。
“小姐!!”摻雜在渾厚的喝聲中,一道淒厲尖銳的嗓音尤其明顯。
嗓音不落,一道人影已然疾馳而來,似乎想要奪下慕亦弦手中的人,卻被慕亦弦毫無留情地一掌擊退,面色寒厲,不容任何人靠近!
素鳶本已按着指令離去,可趕上尉遲曄,到達撤離地點準備離開之時,卻越來越覺得不安,正是這種不安,讓她去而復返,卻在天地一瞬的閃電明亮間,目睹了宣綾靖毫無生息的死寂面色。
被慕亦弦毫不留情地一掌擊退,素鳶血氣翻涌,噗地嗆出一口血來!
可她雙目赤紅一片,根本不管不顧,軟劍一出,直奔慕亦弦而去,誓死要奪下,卻被慕亦弦劍劍凌厲,招招擊退,甚至險些幾次被擊中要害,衣衫見血。
“素鳶姑娘,郡主她已經……”桑莫見她目色陰狠,神情堅決,忙得開口要勸。
卻被素鳶厲聲一喝,“你閉嘴!你們東淵,沒有一個是好人!把小姐還給我!”劍勢一劃,更是不管不顧地向着慕亦弦攻去。
卻被慕亦弦冷厲至極地一招擊退,劍尖直抵咽喉,目光濃黑而死寂,似有無盡的沉重眼中,僅僅只是淡淡一瞥,便能讓人感覺到那雙眼裡無盡的寒意,“滾!”
可素鳶卻如同發了瘋,一劍挑開,更不顧生死地衝了上去,而旁的黑鐵衛,見慕亦弦遲遲不發話,也不敢上前阻攔,只能任由素鳶一次一次攻向殿下,又被殿下一次一次擊退,屢添新傷!
就在慕亦弦渾身越發寒冽死寂,素鳶再一次衝上去之時,不放心素鳶緊隨而來的尉遲曄終於顧不得後果,衝出來制止了素鳶!
宮牆上,靜穆王看見尉遲曄攔住素鳶的這一刻,眸底閃過一道深晦的光芒,卻又不着痕跡地散了去。
素鳶被尉遲曄制住,慕亦弦這才收劍,渾身殺氣卻一衝驚天,就這麼抱着宣綾靖,一步一步,向着宮內走去。
身軀挺拔,渾身冷寂,似醞釀着鋪天蓋地的肅然殺伐,不容置疑,不容觸犯,無邊氣勢,震懾天地。穿過漫天的雨霧,踏着淋漓的水花,一步,一步,向着勤政殿而去!
“東淵自此由我稱朕,不服者,殺無赦!”
響在驚雷大雨間,是一聲不容置疑,殺伐冷厲的嗓音,所有黑鐵衛悍然開道,擁護着慕亦弦,一步一步向宮內而去。
宮牆上,靜穆王與連安王對視一眼,最後的視線,卻全全落在了被慕亦弦抱在懷中的那女子身上。
驚雷電掣間,他們好像看見了與世無爭,從無執念的人,好不容易抓到了執念,可那執念卻生生變成了永遠都是咫尺天涯的絕望。
複雜,難以揮去,先前的血腥與令人反胃的溼膩似乎還猶有餘感。
季霄翎與其他將領全全看向了靜穆王與連安王。
天地寂然片刻,忽然,靜穆王與連安王同時跪拜下去,“參見吾皇!”
緊接着,所有將士、所有百官更是一同跪拜下去,叩拜之聲,險些逼退驚雷之聲,“參見吾皇!”
可慕亦弦沒有絲毫反應,就這麼緊緊抱着懷中的人,神色陰暗不明,一步一步向着勤政殿而去!
數十萬人一齊跪拜,唯他毅然站立,背脊僵直,步伐堅定,不爲所動,卻無人可知,他抱着宣綾靖的手,仍被那冰涼的指腹觸碰着的左腕,微不可查地顫了顫,而後收緊。
可就在這天地折服,全然跪拜間,數道身影趁此間隙直衝太后而來,挾住之後,便急速躍下宮牆,疾馳離去。
驚掣閃電一閃而過,照亮天地黑暗,也照出了其中一人的面容,竟是……阮寂從!
連安王目光肅然一寒,取過弓箭,搭箭、拉弦一氣呵成,直衝太后而去!
泛着紫光的箭鋒徑直沒入太后的後背。
“夫人!”阮寂從以及那幾道人影統統疾聲道。
太后一聲悶哼,鳳目裡卻滿是的狠意,掙扎着緊緊抓住阮寂從,咬牙道,“殺……殺了雲夕玦、蕭念晴和……和南喬……念妃!殺了他們!”
“是!”
眼見着黑鐵衛已然向着他們衝來,阮寂從面色沉冷地應了一聲,便絕然丟下了生息漸絕的太后,數人急速沒入了夜色之中!
慕亦弦卻從頭至尾只看着懷中的人,神色沉冽地終於踏入了勤政殿內,踏上了九五之位,抱着懷裡面色冰冷神色卻滿足而祥和的人,淡漠睥睨殿內齊聲跪拜的百官。
雲夕玦歿,東帝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