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無睨山。
此刻正值春盛,草木鬱鬱蔥蔥,昨夜又剛下過雨,空氣格外的清新。清晨的山頂,籠罩在薄薄的朝氣雲霧裡,顯得無比靜謐又悠遠。
可在這份悠遠遁世的寧靜中,無形裡總有一種沉重的悲傷纏繞其中,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這一份傷感落寞氤氳此地已經足足兩年,濃郁的彷彿早已滲透到了此地的一草一木中。
而這一切,皆是起源於兩年前,慕亦弦將昏迷未醒的宣綾靖安置在了此處。
當初滿是斷壁殘垣、破落殘敗的山頂如今已經生機勃勃,草木繁盛,小屋錯落,無比寧靜美好,卻獨獨少了那一人的甦醒,讓此地的美好風光無人欣賞,只存悲慼。
這兩年來,慕亦弦近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守在此地,每年頂多抽空回東淵月餘,黑鐵衛的事情大半都交給了驚楚,朝堂之事,更是全全委託於了靜穆王與連安王。
而他自己那本是冷寂淡漠的性子越發斂得深不見底,冷得如同一塊寒冰,相隔甚遠都能感覺到那徹骨的寒意。
宣綾靖就躺在那一排木質的小屋裡,容顏驚豔,膚若凝脂,呼吸平和,神情安詳,脣角隱約還能看見兩年前那一絲滿足而無憾的訣別淺笑。
乍看上去,沒有半點不妥,可偏偏,就是醒不過來。
而這一日,正是慕亦弦每年回東淵月餘的時日,昨夜,他在宣綾靖的牀榻前守了整整一夜,卻又和以往的無數個夜晚一樣,孤寂落寞地度過了一夜,唯有那靜靜躺了兩年的宣綾靖和屋外噼裡啪啦的雨聲陪着他。
天剛放亮時,他便無比輕柔地爲宣綾靖擦拭了臉頰,深邃的瞳眸宛若兩輪旋渦,藏斂了無盡的深情在其中,他的動作無比嫺熟,像是捧着一塊寶玉,兩年間的重複舉動,哪怕是再過陌生,時至今日,也足以嫺熟。
最後,他念念不舍的在宣綾靖的額上落下一吻,才終於迅速離去。
以最快的速度回去,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回來,陪在她身邊,等着她醒來。
以前,他對上一世的記憶僅僅只是以旁觀者的角度觀看了一遍,可在兩年前,西帝爲救阿靖殘念消失之時,他的腦海裡竟也慢慢恢復了上一世的記憶,不再是走馬觀花的旁觀者角度,而是真真切切如實的感受。
他還記得,上一世,他以一國江山許她盛世紅妝,可偏偏,那一襲紅妝成了他們訣別殘像。
這一世,他無時無刻不再等着她醒來,等着她與他一同完成上一世的承諾。
這兩年來,他每每回到東淵,並不僅僅只是處理東淵的政務,更是在一點一點按着上一世的模樣,修繕着東淵皇宮的邊邊角角,想讓皇宮的角角落落都和那芳菲池一樣,變得與上一世一模一樣。
說他大興土木也好,說他鋪張浪費也罷,他不過只是想等阿靖醒來時,一切都是美好。
如今,正是驚楚來報,已經按着他的意思修繕完畢,他趕着回去,便也是要看看是否還有什麼不足。
可如今,一切都已修繕完好,阿靖爲何還不醒來呢……
他疾馳在馬匹上,卻不敢再深想,自從當初西帝聞人越告訴了他悠關戰星之事後,他便盡力控制着他的情緒,哪怕是爲了阿靖,他也不願在她醒來時,看見是一個戰火紛飛的世界。
……
無睨山頂上,因着慕亦弦的離去,就只剩下了儺娘一人在此看護。但山腳下,卻早有一千黑鐵衛將此山守得密不透風。
此地本是素鳶在照看的,只是一年前,尉遲曄終於如願與素鳶成了婚,如今素鳶已經身懷六甲,行動不便,宣弘璟便讓儺娘來了此處。
儺娘爲了北彌,爲了先皇之令也耗盡了一生年華,宣弘璟着她來此,也是想讓她休息休息,不再操勞。
這兩年間,遊歷在外的桑莫也曾回來過,也以陣法之術研究了數段時日宣綾靖昏迷不醒的原因,最終發覺與陣法無關後,才又離去繼續遊歷。
關於他師父的問題,慕亦弦也告訴了他當初凝洄陣內所發生了事情,得知他師父最終因爲慕天城和那祭司放棄了執念之時,他也終於放下了一片心事。
而聞人越,兩年前從地道離開後,將宣綾靖送回無睨山陪同了月餘後,便回了西殊繼任了西殊帝位,他雖不在無睨山,但問詢情況的信卻是每月中旬都是如期而至。
一個多月的時間很快便又流走,無睨山頂卻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寂寂的悠閒山景,空無生機的小屋,只是春意似乎變淡了些,要轉入夏季了。
宣綾靖仍舊毫無變化地躺在牀榻,不知歲月幾何,仍是那樣安詳無憂的神情,仍是脣角那一絲淺笑如花。
儺娘如常地端進來一盆溫水,絞了手帕,正準備爲宣綾靖擦拭臉龐,卻忽然,手抑制不住的一顫,瞳孔都情不自禁地狠狠一縮,只想確定方纔所見,是否是幻覺。
因爲剛剛,她好像看見長公主閉着的眼睛動了一下,不,她一定看見長公主的眼睛動了!一定的!
她呼吸都毫不自知地屏住了,視線一瞬不瞬地落在了宣綾靖的眼睛上。
可她凝了良久,卻再無一絲動靜,讓她眉眼裡的喜色都一點一點黯淡下來,然而,就在她徹底失望之時,那一雙眸子竟是又動了一下。
習武之人對於氣息更是敏感,那一剎那,儺娘無比清晰地感覺到長公主的內息有了變化。
彷彿平靜的湖面忽然迎來了一陣涼風,吹皺了一池安詳,湖面忽然起了一圈一圈的漣漪,盪漾瀲灩,無比美妙。
而她的心也情不自禁隨着這波瀾壯闊起伏不定,歡喜雀躍期待着。
直到那一雙熟悉又明媚的眸子終於睜開,風華熠熠,驚豔了春花秋月,儺娘才終於想起了呼吸,深吸了一口氣,喜極而泣道,“太好了,長公主您終於醒了!終於醒了!”
宣綾靖只感覺腦海裡昏沉沉的,彷彿做了一個長長的夢,此刻醒來,神思還有些恍惚,便聽見那一聲驚喜地聲音響在了耳畔。
她循聲擡了視線,頓了頓,才從刺眼的光影裡辨出那人,“……儺娘?”
“是,是奴婢,長公主您覺得怎麼樣?可還有什麼不適嗎?”
儺娘欣喜地回着話,發覺她眯眼的舉動,飛快將門扉合上,只留下淺淺的光暈從縫隙裡透進來。
宣綾靖這才感覺眼前舒服了些,不禁掃了掃周圍,才又問道,“這是……哪裡?”
可她話音還未落,纔剛剛被儺娘合上的門扉毫無預兆地被再次推開來,強盛的光影一瞬都打入了屋內,宣綾靖下意識地眯了眸子。
可門口處,那推開門的人影卻彷彿呆住了,愣愣站在門口,久久沒有動靜。
來人,正是匆匆從東淵趕回的慕亦弦。
他本是掛念阿靖,才日夜兼程疾馳而回,卻怎麼也沒想到,推開門的那一瞬,看見的會是這兩年來,已經在他腦海裡重現過無數次的畫面。
幻夢成真,他一瞬呆震,激動、欣喜、感激、癡狂,種種交織成團,讓他不知所措,不知歲月時光。
宣綾靖擡頭看去,逆光下,那道人影彷彿被渡上了一層光暈,面容完全看不不真切,可那熟悉地身影,卻還是第一時間就讓宣綾靖眼眶一熱,尚未反應過來,話音便已溢出了脣齒,“阿……弦?”
這簡短的二字,彷彿一聲驚蟄,轟然響在了早已驚呆在門口的那人的耳畔,喚回了他的神思,也喚回了他的思念!
風一般刮過,慕亦弦已然站在了牀榻邊上,他幽深莫測的眸子裡,此刻如同風起雲涌,波瀾壯闊,他渾身按捺不住的激動輕顫着,他薄脣咧了咧,似乎想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千言萬語難以成說,讓他只能猛地一把將那人扣入了懷中!
真切又溫熱的柔軟感從胸膛處傳來,才讓他心中不再慌張,讓他確定,眼前這一切不是他期待無數次又落空無數次的奢望!
宣綾靖被他緊緊扣在懷中,更能輕而易舉地感覺到他那跳的極快的心臟和那輕輕顫抖的身子。
慕亦弦的擁抱,因着激動有些失了力道,宣綾靖微微吃痛的咧着嘴,脣角卻是情不自禁地逸着縱容又滿足的笑。
她擡起手來,緩緩環抱住那緊緊抱着她,害怕她再一次消失的人,想要給他更多的真實感,卻哪知,她這一舉動,仿若一顆點燃的情香,一瞬浸滿了慕亦弦的胸腔,慕亦弦帶着幾分急促又喜狂的氣息不由分說附在了她的脣上!
“唔……”
宣綾靖輕微滯了滯,慕亦弦卻彷彿早已在一片狂喜中失了神智,只知道掠奪她更多的氣息,侵佔她更多的吐息,彷彿只有如此,才能讓他安心,才能讓他確信,她醒了,她真的醒了!
兩年的思念,在一次一次的期待與失落中,早已如狂,如今一見,轟然爆發。
他霸道地緊緊扣住她,撐着她的腰肢,撐着她的頭,一分一分將她與自己貼合的更緊更緊,恨不得融進骨血裡,再不讓她接觸半點危險,再不讓她有半點機會離他而去……
旖旎的氣息瞬間在屋內蒸騰而起,儺娘早已識趣地退了出去,扣上門扉,將這時隔兩年的思念與重逢之喜留給了他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