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讓她知道,背叛的代價。顏殊遇想。
“我救你的命,給你自由,你卻要我的命。罰你當我的坐騎。”
“好。”
花清言乖順地伏在地上。
顏殊遇剛要坐,小狼崽就飛似的跑了。“說好了換個人吃,再見!”她歡快地嚎叫着。
天還沒亮,她得趁夜偷襲。
鬼谷之外,人跡罕至。花清言奔跑了許久,意外發現了一間茅屋。茅屋裡一位老婦人和一個嬰兒,成了她的盤中餐。殺人飲血,她從生下來便如此。
可是,離開少年太久,少年身上的鎖妖鈴漸漸鎖不住她的妖氣了。她發現赤色的烈焰燃起,周身瀰漫出愈來愈濃的妖氣。
她想找顏殊遇,卻已迷了歸路。
周邊的村落裡外出的村民發現了她,他們找來獵戶,合力抓捕了她。她被綁在村裡最高的臺柱上。
“妖物!這是個吃人的妖精!“
“我們奏請土地仙,土地仙會找天神來除妖!“
小狼崽的身上,鞭痕累累,血色與赤紅的毛色交雜混融,烈焰灼灼,耀眼奪目。她好像還是那隻驕傲的血色狼妖。
可是,臺下充斥着衆人憤恨的,驚懼的,鄙夷的目光。
做妖,就這麼爲人不恥嗎?
“慢着。”是顏殊遇。
“我是除妖師。今日,一定要收此妖物,爲民除害。“
鎖妖鈴出,少年念出咒語。妖氣盡數吸入,烈焰褪去。
村民驚訝之間,他飛身上了臺柱,救下小妖。
“如今她不過是隻普通的狼崽。不足爲患。”他朗聲道。
顏殊遇翻身上了狼背。“花清言,載我一程。“小妖腳下生風,剎那間二人已逃的無影無蹤。
村民們這才緩過神來,想追爲時已晚。
“花清言,我又救你一命,若再有下次背叛,我便摔碎這鎖妖鈴。”
“如今你殺不了我,逃不脫我,也不能惹我生氣。只能乖乖聽我話了。”
她一擡眼,對上了少年志得意滿的笑容。
她眼前的少年,是個謎團。他明明那麼討厭她,卻捨命來登山救她,一次又一次地救她。
“好,聽你話。”
“你想不想做個人?“
妖界不容她,神界視她爲污點,人間仙界都鄙夷妖物,魔界鬼界如今與妖爲敵。 “唉,我明明是個妖王,居然淪落到做人的地步。但好像,也只能做個人了。”
她摸摸眉心的鳳尾花,好不甘心。
“那我渡你成人。但你得先答應我,不許殺人。”
顏殊遇不敢帶小妖回無極宮。一個魔帶回一個妖,仙門不會容他。
於是在鬼谷外的忘憂川上,他教小妖修煉人形。《化形記》上說過,唯有純淨的靈力,才能洗滌污濁的妖氣,使妖化形。心有妖念,則修得靈力不純,萬年也無法化形;若心無妖念,一旦掌握修習靈力的心法,便可修得至純的靈力。
這妖,妖念太重。或許只有將他的靈力渡於她,才能助她化形。
顏殊遇雖是個魔胎,但是在仙門從小修習,心性又純淨,已修得不少靈力,或許可以一試。
“花清言,你修的什麼法術?”
“火系法術。未被鎖住妖氣之前,我的周身都燃着幽冥怒火,你沒有看到嗎?”
原來如此。可是顏殊遇修冰系術法,冰火不相容,致寒體質和極熱體質相沖,如何渡靈力給她?
“魔孩兒,或許我可以將鎖妖鈴中灼熱的妖氣吸進來,然後你將我融入你的元神中,待你經脈滾燙,便可渡出極熱的靈力。”懷裡的封魔玉總能想出辦法。
“把我的身體烤熟?那種感覺會生不如死。”
“你不是要渡化妖心嗎?讓她看看,你都爲她做了什麼,她才能懂感恩戴德。”
”好。“
小妖伏在少年的身邊,雪白的眼好奇地打量着他。看着他忍受經脈灼燒的痛苦,看着他祭出純淨如水的靈力,源源不斷地注入她的身體。
凡人修習尚且艱苦,何況身爲魔胎,修習靈力更是舉步維艱。那是一個魔,在仙門,用了十年的時間修得的靈力呀!
少年漸漸受不住了,他感到頭暈目眩,只有一絲執着的意念告訴他,渡她成人,是成神唯一的路。
目光迷離間,面前的狼妖好像幻化成了一個人身,一抹紅衣,讓他目眩神迷。
他放鬆地笑了,此時此刻彷彿耗盡了生命中所有的力氣,昏了過去。
入夜,他感到時而如墜冰窟,時而如被烈火炙焚,虛弱至極。
紅衣少女茫然地望了望眼前的少年,轉身便要出屋。
”小妖精,你救救他!他爲了救你出玄陣,赤足踏過鬼谷,在幽閉海中被怨靈撕咬,徒手攀上芒碭山,還被你的妖氣灼傷了眼;
如今爲渡你成人,耗盡了全部的靈力,忍受了烈火焚燒之苦。你要報恩呀!“
”報恩對我有什麼好處呀?你們好奇怪,他對我好,我就必須對他好嗎?“她明快的聲音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
”封魔玉,快看,我美不美?“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這具人身的樣子。
”你這個忘恩負義,沒心沒肺的白眼狼!“
少女的話,顏殊遇都聽得到。他心中又是憤怒又是痛苦,忽然伸出手,用盡全身力氣,掐住了她的脖頸。
”花清言,我要掐死你。“
少女不費力氣便掙脫出來,把顏殊遇的手重重地摔在了牀上。
她看到少年眸中無限的恨意。
忽然,她感到經脈中那股純淨的靈力涌動,同她充沛的妖力抗衡。純淨的靈性包繞着她植入骨髓的妖念,好像要將她的妖念吞噬。一個聲音愈來愈大:”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對你的好你要還!“
”啊!“她的胸中一陣劇痛,鮮血從胸中涌上,流出嘴角。
那一瞬間,她生平第一次感知到,或許自己做錯了什麼。
”顏殊遇,我該如何對你好?“花清言茫然的目光中多了一分不易察覺的慚愧。
少年的目光驚疑不已,隨後,巨大的疲憊感讓他沉沉地合了眼。
一瞬間,少女柔軟溫熱的手附上了他冰涼的臉頰。又漫不經心地滑過了他的臉龐。
花清言脫下自己的紅色衣裙,搭在少年身上。便頭也不回地出了屋。“顏殊遇,這算報恩。”
“水。”他申吟道。沒有迴應。
他發出了一絲苦笑。
她真是塊捂不熱的石頭。他爲她歷遍種種劫難,忍受種種煎熬,她不會真的以爲,一件衣衫,便算作報恩吧?
神明曾說,她是他的劫難,是他的苦。他好像理解了。渡化一隻白眼狼,太苦了。成神,太難了。
顏殊遇清楚地知道,沒人會救他。但他那頑強的生命力,讓他捱過了那一晚。
清晨,他精力稍稍恢復了。
花清言薄紗輕攏,衝進了屋門。一襲紅衣闖入他的眼簾,少女的身姿影影綽綽。
“顏殊遇你醒啦!快看看我長什麼樣子?看看我美不美?”她頭一偏,衝他調皮一笑。
“你怎麼只穿單紗?你在勾引我?”
“什麼叫勾引?”花清言的小手指向他蓋着的衣裙。”昨天,我爲了報恩,給你披上了。”
這少女年幼時跟隨着狐妖生活在妖界,後來又被封印於玄陣下。或許真的不懂什麼人倫綱常。
他扔過去衣裙讓她穿上。這才仔細端詳她。
眼前的少女,狹長的雙眼迷離撲朔,透着狼一般的狡黠;眉骨突出,鼻翼如險峰拔地而起;下頜如刀削斧刻般鋒利。她的五官野蠻生長,他不得不承認,她很美。一襲紅衣映襯,有如盛夏驕陽,美的熱烈張揚,那又是一種危險的美,危險得讓人不敢靠近。
可她方纔一笑,就好像融化了所有的危險氣質,只能讓他想到現世的美好。
“美。”他發乎本能地答道。美又怎樣?極致的美貌下是極其殘忍無情的心。
顏殊遇收回讚賞驚詫的目光,換上了一副鄙夷的神情。這種惡毒的美,他最厭惡。
”有多美呀?"她顯然沒注意到少年厭惡的神情。自顧自地說,“看你這麼驚訝,一定是很美的。我做妖的時候便是萬年難覓的妖王;幻化成人,定也是人間絕色。”她捧着她的小臉,驕傲地說。
“別自戀了。你不美。我只是驚訝於世間怎麼會有如此醜的人。”
“你說什麼!"
少女一怒,竟然變化出了她的狼爪,在他胸口上挖出一道血印。
”如今我是個半妖。可以變幻人身和真身。不要以爲我好欺負。你現在是個魔氣被封印,又靈力耗盡的廢人,我不殺你,是因爲你是鎖妖鈴的主人而已。“她真的很兇殘。
“不,不該是這樣的,他靈力耗盡是因爲你,你該對他好!”她的心中一個聲音在說。
顏殊遇渡靈力給她後,強大的靈性就好像在同頑固的妖唸作對,她的心中好像住進了另一個自己,在反抗一切她認爲對的想法。
此時,她的心中又隱隱作痛。
少年虛弱無力,又要昏過去,她一伸手扶住了他的頭,讓他緩緩地躺下。
少年依稀看見,花清言的目光中,罕見的多了一絲溫柔。
狼爪劃破的傷口鮮血緩緩淌出。花清言笨手笨腳地想要包紮。
“別包了。舔了它。”是不是這樣懲罰她,可以讓她明白自己的行爲有多可惡?
“我要你舔傷口,舔乾淨。否則,我將鎖妖鈴摔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