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永遠墜落的陰影中,雅歌.西維婭,與白聖女相對的黑聖女——在兩年前,那個女孩已經忘記掉這個名字了,她做了一個曾被遺忘的夢。
一個既漫長又短暫的夢。
因爲發生在秋天,所以不能稱之爲春夢了。
這是那場夢的後續。
總而言之,混亂紀元後葉,光輝紀元到來前的最後一個秋夜,她向一個少年發起了‘做兩天’的對局邀請,她夢見了那場對局的後續。
那時淅淅瀝瀝的秋雨,敲打着窗外梧桐樹葉。
窗櫺前結了層薄薄的白色秋霜,這樣秋天的夜晚很冷,天氣也很差勁,但雅歌西維婭小姐卻覺得還算暖和的,一是臥室裡升起了暖暖的壁爐,二是她剛剛關上了窗戶,三是她現在正貓在被窩裡,容易着涼的手和腳都蜷在溫暖的地方,所以她便覺得不冷了。
“那我就不冷嗎,嗯?”
耳畔傳來少年沒有情緒波動的聲音,他冰冷冷地道,“我好不容易捂暖和了。”
那少年嘆了口氣,道:“手腳冰涼的不能再進被窩,這是基本禮貌。”
“這是您讓我下牀關窗戶導致的。”女孩側過臉來看向他,“所以您要負責也把我捂暖和。”
“因爲我打賭贏了,願賭服輸。”少年面無表情,“你是女僕我是少爺,讓你去關窗理所當然。”
“喜歡角色扮演類玩法?”女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你等等。”
少年還未來得及否認,就見女孩又掀開被窩下了牀,赤足啪嗒啪嗒地踩在地板上,輕靈地就好像是隻涉水而過的黑貓,她去了裡屋的衣帽間,不一會,裡面就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挲聲音。
窗櫺外的風簌簌地吹拂着,半晌,那女孩就從衣帽間裡鑽了出來。
原本輕薄的紡紗睡裙被換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黑白相間的洛麗塔短裙,質地是同樣輕薄的紡紗布料,緊貼着少女那白皙若雪的肌膚,裙襬是花般的絮團點綴,晚風吹拂微微露出些細膩腿根。
依舊沒有穿任何多餘的鞋襪,只是大腿套了層白絲質地的腿環,她赤足踩在毛毯上,輕提着裙襬,學着行了一個完美無缺的女僕禮,笑吟吟地道:
“怎麼樣。“
她歪着頭向少年露出微笑,壁爐火光將少女側臉打上黃昏的腮紅,就連窗外的秋雨都願意爲此停下雨腳。
女孩薄脣中吐出溼潤的霧氣,“我的主人大人?”
“還不賴。”少年點了點頭,同時拒絕了對局的申請,“好不容易捂暖和的被窩,又被你整冷了。今晚你去睡沙發,我累了。”
“我明天還要去準備加冕儀式呢。”
他面露疲憊地道。
“您看起來很累。”她注視着他,“爲什麼呢?”
“沒有爲什麼。”少年側過臉去,“只是困了而已。”
秋雨越發下的冷了,窗戶被吹得呼呼作響,許是缺炭火了,就連壁爐的都熄滅了,臥室慢慢陷入了陰影中。這個世界都冰冷了下來。
——“那麼,我換一個問法。”
少女注視着少年的眼睛,她輕聲詢問道:
“這是今年以來、您第幾次復活我了?”
少年不說話了。
【光輝審判】
【初代】
【神聖級魔法】
【魔法效果:以天使審判衆生的靈魂善惡,若結果通過,則能復活亡者的靈魂】
【於是海交出其中的死人,死亡和陰間也交出其中的死人,他們都照個人所行接受審判】
這便是初代光輝審判——少年所創造出來的神聖魔法,其真正的原因。
爲什麼身爲混亂主教的他,卻要創造出一個光輝的魔法,這便是貫穿三萬年曆史的真相!
他並非是爲了復活衆生,並非是爲了拯救混亂時代,他所做的一切,僅僅只是爲了復活一個女孩而已。可在命定的死亡面前,神聖級的魔法不算什麼,只是往後拖延。
他所能拯救的,只有命運允許被拯救的人罷了。
雅歌西維婭的第一次死亡,是在兩年前。
便是那時起,少年便開始研究光輝魔法。
第一次復活,將雅歌西維婭的死亡往後延長了一個月,屆時他又對雅歌小姐使用了第二次光輝審判
第二次則往後推遲了半個月。
光輝審判復活後,記憶都將如常。就連被複活者,都無法察覺到她曾死過。
所以少年便用光輝審判維繫着他們之間的日常,將命定的死亡一天又一天都往後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一次又一次的復活,而死亡的間隔越來越短,從一個月變爲了半個月,變爲了一週,變爲了一天.
命運在逐漸收緊它的絞索。
一點又一點的、掐斷渺小生靈的咽喉。
隨着女孩的話語落下,整個臥室都陷入了漫長漫長的緘默。
——“這是今年以來、您第幾次復活我了?“
少年並非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事實上,他也不清楚這是第幾次了,最開始的他尚會記數,一次、兩次、三次.但隨着越來越快的死亡腳步,時間間隔越來越短,他也不再去記算了,也許是幾百次,也許是幾千次.每個月,每週,每天,每小時.他都在使用光輝審判。
一次又一次地贖回,
一次又一次地死去。
遠超生靈極限的、毫無節制地使用着神聖級魔法。
這是從未有人能達成的神蹟,自魔法開闢以來,這數萬年來,從未有術士實現過的奇蹟。
他一次又一次地從命定死亡中奪回,自生命長河裡打撈起靈魂,升起又落下,亦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奈落,經歷了一次又一次光輝的審判與試煉。
從生命長河裡打撈靈魂的難度,可遠遠超過從生命長河裡跳水——早在安蘇的前世,便已經度過了無數次的奈落。
而他那原本漆黑的眼瞳,也在一次又一次光輝的神聖魔法中褪色,被根源的河水洗滌,逐漸能看清那根源的真相。
這便是初代【純白之瞳】的誕生。
“.你是如何察覺到的?”少年沒有正面回答少女的問題,而是反問道。
黑聖女注視着少年,她那琥珀般剔透的眸子微微動了動,半晌,她抿了抿脣,“因爲你看起來太累了,整天病弱模樣.如今你已經到極限了吧。”
“怎麼看出來的?”少年揚了揚眉頭。
少年的確很累了,事實上,無論是他的軀殼還是靈魂都達到了極限,從裡到外都耗盡了。神聖級魔法需要的魔力堪稱驚人,就連半神也經不住如此消耗,每日超負荷使用魔力,早讓他的魔力迴路破碎不堪。
“我們都同居小半年了,居然不對我出手哎?”
女僕小姐柳眉微蹙,她快速向前幾步,兩人面頰瞬間貼的很近,兩人溼潤的呼吸都快交融在了一起,她語調平靜地道:“我這麼燒。”
“.真下頭。”少年嘆了口氣,“跟你同居是爲了監視你的狀況。”
女僕小姐注視着少年,那琥珀般的眸子清晰倒映着少年那略顯蒼白的面容。
“笨蛋,我註定要死去的命運,我早就知道了。”
她沉默了一會,坐在少年的枕邊,捲縮着雪白的小腿,赤足踩在牀榻上,柔荑輕輕環抱着,垂着腦袋,窗戶梧桐陰影隨意搖曳,半晌她才輕聲道:
“我只是裝作不知道,我只是這樣殘存在人世間罷了,度過了一天又一天的日常。”
“這樣的我很膽小吧,很自私吧?“
女孩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她側過臉去,陰影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膽小到不敢離開、自私到捨不得去死。”
“因爲死後的世界,就再也沒有秋雨與梧桐、霧凇與壁爐、窗戶與被窩,星空與夜晚,還有我與您了。”
外面秋雨搖曳着梧桐,霧凇結着白霜,壁爐染着零碎的火星,窗戶被寒風颳得簌簌作響,但被窩裡很暖和,星與夜在黎明前慢慢告別,而我靠在您的身邊,便不覺得冷了。
“但今晚,我感受到.我必須要鼓起勇氣地離開了。”
“我已經能夠聽見,命運敲門的聲音了。”
半晌,她才擡起頭來,衝着少年露出了一個明媚卻又稀薄的微笑。
“我們都是既定軌道上的石頭。我不能再拖累您了,不能再靠着您而殘存了。”
“沒事的,我魔力迴路已然到極限了。”少年擡起眸子看着她,“而且等我成了天國執掌者後,就可以調動天國的魔力了。”
“所以這纔是你想成爲‘天國執掌者’的真正原因嗎?”
黑聖女看着少年,她緩緩地搖了搖頭,輕聲道,“笨蛋,那是沒有用的。多活了這麼久,我其實已經滿足了。”
“再繼續與我牽扯下去,命運也會將你給吞沒。”
噴泉的高度不會超過它的源頭,天國執掌者的權柄亦無法超過命運本身的天國。
只是成爲給神看大門的,根本就不夠。
她註定要死在混亂時代中。
“別自動多情了下頭女。”那少年翻了個白眼,語氣帶刺地道,“我只是發明新魔法,拿你當小白鼠做實驗而已。你死不死,又關我什麼事情。”
“您停止使用‘光輝審判’,下次死亡,會在什麼時候到來?”女僕小姐詢問。
“.六個小時後。”少年陷入了沉默,半晌,他低聲道,“大概黎明時分,你就會被命運帶走。”
黑聖女——也許該稱呼爲女僕小姐,那雙剔透的眸子注視着少年,她歪歪頭露出笑容。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相擁到黎明吧,這是我最後的願望”
“我親愛的少爺,黎明過後我將會離開。”
“將您全部的溫暖都贈與我,這樣我就不會再膽小、不會再害怕命運的漫漫長夜了。“
“我們會相擁到秋雨停歇,梧桐樹葉掉落,雪白的霧凇化成水,壁爐的柴火都燒成灰燼,等到黎明的暖白輝光披散在窗櫺上時,夜晚就會向星星告別,我親愛的少爺啊,讓我們相擁到那個時候吧。”
柔荑攀在少年的胸前,溼潤且略顯急促的呼吸交織糾纏。
“直至黎明破曉時。”
少年看見了搖曳的秋雨,簌簌作響的梧桐,看見了雪白的霧凇與溫暖的壁爐,看見了黎明到來之前的、那伴着夜晚的星空。
當星光鋪滿夜晚時,即使黎明將近,眼前的景色,依舊如此的美不勝收。
“而剩下的一天零一十八小時。”
那女孩在他耳畔輕聲道——“若以後有機會,我再向您討回。”
薄脣吐露溼潤的霧氣散做黎明的薄霜,慢慢融化在燦金色的晨曦中,逐漸散去。
光輝紀元的第一個黎明,雅歌.西維婭自黎明破曉時離開,最後,弄丟了她自己的名字。
三萬年後,光輝紀元的最後一個長夜。
“恩雅.莫寧斯塔。”
“這就是你的名字。”
自陰影中,無名的女孩睜開眼眸,她隱隱看見了透進陰影的光亮,照亮了那三萬年的永夜。
——“與我共享命運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