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牛世林才道：“林記者，我們都是粗人，猜不到。“
坐在黑暗中，林玲保持了許久的沉默。
終於，牛世林忽然聽到了旁邊這位軍區女記者的嘆息聲。
“主編讓我負責這個選題，之前曾經交待過我，要寫，就要接地氣地寫。”
“我問主編，怎樣纔算接地氣？主編說，我們以前寫軍事選題的報道，總是想着面對軍內，而這次選題可能會出版，也許要面對普通的羣衆。所謂的接地氣，就是要寫出讓羣衆喜歡看的報道，而不是那些他們看了什麼都不明白，都不懂的東西。”
說完，林玲看着牛世林：“你明白我說什麼嗎？”
牛世林愣了片刻，忽然說：“就是不要太陽春白雪，儘量下里巴人點？”
林玲聽了，忍不住笑，笑完了說：“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爲這事，我還專門去找我幾個好朋友吃了頓飯，在飯桌上我問他們，如果我寫一本關於軍隊發展的書籍，你們最想看的是什麼內容？”
“我那些朋友想了半天，其實也想不出自己要看什麼。後來有個姐妹說，就拿林玲你和我們來說吧，你是穿軍裝的，對於我們百姓來說有一種天然的神秘感，我們都不知道你的日常工作是做什麼，你們部隊的日常工作是什麼。如果說，讓我們老百姓自己選個想看的東西，我們也不是專業的，不知道你們部隊裡到底有什麼東西。硬要說想看，就是想看看你們軍隊這些年都幹什麼去了。”
車裡，所有的男兵都愕然了。
有人忍不住了，說：“林記者，我們當兵的當然是保家衛國啦！天天都訓練，要麼就是拉練，要麼就是演習，你說我們能幹去？”
牛世林也贊成自己手下這名士兵的回答。
部隊嘛！還用問？當然是保家衛國啦！當然是站崗放哨啦！當然是爲了打贏未來的高科技戰爭而每天苦練軍事技能啦！
還能幹嘛去？
林玲看着對面那名士兵塗着油彩而且模糊不清的臉，說：“沒錯，我當時的想法和你一樣，甚至有些委屈。我覺得咱們部隊的戰友那麼辛苦，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老百姓居然不知道我們幹嘛去了？”
“後來看我不高興，我的姐妹就說了，你說這些我們都知道，站崗放哨，保家衛國，可是我們看不到，又或者說，我們看到的總是新聞裡的隻言片語和一些零碎的畫面，也許因爲你們的保密需要，所以不方便宣傳，但是你們不宣傳，又怎麼可能讓我們知道？你們部隊宣傳部門的同志是不是也該反思反思了？又比如說，我們想看的東西你們不傳播，能看到的都是千篇一律的宣傳文案和新聞，給人一種不接地氣的感覺，這能怪我們？還有軍旅電影和小說，不是沒好的，而是好的作品太少，大多數幾乎是一樣的情節，一樣的人物和套路，那都不是在描寫普通人，那是在塑造聖人。我們更關心的是我們的子弟兵那麼多年沒打仗了，到底還能不能打仗？到底還會不會打仗？這纔是我們關心的事情，因爲這關係到我們的安全感。”
滿車的偵察兵都愣了。
細細品品林玲的話，好像不無道理。
假如這輛車裡的人不是來當兵，誰又能說比林玲那個姐妹更清楚，知道更多？
可能是一樣的對部隊的認知水平。
牛世林忽然說：“對不起，林記者，我得向您道歉。說實話，我們是突擊隊員，沒想過這些，更沒想到新聞報道和刊物的作用……所以之前的態度不是很好……”
林玲也沒回答牛世林，而是繼續道：“吃完飯後我回到宿舍裡躺在牀上想了很久，我失眠了。我那些朋友說得也許有些誇張，因爲這些年，軍事頻道也是有的，也許是他們自己不愛看，又或者是我們沒有像拍商業電影那樣是大肆宣傳，所以才導致這種結果。可是好好想想，他們說的也不無道理。如果是戰爭年代，要檢驗部隊很容易，戰場上見真章。可是和平年代呢？怎麼衡量部隊的戰鬥力？依靠考覈嗎？當然不行！所以，報道你們這支部隊，估計是最有代表性的，我聽說，你們很快要開始和其他軍區的部隊搞紅藍對抗，這個選題我會一直跟蹤，一直報道，結合藍軍部隊從反擊戰之後到如今的發展歷程，也許更能體現部隊的戰鬥力。”
“林玲同志。”牛世林聽得有些熱血上頭，他伸出手：“很謝謝您給我們上了這麼一課，我牛世林很歡迎您能夠繼續跟蹤報道我們，接下來，你就跟着我們吧，看看我們是怎麼打仗的。”
“我這次來，行李都帶全了，就蹲點在這裡了，直到選題完成爲止，未來的一年裡，我都是軍區和這裡兩頭跑，你放心，我肯定不止盯着你們採訪，還要去其他單位採訪。”林玲說：“我不會給你們添太多麻煩的。”
牛世林道：“只要你聽咱們的安排，不影響咱們訓練，那一切都好說。”
正說着，車載電臺又響了起來。
“烏鴉呼叫小貓魚。”
牛世林馬上抓起話筒：“小貓魚收到。“
“2號備用集合點等你們，座標已經發送，注意加密。”
牛世林打開車載定位儀，看到一個亮點在屏幕的右上方。
“座標收到，距離你們不到5公里。”
不久後，裝甲偵察車終於駛入了一處山坡下的凹地。
“到了。來兩個人僞裝，其他人待在車上！”
牛世林上前推開車門，自己獨自下車。
後面下來兩個兵，開始用僞裝網之類的東西將車完全蓋住。
這裡本身就是一大片灌木和草地，十分茂盛，車子鑽進灌木裡，蓋上特製的僞裝網，能夠遮擋紅外熱源。
林玲要下車，被扯下的牛世林攔住了。
“你先別下來，待在車裡，沒人知道這附近有沒有對方的偵察哨點，人越少活動越能被發現。”
“我不下車，怎麼拿素材？”林玲不樂意了。
牛世林態度堅決：“林記者，不是我爲難你，你答應過我，要遵從我們的紀律。”
林玲想了想，只好憋了一肚子氣，無奈地留在了車上。
牛世林朝莊嚴的1號指揮車跑過去，很快鑽進了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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