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死訊
一直到很久以後蕭明軒都忘不了當時的感覺,恐懼和悲傷狠狠的勒住他,他甚至覺得下一刻就會徹底失去這個人。他踉蹌的起身,抱着宋楓奔出小巷,槍聲在夜裡格外清晰,外面都是張望的行人,見他出來紛紛尖叫的後退,驚懼的望着他。
“你們誰有車?我要送他去醫院。”
路燈下映着他一張血跡斑駁的臉,那是剛纔殺人時濺上的,他的雙眸赤紅,氣勢森然,人羣又後退了些,猶豫的不敢上前。
蕭明軒幾乎有些絕望:“求求你們幫幫我,誰有車……”
他從沒求過人,他是太子黨,多的是人爭先恐後的迎合他,他生下就註定要比普通人獲得更多的權利、更高的地位,呼風喚雨無所不能,他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一直到現在他才發發現在生命面前他其實什麼都不是。
他其實什麼……都做不了。
蕭明軒吸了口氣,走向路邊準備攔一輛車,哪怕用搶的也行。附近的警察恰好聞訊趕來,撥開人羣:“怎麼回事?”
蕭明軒第一次覺得警察是如此重要的存在,他立刻上前:“我的朋友中了槍,急需搶救,我知道整件事的經過,你們想讓我怎樣都行。”
警察看一眼傷勢,當下變色,急忙讓他上警車,順便告訴同事封鎖現場,自己則載着他們呼嘯的向醫院奔去。
宋楓被火速推進急救室,紅燈亮起,四下裡一片安靜,警察試圖和蕭明軒搭話,但後者只是望着急救室的大門,一語不發。陸續有警察趕來,低聲說了幾句,把現場的照片給他,那人看了看,那三人皆是一擊斃命,乾淨利落。
他看向蕭明軒,剩下的幾人也看過去,只見那人面無表情的望着前方,眼神深邃,狠厲中帶着不可忽視的空洞,他周身的氣息很靜,但只要走近就能感到迫人的壓力,簡直就像一頭沉寂的雄獅。
走廊傳來幾聲喧譁,很快又有三人過來,那警察看着其中兩位熟人:“你們怎麼……”
那兩人示意他過去說話,同他們一起的人則走到蕭明軒身邊:“老闆,老闆?”他一連叫了幾聲,終於見這人動了動。蕭明軒彷彿過了幾秒鐘才認出他:“於柏,你來了。”
於柏一怔,即使在馬來西亞他們被符山銘圍困命懸一線的時候,這人都是從容鎮定的,還沒有像現在這般失態,他沉默一瞬:“我都聽說了。”
蕭明軒點頭,不知是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他會沒事的。”
於柏嗯了一聲,回頭看着仍在交談的三名警察,略微沉吟片刻走上前。那位警察已得知大概情況,也知符山銘不會善罷甘休,那人雖說綁了他們的同事,但只要隨便找個人頂罪照樣能逍遙法外,他在泰國的勢力很大,肯定會繼續派人來醫院,到時候不知會出什麼狀況。
於柏自然能想明白這一層,便道:“我有個主意,先不管手術結果如何,我們現在可以故意製造一些混亂,對外宣稱中槍的人不治身亡,另一人趁亂逃走,這樣可以把符山銘的人引開以確保醫院的安全,我會馬上與上面聯繫,爭取早日把他們送回……”
那警察打斷:“他殺了人。”
“這是正當防衛,”於柏表情不變,“具體情況我們會有專門的人過來磋商,至於我剛纔的提議你們怎麼看?”
那幾個警察相互看看,都覺得可行,商量片刻很快把最終的方案敲定,派人去執行。蕭明軒對身後忽然驚起騷亂一點都不關心,而是靜等手術結果,從相遇到現在的畫面如過電影般一一滑過,除去偶爾犯二、偶爾無恥,那人的身手近乎強悍,他怎麼能死?怎麼能有事?又怎麼能以那種姿態猝然倒在他面前?
他想了很久,他想自己或許在潛意識裡就從沒想過宋楓有一天會如此輕易的離他而去。
急救室的大門直到凌晨纔打開,蕭明軒急忙上前,因爲起得太急而踉蹌了一下,他看着醫生,一個字都說不出。
醫生摘下口罩:“還好送來的及時……”
蕭明軒猛地鬆了口氣,像是打了場硬仗,甚至感到有些脫力。
“他很幸運,子彈打中了縱膈,也就是心臟和肺之間的間隙,之後在體內曲線運動,造成肺部創傷,但這顆子彈的威力小,不規則旋轉幾乎沒有力道,所以並沒給他帶來大的傷害,”醫生簡單說明,“他左肩的傷口裡有幾塊碎玻璃,我們已取出,以後要好好休息。”
蕭明軒點頭,他已經幾個小時沒有進食進水,聲音沙啞:“沒有鉛中毒?”
醫生看他一眼,解釋道:“子彈用的是覆銅鋼,鉛彈芯,但子彈很小,他沒有明顯的鉛中毒反應,爲了以防萬一我們給他注射了緩衝劑,如果你還不放心以後可以多給他吃些豆類食品,他現在已經被推進病房,你們可以去住院部看看他。”
蕭明軒謝過醫生,轉身上樓。因爲身份特殊,醫院應警方要求開了間單間,宋楓正臉色雪白的躺在牀上,一旁擺着儀器,頭頂吊着注射液,血袋混合藥劑順着透明的管道流入瘦削的身體,他緊緊閉着眼,胸膛輕淺的起伏,在呼吸罩上留下了一層白霧。
他還活着,蕭明軒握住他的手,緩緩呼出一口氣,還活着。
這件事第二天以新聞的形式出現在早報上,說是黑幫發生小股火併,其中一方是當地勢力,另一方身份不明,只知是兩名華裔男子,一死一逃。
消息從泰國傳到馬來西亞已是中午,陽光並不毒辣,但格外悶熱,似乎在醞釀一場大雨。符山銘坐在書房的高腳椅上,嘴角帶着淺笑,一字一頓:“死了?”
衆人大氣不敢喘一下,外面正值高溫,他們卻不得不被迫體驗一遍極北的寒冬,其實消息昨晚就傳來了,只是還沒得到證實,他們也就沒敢上報,一直拖到現在。
符山銘掰着手指,慢條斯理的問:“我不是告訴過要留活口麼?誰動的手,人呢?”
“也……也死了……”
符山銘沉默。
衆人的頭垂得更低。
符山銘一點表情都沒有,半晌才問:“另一個人呢?”
“跑了。”
“嗯,繼續追,這次若也死了……”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衆手齊刷刷一抖。
“都給我滾。”
符山銘一動不動的坐着,表情出奇的平靜,眼底的冰冷卻怎麼也遮不住,那人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死的時候是什麼樣子、是否痛苦或者說了什麼……這些他完全不知道。
他死了,自己不能折磨他、不能凌虐他、甚至連見都見不到……他的表情終於一寸寸扭曲起來,起身把周圍能砸的全砸了。
邵家一直盯着這邊的動靜,消息傳過去時邵修傑剛剛從公司回來,天際的陽光徹底被烏雲遮住,悶得能讓人窒息,但溫度較白日降了些,柳雨雙想在花園喝茶,讓他先去等她。邵修傑走向小圓桌,正要落座就從手下口中得知這條消息,猛地僵住,足足兩分鐘沒有一點反應,接着重重跌坐在了椅子裡。
“老闆!”
邵修傑揮手示意沒事,臉上一片愣怔,他活到現在做過許多決定,有對有錯,但他一向敢於承擔後果,從沒後悔過,可現在僅僅過去一天,他卻覺得後悔,後悔放任那人離開。他不是心軟的人,也不是脆弱的人,但那個人死了,他的心卻像是被掏空了一樣難受,他至今仍能回憶起和那人相處的許多細節,鮮活的就彷彿昨日之事,他望着眼前的圓桌,他們也曾在這裡喝茶,那時說過什麼……對,他記得那人說……
——我那麼愛你,修傑,我那麼愛你。
他猛然伸手蓋住了眼。
柳雨雙走過來,吩咐傭人把茶具放好,倒上兩杯紅茶:“怎麼了修傑?”
邵修傑放下手,表情麻木,過了很久才問:“你會念詩麼?”
“詩?”
“中國的古詩,我記得小楓以前說演戲的日子每天都是戰場,他有一天晚上曾開玩笑的唸了一首詩,叫做留別妻……”
“哦?是什麼?”
邵修傑陷入沉思,似乎還能看到那人站在快艇對他揮手告別:“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移。歡娛在今夕,嫣婉及良時。征夫懷遠路,起視夜何其。參辰皆已沒,去去從此辭……”
柳雨雙似懂非懂,奇怪的看着他,耳邊只聽一句極輕的“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她微微一震,竟覺得他語氣裡的感情是真的:“你今天很奇怪,到底怎麼了?”
“我發現我愛上了一個人。”
柳雨雙握茶杯的手一頓,他們之間是利益關係,沒有真實感情,聽到這裡倒不怎麼惱火:“誰?”
邵修傑不答。
柳雨雙看他一眼,換了問法:“那……什麼時候發現的?”
邵修傑還是不答,但表情不再麻木,那本該平靜的眸子裡都是承受不住的悲傷,有那麼一霎那柳雨雙甚至覺得他會哭,但緊接着他便起身走了,緩步邁向主宅:“當我知道他已經死了的時候……”
柳雨雙又是一震,天空的雨終於落了下來,一滴滴砸在地上,她起身小跑兩步,接着聽見這人不知是對她說還是獨自喃喃,腳步不禁一頓。
“我將終其一生……都無法再見到他。”
正文 18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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