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芷旋走進來的那一刻,手術室裡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她。
她則是不解的掃他們一眼,爲什麼不做手術?都站在那裡幹什麼?她的視線移到手術檯,她知道那裡躺着的人是彤彤。
只是看見孩子的那一刻,她的心不知道爲什麼猛然抽緊,手術室裡怪異的氣氛讓她心底蔓延起絲絲慌亂。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他們爲什麼不繼續手術?爲什麼叫她進來?有人向她走過來。
來人站在她面前,扯開了口罩,是席琛。
蘇芷旋疑惑的擡眸看他:“席琛,你們怎麼了?手術完成了嗎?治療做好了?”她不懂爲什麼自己的喉嚨突然那麼幹啞,說出的話底氣很弱,聲音都有些顫抖。
席琛的神情從未有過的凝重,還有顯而易見的哀痛,那些深沉的痛苦從他的眼眸裡傳達到蘇芷旋的眼裡。
蘇芷旋的心越發的抽緊,呼吸都有些不穩了,她一點都不想看見他那樣哀傷的神情,她彷彿意識到了什麼,只是她不敢想不敢面對,那樣的念頭還沒有萌生已經被她扼制。
她慌慌的移開目光,轉身就要往手術檯走去,聲線帶着抖音:“我去看彤彤。”
只是她才邁開一步,席琛忽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他沒有看她,低低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芷旋,對不起,彤彤她……走了。”
那一刻好似山崩地裂,海嘯過後,洪荒巨流沖刷過這個世界,萬物殘敗,一片死寂。
蘇芷旋一動不動,在席琛說出最後兩個字的時候她的眼眶一瞬間就紅了,那種痠痛的感覺從心頭一直衝上來,衝上她的眼睛,溼熱的液體一剎那就佔領她的眼眶,只是沒有東西流下來,她眼睛一眨不眨,像是呆滯了一般。
她覺得一陣頭暈目眩,轉回頭去看席琛的時候那神情又冷又硬:“你說什麼話?彤彤她不是就在那裡嗎?她明明在接受治療,她能走哪裡去?”她猛地甩開席琛的手,三步兩步急促的向手術檯走去。
“芷旋。”席琛心疼又無奈的喚出聲,回頭看向那個衝向手術檯的女人,心裡說不出的沉重。
其他人都安靜的看着這一幕,醫院裡經常上演的就是生老病死,見怪了生死了他們對這樣的時刻是沒有過多的感觸了,只是他們多數是跟着彤彤和蘇芷旋一路走過來的護士和醫生,此刻也不免唏噓。
蘇芷旋站在手術檯前,看着躺在手術檯上的彤彤,她是那麼安靜的閉着眼睛,蒼白的小臉和平時沒什麼區別,她顫顫的伸出手去握住彤彤的手,那樣柔若無骨的小手明明還有淡淡的溫度。
她當即欣喜的展顏咧脣一笑,聲音不穩的道:“彤彤,彤彤,我就知道他們都是騙我的,你一點事都沒有,只要做完這次治療你就會好了,什麼問題都沒有了,媽咪這次絕對不騙你,到時候你想去哪兒我都帶你去……”
席琛哀痛的看着那個女人麻痹自己的神智一般絮絮叨叨的不停和孩子說話,胸腔裡沉沉的壓着散發不出來的鬱結。
原本等候在外面的權燁心燥不寧,他乾脆也往手術室裡面走,陸昊然見他進去,也跟了進去,他覺得這個時候不能再讓權燁接近蘇芷旋。
兩人走到手術室門口便停住了腳步,怔愣不解的看着裡面發生的事。
喃喃自語跟彤彤說話的蘇芷旋眼睛越來越紅,好像被水泡過的紅腫,眼淚兜在眼眶裡,一滴都不肯落下來。
她感覺到孩子手上的溫度在慢慢褪去,她一下止住了說話,眼底是掩不住的驚慌,還在逞強的說:“彤彤,這個治療我們不做了,我們出去,我們不做了……”
她說着就要抱起孩子離開,席琛終於看不下去了,大步走上前一下抓住她的手阻止她的動作,很低很沉又透着心疼的一句:“芷旋,你不要這樣,你讓彤彤安心的走吧。”
蘇芷旋繃緊的神經猛地斷裂,她驀地怒目瞪視席琛,聲厲詞嚴:“你閉嘴!彤彤明明好好的在這裡,你們治不好她還不允許我帶她走嗎?你放開我!我現在就要帶她離開這裡!”她固執己見,一定要帶彤彤離開,拼命的掙扎要擺脫席琛的手。
席琛只知道蘇芷旋再這樣下去一定會瘋的,他緊緊的抓住她不放,再也忍不住大聲喝道:“蘇芷旋!你醒醒吧!彤彤走了就是走了,我們沒有騙你,病情太嚴重,誰都控制不了,她真的走了,你聽清楚了沒有!”
蘇芷旋的掙扎更大,席琛不得已雙手都困着她把她捆縛在懷裡,聲音裡帶哽:“你以爲我不想救她嗎?Asa醫生是這方面的權威,他在這裡都無法挽回,你清醒一點,接受事實吧。”
“我不聽不聽!你們這羣庸醫!治不好人還那麼多借口!”她一臉的悲憤,雙目赤紅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揪住他的衣服狠狠的搖着他:“你不是說請醫生就能有一線希望嗎?現在,醫生請來了,這才第三天!一個星
期的時間都沒有到,你就跟我說孩子走了!”她惡狠狠的瞪視他,像個審判者,她必須大口的喘息,否則無法呼吸!
席琛被她隱忍傷痛的眼神看得眉宇糾結,忽地就默了聲,他是這樣說過沒錯,只是誰都想不到彤彤的情況會突然惡化,生死有時候真的很無常。
蘇芷旋推開席琛,帶着那一身的悲憤走到Asa醫生面前:“你不是權威嗎?爲什麼才第三天你就讓她走了?你那些高超的醫術都是屁嗎?一點用處都沒有?我那麼幸苦請你來到底有什麼用?啊?你告訴我有什麼用?”她挺直了背脊,仰頭怒聲質問,她用自己交易來的結果就是這樣嗎?
Asa醫生擰起了眉,他雖然聽不懂蘇芷旋在說什麼,但從她憤怒的表情還是知道她在責怪他。
陸昊然看着那個激動的女人,看着她明明悲傷得不行還硬是撐直了背脊,她一聲聲的質問,不過是掩飾那種害怕失去親人的痛苦。
許是快爲人父,陸昊然好似突然理解蘇芷旋此刻失去孩子的哀慟,他忍不住踏出步伐去握住她的肩膀:“芷旋,沒有醫生是不想救人的,孩子走了她會有更好的去處,你這樣只會讓孩子不安心,你要節哀順變。”
蘇芷旋一寸寸的擡眼看向眼前的男人,居然是陸昊然?
她譏誚的勾脣,眼神冷冷:“你以爲你是誰?你有什麼資格說這些話?你從來就沒關心過這個孩子,她走了你不會有一點傷痛,不要假惺惺的來這裡展現你的假慈悲!”
“蘇芷旋!你!不要那麼不可理喻!”陸昊然沒有哪一刻這樣真心的跟她說那些話,她卻這樣不給臉面的駁斥他。
此刻的蘇芷旋真的是沒有理智的,誰來都不會給好臉色。
權燁站在門邊一語不發,只是沉冷着神色看裡面瘋鬧的女人,那個不願意接受失去孩子的女人,他知道她需要發泄。
蘇芷旋這時候也沒心思去看門邊還站着誰,她誰都不想理會,重新走到手術檯邊,她蹲下身子,手輕輕的撫過彤彤的頭,眼珠子定定的凝視眼前安靜的閉着眼睛的孩子,如果彤彤這一雙眼睛睜開,那會是和姐姐眼睛一樣的瞳眸。
姐姐的眼睛永遠是那樣的沉靜清透,因爲姐姐從小就喜歡閱讀,外婆家藏書樓裡那一排排的書籍幾乎都被姐姐翻閱過了。
每次彤彤看她的時候都有會錯覺,好像姐姐正看着她。
小時候每一次她闖了禍,姐姐便無奈的嘆氣:“蘇芷旋,你今天又闖禍了?”隨後還是露出笑容,眼裡都是透靜純澈的光芒。
蘇芷旋看着看着就出了神,半蹲的身軀軟坐下去,眼裡一片空茫,聚滿了水霧就是不肯落下來。
她開始輕輕低喃:“彤彤,你知道嗎,你的眼睛和你媽媽的一樣漂亮,你媽媽懷你的時候身體不好,醫生說如果留着你她就會沒命,她跟醫生說寧願不要性命也要保住你,也許是上天慈悲,你媽媽保住了你她也沒有丟了性命。
你都不知道你媽媽抱着剛剛出生的你高興得淚流滿面,那麼小的你對你媽媽而言就是她的整個世界,我也好高興好高興,我覺得你媽媽不再是無依靠一個人,我們說好了,以後你就是我們的女兒,我們會把最好的都給你把你撫養長大,我們滿懷期待,生活都充滿了希望,可是……”
她突然頓住,猛吸一口氣,再次想起那些痛得令人撕心裂肺的過往,她便忍不住渾身都在顫抖,手指蜷縮起來,彷彿某種病發作。
胸腔裡有氣壓壓得她難以呼吸,她恍然的神情換上一絲憤然,語調不受控制的提高:“明明說好了要一起撫養你長大的,她爲什麼那樣不負責的先走了?她拋下我也罷了爲什麼連你也要拋下? 你媽媽走了,你的太外婆也走了,你說她們是不是很可恨?給了承若爲什麼不做到?說過的話能隨隨便便敷衍了事嗎?”
她忽地一笑,淒涼又酸楚:“現在你也走了,你去找她們了對不對?如果你能看見她們,能不能幫我問一句爲什麼?爲什麼你們可以走得那麼毫無顧忌那麼瀟灑?你們怎麼能忍心留我一個人在這裡?你們都是騙子,呵呵,花言巧語的騙子……”
好,你們走吧,都走吧,活着本來就很痛苦,不如都走吧,就讓我一個人留着這塵世裡,替你們看沒有看過的世界,我來幫你們看,幫你們看……”
她的頭垂下,淚珠便兇猛的砸落下來,砸開了花,這繁華的世界,她最終還是變成孤身一人。
有人走了過來,站在她面前,她茫茫然的擡起淚眼,水霧朦朧裡,眼前的人是那麼的模糊,他居高臨下的站在她眼前,好像一座堅實的燈塔,可以指引她回家的路。
他蹲了下來,手指抹去她臉上爬滿的淚痕,他低低的輕嘆:“芷旋,不要哭,你並不是一個人。”
蘇芷旋眨開那些遮掩視線的水霧,她看見眼前這個男人眉眼裡都
是無盡的溫柔,漆黑的瞳眸有心疼還有溫暖的光芒。
只是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誰後,她猛然拍開他的手,有驚恐也有憤怒:“你走開!你也是一個虛僞的騙子!”
就是他,就是眼前這個男人,在她走投無路去求他的時候,他便無情的欺騙她耍她!
他明明就是狡詐心狠的資本家,哪裡來的溫柔?哪裡來的溫暖?不過是爲了騙她才表現出來的假模假樣!
權燁眉頭一皺,不理會那個女人對他的抗拒有多大,硬是把她摟過來,嗓音有些沉:“蘇芷旋。”
她被他強勢的摟進懷裡,她不願意的捶他打他,口口聲聲說着:“騙子,虛僞的大騙子!我什麼都沒有了,你還要來騙我什麼?”是了,她就只有一個人了,誰都不怕了,誰都別想再欺負她騙她!
權燁沒再說話,只是任着她在懷裡掙扎打他,他有力的雙臂緊緊的抱着她,任由她怎麼折騰怎麼罵都不說話。
蘇芷旋掙脫不了他的困縛,她的捶打彷彿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這男人是銅牆鐵壁做的嗎?她惱恨的咬上他的肩膀,她就不相信他一點痛都沒有。
她狠狠的咬着,一點都不留情!她心裡憤憤的想着咬死這個耍騙她的大奸商好了。
其他人看着這一幕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席琛捏緊了拳頭站在一旁,他想不到權燁會去抱蘇芷旋,陸昊然更是鐵青了臉,權燁這混球真是會挑時機去安慰人,就讓他被蘇芷旋咬死好了。
權燁緊皺着眉,他沒有像以往那樣笑說:“蘇芷旋你又被狗附身了?”她越是用力咬他,他抱得越緊。
蘇芷旋幾乎要被這男人的定力打敗了,她真的要相信他是銅牆鐵壁做的不會痛的時候,他的脣貼在她的耳邊,灼熱的氣息噴拂過來,那聲音像是從心的最深處發出來,帶着淺淺的感嘆又是那麼的沉重:“芷旋,你還有我。”
她一下怔愣了,呼吸都要停止了一般,咬在他肩膀上的力道驀地一鬆,耳邊都是他那一句:你還有我,你還有我……多麼動聽的謊言。
明知道他說這話是騙她的,只是一時說得好聽罷了,可她就是忍不住心尖顫抖,忍不住要去相信,她不是隻有自己一個人。
她想要扼制那些瘋狂漫漲的貪戀,不該有的奢望,卻抑制不住在他那四個字面前服軟,所有的虛張聲勢都被廢了,強裝的鎮定在面對這四個字的時候那麼的不堪一擊,更別說什麼理智了。
那一霎那,她的臉埋進他的勁窩,洶涌的淚水奔涌出來,放肆的嚎啕大哭。
就原諒她這一刻聽信了他的讒言,她真的好累,只想找一個肩膀靠一下。
她哭着,嘴裡卻在口齒不清的唸叨着:“騙子,我知道你們都是騙子,我是傻瓜。”明知道是被騙還是要相信。
蘇芷旋哭得聲嘶力竭後在權燁懷裡支撐不住的眩暈過去,她太過激動,這段時間神經繃得太緊,一下子發泄出來就透支了體力。
等她醒過來後已經是隔天中午,她猛然坐起來,開口第一句就是:“彤彤。”掀開被子下庲要去找彤彤,卻不知道自己渾身都沒有力氣,一下站不穩就跌坐到地上。
這讓此時走進病房的席琛大驚,急忙過去扶她起來:“芷旋?你這麼急幹什麼?你現在身體很虛弱,不能再這樣忽視自身的健康。”
蘇芷旋好像沒聽見他的話,只是急着問:“彤彤呢?治療是不是做好了?我去看她。”
席琛眉一皺,即使對孩子的離去再如何心疼也不能看蘇芷旋繼續麻痹自己,不禁喝道:“蘇芷旋,彤彤昨天已經離開我們了,你不要再執迷不悟!”
蘇芷旋被他喝得一愣,恍然的跌坐到庲邊:“是了,彤彤離開我們了,去見她的媽媽了,她們母女終於可以見面了,她們團聚了,真好,真好。”他們團聚了,只留下她一人。
席琛瞧着她迷茫的模樣,久久之後,嘆一口氣,知道現在跟她說這些話很殘忍,但他還是要說:“芷旋,彤彤的身後事你要怎麼辦?”
蘇芷旋眼睫微動,終於回神,身後事?現在,她又要親眼看一位親人被埋入黃土裡了,誰說老天不殘忍?讓她們一個一個都從她身邊離開,是不是下一個就輪到她了?
“我要帶她的骨灰回去,和她的媽媽葬在一起。”蘇芷旋輕聲說道。
席琛知道她說的是哪裡,蘇芷旋的外婆,媽媽,姐姐都葬在那一個墓園,就在她老家鳳城的清竹墓園裡。
“我陪你回去。”席琛說。
“不必了,我想自己回去,我也很久沒有去看她們了,這次回去可能會住一段時間。”蘇芷旋淡淡拒絕,只想自己回去靜一靜。
蘇芷旋很快辦好了一切,跟電臺請了假,也不管電臺批不批,帶着彤彤的骨灰盒回鳳城。
除了席琛,誰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