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馬上就快60了,從16歲到現在,我在外漂泊40多年,這40多年,我嚐遍了人世間的酸甜苦辣,悲歡離合,生離死別,我這一生,不說有多轟轟烈烈,但是人生的起起伏伏,大起大落,我都經歷了,雖然不能和你爸爸還有外公他們相比,不過也算小有成就,名聲利祿,我是早就看輕看淡了,唯有身邊真心待你的人,最重要。”
甄宏遠說話時,語速很慢,但是那神情和口氣,讓人感覺,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他這個年紀的感悟和總結。
唐弈琛看甄宏遠,感覺他就像一個智者,雖然唐士延是他的親生父親,孫遠征是他的外公,他們身上流着相同的血,但可能因爲彼此之間有芥蒂,他們對他最執着的事,一直都強烈反對,他心裡和他們,就和明面上表現的那樣,一點也不親近,那麼多的長輩,他最最敬佩的還是甄宏遠,爲人光明磊落,心胸更是豁達。
唐弈琛想,可能是因爲他是第一次支持並且鼓勵他和甄蜜在一起的人,雖然他們之間也有很深的恩怨糾葛,甚至於,他最深愛的人,還有他另外一個孩子,都是因爲他間接被徹底奪走,但他還是原諒了自己,對他,就好像個慈愛的長輩。
“我最近經常做夢,夢到自己小的時候,赤着膀子在河裡捉魚,洗澡,夢到自己幫媽媽去地裡挖土豆,在破舊的只要一下雨晚上幾乎都不能睡覺的屋子院子裡裝土豆,我拉着平車把土豆拉去菜市場上賣,村子裡有專門收土豆的人家,但是比市面上的便宜,到了土豆豐收的季節,量多的話,我們就會拉着車子去鎮上賣,那樣可以多賺一點,我夢到自己靠在媽媽的膝蓋上,她和我說,娃兒,你要認真上學,將來不要像她那樣沒出息,只能賣土豆,還掙不了幾個錢,她還說,將來我要本事了,在外面找個媳婦,不要告訴她和她家人,我娘是個賣土豆的,她怕我被瞧不起。”
唐弈琛不知道甄宏遠怎麼向他說起這些,但他似乎又是明白的,因爲他也會經常做夢,夢到在甄家村,和媽媽相依爲命的那段時光。
“我看着她臉上的皺紋,還有銀白的頭髮,心裡就想着,將來等我出息了,有本事了,賺錢了,我一定要在城裡買個大房子,把她接來,她什麼都不做,我找傭人伺候她,但她還沒等到享我福的那天,就走了,因爲辛勞過度,就是累垮的,她一輩子操勞,爲了我,竟是連一天的好日子也沒過過。”
甄宏遠說起這些,紅紅的眼眶溼溼的,他握住唐弈琛的手,看着他同樣動容的模樣,繼續道:“還有菁菁,我和她,歷經艱難,好不容易修成正果,尤其是蜜蜜的到來,更給我們添了許多歡樂,如果不是發生那次的事情,我怎麼也不會想到,她會那樣早早的離開我,離開蜜蜜,離開這個家,我一直以爲,她會走的比我晚。我常常會想到,和她在甄家村的那段時光,還有她出事的那條路,我總感覺,她的靈魂在那裡,就在那裡等着我,她和孩子太孤單了,我想回去陪陪他們。”
甄宏遠訴說着自己想要回去甄家村的種種理由,唐弈琛看着他紅潤的眼睛,他感覺得到,他是真的很懷念自己的家鄉故土,他能夠明白,也能夠諒解,因爲雖然甄家村不是他的故鄉,那裡的人對他並不怎麼友善,他在那個地方的記憶大多都是痛苦的,但是很多時候,他也會懷念那個地方。
“知道我爲什麼和你說起這些嗎?”甄宏遠看着若有所思的唐弈琛,突然問道。
唐弈琛搖了搖頭,甄宏遠笑笑,一臉的慈愛,語重心長,“我是想告訴你,人生就是這樣,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下一刻,會從你身邊奪走的是什麼,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我想提醒你,你想和甄蜜在一起,想要追求自己的幸福,感情上的歸宿,這並沒有錯,你想對她好,給她幸福,這更沒有錯,我都支持你,但是你不能讓親人傷心,我看出來了,你這孩子重情,我不想你將來後悔,所以讓蜜蜜找你來,好好和你聊聊,不然的話,我走的也不放心。”
唐弈琛看着笑的認真,卻又一臉慈愛的甄宏遠,沒由來的感動,讓他想到了自己過世多年的母親,當初他少年叛逆,她就是這樣耐着性子教導他,和他講道理的。
“我上次就和你提過,現在要走了,想和你好好說說,你是不是因爲你母親,心裡一直存着芥蒂?”
甄宏遠一語中的,他的樣子,就像個導師,心靈上說教的。
“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天底下,有幾個是不心疼自己的兒女的?大人總是爲小的操碎了心,想給他們最好的,讓他們過的好,你外公外婆,生了三個兒子,好不容易有個女兒,怎麼可能不寶貝?我聽人說,孫老爺子孫老太太他們對你母親十分疼愛,呵護如掌上明珠,你母親的性子討喜,你三個舅舅對她也很好,這世間,最痛苦的分離,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你外公外婆他們承受的傷痛,絲毫都不會比你少。”
“他們不管怎麼做,合你心意也好,不合你心意也罷,終歸是希望你能少走彎路,過的幸福,有些事情,你就算不領情,也不要回絕的太過直白,你這個樣子,他們會覺得你是在怨恨他們,心裡會難過的,被自己心疼的晚輩怨恨責怪,這種滋味,很不好受的,以前我剛知道白書薇所作所爲的事情,就心寒的整晚睡不着覺,我尚且如此,他們就更加了。”
唐弈琛看着甄宏遠,暗黑的眸,流瀉出濃濃的欽佩,欽佩他的大度,還有他設身處地爲人着想的胸襟,“你不恨他們嗎?那次的事情--”
甄宏遠立馬打斷他的話,“都說了,只是個意外,誰都不想發生的意外,既然這樣,又有什麼好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