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脈中過去了八天,現實世界只經過了一個小時。
也是雲寒露一生中最難熬的一個小時。
被血徹底染紅的雲寒露正拖着滿身的駭人傷痕與智天使纏鬥,其中三分之一的傷口對一般人來說是致命的,而她的處理方法僅僅是用妖符止血了事。靈符早就用光了,現在用的妖符還是一小時前用渾敦天將的血製成的。
已經記不清雙刀碎了多少次,戰衣也早就破爛到衣不蔽體的程度,爲了節省靈力都沒有修復過。
被仇恨浸滿、純粹的令人心悸的眼神半刻也不願離開被她糾纏了一個小時的對手:讚美之智天使特緹娜。
儘管雲寒露比女鬼更嚇人,可要是看着這個女人,心就會不由自主的疼起來。
上原宗卜的對手是米蘭瓦諾。
垂到小腿的超長馬尾斷掉了,一副披頭散髮的樣子,面具也僅剩半邊,鎧甲更是殘破的看不出原形,鎧甲下則是殘缺不全的身體。
上原宗卜是很特殊的妖魔,所以傷口處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銀色的鏡面,他的身體就是由這種很像鏡面的物體組成的。
他持着遍佈裂紋、連刀尖都折斷的***劈斬着從四面八方涌來的神之輝,高昂的戰意半分也沒有減弱。即使瀕臨絕境,上原宗卜依舊認爲自己能贏,這股莫名的信心不經意的影響着周圍的人。
這兩者的傷勢已經如此可怕,可他們的傷口加起來也不及蘆雪源一人身上的多。
永不翻轉的沙漏,這個智天使級魔法將渾敦天將的恢復能力廢掉了,兇獸級天將最引以爲傲的持久戰能力化爲烏有。
渾敦戰甲已經碎的只剩左臂、後腰和右腳腕處掛着幾塊面目全非的碎片。
而他自己…很難想象,足以殺死七、八十人的傷勢全集中在一個人身上會是怎樣的景象。更難想象的是,他就憑藉這堪比破布的身體和兩名智天使周旋瞭如此之久,還時不時的與其中之一正面對招。
又一次發生了空中的對招,克尤伯的攻擊乾淨利落的將妖力擊潰,蘆雪源被重重的拍到地上,以渾敦天將的落點爲中心,地面裂開了長達千里的蛛網裂紋。
倒下的天將久久沒有反應。
之前從未發生這樣的情況,顯然蘆雪源已經到達極限了。
渾敦天將的另一名對手哈斯要俯衝接近,但他在距離蘆雪源百米處停下,漂浮在半空中一動不動。
“動手啊!”克尤伯焦急喊道,“爲什麼停下!?”
哈斯要神色複雜,有什麼話卡在喉嚨中的樣子。
蘆雪源終於有所動作,他無聲的咬着牙,嘗試着站起來,可就連如此簡單的動作也顯得十分吃力。
克尤伯見哈斯要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獨自衝上前去對着渾敦天將灑出一片淡紅色的透明火焰,這是破壞力不輸給神之輝的能量波。
蘆雪源平靜的看着這一切。
失去了恢復能力的天將就像塊不能充電的電池,電量用一點就少一點,渾敦天將的妖力已經完全用盡了,就連世間最兇惡的雙眼都恢復了疲憊之姿。
火焰降臨的前一刻,上原宗卜從側面衝來,他擋在蘆雪源面前,將能量波從正面一切爲二。
米蘭瓦諾也跟過來,揮手命神之輝覆蓋過來,上原宗卜一步不動,將***埋入神之輝中。
神之輝也被切開,與此同時,***在清脆的迴響聲中斷成兩截。
“再見了,吾友。”上原宗卜目送***的上半截插進地面。
天空上同時亮起金和紅兩種色彩,米蘭瓦諾和克尤伯選擇了同時攻擊。
“你能走開嗎?”蘆雪源的臉上看不出表情,“我可不想和你埋在一塊。”
“聽說這裡是妖魔的家鄉,對嗎?”
蘆雪源默默的點了下頭。
上原宗卜將破碎的面具扔到地上,鄭重的戴上那副象徵着白麪的面具。
兩名智天使的攻擊降臨了。
僅剩半截的***高速舞動,上原宗卜所在之地被刀光填滿,酷似一輪明月。
上原宗卜的滿月刀法。
任智天使的合力攻擊如何兇暴,也無法跨越那輪明月,連一粒灰塵也別想突破劍聖的防線。
上原宗卜頂着無法想象的壓力跨步向前,專注防守的刀刃轉爲進攻,他揮刀斬向連天空都遮蔽的能量波,這場景在旁人眼中就像一名普通的武士想把大海劈開一般荒謬。
可他做到了,這毫不出奇的一刀揮落,神之輝和克尤伯的火焰海隨之粉碎。劍風勢頭未減,從米蘭瓦諾胸口穿過,將這位智天使連同他水晶般的心臟一同斬開。
在同僚震驚的目光中,結論之智天使的遠征就此畫上休止符。
上原宗卜達到了他追逐一生的境界。
“家鄉的風,真香。”劍聖將手伸向身前,動作輕柔的就像在邀請最珍愛的女人跳舞一般。
隨即,他碎成晶瑩的粉塵,半截***和白麪的面具掉落在如鏡的粉末中。
“混蛋,”蘆雪源嘴動了又動,最終擠出一句變聲的話,“把我的風頭搶光了…”
兩個女人間的戰鬥也分出結果,同樣到達極限的雲寒露從高空旋轉着墜落,噴灑着的血使那道柔弱的身影看上去像一朵悲慼的花。
砸到地面後更是連動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滿眼不甘的躺在地上,鮮紅的液體從那幾道新鮮的傷口叛逃着。
特緹娜沒有絲毫鬆懈,她震動着羽翼上的琴絃,隨即一道酒紅色的旋風從高空垂直落下。
蘆雪源拖着破爛的身體衝過去,金色的靈力包裹住白夜,這一刀從正下方斬在旋風上。
渾敦天將的妖力耗盡了,以至於連眼神都恢復了正常,不過蘆雪源還有一塊叫做麒麟天將的“備用電池”。
可是土麒麟的靈力和渾敦的妖力差的不是一點半點,這全力一擊只能勉強將旋風擊偏,他身上又被撕出很多道血肉模糊的傷口。
雲寒露嘴動了動,最終選擇了沉默。
這種時候就算讓蘆雪源扔下她離開,哪怕他真的照做,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逃生。
上原宗卜那一刀帶走的不止是米蘭瓦諾的未來,還有克尤伯的全部理智。即使遠征軍全軍覆沒他都能保持冷靜,但同僚的死真的令克尤伯暴怒了。
天空被塗抹成了一片淡紅,死神再一次伸出雙臂,這波火海的聲勢超過了之前的任何一次。
火海迎面而來,麒麟天將將左臂橫在頭頂上方硬扛着這一切,縱使血肉橫飛依然一步不退。
每一秒都有數不清的血管炸裂、都有骨骼內臟被壓碎,雖然乾涸的身體中已經沒有多少血液可流。
麒麟天將緊咬着牙一聲不吭,擋在身前的左臂折斷了,轉眼間消失在火焰風暴中。斷臂下露出的不是絕望的眼神,而是已經穩操勝券的微笑,這表情讓克尤伯內心一緊。
蘆雪源將一直垂着的右臂狠狠甩出,白夜被投擲了出去,目標:探索之智天使。
只用了微不足道的一瞬間,金色的靈力包裹着白夜,在地面與天空間畫出一道筆直的金線。全世界的時間放佛定格了那麼一、二秒鐘,漫天火焰即刻不復存在,它們消失的過程就像被極爲霸道的風吹開了一般。
克尤伯緩緩低下頭,他胸口處有一個拳頭那麼大的洞,透過那個散發着緋紅光芒的洞口,甚至可以看到智天使背後的火焰翼。
這場景讓特緹娜和哈斯要被寒意籠罩。
可是克尤伯笑了,他的笑聲越來越大,模樣越來越誇張,足像一個瘋子。因爲那個洞開在他的右胸,而天使之心和常人心臟的位置一樣,都是在中間靠左的位置。
蘆雪源也笑了,他沒想殺掉克尤伯,因爲就算殺掉這名智天使,整場戰鬥的勝負也已經決定了。
麒麟天將,無力迴天。
“再會了。”蘆雪源目送着消失在天際的金線,“願你能遇到更好的契約者吧。”
剛剛那一擲僅僅是爲了送走白夜,就連白夜也不知道剛纔那一擊的真正目的。已經決定陪蘆雪源戰死的她,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留下就訣別了。
劫後餘生的克尤伯醞釀起了新的毀滅波,特緹娜也托起了一團酒紅色的風暴,兩名智天使決定爲這場戰鬥畫上終結的句號。
蘆雪源懶得去看一眼,他灑脫的轉身,俯視着雲寒露,這個搖搖欲墜的青年背後是無盡的火焰和風暴。
“對不起,沒辦法送你走了。”麒麟天將的臉上掛着做錯了事的笑容。
“無所謂,我沒打算活過今天。”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畢竟是最後一刻了,你不認爲這時候更應該笑一下嗎?如果知道你是笑着說再見的,他們的傷心程度也會少幾分。你覺得呢?”
這一瞬間,雲寒露眼前閃過範曉玲悲痛欲絕的樣子。
“也許吧。”
雲寒露用最後的力氣伸出手,理解其意的蘆雪源將她拉了起來,扶着她迎向遮空蔽日的毀滅風暴。
她牽動着嘴角,嘴邊妖豔的弧度和毫無生氣的眼神搭配成了一個異常悽美的笑容。
“陪我一程吧,麒麟天將。”
“樂意至極。”
兩個攝人心魄的笑容永恆的定格在了吞噬一切的毀滅浪潮中。
幾乎在同一時刻,南方激射出一道通天的火焰巨柱,從大地深處噴涌而出的是南方地脈的力量。
火柱扭曲成一隻頂天立地的巨鳥,在響徹全球的朱雀鳴叫聲中,火鳥心臟處的霍佳睜開了雙眼。
“我能聽見…”朱雀天將的眼眸溫柔若水,“能聽見整個世界的聲音。”
痛苦、恐懼、悲傷、不知所措…
抗爭、關切、無畏、心懷希望…
世界上所有生物的思想從四面八方涌來,這些吵雜的聲音擠在一起卻沒有半絲雜亂的感覺,被動的傾聽者不但感覺不到心煩意亂,反而愈發的平靜下來。
所有的希望和祈求最終會流入地球生物獨有的許願池————地脈中。作爲地脈的繼承者,霍佳真切的感覺到了,這就是自己力量的源泉。
“我還真活到這一天了,”深山中的鳳揚真人不開心的唸叨着,“等到了新一代的天之四靈,我們這些老東西總算可以閉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