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糊塗醉 情長計短

虛竹接刀在手,北冥真氣運到了刃鋒之上,手腕微抖之間,刷的一聲輕響,已將扣在峭壁石洞中的半截鐵鏈斬了下來。柳葉刀又薄又細,只不過鋒利而已,也非什麼寶刀,但經他真氣貫注,切鐵鏈如斬竹木。這段鐵鏈留在此岸的約有二丈二三尺,虛竹抓住鐵鏈,將刀還了石嫂,提氣一躍,便向對岸縱了過去。羣女齊聲驚呼。餘婆婆、石嫂、符敏儀等都叫:“主人,不可冒險!”一片呼叫聲中,虛竹已身凌峽谷,他體內真氣滾轉,輕飄飄的向前飛行,突然間真氣一濁,身子下跌,當即揮出鐵鏈,捲住了對岸垂下的斷鏈。便這麼一借力,身子沉而復起,落到了對岸。他轉過身來,說道:“大家且歇一歇,我去探探。”

餘婆等又驚又佩,又是感激,齊道:“主人小心!”虛竹向傳來慘呼聲的山後奔去,走過一條石弄堂也似的窄道,只見兩女屍橫在地,身首分離,鮮血兀自從頸口冒出。虛竹合十說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對着兩具屍體匆忙忙的唸了一遍“往生咒”,順着小徑向峰頂快步而行,越走越高,身周白霧越濃,不到一個時辰,便已到了縹緲峰絕頂,雲霧之中,放眼都是松樹,卻聽不到一點人聲,心下沉吟:“難道鈞天部諸女都給殺光了?當真作孽。”摘了幾枚松球,放在懷裡,心道:“松球會擲死人,我出手千萬要輕,只可將敵人嚇走,不可殺人。”只見地下一條青石板鋪成的大道,每塊青石都是長約八尺,寬約三尺,甚是整齊,要鋪成這樣的大道,工程浩大之極,似非童姥手下諸女所能。這青石大道約有二里來長,石道盡處,一座巨大的石堡巍然聳立,堡門左右各有一頭石雕的猛鷲,高達三丈有餘,尖喙巨爪,神駿非凡,堡門半掩,四下裡仍是一人也無。虛竹閃身進門,穿過兩道庭院,只聽得一人厲聲喝道:“賊婆子藏寶的地方,到底在哪裡?你們說是不說?”一個女子的聲音罵道:“狗奴才,事到今日,難道我們還想活嗎?你可別癡心妄想啦。”另一個男子聲音說道:“雲島主,有話好說,何必動粗?這般的對付婦道人家,未免太無禮了罷?”虛竹聽出那勸解的聲音是大理段公子所說,當烏老大要衆人殺害童姥之時,也是這段公子獨持異議,心想:“這位公子似乎不會武功,但英雄肝膽,俠義心腸,遠在一衆武學高手之上,令人好生欽佩。”

只聽那姓雲島主道:“哼哼,你們這些鬼丫頭想死,自然容易,可是天下豈有這等便宜事?我碧石島有一十七種奇刑,待會一件件在你們這些鬼丫頭身上試個明白。聽說黑石洞、伏鯊島的奇刑怪罰,比我碧石島還要厲害得多,也不妨讓衆兄弟開開眼界。”許多人轟然叫好,更有人道:“大夥兒儘可比劃比劃,且看哪一洞、哪一島的刑罰最先奏效。”從聲音中聽來,廳內不下數百人之多,加上大廳中的回聲,極是嘈雜噪耳。虛竹想找個門縫向內窺望,但這座大廳全是以巨石砌成,竟無半點縫隙。他一轉念間,伸手在地下泥塵中擦了幾擦,滿手污泥都抹在臉上,便即邁步進廳。只見大廳中桌上、椅上都坐滿了人,一大半人沒有座位,便席地而坐,另有一些人走來走去,隨口談笑。廳中地下坐着二十來個黃衫女子,顯是給人點了穴道,動彈不得,其中一大半都是身上血漬淋漓,受傷不輕,自是鈞天部諸女了。廳上本來便亂糟糟地,虛竹跨進廳門,也有幾人向他瞧了一眼,見他不是女子,自不是靈鷲宮的人,只道是哪一個洞主、島主帶來的門人子弟,誰也沒多加留意。

虛竹在門檻上一坐,放眼四顧,只見烏老大坐在西首一張太師椅上,臉色憔悴,但剽悍乖戾之氣仍從眼神中流露出來。一個身形魁梧的黑漢手握皮鞭,站在鈞天部諸女身旁,不住喝罵,威逼她們吐露童姥藏寶的所在。諸女卻抵死不說。烏老大道:“你們這些丫頭真是死心眼兒,我跟你們說,童姥早就給她師妹李秋水殺死了,這是我親眼目睹,難道還有假的?你們乘早降服,我們決計不加難爲。”一箇中年黃衫女子尖聲叫道:“胡說八道!尊主武功蓋世,已練成了金剛不壞之身,有誰還能傷得她老人家?你們妄想奪取破解‘生死符’的寶訣,乘早別做這清秋大夢。別說尊主必定安然無恙,轉眼就會上峰,懲治你們這些萬惡不赦的叛徒,就算她老人家仙去了,你們‘生死符’不解,一年之內,個個要哀號呻吟,受盡苦楚而死。”

烏老大冷冷的道:“好,你不信,我給你們瞧一樣物事。”說着從背上取下一個包袱,打了開來,赫然露出一條人腿。虛竹和衆女認得那條腿上的褲子鞋襪,正是童姥的下肢,不禁都“啊”的一聲叫了出來。烏老大道:“李秋水將童姥斬成了八塊,分投山谷,我隨手拾來了一塊,你們不妨仔細瞧瞧,是真是假。”

鈞天部諸女認明確是童姥的左腿,料想烏老大此言非虛,不禁放聲大哭。一衆洞主、島主大聲歡呼,都道:“賊婆子已死,當真妙極!”有人道:“普天同慶,薄海同歡!”有人道:“烏老大,你耐心真好,這般好消息,竟瞞到這時候,該當罰酒三大杯。”卻也有人道:“賊婆子既死,咱們身上的生死符,倘若世上無人能夠破解……”突然之間,人叢中響起幾下“嗚嗚”之聲,似狼嗥,如犬吠,聲音甚是可怖。衆人一聽之下,齊皆變色,霎時之間,大廳中除了這有如受傷猛獸般的呼號之外,更無別的聲息。只見一個胖子在地下滾來滾去,雙手抓臉,又撕爛了胸口衣服,跟着猛力撕抓胸口,竟似要挖出自己的心肺一般。只片刻間,他已滿手是血,臉上、胸口,也都是鮮血,叫聲也越來越慘厲。衆人如見鬼魅,不住的後退。有幾人低聲道:“生死符催命來啦!”虛竹雖也中過生死符,但隨即服食解藥,跟着得童姥傳授法門化解,並未經歷過這等慘酷的熬煎,眼見那胖子如此驚心動魄的情狀,才深切體會到衆人所以如此畏懼童姥之故。衆人似乎害怕生死符的毒性能夠傳染,誰也不敢上前設法減他痛苦。片刻之間,那胖子已將全身衣服撕得稀爛,身上一條條都是抓破的血痕。

人叢中有人氣急敗壞的叫道:“哥哥!你靜一靜,別慌!”奔出一個人來,又叫:“讓我替你點了穴道,咱們再想法醫治。”那人和那胖子相貌有些相似,年紀較輕,人也沒那麼胖,顯是他的同胞兄弟。那胖子雙眼發直,宛似不聞。那人一步步的走過去,神態間充滿了戒慎恐懼,走到離他三尺之處,陡出一指,疾點他“肩井穴”。那胖子身形一側,避開了他手指,反過手臂,將他牢牢抱住,張口往他臉上便咬。那人叫道:“哥哥,放手!是我!”那胖子只是亂咬,便如瘋狗一般。他兄弟出力掙扎,卻哪裡掙得開,霎時間臉上給他咬下一塊肉來,鮮血淋漓,只痛得大聲慘呼。

段譽向王語嫣道:“王姑娘,怎地想法子救他們一救?”王語嫣蹙起眉頭,說道:“這人發了瘋,力大無窮,又不是使什麼武功,我可沒法子。”段譽轉開向慕容複道:“慕容兄,你慕容家‘以彼之道,還治彼身’的神技,可用得着麼?”慕容復不答,臉有不愉之色。包不同惡狠狠的道:“你叫我家公子學做瘋狗,也去咬他一口嗎?”

段譽歉然道:“是我說得不對,包兄莫怪。慕容兄莫怪!”走到那胖子身邊,說道:“尊兄,這人是你的弟弟,快請放了他罷。”那胖子雙臂卻抱得更加緊了,口中兀自發出猶似獸吼般的荷荷之聲。雲島主抓起一名黃衫女子,喝道:“這裡廳上之人,大半曾中老賊婆的生死符,此刻聚在一起,互受感應,不久人人都要發作,幾百個人將你全身咬得稀爛,你怕是不怕?”那女子向那胖子望了一眼,臉上現出十分驚恐的神色。雲島主道:“反正童姥已死,你將她秘藏之處說了出來,治好衆人,大家感激不盡,誰也不會爲難你們。”那女子道:“不是我不肯說,實在……實在是誰也不知道。尊主行事,不會讓我們……我們奴婢見到的。”慕容復隨衆人上山,原想助他們一臂之力,樹恩示惠,將這些草澤異人收爲己用。此刻眼見童姥雖死,她種在各人身上的生死符卻無可破解,看來這“生死符”乃是一種劇毒,非武功所能爲力,如果一個個毒發斃命,自己一番圖謀便成一場春夢了。他和鄧百川、公冶乾相對搖了搖頭,均感無法可施。雲島主雖知那黃衫女子所說多半屬實,但覺自身中了生死符的穴道中隱隱發酸,似乎也有發作的徵兆,急怒之下,喝道:“好,你不說!我打死你這臭丫頭再說!”提起長鞭,夾頭夾腦往那女子打去,這一鞭力道沉猛,眼見那女子要被打得頭碎腦裂。忽然嗤的一聲,一件暗器從門口飛來,撞在那女子腰間,那女子被撞得滑出丈餘,拍的一聲大響,長鞭打上地下石板,石屑四濺。只見地下一個黃褐色圓球的溜溜滾轉,卻是一枚松球。衆人都大吃一驚:“用一枚小小松球便將人撞開丈餘,內力非同小可,那是誰?”

烏老大驀地裡想起一事,失聲叫道:“童姥,是童姥!”那日他躲在岩石之後,見到李秋水斬斷了童姥的左腿,便將斷腿包在油布之中,帶在身邊。他想童姥多半已給李秋水追上殺死,但沒目睹她的死狀,總是心下惴惴。當日虛竹用松球擲穿他肚子,那手法便是童姥所授。烏老大吃過大苦,一見松球又現,第一個便想到是童姥到了,如何不嚇得魂飛魄散?衆人聽得烏老大狂叫“童姥”,一齊轉身朝外,大廳中刷刷、擦擦、叮噹、嗆啷諸般拔兵刃之聲響成一片,各人均取兵刃在手,同時向後退縮。

慕容復反而向着大門走了兩步,要瞧瞧這童姥到底是什麼模樣。其實那日他以“斗轉星移”之術化解虛竹和童姥從空下墮之勢,曾見過童姥一面,只是決不知那個十八九歲、顏如春花的姑娘,竟會是衆魔頭一想到便膽戰心驚的天山童姥。段譽擋在王語嫣身前,生怕她受人傷害。王語嫣卻叫:“表哥,小心!”衆人目光羣注大門,但過了好半晌,大門口全無動靜。包不同叫道:“童姥姥,你要是惱了咱們這批不速之客,便進來打上一架罷!”過了一會,門外仍是沒有聲息。風波惡道:“好罷,讓風某第一個來領教童姥的高招,‘明知打不過,仍要打一打’,那是風某至死不改的臭脾氣。”說着舞動單刀護住面前,便衝向門外。鄧百川、公冶乾、包不同三人和他情同手足,知他不是童姥的對手,一齊跟出。衆洞主、島主有的佩服四人剛勇,有的卻暗自訕笑:“你們沒見過童姥的厲害,卻來妄逞好漢,一會兒吃了苦頭,那可後悔莫及了。”只聽得風惡波和包不同兩人聲音一尖一沉,在廳外向童姥大聲挑戰,卻始終無人答腔。

適才搭救黃衫女子這枚松球,卻是虛竹所發。他見自己竟害得大家如此驚疑不定,好生過意不去,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不是。童姥確已逝世,各位不用驚慌。”見那胖子還在亂咬他的兄弟,心想:“再咬下去,兩人都活不成了。”走過去伸手在那胖子背心上一拍,使的是“天山六陽掌”功夫,一股陽和內力,登時便將那胖子體內生死符的寒毒鎮住了,只是不知他生死符的所在,卻無法就此爲他拔除。那胖子雙臂一鬆,坐在地下,呼呼喘氣,神情委頓不堪,說道:“兄弟,你怎麼了?是誰傷得你這等模樣?快說,快說,哥哥給你報仇雪恨。”他兄弟見兄長神智回覆,心中大喜,顧不得臉上重傷,不住口的道:“哥哥,你好了,哥哥,你好了!”虛竹伸手在每個黃衫女子肩頭上拍了一記,說道:“各位是均天部的麼?你們陽天、朱天、昊天各部姊妹,都已到了接天橋邊,只因鐵鏈斷了,一時不得過來。你們這裡有沒有鐵鏈或是粗索?咱們去接她們過來罷。”他掌心中北冥真氣鼓盪,手到之處,鈞天部之女不論被封的是哪一處穴道,其中阻塞的經脈立被震開,再無任何窒滯。

衆女驚喜交集,紛紛站起,說道:“多謝尊駕相救,不敢請教尊姓大名。”有幾個年輕女子性急,拔步便向大門外奔去,叫道:“快,快去接應八部姊妹們過來,再和反賊們決一死戰。”一面回頭揮手,向虛竹道謝。

虛竹拱手答謝,說道:“不敢,不敢!在下何德何能,敢承各位道謝?相救各位的另有其人,只不過是假手在下而已。”他意思是說,他的武功內力得自童姥等三位師長,實則是童姥等出手救了諸女。羣豪見他隨手一拍,一衆黃衫女子的穴道立解,既不須查問何處穴道被封,亦不必在相應穴道處推宮過血,這等手法不但從所未見,抑且從所未聞,眼見他貌不驚人,年紀輕輕,決無這等功力,聽他說是旁人假手於他,都信是童姥已到了靈鷲宮中。烏老大曾和虛竹在雪峰上相處數日,此刻雖然虛竹頭髮已長,滿臉塗了泥污,但一開口說話,烏老大猛地省起,便認了出來,一縱身欺近他身旁,扣住了他右手脈門,喝道:“小和尚,童……童姥已到了這裡麼?”

虛竹道:“烏先生,你肚皮上的傷處已痊癒了嗎?我……我現在已不能算是佛門弟子了,唉!說來慚愧……當真慚愧得緊。”說到此處,不禁滿臉通紅,只是臉上塗了許多污泥,旁人也瞧不出來。烏老大一出手便扣住他脈門,諒他無法反抗,當下加運內力,要他痛得出聲討饒,心想童姥對這小和尚甚好,我一襲得手,將他扣爲人質,童姥便要傷我,免不了要投鼠忌器。哪知他連催內力,虛竹恍若不知,所發的內力都如泥牛入海,無影無蹤。烏老大心下害怕,不敢再催內力,卻也不肯就此放開了手。羣豪一見烏老大所扣的部位,便知虛竹已落入他的掌握,即使他功夫比烏老大爲高,也已無可抗禦,唯有聽由烏老大宰割,均想:“這小子倘若真是高手,要害便決不致如此輕易的爲人所制。”各人七張八嘴的喝問:“小子,你是誰?怎麼來的?”“你叫什麼名字?你師長是誰?”“誰派你來的?童姥呢?她到底是死是活?”虛竹一一回答,神態甚是謙恭:“在下道號……道號虛竹子。童姥確已逝世,她老人家的遺體已運到了接天橋邊。我師門淵源,唉,說來慚愧,當真……當真……在下鑄下大錯,不便奉告。各位若是不信,待會大夥兒便可一同瞻仰她老人家的遺容。在下到這裡來,是爲了替童姥辦理後事。各位大都是她老人家的舊部,我勸各位不必再念舊怨,大家在她老人家靈前一拜,種種仇恨,一筆勾消,豈不是好?”他一句句說來,一時羞愧,一時傷感,東一句,西一句,即不連貫,語氣也毫不順暢,最後又盡是一廂情願之辭。

羣豪覺這小子胡說八道,有點神智不清,驚懼之心漸去,狂傲之意便生,有人更破口叱罵起來:“小子是什麼東西,膽敢要咱們在死賊婆的靈前磕頭?”“他媽的,老賊婆到底是怎樣死的?”“是不是死在他師妹李秋水手下?這條腿是不是她的?”虛竹道:“各位就算真和童姥有深仇大恨,她既已逝世,那也不必再懷恨了,口口聲聲‘老賊婆’未免太難聽了一點。烏先生說得不錯,童姥確是死於她師妹李秋水手下,這條腿嘛,也確是她老人家的遺體。唉,人生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童姥她老人家雖然武功深湛,到頭來終於功散氣絕,難免化作黃土。南無阿彌陀佛,南無觀音菩薩,南無大勢至菩薩,接引童姥往生西方極樂世界,蓮池淨土!”

羣豪聽他嘮嘮叨叨的說來,童姥已死倒是確然不假,登時都大感寬慰。有人問道:“童姥臨死之時,你是否在她身畔?”虛竹道:“是啊。最近幾個月來,我一直在服侍她老人家。”羣豪對望一眼,心中同時飛快的轉過了一個念頭:“破解生死符的寶訣,說不定便在這小子的身上。”

青影一晃,一人欺近身來,扣住了虛竹左手脈門,跟着烏老大覺得後頸一涼,一件利器已架在他項頸之中,一個尖銳的聲音說道:“烏老大,放開了他。”

烏老大一見扣住虛竹左腕那人,便料到此人的死黨必定同時出擊,待要出掌護身,卻已慢了一步。只聽得背後那人道:“再不放開,這一劍便斬下來了。”烏老大鬆指放開虛竹手腕,向前躍出數步,轉過身來,說道:“珠崖雙怪,姓烏的不會忘了今日之事。”那用劍逼他的是個瘦長漢子,獰笑道:“烏老大,不論出什麼題目,珠崖雙怪都接着便是。”大怪扣着虛竹的脈門,二怪便來搜他的衣袋。虛竹心想:“你們要搜便搜,反正我身邊又沒什麼見不得人的物事。”二怪將他懷中的東西一件件摸將出來,第一件便摸到無崖子給他的那幅圖畫,當即展開卷軸。大廳上數百對目光,齊向畫中瞧去。那畫曾被童姥踩過幾腳,後來又在冰窖中被浸得溼透,但圖中美女仍是栩栩如生,便如要從畫中走下來一般,丹青妙筆,實是出神入化。衆人一見之下,不約而同都向王語嫣瞧去。有人說:“咦!”有人說“哦!”有人說:“呸!”有人說:“哼!”咦者大出意外,哦者恍然有悟,呸者甚爲憤怒,哼者意存輕蔑。羣豪本來盼望卷軸中繪的是一張地圖又或是山水風景,便可循此而去找尋破解生死符的靈藥或是秘訣,哪知竟是王語嫣的一幅圖像,咦、哦、呸、哼一番之後,均感失望。只有段譽、慕容復、王語嫣同時“啊”的一聲,至於這一聲“啊”的含意,三人卻又各自不同。王語嫣見到虛竹身邊藏着自己的肖像,驚奇之餘,暈紅雙頰,尋思:“難道……難道這人自從那日在珍瓏棋局旁見了我一面之後,便也像段公子一般,將我……將我這人放在心裡?否則何以圖我容貌,暗藏於身?”段譽卻想:“王姑娘天仙化身,姿容絕世,這個小師父爲她顛倒傾慕,那也不足爲異。唉,可惜我的畫筆及不上這位小師父的萬一,否則我也來畫一幅王姑娘的肖像,日後和她分手,朝夕和畫像相對,倒也可稍慰相思之苦。”慕容復卻想:“這小和尚也是個癩蝦蟆想吃天鵝肉之人。”二怪將圖像往地下一丟,又去搜查虛竹衣袋,此後拿出來的是虛竹在少林寺剃度的一張度牒,幾兩碎銀子,幾塊乾糧,一雙布襪,看來看去,無一和生死符有關。珠崖二怪搜查虛竹之時,羣豪無不虎視眈眈的在旁監視,只要見到有什麼特異之物,立時涌上搶奪,不料什麼東西也沒搜到。珠崖大怪罵道:“臭賊,老賊婆臨死之時,跟你說什麼來?”虛竹道:“你問童姥臨死時說什麼話?嗯,她老人家說:‘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哈哈,哈哈,哈哈!’大笑三聲,就此斷氣了。”羣豪莫名其妙,心思縝密的便沉思這句“不是她”和大笑三聲有什麼含義,性情急躁的卻都喝罵了起來。珠崖大怪喝道:“他媽的,什麼不是她,哈哈哈?老賊婆還說了什麼?”虛竹道:“前輩先生,你提到童姥她老人家之時,最好稍存敬意,可別胡言斥罵。”珠崖大怪大怒,提起左掌,便向他頭頂擊落,罵道:“臭賊,我偏要罵老賊婆,卻又如何?”突然間寒光一閃,一柄長劍伸了過來,橫在虛竹頭頂,劍刃豎立。珠崖大怪這一掌倘若繼續拍落,還沒碰到虛竹頭皮,自己手掌先得在劍鋒上切斷了。他一驚之下,急忙收掌,只是收得急了,身子向後一仰,退出三步,一拉之下沒將虛竹拉動,順手放脫了他手腕,但覺左掌心隱隱疼痛,提掌一看,見一道極細的劍痕橫過掌心,滲出血來,不由得又驚又恐,心想這一下只消收掌慢了半分,這手掌豈非廢了?怒目向出劍之人瞪去,見那人身穿青衫,五十來歲年紀,長鬚飄飄,面目清秀,認得他是“劍神”卓不凡。從適才這一劍出招之快、拿捏之準看來,劍上的造詣實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他又記起那日劍魚島區島主離衆而去,頃刻間便給這“劍神”斬了首級,他性子雖躁,卻也不敢輕易和這等厲害的高手爲敵,說道:“閣下出手傷我,是何用意?”

卓不凡微微一笑,說道:“大夥兒要從此人口中,查究破解生死符的法門,老兄卻突然性起,要將這人殺死。衆兄弟身上的生死符催起命來,老兄如何交代?”珠崖大怪語塞,只道:“這個……這個……”卓不凡還劍入鞘,微微側身,手肘在二怪肩頭輕輕一撞,二怪站立不定,騰騰騰騰,向後退出四步,胸腹間氣血翻涌,險些摔倒,好容易才站定腳步,卻不敢出聲喝罵。卓不凡向虛竹道:“小兄弟,童姥臨死之時,除了說‘不是她’以及大笑三聲之外,還說了什麼?”

虛竹突然滿臉通紅,神色忸怩,慢慢的低下頭去,原來他想起童姥那時說道:“你將那幅畫拿來,讓我親手撕個稀爛,我再無掛心之事,便可指點你去尋那夢中姑娘的途徑。”豈知童姥一見圖畫,發現畫中人並非李秋水,又是好笑,又是傷感,竟此一瞑不視。他想:“童姥突然逝世,那位夢中姑娘的蹤跡,天下再無一人知曉,只怕今生今世,我是再也不能和她相見了。”言念及此,不禁黯然魂銷。

卓不凡見他神色有異,只道他心中隱藏着什麼重大機密,和顏悅色的道:“小兄弟,童姥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麼,你跟我說好了,我姓卓的非但不會爲難你,並且還有大大的好處給你。”虛竹連耳根子也紅了,搖頭道:“這件事,我是萬萬……萬萬不能說的。”卓不凡道:“爲什麼不能說?”虛竹道:“此事說來……說來……唉,總而言之,我不能說,你便殺了我,我也不說。”卓不凡道:“你當真不說?”虛竹道:“不說。”卓不凡向他凝視片刻,見他神氣十分堅決,突然間刷的一聲,拔出長劍,寒光閃動,嗤嗤嗤幾聲輕響,長劍似乎在一張八仙桌上劃了幾下,跟着拍拍幾響,八仙桌分爲整整齊齊的九塊,崩跌在地。在這一霎眼之間,他縱兩劍,橫兩劍,連出四劍,在桌上劃了一個“井”字。更奇的是,九塊木板均成四方之形,大小闊狹,全無差別,竟如是用尺來量了之後再慢慢剖成一般。大廳中登時彩聲雷動。

王語嫣輕聲道:“這一手周公劍,是福建建陽‘一字慧劍門’的絕技,這位卓老先生,想必是‘一字慧劍門’的高手耆宿。”羣豪齊聲喝彩之後,隨即一齊向卓不凡注目,更無聲息,她話聲雖輕,這幾句話卻清清楚楚的傳入了各人耳中。

卓不凡哈哈一笑,說道:“這位姑娘當真好眼力,居然說得出老朽的門派和劍招名稱。難得,難得。”衆人都想:“從來沒聽說福建有個‘一字慧劍門’,這老兒劍術如此厲害,他這門派該當威震江湖纔是,怎地竟是沒沒無聞?”只聽卓不凡嘆了口氣,說道:“我這門派之中,卻只老夫孤家寡人、光桿兒一個。‘一字慧劍門’三代六十二人,三十三年之前,便給天山童姥殺得乾乾淨淨了。”

衆人心中一凜,均想:“此人到靈鷲宮來,原來是爲報師門大仇。”只見卓不凡長劍一抖,向虛竹道:“小兄弟,我這幾招劍法,便傳了給你如何?”此言一出,羣豪有的現出豔羨之色,但也有不少人登時顯出敵意。學武之人若得高人垂青,授以一招兩式,往往終身受用不盡,天下揚名,立身保命,皆由於此。但歹毒之徒習得高招後反噬恩師,亦屢見不鮮,是以武學高手擇徒必嚴。卓不凡毫沒來由的答允以上乘劍術傳授虛竹,自是爲了要知道童姥的遺言,以取得生死符。

虛竹尚未答覆,人叢中一個女子聲音冷冷的道:“卓先生,你也是中了生死符麼?”卓不凡向那人瞧去,見說話的是個中年道姑,便道:“仙姑何出此問?”段譽認得這道姑是大理無量洞洞主辛雙清,她本是無量劍西宗的掌門人,給童姥的部屬收服,改稱爲無量洞洞主。這些日子來,他一直不敢和辛雙清正眼相對,也不敢走近她屬下的左子穆,生怕他們要算舊帳,這時見她發話,急忙躲在包不同身後。辛雙清道:“卓先生若非身受生死符的荼毒,何以千方百計,也來求這破解之道?倘若卓先生意在挾制我輩,那麼三十六洞、七十二島諸兄弟甫脫獅吻,又入虎口,只怕也未必甘心。卓先生雖然劍法通神,但如逼得我們無路可走,衆兄弟也只好不顧死活的一搏了。”這番話不亢不卑,但一語破的,揭穿了卓不凡的用心,辭鋒咄咄逼人。

羣豪中登時有十餘人響應:“辛洞主的話是極。”更有人道:“小子,童姥到底有什麼遺言,你快當衆說出來,否則大夥兒將你亂刀分屍,味道可不太妙。”

卓不凡長劍抖動,嗡嗡作響,說道:“小兄弟不用害怕,你在我身邊,瞧有誰能動了你一根寒毛?童姥的遺言你只能跟我一個人說,若有第三個人知道,我的劍法便不能傳你了。”虛竹搖頭道:“童姥的遺言,只和我一個人有關,跟另外一個人也有關,但跟各位實在沒半點干係。再說,不管怎樣,我是決計不說的。你的劍法雖好,我也不想學。”羣豪轟然叫好,道:“對,對!好小子,挺有骨氣,他的劍法學來有甚麼用?”“人家嬌滴滴的小姑娘,一句話便將他劍招的來歷揭破了,可見並無希奇之處。”又有人道:“這位姑娘既然識得劍法的來歷,便有破他劍法的本事。小兄弟,若要拜師,還是拜這個小姑娘爲妙。何況你懷中藏了她的畫像,哈哈,自然是該當拜她爲師纔是。”

卓不凡聽到各人的冷嘲熱諷,甚感難堪,斜眼向王語嫣望去,過了半晌,見她始終默不作聲,卓不凡大怒,心道:“有人說你能破得我的劍法,你竟並不立即否認,難道你是默認確能破得嗎?”其實王語嫣心中在想:“表哥爲什麼神色不大高興,是不是生我的氣啊?我什麼地方得罪他了?莫非……莫非那位小師父畫了我的肖像藏在身邊,表哥就此着惱!”於旁人的說話,一時全沒聽在耳中。

卓不凡一瞥眼又見到丟在地下的那軸圖畫,陡然想起:“這小子畫了她肖像藏在懷中,自然對她有萬分情意。我要他吐露童姥遺言,非從這小妞兒身上着手不可,有了!”拾起圖畫,塞入虛竹懷中,說道:“小兄弟,你的心事,我全知道,嘿嘿,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只不過有人從中作梗,你想稱心如意,卻也不易。這樣罷,由我一力主持,將這位姑娘配了給你作妻房,即刻在此拜天地,今晚便在靈鷲宮中洞房如何?”說着笑吟吟的伸手指着王語嫣。“一字慧劍門”滿門師徒給童姥殺得精光,當時卓不凡不在福建,倖免於難,從此再也不敢回去,逃到長白山中荒僻極寒之地苦研劍法,無意中得了前輩高手遺下來的一部劍經,勤練三十年,終於劍術大成,自信已然天下無敵,此番出山,在河北一口氣殺了幾個赫赫有名的好手,更是狂妄不可一世,只道手中長劍當世無人與抗,言出法隨,誰敢有違?虛竹臉上一紅,忙道:“不,不!卓先生不可誤會。”卓不凡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知好色則慕少艾,原是人之常情,又何必怕醜?”

虛竹不由得狼狽萬狀,連說:“這個……這個……不是的……”卓不凡長劍抖動,一招“天如穹廬”,跟着一招“白霧茫茫”,兩招混一,向王語嫣遞去,要將她圈在劍光之中拉過來,居爲奇貨,以便與虛竹交換,要他吐露秘密。王語嫣一見這兩招,心中便道:“‘天如穹廬’和‘白霧茫茫’,都是九虛一實。只須中宮直進,搗其心腹,便逼得他非收招不可。”可是心中雖知其法,手上功夫卻使不出來,眼見劍光閃閃,罩向自己頭上,驚惶之下,“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慕容復看出卓不凡這兩招並無傷害王語嫣之意,心想:“我不忙出手,且看這姓卓的老兒搗什麼鬼?這小和尚是否會爲了表妹而吐露機密?”但段譽一見到卓不凡的劍招指向王語嫣,他也不懂劍招虛實,自然是大驚失色,情急之下,腳下展開“凌波微步”,疾衝過去,擋在王語嫣身前。卓不凡劍招雖快,段譽還是搶先了一步。長劍寒光閃處,嗤得一聲輕響,劍尖在段譽胸口劃了一條口子,自頸至腹,衣衫盡裂,傷及肌膚。總算卓不凡志在逼求虛竹心中的機密,不欲此時殺人樹敵,這一劍手勁的輕重恰到好處,劍痕雖長,傷勢卻甚輕微。段譽嚇得呆了,一低頭見到自己胸膛和肚腹上如此長的一條劍傷,鮮血迸流,只道已被他開膛破腹,立時便要斃命,叫道:“王姑娘,你……你快躲開,我來擋他一陣。”

卓不凡冷笑道:“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居然不自量力,來做護花之人。”轉頭向虛竹道:“小兄弟,看中這位姑娘的人可着實不少,我先動手給你除去一個情敵如何?”長劍劍尖指着段譽心口,相距一吋,抖動不定,只須輕輕一送,立即插入他的心臟。虛竹大驚,叫道:“不可,萬萬不可!”生怕卓不凡殺死段譽,左手伸出,小指在他右腕“太淵穴”上輕輕一拂。卓不凡手上一麻,握着劍柄的五指便即鬆了。虛竹順手將長劍抓在掌中。這一下奪劍,乃是“天山折梅手”中的高招,看似平平無奇,其實他小指的一拂之中,含有最上乘的“小無相功”,卓不凡的功力便再深三四十年,手中長劍一樣的也給奪了下來。虛竹道:“卓先生,這位段公子是好人,不可傷他的性命。”順手又將長劍塞還在卓不凡手中,低頭去察看段譽傷勢。段譽嘆道:“王姑娘,我……我要死了,但願你與慕容兄百年齊眉,白頭偕老。爹爹,媽媽……我……我……”他傷勢其實並不厲害,只是以爲自己胸膛肚腹給人剖開了,當然是非死不可,一泄氣,身子向後便倒。

王語嫣搶着扶住,垂淚道:“段公子,你這全是爲了我……”虛竹出手如風,點了段譽胸腹間傷口左近的穴道,再看他傷口,登時放心,笑道:“段公子,你的劍傷不礙事,三四天便好。”段譽身子給王語嫣扶住,又見她爲自己哭泣,早已神魂飄蕩,歡喜萬分,問道:“王姑娘,你……你是爲我流淚麼?”王語嫣點了點頭,珠淚又是滾滾而下。段譽道:“我段譽得有今日,他便再刺我幾十劍,我便爲你死幾百次,也是甘心。”虛竹的話,兩人竟都全沒聽進耳中。王語嫣是心中感激,情難自己。段譽見到了意中人的眼淚,又知這眼淚是爲自己所流,哪裡還關心自己的生死?

虛竹奪劍還劍,只是一瞬間之事,除了慕容復看得清楚、卓不凡心中明白之外,旁人都道卓不凡手下留情,故意不取段譽性命。可是卓不凡心中驚怒之甚,實是難以形容,一轉念間,心道:“我在長白山中巧得前輩遺留的劍經,苦練三十年,當世怎能尚有敵手?是了,想必這小子誤打誤撞,剛好碰到我手腕上的太淵穴。天下十分湊巧之事,原是有的。倘若他真是有意奪我手中兵刃,奪了之後,又怎會還我?瞧這小子小小年紀,能有多大氣候,豈能奪得了卓某手中長劍?”心念及此,豪氣又生,說道:“小子,你忒也多事!”長劍一遞,劍尖指在虛竹的後心衣上,手勁輕送,要想刺破他的衣衫,便如對付段譽一般,令他也受些皮肉之苦。虛竹這時體內北冥真氣充盈流轉,宛若實質,卓不凡長劍刺到,撞上了他體內真氣,劍尖一歪,劍鋒便從他身側滑開。卓不凡大吃一驚,變招也真快捷,立時橫劍削向虛竹脅下。這一招“玉帶圍腰”一劍連攻他前、右、後三個方位,三處都是致命的要害,凌厲狠辣。這時他已知虛竹武功之高,大出自己意料之外,這一招已是使上了全力。

虛竹“咦”的一聲,身子微側,不明白卓不凡適才還說得好端端地,何以突然翻臉,陡施殺手?嗤得一聲,劍刃從他腋下穿過,將他的舊僧袍劃破了長長的一條。卓不凡第二擊不中,五分驚訝之外,更增了五分懼怕,身子滴溜溜的打了半個圈子,長劍一挺,劍尖上突然生出半尺吞吐不定的青芒。羣衆中有十餘人齊聲驚呼:“劍芒,劍芒!”那劍芒猶似長蛇般伸縮不定,卓不凡臉露獰笑,丹田中提一口真氣,青芒突盛,向虛竹胸口刺來。

虛竹從未見過別人的兵刃上能生出青芒,聽得羣豪呼喝,料想是一門厲害武功,自己定然對付不了,腳步一錯,滑了開去。卓不凡這一劍出了全力,中途無法變招,刷的一聲響,長劍刺入了大石柱中,深入尺許。這根石柱乃極堅硬的花崗石所制,軟身的長劍居然刺入一尺有餘,可見他附在劍刃上的真力實是非同小可,羣豪又忍不住喝彩。

卓不凡手上運勁,將長劍從石柱中拔出,仗劍向虛竹趕去,喝道:“小兄弟,你能逃到哪裡去?”虛竹心下害怕,滑腳又再避開。左側突然有人嘿嘿一聲冷笑,說道:“小和尚,躺下罷!”是個女子聲音。兩道白光閃處,兩把飛刀在虛竹面前掠過。虛竹雖只在最初揹負童姥之時,得她指點過一些輕功,但他內力深湛渾厚,舉手投足之際,自然而然的輕捷無比,身隨意轉,飛刀來得雖快,他還是輕輕巧巧的躲過了。但見一個身穿淡紅衣衫的中年美婦雙手一招,便將兩把飛刀接在手中。她掌心之中,倒似有股極強的吸力,將飛刀吸了過去。卓不凡讚道:“芙蓉仙子的飛刀神技,可教人大開眼界了。”虛竹驀地想起,那晚衆人合謀進攻縹緲峰之時,卓不凡、芙蓉仙子二人和不平道人乃是一路,不平道人在雪峰上被自己以松球打死,難怪二人要殺自己爲同伴報仇。他自覺內疚,停了腳步,向卓不凡和芙蓉仙子不住作揖,說道:“我確是犯了極大的過錯,當真該死,雖然當時我並非有意,唉,總之是鑄成了難以挽回的大錯。兩位要打要罵,我……我這個……再也不敢躲閃了。”卓不凡和芙蓉仙子崔綠華對望了一眼,均想:“這小子終於害怕了。”其實他們並不知道不平道人是死在虛竹的手下,即使知道,也不擬殺他爲不平道人報仇。兩人一般的心思,同時欺近身去,一左一右,抓住了虛竹的手腕。虛竹想到不平道人死時的慘狀,心中抱憾萬分,不住討饒:“我做錯了事,當真後悔莫及。兩位儘管重重責罰,我心甘情願的領受,就是要殺我抵命,那也不敢違抗。”卓不凡道:“你要我不傷你性命,那也容易,你只須將童姥臨死時的遺言,原原本本的說與我聽,便可饒了你。”崔綠華微笑道:“卓先生,小妹能不能聽?”卓不凡道:“咱們只要尋到破解生死符的法門,這裡衆位朋友人人都受其惠,又不是在下一人能得好處。”他既不說讓崔綠華同聽秘密,亦不說不讓她聽,但言下之意,顯然是欲獨佔成果。崔綠華微笑道:“小妹卻沒你這麼好良心,我便是瞧着這小子不順眼。”左手緊緊抓着虛竹的手腕,右手一揚,兩柄飛刀便往虛竹胸口插了下來。

童姥既死,卓不凡的師門大仇已難以得報,這時他只想找到破解生死符的法門,挾制羣豪,作威作福。崔綠華的用意卻全然不同。她兄長爲三十六洞的三個洞主聯手所殺,她想只要殺了虛竹,無人知道童姥的遺言,那三個洞主身上的生死符就永遠難以破解,勢必比她兄長死得慘過百倍,遠勝於自己親手殺人報仇,是以突然之間,猛施殺手。她這下出手好快,卓不凡長劍本已入鞘,忙去拔劍,眼看已然慢了一步。虛竹一驚之下,不及多想,自然而然的雙手一振,將卓不凡和崔綠華同時震開數步。

崔綠華一聲呼喝,飛刀脫手,疾向虛竹射去。她雖跌出數步,但以投擲暗器而論,仍可說相距極近。卓不凡怕虛竹被殺,舉劍往飛刀上撩去。崔綠華早料到卓不凡定會出劍相救,兩柄飛刀脫手,跟着又有十柄飛刀連珠般擲出,其中三刀擲向卓不凡,志在將他擋得一擋,其餘七刀都是向虛竹射去,面門、咽喉、胸膛、小腹,盡在飛刀的籠罩之下。虛竹雙手連抓,使出“天山折梅手”來,隨抓隨拋,但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霎時之間,將十三件兵刃投在腳邊。十二柄是崔綠華的飛刀,第十三件卻是卓不凡的長劍。原來他一使上這“天山折梅手”,惶急之下,沒再細想對手是誰,只是見兵刃便抓,順手將卓不凡的長劍也奪了下來。他奪下十三件兵刃,一擡頭見到卓不凡蒼白的臉色,回過頭來,再見到崔綠華驚懼的眼神,心道:“糟糕,糟糕,我又得罪了人啦。”忙道:“兩位請勿見怪,在下行事鹵莽。”俯身拾起地下十三件兵刃,雙手捧起,送到卓崔二人身前。崔綠華還道他故意來羞辱自己,雙掌運力,猛向他胸膛上擊去。但聽得拍的一聲響,一股猛烈無比的力道反擊而來,崔綠華“啊”的一聲驚呼,身子向後飛去,砰的一下,重重撞在石牆之上,噴出兩口鮮血。

卓不凡此次與不平道人、崔綠華聯手,事先三人暗中曾相互伸量過武功內力,雖然卓不凡較二人爲強,但也只稍勝一籌而已,此刻見虛竹雙手捧着兵刃,單以體內的一股真氣,便將崔綠華彈得身受重傷,自己萬萬不是對手。他知道今日已討不了好去,雙手向虛竹一拱,說道:“佩服,佩服,後會有期。”

虛竹道:“前輩請取了劍去。在下無意冒犯,請前輩不必介意。前輩要打要罵,爲不平道長出氣,我……我決計不敢反抗。”在卓不凡聽來,虛竹這幾句話全成了刻毒的譏諷。他臉上已無半點血色,大踏步向廳外走去。

忽聽得一聲嬌叱,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站住了!靈鷲宮是什麼地方,容得你要來便來,要去便去嗎?”卓不凡一凜,順手便按劍柄,一按之下,卻按了個空,這纔想起長劍已給虛竹奪去,只見大門外攔着一塊巨巖,二丈高,一丈寬,將大門密不透風的堵死了。這塊巨巖不知是何時無聲無息的移來,自己竟全然沒有警覺。

羣豪一見這等情景,均知已陷入了靈鷲宮的機關之中。衆人一路攻戰而前,將一干黃衫女子殺的殺,擒的擒,掃蕩得乾乾淨淨,進入大廳之後,也曾四下察看有無伏兵,但此後有人身上生死符發作,各人觸目驚心,物傷其類,再加上一連串變故接踵而來,竟沒想到身處險地,危機四伏,待見得到巨巖堵死了大門,心中均是一凜:“今日要生出靈鷲宮,只怕大大的不易了。”忽聽得頭頂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童姥姥座下四使婢,參見虛竹先生。”虛竹擡起頭來,只見大廳靠近屋頂之處,有九塊岩石凸了出來,似乎是九個小小的平臺,其中四塊岩石上各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正自盈盈拜倒。四女一拜,隨即縱身躍落,身在半空,手中已各持一柄長劍,飄飄而下。四女一穿淺紅,一穿月白,一穿淺碧,一穿淺黃,同時躍下,同時着地,又向虛竹躬身拜倒,說道:“使婢迎接來遲,主人恕罪。”虛竹作揖還禮,說道:“四位姊姊不必多禮。”四個少女擡起頭來,衆人都是一驚。但見四女不但高矮穠纖一模一樣,而且相貌也沒半點分別,一般的瓜子臉蛋,眼如點漆,清秀絕俗,所不同的只是衣衫顏色。那穿淺紅衫的女子道:“婢子四姊妹一胎孿生,童姥姥給婢子取名爲梅劍,這三位妹子是蘭劍、竹劍、菊劍。適才遇到昊天、朱天諸部姊妹,得知諸般情由。現下婢子已將獨尊廳大門關上了,這一干大膽作反的奴才如何處置,便請主人發落。”羣豪聽她自稱爲四姊妹一胎孿生,這才恍然,怪不得四人相貌一模一樣,但見她四人容顏秀麗,語音清柔,各人心中均生好感,不料說到後來,那梅劍竟說什麼“一干大膽作反的奴才”,實是無禮之極。兩條漢子搶了上來,一人手持單刀,一人拿着一對判官筆,齊聲喝道:“小妞兒,你口中不乾不淨的放……”突然間青光連閃,蘭劍、竹劍姊妹長劍掠出,跟着噹噹兩聲響,兩條漢子的手腕已被截斷,手掌連着兵刃掉在地下,這一招迅捷無倫,那二人手腕已斷,口中還在說道:“……什麼屁!哎唷!”齊聲大叫,向後躍開,只灑得滿地都是鮮血。二女一出手便斷了二人手腕,其餘各人雖然頗有自忖武功比那兩條大漢要高得多的,卻也不敢貿然出手,何況眼見這座大廳四壁都是厚實異常的花崗岩,又不知廳中另有何等厲害機關,各人面面相覷,誰也沒有作聲。

寂靜之中,忽然人叢中又有一人“荷荷荷”的咆哮起來。衆人一聽,都知又有人身上的生死符催命來了。羣豪相顧失色之際,一條鐵塔般的大漢縱跳而出,雙目盡赤,亂撕自己胸口衣服。許多人叫了起來:“鐵鰲島島主!鐵鰲島島主哈大霸!”那哈大霸口中呼叫,直如一頭受傷了的猛虎,他提起鐵鉢般的拳頭,砰的一聲,將一張茶几擊得粉碎,隨即向菊劍衝去。菊劍見到他可怖的神情,忘了自己劍法高強,心中害怕,一鑽頭便縮入了虛竹的懷中。哈大霸張開蒲扇般的大手,向梅劍抓來。這四個孿生姊妹心意相通,菊劍嚇得渾身發抖,梅劍早受感應,眼見哈大霸撲到,“啊”的一聲驚呼,躲到了虛竹背後。哈大霸一抓不中,翻轉雙手,便往自己兩隻眼睛中挖去。虛竹叫道:“使不得!”衣袖揮出,拂中他的臂彎,哈大霸雙手便即垂下。虛竹道:“這位兄臺體內所種的生死符發作,在下來想法子給你解去。”當即使出“天山六陽掌”中的一招“陽歌天鈞”,在哈大霸背心“靈臺穴”上一拍。哈大霸幾下劇震,全身宛如虛脫。青光閃處,兩柄長劍分別向哈大霸刺到,正是蘭劍、竹劍二姝乘機出手。虛竹道:“不可!”夾手將雙劍奪過,喃喃念道:“糟糕,糟糕!不知他的生死符在何處?”他雖學會了生死符的破解之法,究竟見識淺陋,看不出哈大霸身上生死符的所在,這一招“陽歌天鈞”又出力太猛,哈大霸竟然受不起。

哈大霸說道:“中……中在……懸樞……氣……氣海……絲……絲空竹……”適才虛竹一招“陽歌天鈞”,已令他神智恢復。虛竹喜道:“你自己知道,那就好了。”當即以童姥所授法門,用天山六陽掌的純陽之力,將他懸樞、氣海、絲空竹三處穴道中的寒冰生死符化去。

哈大霸站起身來,揮拳踢腿,大喜若狂,突然撲翻在地,砰砰砰的向虛竹磕頭,說道:“恩公在上,哈大霸的性命,是你老人家給的,此後恩公但有所命,哈大霸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虛竹對人向來恭謹,見哈大霸行此禮,忙跪下還禮,也砰砰砰的向他磕頭,說道:“在下不敢受此重禮,你向我磕頭,我也得向你磕頭。”哈大霸大聲道:“恩公快快請起,你向我磕頭,可真折殺小人了。”爲了表示感激之意,又多磕幾個頭。虛竹見他又磕頭,當下又磕頭還禮。

兩人趴在地下,磕頭不休。猛聽得幾百人齊聲叫了起來:“給我破解生死符,給我破解生死符。”身上中了生死符的羣豪蜂擁而前,將二人團團圍住。一名老者將哈大霸扶起,說道:“不用磕頭啦,大夥兒都要請恩公療毒救命。”虛竹見哈大霸站起,這才站起身來,說道:“各位別忙,聽我一言。”霎時之間,大廳上沒半點聲息。虛竹說道:“要破解生死符,須得確知所種的部位,各位自己知不知道?”霎時間衆人亂成一團,有的說:“我知道!”有的說:“我中在委中穴、內庭穴!”有的說:“我全身發疼,他媽的也不知中在什麼鬼穴道!”有的說:“我身上麻癢疼痛,每個月不同,這生死符會走!”突然有人大聲喝道:“大家不要吵,這般嚷嚷的,虛竹子先生能聽得見麼?”出聲呼喝的正是羣豪之首的烏老大,衆人便即靜了下來。虛竹道:“在下雖蒙童姥授了破解生死符的法門……”七八個人忍不住叫了起來:“妙極,妙極!”“吾輩性命有救了!”只聽虛竹續道:“……但辨穴認病的本事卻極膚淺。不過各位也不必擔心,若是自己確知生死符部位的,在下逐一施治,助各位破解。就算不知,咱們慢慢琢磨,再請幾位精於醫道的朋友來一同參詳,總之是要治好爲止。”

羣豪大聲歡呼,只震得滿廳中都是回聲。過了良久,歡呼聲才漸漸止歇。梅劍冷冷的道:“主人應允給你們取出生死符,那是他老人家的慈悲。可是你們大膽作亂,害得童姥離宮下山,在外仙逝,你們又來攻打縹緲峰,害死了我們鈞天部的不少姊妹,這筆帳卻又如何算法?”此言一出,羣豪面面相覷,心中不禁冷了半截,尋思梅劍所言確是實情,虛竹既是童姥的傳人,對衆人所犯下的大罪不會置之不理。有人便欲出言哀懇,但轉念一想,害死童姥、倒反靈鷲宮之罪何等深重,豈能哀求幾句,便能了事?話到口邊,又縮了回去。烏老大道:“這位姊姊所責甚是有理,吾輩罪過甚大,甘領虛竹子先生的責罰。”他摸準了虛竹的脾氣,知他忠厚老實,絕非陰狠毒辣的童姥可比,若是由他出手懲罰,下手也必比梅蘭菊竹四劍爲輕,因之向他求告。

羣豪中不少人便即會意,跟着叫了起來:“不錯,咱們罪孽深重,虛竹子先生要如何責罰,大家甘心領罪。”有些人想到生死符催命時的痛苦,竟然雙膝一曲,跪了下來。

虛竹渾沒了主意,向梅劍道:“梅劍姊姊,你瞧該當怎麼辦?”梅劍道:“這些都不是好人,害死了鈞天部這麼多姊妹,非叫他們償命不可。”無量洞副洞主左子穆向梅劍深深一揖,說道:“姑娘,咱們身上中了生死符,實在是慘不堪言,一聽到童姥姥她老人家不在峰上,不免着急,以致做錯了事,實在悔之莫及。求你姑娘大人大量,向虛竹子先生美言幾句。”

梅劍臉一沉,說道:“那些殺過人的,快將自己的右臂砍了,這是最輕的懲戒了。”她話一出口,覺得自己發號施令,於理不合,轉頭向虛竹道:“主人,你說是不是?”虛竹覺得如此懲罰太重,卻又不願得罪梅劍,囁嚅道:“這個……這個……嗯……那個……”人羣中忽有一人越衆而出,正是大理國王子段譽。他性喜多管閒事,評論是非,向虛竹拱了拱手,笑道:“仁兄,這些朋友們來攻打縹緲峰,小弟一直極不贊成,只不過說幹了嘴,也勸他們不聽。今日大夥兒闖下大禍,仁兄欲加罪責,倒也應當。小弟向仁兄討一個差使,由小弟來將這些朋友們責罰一番如何?”那日羣豪要殺童姥,歃血爲盟,段譽力加勸阻,虛竹是親耳聽到的,知道這位公子仁心俠膽,對他好生敬重,自己負了童姥給李秋水從千丈高峰打下來,也曾得他相救,何況自己正沒做理會處,聽他如此說,忙拱手道:“在下識見淺陋,不會處事。段公子肯出面料理,在下感激不盡。”羣豪初聽段譽強要出頭來責罰他們,如何肯服?有些脾氣急躁的已欲破口大罵,待聽得虛竹竟一口應允,話到口邊,便都縮回去了。段譽喜道:“如此甚好。”轉身面對羣豪說道:“衆位所犯過錯,實在太大,在下所定的懲罰之法,卻也非輕。虛竹子先生既讓在下處理,衆位若有違抗,只怕虛竹子老兄便不肯給你們拔去身上的生死符了。嘿嘿,這第一條嘛,大家需得在童姥靈前,恭恭敬敬的磕上八個響頭,肅穆默唸,懺悔前非,磕頭之時,倘若心中暗咒童姥者,罪加一等。”虛竹喜道:“甚是!甚是!這第一條罰得很好。”羣豪本來都怕這書呆子會提出什麼古怪難當的罰法來,都自惴惴不安,一聽他說在童姥靈前磕頭,均想:“人死爲大,在她靈前磕幾個頭,又打甚緊?何況咱們心裡暗咒老賊婆,他又怎會知道,老子一面磕頭,一面暗罵老賊婆便是。”當即齊聲答應。段譽見自己提出的第一條衆人欣然同意,精神一振,說道:“這第二條,大家需得在鈞天部諸死難姊姊的靈前行禮。殺傷過人的,必須磕頭,默唸懺悔,還得身上掛塊麻布,服喪志哀。沒殺過人的,長揖爲禮,虛竹子仁兄提早給他們治病,以資獎勵。”羣豪之中,一大半手上沒在縹緲峰頂染過鮮血,首先答應。殺傷過鈞天部諸女之人,聽他說不過是磕頭服喪,比之梅劍要他們自斷右臂,懲罰輕了萬倍,自也不敢異議。段譽又道:“這第三條嗎,是要大家永遠臣服靈鷲宮,不得再生異心。虛竹子先生說什麼,大家便得聽從號令。不但對虛竹子先生要恭敬,對梅蘭竹菊四位姊姊妹妹們,也得客客氣氣,化敵爲友,再也不得動刀弄槍。倘若有哪一位不服,不妨上來跟虛竹子先生比上三招兩式,且看是他高明呢,還是你厲害!”羣豪聽段譽這麼說,都歡然道:“當得,當得!”更有人道:“公子訂下的罰章,未免太便宜了咱們,不知更有什麼吩咐?”段譽拍了拍手,笑道:“沒有了!”轉頭向虛竹道:“小弟這三條罰章訂得可對?”虛竹拱手連說:“多謝,多謝,對之極矣。”他向梅劍等人瞧了一眼,臉上頗有歉然之色。蘭劍道:“主人,你是靈鷲宮之主,不論說什麼,婢子們都得聽從。你氣量寬宏,饒了這些奴才,可也不必對我們有什麼抱歉。”虛竹一笑,道:“不敢!嗯,這個……我心中還有幾句話,不知……不知該不該說?”

烏老大道:“三十六洞、七十二島,一向是縹緲峰的下屬,尊主有何吩咐,誰也不敢違抗。段公子所定的三條罰章,實在是寬大之至。尊主另有責罰,大夥兒自然甘心領受。”虛竹道:“我年輕識淺,只不過承童姥姥指點幾手武功,‘尊主’什麼的,真是愧不敢當。我有兩點意思,這個……這個……也不知道對不對,大膽說了出來,這個……請各位前輩琢磨琢磨。”他自幼至今一直受人指使差遣,向居人下,從來不會自己出什麼主意,而當衆說話更是窘迫,這幾句話說得吞吞吐吐,語氣神色更是謙和之極。

梅蘭菊竹四姝均想:“主人怎麼啦,對這些奴才也用得着這麼客氣?”烏老大道:“尊主寬宏大量,赦免了大夥兒的重罪,更對咱們這般謙和,衆兄弟便肝腦塗地,也難報恩德於萬一。尊主有命,便請吩咐罷!”虛竹道:“是,是!我若說錯了,諸位不要……不要這個見笑。我想說兩件事。第一件嘛,好像有點私心,在下……在下出身少林寺,本來……本是個小和尚,請諸位今後行走江湖之時,不要向少林派的僧俗弟子們爲難。那是我向各位求一個情,不敢說什麼命令。”

烏老大大聲道:“尊主有令:今後衆兄弟在江湖上行走,遇到少林派的大師父和俗家朋友們,須得好生相敬,千萬不可得罪了,否則嚴懲不貸。”羣豪齊聲應道:“遵命。”虛竹見衆人答允,膽子便大了些,拱手道:“多謝,多謝!這第二件事,是請各位體念上天好生之德,我佛慈悲爲懷,不可隨便傷人殺人。最好是有生之物都不要殺,螻蟻尚且惜命,最好連腥葷也不吃,不過這一節不大容易,連我自己也破戒吃葷了。因此……這個……那個殺人嘛,總之不好,還是不殺人的爲妙,只不過我……我也殺過人,所以嘛……”烏老大大聲道:“尊主有令:靈鷲宮屬下一衆兄弟,今後不得妄殺無辜,胡亂殺生,否則重重責備。”羣豪又齊聲應道:“遵命!”虛竹連連拱手,說道:“我……我當真感激不盡,話又說回來,各位多做好事,不做壞事,那也是各位自己的功德善業,必有無量福報。”向烏老大笑道:“烏先生,你幾句話便說得清清楚楚。我可不成,你……你的生死符中在哪裡?我先給你拔除了罷!”烏老大所以甘冒奇險,率衆謀叛,爲來爲去就是要除去體內的生死符,聽得虛竹答應爲他拔除,從此去了這爲患無窮的附骨之蛆,當真是不勝之喜,心中感激。雙膝一曲,便即拜倒。虛竹急忙跪倒還禮,又問:“烏先生,你肚子上松球之傷,這可痊癒了麼?你服過童姥的什麼‘斷腸腐骨丸’,咱們也得想法子解了毒性纔是。”

梅劍四姊妹開動機關,移開大門上的巨巖,放了朱天、昊天、玄天九部諸女進入大廳。

風波惡和包不同大呼小叫,和鄧百川、公冶乾一齊進來。他四人出門尋童姥相鬥,卻撞到八部諸女。包不同言詞不遜,風波惡好勇鬥狠,三言兩語,便和諸女動起手來。不久鄧百川、公冶乾加入相助,他四人武功雖強,但終究寡不敵衆,四人且鬥且走,身上都帶了傷,倘若大門再遲開片刻,梅蘭菊竹不出聲喝止,他四人若不遭擒,便難免喪生了。慕容復自覺沒趣,帶同鄧百川等告辭下山。卓不凡和芙蓉仙子崔綠華卻不別而行。

虛竹見慕容復等要走,竭誠挽留。慕容複道:“在下得罪了縹緲峰,好生汗顏,承兄臺不加罪責,已領盛情,何敢再行叨擾?”虛竹道:“哪裡,哪裡?兩位公子文武雙全,英雄了得,在下仰慕得緊,只想……只想這個……向兩位公子領教。我……我實在笨得……那個要命。”

包不同適才與諸女交鋒,寡不敵衆,身上受了好幾處劍傷,正沒好氣,聽虛竹囉裡囉唆的留客,又聽慕容復低聲說他懷中藏了王語嫣的圖像,尋思:“這小賊禿假仁假義,身爲佛門子弟,卻對我家王姑娘暗起歹心,顯然是個不守清規的淫僧。”便道:“小師父留英雄是假,留美人是真,何不直言要留王姑娘在縹緲峰上?”

虛竹愕然道:“你……你說什麼?我要留什麼美人?”包不同道:“你心懷不軌,難道姑蘇慕容家的都是白癡麼?嘿嘿,太也可笑!”虛竹搔了搔頭,說道:“我不懂先生說些什麼,不知什麼事可笑。”包不同雖然身在龍潭虎穴之中,但一激發了他的執拗脾氣,早將生死置於度外,大聲叫道:“你這小禿賊,你是少林寺的和尚,既是名門弟子,怎麼又改投邪派,勾結一衆妖魔鬼怪?我瞧着你便生氣。一個和尚,逼迫幾百名婦女做你妻妾情婦,兀自不足,卻又打起我家王姑娘的主意來!我跟你說,王姑娘是我家慕容公子的人,你癩蝦蟆莫想吃天鵝肉,乘早收了歹心的好!”怒火上衝,拍手頓足,指着虛竹的鼻子大罵。虛竹莫名其妙,道:“我……我……我……”忽聽得呼呼兩聲,烏老大挺起綠波香露鬼頭刀,哈大霸舉起一柄大鐵椎,齊聲大喝,雙雙向包不同撲來。

慕容復知道虛竹既允爲這些人解去生死符之毒,已得羣豪死力,若是混戰起來,兇險無比,眼見烏老大和哈大霸同時撲到,身形一晃,搶上前去,使出“斗轉星移”的功夫,一帶之間,鬼頭刀砍向哈大霸,而大鐵椎砸向烏老大,噹的一聲猛響,兩般兵刃激得火花四濺。慕容復反手在包不同肩頭輕輕一推,將他推出丈餘,向虛竹拱手道:“得罪,告辭了!”身形晃處,已到大廳門口。他適才見過門口的機關,倘若那巨巖再移過來擋住了大門,那便只有任人宰殺了。

虛竹忙道:“公子慢走,決不……不是這個意思……我……”慕容復雙眉一挺,轉身過來,朗聲道:“閣下是否自負天下無敵,要指點幾招麼?”虛竹連連搖手,道:“不……不敢……”慕容複道:“在下不速而至,來得冒昧,閣下真的非留下咱們不可麼?”虛竹搖頭道:“不……不是……是的……唉!”慕容復站在門口,傲然瞧着虛竹、三十六洞、七十二島羣豪,以及梅蘭菊竹四劍、九天九部諸女。羣豪諸女爲他氣勢所懾,一時竟然無人敢於上前。隔了半晌,慕容復袍袖一拂,道:“走罷!”昂然跨出大門。王語嫣、鄧百川等五人跟了出去。烏老大憤然道:“尊主,倘若讓他活着走下縹緲峰,大夥兒還用做人嗎?請尊主下令攔截。”虛竹搖頭道:“算了。我……我真不懂,爲什麼他忽然生這麼大的氣,唉,真是不明白……”烏老大道:“那麼待屬下去擒了那位王姑娘來。”虛竹忙道:“不可,不可!”王語嫣見段譽未出大廳,回頭道:“段公子,再見了!”段譽一震,心口一酸,喉頭似乎塞住了,勉強說道:“是,再……再見了。我……我還是跟你一起……”眼見她背影漸漸遠去,更不回頭,耳邊只響着包不同那句話:“他說王姑娘是慕容公子的人,叫旁人趁早死了心,不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不錯,慕容公子臨出廳門之時,神威凜然,何等英雄氣概!他一舉手間便化解了兩個勁敵的招數,又是何等深湛的武功!以我這等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到處出醜,如何在她眼下?王姑娘那時瞧她表哥的眼神臉色,真是深情款款,既仰慕,又愛憐,我……我段譽,當真不過是一隻癩蝦蟆罷了。”一時之間,大廳上怔住了兩人,虛竹是滿腹疑雲,搔首踟躕,段譽是悵惘別離,黯然魂銷。兩人呆呆的茫然相對。過了良久,虛竹一聲長嘆。段譽跟着一聲長嘆,說道:“仁兄,你我同病相憐,這銘心刻骨的相思,卻何以自遣?”虛竹一聽,不由得滿面通紅,以爲他知道自己“夢中女郎”的豔跡,囁嚅問道:“段……段公子,你卻又如……如何得知?”段譽道:“不知子都之美者,無目者也。不識彼姝之美者,非人者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仁兄,你我同是天涯淪落人,此恨綿綿絕無期!”說着又是一聲長嘆。他認定虛竹懷中私藏王語嫣的圖像,自是和自己一般,對王語嫣傾倒愛慕,適才慕容復和虛竹衝突,當然也是爲着王語嫣了,又道:“仁兄武功絕頂,可是這情之一物,只講緣份,不論文才武藝,若是無緣,說什麼也不成的。”

虛竹喃喃道:“是啊,佛說萬法緣生,一切只講緣份……不錯……那緣份……當真是可遇不可求……是啊,一別之後,茫茫人海,卻又到哪裡找去?”他說的是“夢中女郎”,段譽卻認定他是說王語嫣。兩人各有一份不通世俗的呆氣,竟然越說越投機。靈鷲宮諸女擺開筵席,虛竹和段譽便攜手入座。諸洞島羣豪是靈鷲宮下屬,自然誰也不敢上來和虛竹同席。虛竹不懂款客之道,見旁人不過來,也不出聲相邀,只和段譽講論。段譽全心全意沉浸在對王語嫣的愛慕之中,沒口子的誇獎,說她性情如何和順溫婉,姿容如何秀麗絕俗。虛竹只道段譽在誇獎他的“夢中女郎”,不敢問他如何認得,更不敢出聲打聽這女郎的來歷,一顆心卻是怦怦亂跳,尋思:“我只道童姥一死,天下便沒人知道這位姑娘的所在,天可憐見,段公子竟然認得。但聽他之言,對這位姑娘也充滿了愛慕之情、思戀之意,我若吐露風聲,曾和她在冰窖之中有過一段因緣,段公子勢必大怒,離席而去,我便再也打聽不到了。”聽段譽沒口子誇獎這位姑娘,正合心意,便也隨聲附和,其意甚誠。兩人各說各的情人,纏夾在一起,只因誰也不提這兩位姑娘名字,言語中的榫頭居然接得絲絲入扣。虛竹道:“段公子,佛家道萬法都是一個緣字。經雲:‘諸法從緣生,諸法從緣滅。我佛大沙門,常作如是說。’達摩祖師有言:‘衆生無我,苦樂隨緣’,如有什麼賞心樂事,那也是‘宿因所構,今方得之。緣盡還無,何喜之有?’”段譽道:“是啊!‘得失隨緣,心無增減’!話雖如此說,但吾輩凡夫,怎能修得到這般‘得失隨緣,心無增減’的境地?”

大理國佛法昌盛,段譽自幼誦讀佛經,兩人你引一句《金剛經》,我引一段《法華經》,自寬**,自傷自嘆,惺惺相惜,同病相憐。梅蘭菊竹四姝不住輪流上來勸酒。段譽喝一杯,虛竹便也喝一杯,嘮嘮叨叨的談到半夜。羣豪起立告辭,由諸女指引歇宿之所。虛竹和段譽酒意都有八九分了,仍是對飲講論不休。那日段譽和蕭峰在無錫城外賭酒,以內功將酒水從指甲中逼出,此刻借酒澆愁,卻是真飲,迷迷糊糊的道:“仁兄,我有一位結義金蘭的兄長,姓喬名峰,此人當真是大英雄,真豪傑,武功酒量,無雙無對。仁兄若是遇見,必然也愛慕喜歡,只可惜他不在此處,否則咱三人結拜爲兄弟,共盡意氣之歡,實是平生快事。”虛竹從不喝酒,全仗內功精湛,這才連盡數鬥不醉,但心中飄飄蕩蕩地,說話舌頭也大了,本來拘謹膽小,忽然豪氣陡生,說道:“段公子若是……那個不是……不是瞧不起我,咱二人便先結拜起來,日後尋到喬大哥,再拜一次便了。”段譽大喜,道:“妙極,妙極!兄長几歲?”

二人敘了年紀,虛竹大了三歲,段譽叫道:“二哥,受小弟一拜!”推開椅子,跪拜下去。虛竹急忙還禮,腳下一軟,向前直摔。段譽見他摔跌,忙伸手相扶,兩人無意間真氣一撞,都覺對方體中內力充沛,急忙自行收斂剋制。這時段譽酒意已有十分,腳步踉蹌,站立不定。突然之間,兩人哈哈大笑,互相摟抱,滾跌在地。段譽道:“二哥,小弟沒醉,咱倆再來喝他一百斤!”虛竹道:“小兄自當陪三弟喝個痛快。”段譽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哈哈,會須立盡三百杯!”兩人越說越迷糊,終於都醉得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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