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既出,整個貴賓廳裡,只剩下一片死寂。
沉默之中,只剩下了低沉的呼吸聲。
充斥所有人的耳邊。
來自凌洲。
就像是磨礪爪牙的野獸再也無從抑制,看不見的鎖鏈錚錚作響。惡意冰冷的靈質波動不受控制的擴散開來。就在他的雙手和麪孔之上,一隻又一隻詭異的眼睛睜開了,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季覺。
重生位階的殺意於此勃發,奔流如潮。
在這之前,更早按耐不住的,是凌洲身後的下屬,羣情激奮。
“他媽的一個臭工匠,別給臉不要臉!”
“信不信殺你全家!”
“我操——”
咒罵的聲音不絕於耳,此起彼伏。
偏偏自始至終,季覺只是坦蕩的靠在椅子上,瞥着那那些彷彿小丑一般的模樣,眼角挑起。
“怎麼?這就急了?”
他的視線看向凌洲,掃過一隻只遍佈血絲的眼睛,最後落在那一張猙獰殘忍的面孔之上:“我想想……灰港那一塊,應該是幻鄉工坊的吧?想要攙和,何必捨近求遠呢?只不過,你猜猜你乾爹凌六敢不敢跟佩蒂翁大師這麼說?”
季覺笑起來了,好奇發問,“你猜幻鄉的人,敢不敢跟我這麼講?”
那一瞬間,一切聲音戛然而止。
凌洲緩緩的擡起手。
令所有暴怒的下屬陷入沉默,不敢說話。
在他身上,一隻隻眼瞳漸漸合攏,彷彿幻覺一般消失不見,可就在凌洲的面孔之上,那一雙眼眸之中的寒意已經凝結成實質,彷彿令整個貴賓廳都落入冰窟。
“看在陳伯說和的份兒我可是特地抽出時間來招待各位。今天來者是客,談不談的攏,都沒有動手的道理。”
他停頓了一下,手中原本自惡寒下暈厥的延建驟然慘叫出聲,自如同鐵鉗合攏的五指之下,絕望掙扎,破裂的疤痕再度滲出血液:“宴,我擺了,酒,我也倒了,該給的面子我都給完了。只是,倘若季先生是這種態度的話,今天的事情,恐怕沒辦法善了。”
“人在你手裡,債在你手裡,貨也在你手裡,自然怎麼說都是你的道理咯。”
季覺面無表情,毫無動容,甚至無聊的想要打哈欠:“沒必要扯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了,凌洲,劃出個道來吧。”
他說:“別浪費大家的時間。”
漫長的沉默中,凌洲死死的盯着季覺,忽然之間,展顏一笑。
嘭!
他驟然拍桌,毫無徵兆的掀起一道巨響,彷彿令整個貴賓室都陡然一震。
“好,爽快!”
他終於鬆開了延建,染血的手掌拍在桌子上那不知從何處收集來的債務文件,留下了猩紅的手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既然今天來了天波號,那就按照天波號的規矩來——債、人、貨就在這裡,就看季先生你有沒有能力贏回去了!
那一根血跡斑斑的手指擡起來,指向了正中那一把空白的塑料椅:“今天,當着魁首尊位,我凌某人保證,今天你能贏的話,從今往後,咱們的事情,一筆勾銷!”
季覺沉默了片刻,看着他手下的那一沓文件,許久,眉毛微微挑起,彷彿恍然:
“你要跟我賭?”
“你不是要談麼?那就這樣談咯!”
凌洲嗤笑着,擡起腳來,踩在延建的臉上:“沒人強迫你,季先生,不願意的話,你隨時可以打道回府、拍屁股走人,大家改日再談或者分個生死高下也沒問題。
只不過……”
凌洲腳下微微用力,自延建的慘叫聲裡,遺憾聳肩:
“這人,你就要留下了。”
在凌洲的腳下,延建嗚嗚做聲,奮力掙扎,努力向着季覺看過去,可到最後,卻又猶豫了一下,艱難的,閉上了眼睛。
好像放棄了一樣,再不說話。
漫長的寂靜裡,陳行舟眼眸低垂,無聲一嘆。
現在他可以確定,對方百分之百就是衝着這一攤渾水來的。雖然背後發力的不知道是那幾家軍工還是凌六,也不清楚他們之間達成了什麼協議,但恐怕一開始就做好了矛盾激化,事情鬧大的準備了。
陷阱和導火索,早已經準備好。
打一開始,凌洲就沒打算善了!
陳行舟擡頭,準備起身打斷這一場註定沒有結果的會談,可在那之前,卻聽見了季覺的聲音,僵硬一瞬。
“主意不錯。”
季覺笑起來了,彷彿深感贊同,“只可惜,我好像沒帶錢啊。”
不止是陳行舟和在場的所有人,就連凌洲也愣了一下,可旋即,反應過來,速度飛快,再不給陳行舟插手的機會。
“沒事兒,賭人也行啊。”
凌洲咧嘴,滿懷期待:“或者,我也可以借你點?多少都行,你說個數。”
“不必了,就賭這一雙手如何?”
季覺緩緩的挽起袖子來,展示十指內外:“別的不說,純粹作爲素材而言,至少也能在協會裡賣個兩億七千萬……凌先生要不要讓人檢查一下?”
“爽快!”
凌洲拍桌起身,環顧向四周:“魁首之位在前,龍頭和各位叔伯見證,這件事兒,就這麼定了!”
陳行舟沉默着沒有說話。
看了一眼季覺的神情之後,撐着座椅扶手起身的手臂忽然鬆開了,坐回了原本的位置上,一言不發。
“且慢——”
季覺擡起的手忽然收了回去,看向了他的腳下:“事情定了,那我的人呢?”
凌洲低頭看了一眼,才發現腳下奄奄一息的人,頓時嘲弄一笑,揮了揮手。
立刻就有人將延建拖了下去。
在出門之前就被人接了過去。
陳行舟身後,有個穿着白大褂玩手機的人影起身,走到地上的延建旁邊,隨意的伸手撥弄了一下,瞭然點頭。隨手從口袋裡掏出注射器,打了一針。
“還好。”被帶來的謝嵐回頭看了看季覺,告訴他:“都是外傷,腦部溢血也很容易解決,都是小問題。”
“多謝。”季覺頷首。
“收錢幹活兒而已。”
他指揮着金毛和另一個人將延建擡上了擔架,最後朝着季覺揮了揮手:“你加油吧。”
擔架上,延建努力的掙扎着,想要向季覺說什麼,可鎮定劑很快就發揮了效果,昏了過去,不省人事。
而另一頭,挽起袖子來的凌洲朝着角落裡的人勾了勾手指,立刻就有人走了上來,在季覺身邊:“抱歉,先生,我們需要檢查一下。”
凌洲說:“開賭場的,疑心病就是重了點,爲了確保公平和結果,季先生應該不介意吧?”
“我隨意,不過你呢?”
季覺起身,展開雙手任由檢查,瞥着他:“不過,你呢?”
“也行啊。”凌洲無所謂,“這麼多叔伯的眼皮子下面看着,我總不至於出老千吧?”
陳行舟向身後看了一眼,沉默的老林頓時走了上去,獨臂擡起,在凌洲身上按了按,感知確認沒有什麼鍊金裝備之後,一線黑煙便纏繞在了他的手腕。
封鎖一切靈質波動,隔絕靈魂和感知。
哪怕有稍微的靈質波動,那一線黑煙都會熔斷消散。
而季覺的搜身結果也出來了。
除了超然視界的戒指和古老之口的項鍊之外,鑰匙扣、手機、鋼鏰、一張剪過的地鐵票,還有……一把左輪手槍。
平平無奇的手槍落在所有人的眼前。
下屬茫然的回頭看了過來。
“不用了。”
凌洲擺手,都忍不住笑,“這個就給季先生留着吧,起碼能壯壯膽氣。”
“那就多謝了,沒了槍,我還真有點害怕呢。”
季覺微笑,拿起槍來,放在了桌子邊上。
另一隻手上,則被人銬上了一隻單獨的手銬,綠光閃爍,同樣封鎖靈質、感知和矩陣。
有荷官走了上來,推着車,展示着各種用具,任由檢查。
雙方確認無誤之後拆封啓用。清點籌碼,將雙方的賭注全部折算完畢,堆積兩座山,一大一小,差別如此顯著。
“想玩什麼?”凌洲問:“百家樂,德州,橋牌?賭大小也可以。”
“客隨主便,都行。”
季覺無所謂的搖頭,自始至終輕鬆自如,那一副微笑的樣子,令凌洲的神情也微微停滯了一瞬,難以分辨,這就是破罐子破摔、成竹在胸,還是故佈疑陣的掩飾和策略。
但都無所謂。
從他答應,不,從他上船,甚至在上船之前,這一切就早已經決定了。
無非是垂死掙扎而已罷了。
閃爍的攝像頭之後,監控室裡,領班看着屏幕上的景象,拿起了對講機:“目標上鉤了,請貴客開始準備。”
而就在天波號的最上層,豪華包廂之中,滿面胡茬的男人看向了沙發上閉目養神的老者:“後面交給您了,克蘭傑大師。”
老者擡起眼眸,毫無瞳孔,一片純粹的眼白之中,彷彿有無以計數的幻象一閃而逝,視線落在絡腮鬍男人臉上,令他本能的渾身發冷,後退了一步。
就像是一眼之下,自內而外的一切都被人看穿了。
“放心吧。”
克蘭傑古怪一笑,看向眼前的桌子,桌上那一架天平,兩顆砝碼的色彩緩緩轉變,一顆鐵光流轉如銀,一顆漆黑如墨。
“告訴高越,這是另外的錢。”
他伸出手,撥弄了一下天平的橫杆。
打破平衡,重量,已經悄無聲息的向着墨色砝碼的方向傾斜。
老者咧嘴,任由飢渴的天平吮吸着自己的血液和靈質,無聲一笑。
“一切早已經註明,命定之中,萬物皆爲傀儡——”
今夜此刻,此時此地,一切早已經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