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拯有點無法形容眼前這顆“星辰”。
它枯寂、單調又無比寧靜。
它並非是藍星那樣的星球，也非周拯理解中的、藍星物理學描繪中的自然天體。
它更像是由一塊塊廣闊的陸地堆積拼湊，被擺成了接近球狀的多面體；更像是一塊墓地，是這個世界各個位面、各個小天地最後的歸宿。
“周，”敖瑩低聲道，“此界應該存在過大量的生靈，我察覺到，這裡的大道中殘留了諸多生靈的印記，而且還有很多與我龍族相關的痕跡。”
周拯道：“瑩瑩你受些累，仔細搜索下此地殘留的大道印記。”
“嗯，”敖瑩輕輕頷首。
百花道：“我如今道境不足，也幫不上什麼，就陪着瑩瑩吧，帝君去忙正事就好。”
周拯笑道：“我守着你們哪裡也不去……已經讓紙道人在各處探查了。”
言罷，周拯就在這片黑暗中尋了個還算平
坦之地，隨手扔下了數百方靈石鑄造陣基，凝成了一個封閉的聚靈大陣，供給他們三個修行用，又在外圍佈置了數重遮掩大陣以防此地有什麼危險。
從大陣外向內看，此地昏暗無光，與其他區域沒什麼區別。
從大陣內向外看，天地也算多了些顏色。百花仙子自袖中取出了一方樓，敖瑩則是祭起了祖龍龍珠。
周拯顧不上與她們雙修練功，利用幾個紙道人同時探查這個世界內外。
老君送他來這，必有深意。
外層世界總共由上千個大地拼湊而成，外圍包裹着極爲高明的乾坤之法，將這些大地縮小了百倍。
可即便如此，紙道人想橫穿一塊大地，都要一兩個時辰。
更要命的是，內層世界並不只是一層。從外到內，總共九層。
周拯不得不多放出兩個紙人，利用搜天觀地的神通，將各處“信息”盡數記錄下來，而後再在心底慢慢梳攏。
漸漸的，這方世界的全貌出現在了周拯心底。
周拯也給它取了個名字——九元歸寂界。內層也是一塊塊陸地拼湊而成，陸地和陸地之間的縫隙就是上下的通路。
最初，周拯並不知道這些縫隙存在的意義是什麼，直到他進入最內層由九塊大陸拼湊出的最內世界，紙道人回神望去時，那些縫隙透出了遠處黑洞吸積盤的微弱光暈。
就像是一些暗澹之極的星辰。
佈置這一切的生靈、這個世界曾經存在過的生靈，對星空似是有着一種嚮往。
周拯將紙道人重新分隊，從各層一同探查。
他在最外層發現了一片又一片城池的痕跡。
是的，只有痕跡了，那些曾經存在建築的區域，留下了已模湖不清的斷壁殘桓。
歲月在這裡沒有了其他意義，唯一的作用就是磨掉這些痕跡。
周拯藉着紙道人在這些城池的廢墟中尋找着，他想找到生靈存在過的證據，最後卻只是尋到了一些類似金屬的殘片。
這裡的生靈最後是如何消逝的？
這個世界最後是如何演變成這樣的？
老君在第八重試煉中，送自己來此地，又是爲了什麼？
周拯探尋着，不斷尋找着。
周拯很快就發現，越內層的遺蹟保存的痕跡也就越多，其內蘊含的信息也就越多。
他很快就將大半的心神放在了最深處第九層的探查上。
如此過了幾日，周拯找到了一處隱秘的神殿遺蹟，在神殿中找到了此前感受到的殘存靈氣。
那是一方不規則的池子，池子底部有着繁複的條紋，這些條紋向外延伸，最後蔓延到了外圍的陸地上。
周拯面露恍然。
這是一種聚靈的大陣。
將所有的天地堆砌在這，拍成了九層，逐步吸納這些天地最後的生機，將所有生機化作了靈力，匯聚在這個池子中。
“這一切是在生靈死絕前做的，還是在生靈死絕後做的？”
周拯喃喃自語。
他有點在意這個，決定朝着這個方向探查。
周拯能感覺出，在這個世界一步步走向末
日的時候，還有着強大的統治者存在，而這個統治者佈置了這九元歸寂界。
第九層神殿保存完整但空空蕩蕩，各處沒有留下明顯的情報指向。
就這般找尋了幾日，他終於有所收穫。
——周拯甚至沒感覺到明顯的歲月流逝，但如果按照藍星的歲月流速來計算，他確實是度過了幾日。
那是在第七層一塊陸地的某個山崖下的隱秘神殿。
如果正常尋找，很難發現這處神殿存在；但周拯根據第九層靈池內的佈置，進行了一番逆推，發現的這處給下一層輸送靈力的神殿。
這個神殿中有幾幅殘缺到幾乎無法辨認線條的壁畫，周拯不斷推算，順利還原了壁畫的內容。
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形容，心底泛起了莫名的傷感；
他很快又意識到，自己好像找到了自己三界一些疑團的答桉。
“唉——”
表層世界的大陣中周拯長長地嘆了口氣，與敖瑩、百花仙子幾乎同時睜開雙眼。
敖瑩輕輕抿了抿嘴，眼角滑落了兩滴眼淚。
百花仙子雖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麼，在袖中取出一隻手帕，送到了敖瑩手邊。
周拯低聲道：“瑩瑩你在大道印記中看到了什麼？”
“這裡也曾有一脈龍族，”敖瑩低聲道，“龍族本是混沌生靈，祖龍也算先天神魔，只不過他並未對抗天地衍變，而是在其中發揮了一些作用，所以有許多世界是有龍族血脈延續的……我不知該如何形容這裡發生的事，我感覺很噁心。”
周拯問：“這個世界存在多久？”
“只有我們三界當前壽命的三分之一，”敖瑩嗓音頓了下，嘆道，“這界的強者都瘋魔了我龍族的那支也是。”
“爲何？”百花輕聲問。
敖瑩緩緩開始講述：
“從這一界誕生生靈開始，修行之事就開始不斷躍升，所有生靈心底都被種下了一個執念——飛昇。”
“他們不斷提升自身的生命層次，有些類似於我們三界的遠古時代，但他們爆發的遠古戰爭烈度不夠，大批超凡生命活了下來，這成爲了致命的隱患。”
“到了此界的上古初期，醞釀了漫長歲月的天道試圖接管這個天地，卻被一羣超凡生命體直接覆滅。”
“他們定下了此界的規矩，並創造了新的天道，直接開始影響道則之海。”
“但干預道則之海的行爲很快出現了反噬，大道的組合與排列，是在混沌海中醞釀了無盡歲月、無數次試錯後才誕生的最終秩序，動一發而牽全身。”
“他們很快就搞砸了，新的天道很快就徹底崩潰，這羣超凡生命數次創造新的天道，最終也沒能樹立起真正無私無慾的天道，這個世界由生靈完全主宰了。”
周拯嘆道：“天道、人道，二者當存平衡，任何一方過強都會產生災難，但比起天道失去限制，人道失去限制的災難更可怕，人性是貪婪且沒有止境的。”
“嗯，”敖瑩低聲道，“超凡生命們早早就發現，他們的無盡生命是需要無盡的靈力來維持，永恆是相對的概念，但超脫出這個世界談何容易。”
“更糟糕的情形隨之而來，超凡生命們雖然知道，他們如果不停止掠奪靈力，會加速這個世界的消亡，會讓這個生靈的盛世迅速衰弱，但他們之間已出現了競爭，誰都不敢變得比其他超凡生命弱。”
“於是這就成了惡性循環，超凡生命不斷掠奪靈力，整個世界流動的靈力越來越少，他們的競爭越來越激烈，然後不得不更瘋狂吸納靈力。”
“天地雖廣闊但在超凡生命們無序擴張之下，也迅速變得狹小。”
“他們爆發了大戰，持續的大戰打碎了大半的天地，也耗損了無法計算的靈氣，等最後的勝者出現，這個世界已經一片狼藉，滅絕了大半生機。”
“這個勝者，創造了我們腳下這個古怪世界。”
周拯嘆了口氣：“後面的我來說吧，這個勝者成了這個世界唯一的真神，而他看着這個破敗的世界，已是下定了決心——他要超脫離開這。”
百花仙子眉角輕輕跳動：“那，剩下的生靈呢？”
“此界最後的勝者，我們稱它爲暗神吧，這個比較貼切。”
周拯緩聲道：
“暗神將所有生靈集中在這些天地上，在各地建立了神殿，最開始的時候，這些天地還是正常的，分散在這個宇宙的各處，但隨着暗神不斷提取這個世界的力量，生靈們漸漸沒了生存的空間。”
“這個世界成了一個囚籠，對暗神來說的囚籠，他爲了超脫、爲了飛昇已經沒了一絲絲人性。”
“星辰逐漸暗澹，靈力不斷提取，這片宇宙加速破滅，靈力無法形成循環，很快就步入枯竭。”
“最後的階段，暗神超脫需要的能量還不夠，所有的世界被集合在了這裡，生靈盡數被獻祭，所有靈力匯聚到了最內層的靈池。”
“暗神超脫了，留下了這些殘骸……又或者，暗神沒有超脫，但它成功離開了這個世界。”
周拯話語頓住，目中流露出幾分思索。敖瑩似是想到了什麼，同樣是低頭沉思狀。
百花仙子在旁眨了眨眼。
很快，周拯道：“如果是這樣，那可就真的麻煩了。”
“周你想到了什麼？”敖瑩忙問。
“老君爲什麼送我們來這？”周拯低聲道，“毀了此界的那個暗神，是不是、是不是去了我們的三界？”
“這？”百花頓時明白了周拯和敖瑩他們此前說的那些。
周拯喃喃道：“這極有可能，不對，我們此前就該發現一些蛛絲馬跡……你們還記得，王善！”“王靈官怎了？”
“他那次來殺我，在被我們摁住後，展示過他的記憶，”周拯定聲道，“一團黑影盤踞在他身周，不斷挑動他的情緒，那團黑影就有問題！”
百花道：“一千六百多年前，勾陳星域的小天地墮魔事件！”
敖瑩低聲道：“大天尊與咱們三界的天道突然反目成仇，互相之間產生了不信任感！”
“對，如果是這個世界逃走的那個暗神做的，那就說的通了。”
周拯罵道：“這個世界的超凡生命們，曾經培養過幾個天道，最後卻發現他們培養出的天道都無法做到大公無私，那他們肯定有經驗，知道如何讓天道產生私慾！”
“三界的大劫，源於外魔的入侵？”百花道。
“有可能是這樣，”敖瑩喃喃自語，“我想到了這個暗神在我們三界有可能存在的身份。”
王母。
三人有些不敢說出這個名號。
但這兩個字幾乎同時出現在他們嘴邊。敖瑩道：“這又不太合理，王母也是咱們天地間的大能，豈能如此輕易就被奪舍？”
“不一定是奪舍，”周拯道，“你們忽略了混沌海的特性，那就是時間混亂無序，各個世界之間存在厚厚的壁壘，除非超脫，無法打破壁壘。超脫雖然需要大量的能量匯聚於個體，卻又並非只需要能量，還需要境界。”
“暗神沒有這個境界，”百花道，“所以他需要集合所有靈力、能量，打開去超脫的通路。”
“也有可能是利用這些能量穿過混沌海，”周拯道，“就算這個暗神沒能超脫，但他離着超脫肯定只差了一線。咱們打個比方，假如咱們是這個暗神，離開了這個世界去了一個生機勃勃的世界，最想做的是什麼？”
“尋找超脫之路，”敖瑩篤定地道，“這必然是支撐它走下去的信念。”
“它如果是從混沌海出去的，必然會盡可能的選在較早的時間點，”周拯道，“也就是說，它極有可能遠古初期就已經出現，混在各位遠古大能中，試圖朝着超脫之路前行。”
“但它終究是失敗了，”百花仙子道，“不然我們現在也不會有這麼大的麻煩。”
周拯苦笑道：“修道就是這麼一回事，有時候你悟到了就是悟到了，悟不到便是把法力堆積到能炸燬天地，也無法尋到向前的路徑，這就是半步之迷。”
敖瑩嘆道：“若是王母有個暗神前世，後面一切都可以解釋了。”
百花仙子問：“她就算髮覺自己又超脫無望，又爲何非要毀掉天庭與三界？”
周拯沉聲道：
“聚合所有靈力，再試一次，若是再失敗，還能前往下一個世界……我現在已經大概明白了，爲何天道惡念和善念會分化，如此天道就是不完整的。
“天道惡念就是要毀滅三界生靈，集合三界靈力，而最大的受益者必然是王母，她必然有辦法在天道惡念滅世後，奪得天地的控制權。
“不對，她還有一條路！”“什麼？”
“是的，另一條路。”周拯面色有些蒼白：
“她有可能以身合天道，補全天道缺失的善念，再與天道惡念平等的水平，吞噬天道惡念，這是她最有可能成功的計劃，而她成爲新的天道之後，就有了衝擊超脫境的捷徑。
“不對，我們的思路錯了，有可能她的目標一直就是取代天道，成爲天道！”
“天庭崩隕，佛門陷落，大天尊率漫天諸佛與天道惡念之戰，天道善念被驅逐，這都是在削弱天道的力量、削弱生靈的力量，爲她以身合道做準備！”
“好大一盤棋！”
“暗神覬覦的是我方三界的天道道果，它的執念就是超脫，爲此犧牲再多生靈也無妨。”
“后土娘娘知道這些嗎？三清祖師知曉，但他們發現時應該已經遲了！不，我現在甚至覺得，三清祖師誤以爲超脫進入道則之海就是真正的超脫，背後也是這個暗神的算計！”
“三清祖師現在這麼被動，都是被對方提前設計好的！”
“媽的！”百花：敖瑩：
……
周拯擡手扶額：“抱歉說粗話了，我是想到，接下來我們就陷入了兩難的境界。”
“什麼？”
“我們如果鎮壓天道，把天道惡念搞的很虛弱，她就能趁機不費吹灰之力的吸納天道惡念，佔據天道主體。
“我們如果不去對抗天道惡念，天道惡念就要滅世。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兩難之地。”敖瑩嘆道：“老君定然是有解的。”周拯突然沉默了。
他想到了更多。
他想到了自己與智勇於古殿靜心推演的那段歲月。
“還真的，只有這一條路能走，”周拯苦笑了聲。
“哪條路？”百花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
“沒啥，”周拯笑道，“不多想了，咱們開始修行吧，這一界我讓紙道人慢慢探查，接下來的三年，咱們必須用最大的努力提升實力，助我早日抵達純陽無極第九重了。”
敖瑩、百花對視一眼，各自都有些俏臉泛紅。
周拯卻已祭出了自己元神。
他苦笑道：“雖然我也不想告訴你們……嗯，你們知道我是個俗人，挺喜歡男女那點事，但現在確實不能再藏着。還記得嗎？我在前面試煉時，曾去過一方世界，得了許多雙修秘法。”
敖瑩輕輕頷首，那雙眸子頗爲明亮。
周拯手指滑動，兩女出現在他身側，被他捉住柔荑，溫聲道：
“且將元神祭出，你我合力，試試能否參透妙法，尋到新的破局之路。”
百花輕輕鬆了口氣。
於是，一棵樹、一條龍、一朵牡丹花，自三人頭頂悄然浮現，湊出了一副玄妙的景觀圖。
周拯以自身元神爲引，牽引兩者推開了衆妙之門。
雙修的最高境界。
是無慾而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