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捨身啖魔 復出江湖

獨眼怪人忽然發覺她並未全心在聽自己說話,不由搖了搖她的手,道:“你在想汁麼?”

谷寒香“啊”了一聲,微微笑道:“我住在‘萬花宮’,雖是十分享受,只是太覺苦悶了。”

獨眼怪人本想出口安慰於她,忽然覺得她的話確有道理,讓她住在這神奇陰森的處所,自然是難怪她苦悶難安了,而自己此時也實在無法安慰於她,所以倏然住口不言。

谷寒香似是對獨眼怪人,又似在自言自語一般地說道:“你如真的對我好,就該將來尋我之人,釋放出來,也好讓他們相伴於我。”

獨眼怪人脫口應道:“我明天將他們放出來就是。”

他忽然發覺谷寒香臉上微微泛現出一絲倦意,又接道:“你定是累了!我送你回房去吧。”

谷寒香目光柔和的對他輕柔地一瞟,點了點頭。

獨眼怪人一按機鈕,那幅美人圖,立時又轉隱去,他隨手抱起谷寒香,躍落在鐵車之上,按動機鈕,鐵車出了房門。那駝背蒙面老人,這時已迎了上來。

獨眼怪人停車向那駝背蒙面老人作了許多手勢。

那駝背蒙面老人,一面看着獨眼怪人的手勢,一面卻又斜仰着臉,在瞧望着谷寒香。

獨眼怪人一發覺駝背蒙面老人在注視谷寒香,突然臉色微變,但隨即又平復過來,一牽動機鈕,一陣軋軋聲響,鐵車已飛馳開動。

來到谷寒香住的繡閣,兩個小婢接迎進去。

獨眼怪人臨行之時在谷寒香耳邊輕輕說道:“今日之事,你不準對別人言講,尤其那張圖畫之事,更不可告訴任何人。”說完之後,才依依地離房而去。

次日午飯之時,女婢在桌上放置了三付碗筷。

谷寒香甚感驚訝,卻沒有出口相問。片刻工夫之後,婢女又捧上了菜飯。

不大一會功夫,房門開啓,傳過來一聲:“夫人……”與“嬸嬸……”之聲。

珠簾掀動,苗素蘭、萬映霞二人,雙雙走了進來。

谷寒香一見二人進來,起身分握着二人之手,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萬映霞兩手緊抓着谷寒香的手,叫了一聲:“嬸嬸”,秀目中滾動着濡濡淚光。

谷寒香道:“你們可知鍾先生、餘先生嗎?”

苗素蘭道:“役有看到他們。”

谷寒香見她們既不知鍾一豪等的情形,也沒有再問下去。

三人用過飯後,谷寒香把婢女打發開去,然後把昨夜獨眼怪人種種情形,對苗素蘭說了一遍。

苗素蘭沉思了半晌,瞧着谷寒香,道:“這老怪物既然這樣對你,他是絕不願輕易放過,只是聽麥小明說,他的脾氣甚是古怪,又是喜怒無常之人,以你來對付這種人,實在太使人擔心了。”

谷寒香道:“所以我要和姊姊商量……”

她說了這句話後,展顏微微一笑,道:“現在我比以前要強多了,要是以前遇上這等事,那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萬映霞道:“如今他肯釋放我們,對嬸嬸之言,到是真的言聽計從……”

她話還未完,門口人影閃動,一個婢女走了進來,走到谷寒香跟前,低低的說了兩句。

只見谷寒香臉色一動,秀眉舒展,道:“快帶他們進來。”

那婢女出去之後不久,門外響起了一陣步履之聲,鍾一豪領先走了進來。

谷寒香看了鍾一豪等人一眼,道:“爲了我,勞你們冒這等大險……”

鍾一豪望着谷寒香,無比關懷地說道:“只怪在下等護衛不周,實是……”他似是有着甚多的抱愧,這時見了谷寒香,一時之間,反而無法表達出自己的情意。

江南雙豪皇甫天長這時走上前,抱拳作禮,道:“在下兄弟,防範疏忽,實在於心難安,爲了公主,我兄弟特地率領了江南武林道上的朋友,前來‘萬花宮’,就是爲了救公主出險,返駕‘垂楊村’。”

鍾一豪掃了他一跟,冷冷哼了一聲。

皇甫天長看了看鐘一豪一眼,臉上一紅,倏然不語。

谷寒香秀目緩掃,最後把目光停注在噴火龍劉震臉上。

噴火龍劉震立時說道:“他二人雖經那人療傷,卻還不能行動。”

谷寒香忽然“啊呀”了一聲,道:“怎麼不見麥小明呢?”

羣豪互望一眼,都不知麥小明去處,是以一個也沒有說話。

萬映霞道:“我也很多時候未曾看到他了。”

谷寒香似是很爲關心,幽幽地說道:“唉!不知這孩子一個人到什麼地方去了?”她說話時,臉上泛現出一絲淡淡憂慮之色。

鍾一豪道:“他年紀雖小,但卻膽識過人,對這‘萬花宮’也似甚爲熟悉,諒來不會有什麼差錯。”

谷寒香點點頭,勉強的微微一笑。忽然遙遙傳來一聲玉鳴金振的聲音。

一個青衣小婢,急急奔來,向谷寒香道:“主人請公主入內說話。”

谷寒香望着羣豪道:“你們不妨先返回住處,我如有事,再着人前來相請。”說着又對苗素蘭道:“姐姐與映霞,可留此處等我。”說完起身扶着那青衣小婢出房而去。

谷寒香隨着那小婢,走入內室,見那獨眼怪人,臉上蒙起一塊黑紗,盤坐在一張雕花木榻之上。

他一見谷寒香進來,用手拍了拍木榻的邊沿,示意谷寒香,要她就坐,同時說道:“你要我辦的事,老夫都已照辦了。”

獨眼怪人生怕谷寒香不盡瞭然他話中之意,又說道:“隨護你的那些人,老夫已經盡皆釋放,要他們依然隨護於你,那些受傷的,老夫也免了他們受那移肝換髒的痛苦,代他們醫療傷處。”

谷寒香溫婉地笑道:“多謝你啦!”獨眼怪人又道:“老夫也下了令逾,‘萬花宮’從今日起,不再殘殺一人,明日開始,我就傳授你武功……”

谷寒香這時做人處事,處處仔細,見他住口不言,已知他的心事,婉然一笑接道:“你待我這樣好,我……”

獨眼怪人不待她話完,立即接口問道:“兩個月之後,你答允老夫之事,可不準反悔。”

谷寒香低聲道:“你放心好啦……”

她微微沉吟了片刻,道:“只是婚禮之日,我要你遍請天下英雄之事,你也要一定辦到。”

獨眼怪人沉思了半晌,道:“只是老夫久絕江湖,怎能將武林英雄請來呢?”

谷寒香黛眉微鎖,幽幽地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

她似是有甚多的哀怨,臉上泛起了一層不愉之色。

獨眼怪人急道:“不是老夫不依從你,只是老夫與外界素無往還,縱令老夫遍散喜柬,也是無人肯來。”

谷寒香又綻顏微微一笑,道:“難道就不能想一個法子,要天下英雄聞訊之後,一定要來嗎?”

獨眼怪人微作忖思,然後說道:“你可有什麼法子嗎?”

谷寒香搖搖頭道:“我一時也想不出來,不過,隨護於我的那位餘先生,他定能想出妙策的。”

獨眼怪人一拍掌,那小女婢走了進來。

他急忙吩咐道:“快請那位餘先生來。”

不到一盞茶工夫,餘亦樂已隨着青衣小婢進來。

谷寒香道:“餘先生,我已答應嫁給此宮主人,但是我在婚事大禮這一天,要天下英雄都能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獨眼怪人接道:“但是老夫與外界絕少來往,不知這喜柬如何傳發,況且武林中人,與老夫毫無交往,縱然接到喜柬,也不一定就肯趕來,所以請先生想個妥善之策。”

餘亦樂聞言之後,臉上突然青一陣,白一陣,半晌沒有言語。

獨眼怪人沉聲道:“看你這種模樣,倒像滿腔憤怒,無從發泄,難道你們公主嫁給老夫,就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不成?”

餘亦樂忽然昂首向天,放聲一陣狂笑,聲達戶外,良久不絕。

這一陣狂笑之聲,充滿了譏誚的意味,直激得獨眼怪人無名火起,舉起手掌,欲將餘亦樂擊斃。

谷寒香惶恐萬分,急聲道:“餘先生,你笑的什麼啊?”

獨眼怪人緩緩垂下手臂,道:“你膽敢在老夫面前賣狂,倘若說不出一番道理,且看老夫如何整治你。”

餘亦樂鎮定如恆,突然雙目炯炯,凝視谷寒香道:“公主,是否由於這位‘萬花宮’的主人相貌有異,你不願嫁給他,因而提出柬邀天下英雄前來觀禮的條件,故意與他爲難?”

此言一出,獨眼怪人和谷寒香俱感一怔,誰也不知他講出此言是何用意。

餘亦樂突然大聲逼問道:“公主,屬下是否道破了你的心事?”

谷寒香並不甘心嫁於獨眼怪人,獨眼怪人心中自是明白,此時被他公然點破,頓令兩人面上,俱感到難堪。

她口中囁嚅,不知如何講纔好,獨眼怪人心下不忍,轉向餘亦樂道:“你在自家主人面前,居然如此無禮,想必是欺她孤身弱女,平日跋扈已慣……”說着舉起右掌,便待施展辣手。

餘亦樂只作不見,突然道:“公主,你是否傾慕此間主人的武功,甘心情願的嫁給他?”

谷寒香暗忖:“我要爲大哥復仇,舍此人外,哪裡去找武功更高的。”想着螓首一垂,低聲道:“先生說得不錯。”

餘亦樂道:“那麼公主要天下英雄前來觀禮,是恐怕有人不知,紅花公主業已嫁給‘萬花宮’的主人了?”

他咄咄逼人,直問得谷寒香玉面蒼白,嬌軀暗暗地顫抖。

獨眼怪人惑然朝她望了一眼,轉向餘亦樂道:“你有話好好的言講,再敢無禮,老夫要割掉你的舌頭。”

谷寒香突然淚珠泉涌,暗忖道:“他明明是點醒我,不要讓人知道胡柏齡的妻子已經改嫁他人,唉!我將自己看作紅花公主,其實江湖上的人眼睛雪亮,我曾與大哥一道參加北嶽大會,認識我的人豈在少數。”

只聽餘亦樂亢聲道:“公主如果不願嫁給此間主人,咱們拼着一死,也不束手就戳,但若傾慕他的武功,甘願委身相從……”

獨眼怪人截口道:“她剛剛承認,甘願下嫁老夫,難道你的耳朵聾了。”

谷寒香擡起衣袖,抹了抹臉上的淚痕,道:“先生去吧,我已想明白了。”

獨眼怪人聽谷寒香言下之意,似乎業已改變心意,不再堅持柬邀武林人物,來此觀禮,不禁心頭一喜,如釋重負,遂向餘亦樂將手一揮,道:“你今天以下犯上,肆無憚忌,照理本該處死。”頓了一頓,又道:“姑念你進言有功,而且老夫喜期將屆,不願沾染血腥,功過相抵,你速即去吧。”

餘亦樂不再講話,朝二人各行一禮,轉身走出室外。

獨眼怪人伸手一撫谷寒香的玉臂,道:“此人有點江湖習性,故意裝模作樣,其實對你倒極忠心,所講的也是正論。”

谷寒香暗忖道:“我既然決心捨棄皮囊,謀取武功,爲大哥復仇,怎麼又畏難不前,三心兩意,忘了自己的初衷!”

她愧疚自責之心一起,立即決定割肉喂虎,不擇手段,早日騙取獨眼怪人的信任,於是說道:“我已想通了,‘萬花官’世外桃源,何必讓那種市井之人涉足,而且……”說到此處,淚痕未乾的面頰之上,突然飛起了兩朵嬌豔欲滴的紅暈。

獨眼怪人見她自行就範,不禁喜心翻倒,握住她的一隻柔荑,連聲道:“而且什麼?嗯?

而且什麼啊?”

谷寒香羞不自勝,忸怩道:“我既然決心嫁給你,兩月之期,也沒有什麼意義。”

獨眼怪人大喜過望,道:“對!對!老夫即日安排喜事,與你行禮成吉。”

第二日晚間,“萬花宮”華燈通明,細樂鳴奏,獨眼怪人與谷寒香草草行了婚禮。

喜宴之後,獨眼怪人用車載着谷寒香,走過一條長長甬道,到了那座暗室之中。

獨眼怪人摟抱着谷寒香,他自是極度的喜悅。

谷寒香只覺得一陣中人慾嘔的腥臭之氣,衝入腦鼻,心中一陣血氣翻騰,想起眼下的處境,她不由得滾下了兩行珠淚。

她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命運,她心中暗暗的禱告,道:“大哥,以前的我,已經早就相伴你於九泉了,以後的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大哥,谷寒香算已死了,以後活着的乃是紅花公主,但是,我要借那紅花公主,來爲你報仇……”

夜闌更深,除了鍾一豪等人輾轉反側,無法入睡,和深藏山嶺石洞之中的麥小明在癡望星斗外,天台山是一片靜寂。

自此以後,谷寒香刻苦自勵,日夕隨獨眼怪人習武。

這一日,谷寒香練完半套掌法,獨眼怪人極感滿意,道:“你資質好,肯用功,進境神速,大出我意料之外。”

谷寒香淡淡一笑,道:“練上十年,也難及你十之一二。”

獨眼怪人傲然道:“你果真能練得我十分之一,也就可以稱雄江湖了。”

乾笑一聲,又道:“想練到我十分之一,談何容易……”

谷寒香心中原就想借機套出他的底細,這時乘機說道:“我自西域來到中土,一路之上,也曾遇到不少武林人物,論武功自然難望你項背,不過據我所知,當今江湖之上,各門各派,依然有身負奇學之人……”

獨眼怪人冷冷地道:“哼,不是老夫誇口,那批人螢火之光,如何能與老夫相比。”

谷寒香稚氣地道:“依你這麼一說,我的武功也不用學了。”

獨眼怪人茫然問道:“爲什麼不用學了?”

谷寒香嘆了口氣道:“那些掌門宗師,哪一個不是窮數十載歲月,纔有這等成就,你卻說人家不過是螢火之光,你想,我縱然學上十年八年,也是微不足道的了……”

獨眼怪人搖搖頭,道:“武功一道,不能以此而論,這要看各人的稟賦、機遇了……”

他微微一頓又道:“學武練功,首重稟賦,如果一個人生非此材,縱是大羅神仙,也難令他脫胎換骨;如若此人得天獨厚,再遇良師,那就一日千里,別人費上十年時日,也不如他一年半載的成就。”

谷寒香微微斜過秀臉,問道:“你看我如何呢?”

獨眼怪人“咳”了一聲道:“你天生佳質,聰慧絕倫,假以時日,我敢保你在當今武林道上,無人能與你匹敵。”

谷寒香臉上泛現出一種訝疑之色,道:“這話我有點不信。”

獨眼怪人怔了一怔,冷冷望了她一眼,道:“你難道還信不過老夫嗎?”

谷寒香盈盈道:“我雖知道你武功奇絕,胸羅萬有,但是你卻身罹惡疾,自己也無能醫治,所以麼……”

獨眼怪人聽得哈哈一笑,道:“所以你就不信任於我,是嗎?”

谷寒香默然不語。

獨眼怪人點頭道:“這也不能怪你,不過,你卻不知老夫此病的由來。”

谷寒香道:“你腰部毒瘡,終年膿血,不但使人難以忍受,其實,就是你自己,行動上也是大爲不便……”

她停了一停,又道:“還有你縱然武功蓋世,但是半身癱瘓,總難與常人相比。”

這番話,原是有傷人自尊之心,是以她說來甚是和婉。

獨眼怪人聽來毫無慍意,仰臉沉思了半晌,才道:“你我既成夫妻,我也不用相瞞於你,說起老夫的病疾,實是世界之上,無人知曉的秘密……”

谷寒香連忙搖頭,道:“快不要說了,既是這等重要的秘密,我也不想聽了。”

獨眼怪人轉臉望了她一眼,道:“時過境遷,說將起來,如今也算不得什麼秘密了。”

谷寒香心中雖想獲知他的秘密,但表面之上,卻是一片漠不關心的神情,淡然的“啊”

了一聲。

獨眼怪人思想了一下,似是想在思緒萬端之中,整理一個頭緒出來。

他想了一陣,緩緩說道:“四十年前,老夫在江湖之上,已是叮噹響的人物,但想不到一次卻挫在一個仇人手中,那時老夫年少氣盛,受此敗挫,自是難於甘服,爲了要洗雪一敗之恥,是以遠走邊陲,深入蠻荒……”

谷寒香自己也正是懷着習藝雪仇之志,聽他一說,也不由得提起精神,問道:“中土乃是武術發祥之地,名家高手,不知有多少,你又何必跑那麼遠呢?”

獨眼怪人道:“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在當時來講,老夫會過的高手,何止百人,但是真能叫我衷心折服之人,實在不多,同時我還有一種怪想,我覺得循正常學武之道,勢必要花去甚多時日,那時我的好勝心強,報仇心切,恨不得三五日之內,就學得一身令人莫敵的奇學……”

谷寒香聽到這裡,不禁微笑出聲,心中暗道:這倒跟我的心一樣了。

那獨眼怪人也不理會於她,繼續說道:“那時老夫心想,如若走旁門,何不到邊陲之地,向蕃蠻野苗學那些下毒施巫之術,所以這才遠走邊陲……”

WWW ◆тт kān ◆℃o 他說到此處,略略一頓,道:“哪知凡事皆有機緣,想不到我在苗疆野區,竟遇到一位隱跡多年的前輩奇人,可惜的是,這位前輩此時卻是油盡燈枯,奄奄一息,不然老夫也就不致落得這等模樣了。”

他說到往事,仍是有着甚多的喟嘆,嘆了一口氣,但轉眼之間,神情又奮揚起來,道:

“這也是我曠世奇緣,這位前輩,傳了我兩本書,但臨終之時,卻告誠於我,要我只學第一本,第二本千萬不可輕試……”

谷寒香心中一動,關懷地問道:“那麼,你依他的話沒有呢?”

獨眼怪人此時閉起那隻突出的大眼睛,鼻子裡沉濁的嗯了一聲,道:“那位前輩死去之前,對我所說之言,宛如蟻語蚊聲,斷斷續續,老夫無法聽得清楚,只能意會,他似是說他這一生所學,均錄在這兩冊書上,第一本是些拳腳兵刃的奇招絕招,第二本乃是他窮數十年的時日,尋覓到的許多秘術,其中有許多內功修練,除了苦練之外,尚需仰仗丹藥爲輔……”

他說至此處,轉臉睜眼對谷寒香,道:“當我得到此書之後,這位前輩就氣絕而亡了,當初之際,老夫尚能自我警惕,只是閱練那第一冊上的武功,但是老夫乃是好勝心強之人,五年之後,老夫雖然報得前仇,但是浴血困鬥,勝來卻是大爲不易,老夫突然覺得,憑我這等聰明之人,苦練五年,依然不能稱雄武林,看來武功一道,實在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所以我就決心找一處人跡不到之處,參練那第二冊秘書。”

谷寒香“啊”了一聲,插嘴問道:“想必你就選中了這處天台山了?”

獨眼怪人點頭道:“不錯,我跑了甚多地方,又爲了此山靈泉異花甚多,是老夫修爲之時,不可缺少之物,是以選了此處,但是老夫此時的心理,十分複雜,既想練成天下無敵的本領,又怕自身練後,步那位前輩的後塵,老夫幾經考慮,還是決心謹慎從事,不求急進,慢慢探討,總算如願以償,老夫在一半之前,竟是極爲成功……”

他呵呵乾笑了一聲,似是甚感得意。

忽然,他似問谷寒香,又似在自言自語地說道:“你知道老夫練的什麼,老夫練的既非金鐘罩,又非鐵布衫,卻就憑那種純柔之內勁,竟能使刀槍不侵……”

谷寒香暗中一怔,心裡暗暗說道:“你已練到刀槍不侵之境了。”

獨眼怪人頓了一頓,又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老夫練到這等武功,原該滿足,但是這位前輩的秘冊,就如深山寶藏,越掘越是珍貴,我越看越想練,是以又狠心練了下去……”

谷寒香是何等聰明之人,此時,心中又另有打算,心機已變得極爲深沉,她明知獨眼怪人說將下去,定然是練功入魔,她此時卻作出極是關懷之態,道:“你此時的武功,想已是蓋世無倫,何必還要苦練下去呢?”

獨眼怪人恨恨地嘆了口氣,道:“你不知道這種內功的奇妙,怎能相怪於我。”

谷寒香冷哼一聲,道:“難道還能長生不老嗎?”她說話時的神情,滿是嬌嗔與不屑之態,但暗中卻含有激逗的力量。

獨眼怪人本想不說,但被她一逗,不由得改變了心意,道:“這種武功練成之後,雖說不能長生不老,但卻能自控血液的流動,臟腑脾胃,均可由自己控制,到這種地步,此人便可不受寒涼水熱氣候的影響,也沒有飢飽癢痛的感覺,更不怕病毒侵害,不過,在修練之際,卻先要受血氣返回,臟腑震盪之苦,不幸老夫練了數年之後,一不小心,竟使血流不能歸經,是以落得這等模樣……”

谷寒香見他說到此處,臉色突變,毛髮僨張,她深知他原是喜怒無常之人,這時只是靜坐一旁,不理會於他。

獨眼怪人憤怒了一陣,才淅漸消平下去,又道:“老夫這半身癱瘓難起,自信是不難療治,老夫不但已學得移腑換髒之術,而且老夫已不需仰仗此等手術,即可自療,但是這腰際的瘡口,卻是不敢療治了。”

谷寒香看他此時神色已恢復了平靜之態,而且說話,也沒有憤怒之氣,是以又問道:

“癱瘓難起都能使它痊癒,這小小瘡口難道還沒有辦法嗎?”

獨眼怪人道:“不是無能治療,而是不敢療治。”

谷寒香怔怔的望着他,似是不懂他此話的用意。

獨眼怪人點點頭,道:“這也難怪你不懂,你可知道老夫這個瘡口,乃是老夫自己開的嗎?”

谷寒香訝然道:“你自己爲什麼要把好好的肉,開一個瘡口呢?”

獨眼怪人道:“老夫練功走火,血流不能歸經,內氣不能外逼,此乃最爲危險之事,所幸老夫功力尚淺,並未因此斃命,只僅昏迷了三五日,便好轉過來,但是血流既被功力逼反,卻無能再導它走入正規,循流周身一週,必然要震動心腑一次,心腑受到激動,內氣就被壓動,這股不正常的血氣,既無能得到排泄,只得在腹內,四處亂竄,這種痛苦,絕非常人所能忍受,那時老夫五臟翻騰,周身如崩,恨不能剖開胸膛,將那股血氣放將出來,才覺舒暢,總算老夫聰明過人,於飽受痛苦之後,只得橫了心腸,在這腰部,開了一個小口,再用內功,將那股亂竄的血氣,導引體外,這才保得老夫之命,所以這個瘡口,雖然終日排出惡臭膿血,老夫卻是不敢治療於他。”

谷寒香聽得點點頭,說了聲:“原來是……”

她說了一句之後,忽然“呀”了一聲,道:“萬一有人將你這個瘡口堵塞起來,豈不是……”

獨眼怪人哼哼一聲冷笑,道:“要想作弄老夫,豈有這般容易,何況老夫致命的‘罩門’在旁的地方……”

他好勝心強,在谷寒香面前,又有着炫耀自己之心,竟趁興而道:“老夫雖然練功走火,但若以當今之世而論,老夫可稱宇內無敵了,這瘡口對老夫生命,雖是關係重大,但老夫唯一的致命‘罩門’卻在另一個極爲隱秘之處,除了老夫自知之外,無一人能夠知道……”

谷寒香心頭怦怦亂跳,瞬目之間,暗自打定了欲擒故縱的主意,未待他話完,急急阻道:

“你快不要說了,我不要知道這等重大的隱秘……”

獨眼怪人忽然柔和的說道:“你既嫁與老夫,結爲夫婦,古語說得好:‘夫妻好比同命鳥’,老夫這致命之處,對其他之人,自然是不能泄漏,對你說說,又有何妨。”

谷寒香搖搖頭,道:“話不是這樣說,承你之情雖肯將此等重要之事,相告於我,這也足見你對我之厚待,但是此事與你關係極爲重大,如若我知道此等隱秘,將來萬一有個疏忽之時,泄露了出去,那可是畢生抱憾之事。”

獨眼怪人聽她這一番理論之後,忽然呵呵大笑,望着她連連點頭,雖然無法從他臉上,看出他的心情,但由他那神情上看來,似是甚爲高興。

這一日,谷寒香練罷武功,返回暗室之內,正巧那看守甬道的駝啞老人不在,她便徑往內室。

但見朱門緊閉,她叩了兩下,不見有一絲迴音,她知獨眼怪人每日此時都是留在此間,決不會外出,此時見毫無動靜,心中想道:難道像他這等異人,此時會睡覺不成?正待返身欲走之際,朱門呀然而開。

獨眼怪人端坐牀榻之上。

谷寒香進門之後,只見那活動的暗壁,正緩緩合去。

獨眼怪人看了谷寒香一眼,道:“你可知道那暗室之內,藏的是什麼?”

谷寒香搖頭道:“別人之事,我從不過問。”

獨眼怪人翻着一隻突出的怪眼,怔怔的瞧了谷寒香一陣,口角微微張動了兩下,似有話想說,但隨即又默然不語。

停了半晌,似是忍耐不住,忽然道:“你對老夫,可以稱得上‘賢順’二字了。”

他這話說的沒頭沒腦,谷寒香聽不出他的用意何在,只微微笑了一笑。

獨眼怪人又道:“老夫一生心血,盡在此室之內,你如對老夫始終不渝,自有你的不世奇遇,如若不然,老夫大去之日,也就是此宮毀滅之時,老夫絕不願讓人佔去絲毫便宜。

谷寒香聽了這幾句話,覺得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茫然地望了他一眼。

這時那駝啞老人走了進來,跟獨眼怪人比劃了幾下手勢,又退了出去。

獨眼怪人藉機將適才這種尷尬場面,遮蓋過去。

谷寒香知他是多疑之人,但她卻依然不露形色,每日晨昏,替他穿衣脫衫之際,小心探查穴道。

轉眼三天過去,谷寒香試遍了獨眼怪人身上的穴道,依然毫無收穫。

這日下午,她一個人倚窗閒眺,只見樹梢一隻雀兒,將頭鑽在翅翼之下啄毛,不由心裡一動。

第二天清晨爲他穿衣繫帶之時,手指順勢往獨眼怪人左腋之下,輕輕一觸。

獨眼怪人左臂迅快的往下一沉,對谷寒香望了一眼。

晚間谷寒香又藉機戮了一下。

那獨眼怪人右手一攔,谷寒香被震摔坐地上,只見他臉上滿布怒色。

谷寒香心中已然有數,表面之上,卻幽幽地道:“你怎麼啦?”

獨眼怪人見谷寒香一派幽怨之態,心念一轉,臉色又緩和下來,忽然呵呵笑道:“老夫雖然練有武功,卻是有一個怪毛病,這腋下,腳心,從小就怕呵癢,只要別人一碰,老夫就受不住了。”說罷,又是一陣大笑。

適才谷寒香觸及他腋下,他臉色陡變,本想發作,但忽然想起以前自己提及這處隱秘之時,谷寒香卻力予阻止,此時雖然觸及自己隱秘之處,看來似是出自無意,自己這等粗暴的舉動,一時之間,頗爲後悔。

他心念一轉立時突換笑臉,一面說,一面躍身將她扶了起來。

谷寒香見他這等神態,已知自己所料不錯,但她表現之上,依然是一片茫然,幽怨之色。

獨眼怪人凝神注視了她一陣,愈悔自己出手孟浪,是以也顯出了一種不安之態。

這日午後,谷寒香與苗素蘭、萬映霞三人,一時興起,在一起演練了兩個時辰的武功,回去之後,獨眼怪人道:“你一臉汗水,不知做了什麼吃力之事?”

谷寒香見他和顏悅色相問,心內靈機一動,故意嘆了口氣,嗔然道:“不用說啦!”

獨眼怪人看了她一眼,茫然道:“難道你有什麼不如意的事嗎?”

谷寒香故意沉默了片刻,才賭氣道:“我看,我這武功也不用學了。”

獨眼怪人似覺十分奇異,道:“老夫不知你說此話是什麼用心?”

谷寒香氣得一轉臉,道:“你說你武功冠絕當今,可是我跟你學了這久時日,哼!連映霞我也竟無能勝得了她,這還有什麼可學的……”

獨眼怪人怪臉聳動,笑道:“原來爲的這等小事!”

谷寒香忿然反駁道:“在我乃是大大重要的大事,你怎能說是小事。”

獨眼怪人道:“我本就對你說過,武功一道,既要天賦,又要名師,絕非一蹴可成之事……”

他見谷寒香爲此事生氣,原想婉言勸慰於她,但說到此處,再看谷寒香,卻是怔怔的憑几而坐,對自己所說之話,竟似充耳不聞一般。

他對谷寒香,真是萬分喜愛,所以才事事順從,這時見她滿臉嬌嗔之態,一時間竟無法再說下去,但他心中又極想善言相勸,這種情形之下,只急得他怪眼亂翻,不知所措。

谷寒香暗中留意他的舉動,見他果然被自己作弄得不知所措,心中不由暗暗的笑了一下。

她忽然轉臉對着獨眼怪人,輕嘆一聲,幽怨地說道:“這事只怪我天賦太差,也怨不得你,你也不必如此焦急了……”

獨眼怪人睜着一隻突出的大眼睛,沉思出神。

停了半晌,他才似由夢中醒來一般,冷漠地道:“你不要爲此事難過,老夫定要爲你想出一個法子來。”

谷寒香歉然一笑,道:“我雖知你學貫天人,但這等之事,還有什麼法子可想呢?”她說罷,又低低嘆息了一聲。

獨眼怪人滿臉疤痕的膚肉,連連抽動了一陣,那隻突出的大眼,暴射出懾人的光芒,忽然展舒兩臂,重重一擊,“人定勝天,老夫倒要試他一試。”

說罷轉臉對谷寒香道:“你是否真的要想學成一身絕世的武功?”

谷寒香嫣然笑道:“自然是真的了,世上的人,哪個不想呢?”

獨眼怪人鼻中又沉沉嗯了一聲,道:“好,老夫問你能否吃得了苦?”

谷寒香不知他這話的含意,茫然問道:“但不知要我吃什麼苦?”

獨眼怪人面容一整,一片肅穆的道:“老夫潛心研練了數十年,但也熬受了數十年之苦,如今老夫要用另一種方法,將老夫這身絕學,化用一週時間,傳授與你。”

他頓了一頓又道;“老夫此舉,乃是與天爭勝,究竟能否人可勝天,尚在未定之數,不過,你卻要先嚐受七七四十九個時辰的血肉之苦……”

谷寒香泛現出一片堅毅之色,冷肅地說道:“只要你真心相傳,慢說七七四十九個時辰,就是七七四十九日又待何妨!”

獨眼怪人冷漠地道:“你不後悔。”

谷寒香淡淡地笑道:“我學武並不是想爭勝江湖,只是想試試看,我是不是不如別人,所以,縱然吃些苦,也是自相甘願的。”

獨眼怪人霍然一躍而起,凌空在櫥架之上,取過一瓶藥丸,交與谷寒香道:“老夫這等傳授武功,乃是武林之中從未有過之事,也是老夫一種大膽的嘗試,能不能成功,或是半途功敗垂成,都要看你的造化了。今晚你且將這瓶裡的藥丸服用六粒,明早老夫就爲你用內功強自打通‘任’、‘督’二脈。”說完,閉目而坐。

谷寒香心中一陣莫名的激動,不知是喜,是悲,是禍,是福,只覺得渾身血液奔流加速,一時間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她帶着一股緊張的心情,將此事告訴苗素蘭。

苗素蘭微思了一陣,很憂慮地道:“老怪物心地陰毒,不知會不會暗中耍什麼花樣,況且依他所說,要身受四十九個時辰之苦,想妹妹這般嬌柔,如何能抵受得住?”

谷寒香冷冷的一笑,道:“與其終日生活於惶惶不安之中,倒不如求一速決,是生是死,我已不予考慮,不過看他的神情,也不致會有什麼陰謀。”

苗素蘭點點頭道:“妹妹也說得是,只是苦了你啦。”

谷寒香道:“我要走了,姐姐雖可將此事告訴餘先生和鍾一豪,但千萬叫他們切不可輕舉妄動,以免誤事。”

她說完之後,徑自轉回房去。

臨睡之前,獨眼怪人看着她服下藥丸。

谷寒香不知這種丸藥,究竟有着什麼作用,是以服下之後,靜靜的躺在牀榻之上,等待着藥力的變化。

不知什麼時候,她卻在等待中靜靜的睡了過去。

夢境裡,只覺周身輕飄,恍如一隻風箏,在輕柔的春風吹蕩中,飄飄搖搖……

又彷彿身在一葉扁舟浮飄在萬頃柔波之上,順水流去……

只覺得渾身有着一種無比舒泰的感覺,她乏力地睜開秀目一看,但見獨眼怪人,雙手正在自己左腕脈門之上,輕輕推動。

獨眼怪人雖然全神一意的在推動,但他依然注意着她的反應。

這時見谷寒香微睜秀目,未待她開口說話,立時輕聲說道:“你不要開口……”

谷寒香見他不叫自己說話,臉上泛現出一絲茫然之色。

獨眼怪人似是爲了解除她心中的疑念,道:“老夫先打通你的外六經,使流血歸心入經,到了正午時,老夫就要使流血逆轉。”

他話到此處,倏然而住,低頭用心推拿。

谷寒香又在舒泰中沉沉睡去。

到了巳末時刻,獨眼怪人叫那蒙面駝啞老人在房中生起了一爐火,火上置了一隻古銅青鍋,鍋內沸滾着一鍋沸水。

獨眼怪人拍醒了谷寒香,叫她盡去內衣,然後,他用兩塊長大的絨布在沸水中煮浸了片刻,取出來涼了一下,便將這溫溼的絨布,覆蓋在谷寒香身上。

他此時也將外面長衫脫去,對谷寒香肅然地說道:“現在老夫要替你用內力強行打通‘督’脈,這種苦卻是極不易忍受……”

他本來還有話要說,但低頭一看谷寒香一臉肅穆之色,立時住口不語。

谷寒香閉上雙目,想把一切之事盡皆忘去,也不思索即將忍受的痛苦。

獨眼怪人靜坐調息,到了正交午刻之時,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左手按谷寒香“命門”大穴右手迅快的點了她身上“督脈”的九處要穴。

谷寒香陡覺身子往下一沉,宛如由千仞高峰,跌落萬丈深淵,心中一陣絞痛,大有胃翻腸斷之勢,身上冷汗如淋,頭上汗珠如豆,滾滾而下。

痛苦難熬之中,又覺着似有一條燒紅的鐵鏈在周身抽打,打到一處,即有一陣炎熱難堪的感受。

不消一盞茶工夫,她已慘叫一聲,昏了過去。

她人雖然昏了過去,但這種難熬的痛苦,卻絲毫並未減輕。

獨眼怪人點拿一陣,又換上一塊絨布,又坐息片刻,這樣循環的忙到子時才休息。

到了次日午時,谷寒香身子剛稍稍平靜,獨眼怪人又走來道:“你覺着如何?”

谷寒香如生了一場大病一般,渾身無力,只微微點了點頭。

獨眼怪人道:“你‘督脈’已通,如今老夫還要爲你打通‘任脈’,到了明天,這‘任、督’二脈接通之後,再與你通全身十二關竅,你能把這七七四十九個時辰熬受過去,就成功了一半。”

谷寒香似是甚爲感激,無力地瞧着他,悠悠的笑了一下。

獨眼怪人道:“你將身子翻過來,伏身而睡。”

谷寒香依言,伏下身子。

獨眼怪人右手抵住谷寒香後心,左手疾揚,輕拍她“天府”、“地泉”二穴。

谷寒香身上一冷,打了一個寒戰,張口想喝叫,但聲音尚未出口,渾身一陣痙攣,肌膚收縮,竟似跌進冰窖之中一般。

一陣酷寒之氣,像利刃一樣,刺膚侵肌,直鑽肺腑。

這陣奇寒嚴冷,是她從未經過之事,只覺得口脣僵硬,牙齒粉碎,肌膚片片崩裂,遍體骨節,也似寸寸碎斷,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內外交相侵襲。

獨眼怪人以他多年潛修的一種至陽至柔的內家勁力,一連打通了她“任脈”一十二處要穴之後,翻身取出一隻深埋地下的瓷壇。

這壇中乃是藏的終年不見陽光的懸巖上的積雪,和無根的山泉,這兩種水乃是一種最陰最冷之水,即在六月伏天,只要飲下一滴,立時涼透心腑,有祛炎祛暑之功。

獨眼怪人取過瓷壇傾出一杯,左手捏開谷寒香牙關,將雪露冷泉,緩緩的灌了下去。

谷寒香本已覺遍體冷得難以支持,這時又被灌下一杯世上最涼的雪露冷泉,就彷彿一把冰刀,直插心底,只覺得驟然一驚,丹田元氣,立時鬆散,張口呼吸,竟如遊絲一般的微弱。

獨眼怪人又取了一粒紅如火丹的丸藥,灌服下去。

這粒丸藥乃是幾味最熱之藥調製,但谷寒香服下之後,也只發生了很少的作用。

直到了第二天午時,身上的寒熱方始恢復正常。

獨眼怪人也因耗去了甚多內力,靜坐養息直到此時,才醒了過來。

他醒來之後,看了看谷寒香,見她面色已回覆原狀,扶她坐了起來,教她“周天運息之法”。

谷寒香依照獨眼怪人所授的方法,將“周天坐息”之法,坐練了一個對時。

這乃是一種內家至上的修爲之法,她坐習一天一夜後,臉上漸漸泛現出了光輝,精神也極是舒泰。

獨眼怪人道:“你可覺着其中的妙處!”

谷寒香點點頭,吁了一口長氣,雖未答言,但神態之間,卻表示出欣愉之色。

獨眼怪人查對了一下時刻,道:“所幸老夫第一步的嘗試,未曾落敗,你的‘任、督’二脈已然貫通……”

他微微一頓,又肅然說道:“你不要小視打通‘任、督’二脈的重要性,要知武林之中,能打通這‘任、督’二脈之人,尚是不多,你雖然熬受了這兩天的奇寒酷熱之苦,但是在習武的進展上來說,你已超越了他人十年,二十年的時間……”

獨眼怪人說到此處,沉思了片刻,接道:“不過老夫所授你之武功,乃是我數十年痛苦所得的一種奇學,你‘任、督’二脈雖通,如學其他內功,已是綽有餘裕,但是若要學我這種奇學,還是不夠,是以,老夫要大膽的再嘗試一件史無前例,武林從未有過之事。”

谷寒香茫然的看了他一眼,悠淡的笑了一笑。

獨眼怪人疤痕累累的臉上,抽動了幾下,也看不出一絲表情,語氣極是堅定地說道:

“老夫數十年來,爲了修習此一奇功,身受血脈逆流之苦,今天老夫要以自身功力,使你能令血脈逆流,但要免去此等難以忍受的痛苦,這等之事,雖是史無前例,但我自信有十分的把握,不過老夫行功之時,你可要強自忍耐。”

他原是冷癖異常之人,對谷寒香已算是盡了最大的情愛,此時乃是緊要關頭,他也不待谷寒香說話,立時伸手點了她二處心臟要穴,順手反拿,扣住她雙腕脈門,丹田運氣,功行雙臂,一股凌厲無倫的勁道,透過十指,直傳入谷寒香體內。

不到一頓飯工夫,谷寒香只覺如天旋地轉,山崩海嘯一般,全身經脈竟似粗漲欲炸,五腑翻滾。

獨眼怪人圓睜那隻突出的大眼,凝注在她的身上。

谷寒香宛如椎心絞腸一般,身子一振,本想翻滾,但獨眼怪人這時,手肘往下一沉,就借這一沉之勢,已點了她的穴道,使她無法轉動。

獨眼怪人雖然武功奇絕,但這等施爲,乃是他一種大膽的嘗試,而且這種嘗試乃是加在自己平生最爲愛憐之人的身上,是以顯得極是緊張,那醜怖的臉上,已滾動着豆大的汗珠。

谷寒香由於內心痛苦難耐,已經面無人色。

獨眼怪人連續行動,將她的血脈逼的逆滾了四個時辰,直到亥儘子交之際,才令她再依“周天坐息”之法,調元歸本。

子刻過後,谷寒香才由痛苦中解脫出來。

獨眼怪人拭去汗水,長長吁了一口氣,道:“你這七七四十九個時辰,已算是熬受過去,老夫這初步之事,也可說功德圓滿,現在你‘任督’二脈既通,又打通了血流逆順之道,你已盡得老夫真傳,只是火候之差而已……”

他說到此處,由秘牆內取出一個琉璃瓶。

這瓶也不過四寸多高,裡面滿盛清澈藥水之中,浸着一株淡紅的小草。

獨眼怪人左手託瓶,右手指着瓶內小紅草,道:“此草乃是昔年老夫在邊陲所得,當地山苗,稱它是‘遊夢草’,不論人畜,吃了此草之後,必定陷入一種半睡半醒之境,恍如夜魂夢遊之人一般。”

他頓了一頓,十分珍惜地道:“不過此草乃是人間奇珍,老夫生平之中,也不過僅有這一棵……”

說到這裡,拔開瓶塞,用竹筷取出“遊夢草”。

那草一離瓶,立時枯萎。

獨眼怪人迅快的放入一隻瓷鉢之中,又參放了幾味粉藥,研碎拌勻,搓製成一粒圓圓的丸子。遞給谷寒香,道:“你將此丸吃了下去。”

谷寒香接了過來,依言服了下去,然後笑問道:“你難道要我做夢不成嗎?”

獨眼怪人也笑了一下,道:“老夫要盡三日之功,傳你一些奇絕武功,但是人生才智,極是有限,三日的工夫,你哪能學得許多,所以,老夫要藉助這奇珍的藥物之功,以遂你願。”

谷寒香聽了甚覺訝異,正想啓口相問,突覺生出一股睡意,頓覺心神一鬆,頹然倒臥牀榻之上。

獨眼怪人盤坐牀上,伸手在谷寒香身上,前點“神府”,後點“龍池”。

谷寒香兩處穴道被點,渾身一動,打了一個寒戰,兩眼緩緩睜開,惺忪的向四周掃了一眼。

這時室中高懸着兩盛紗燈,燈內紅燭熊熊,遍室都滿溢着一種迷離的橙朱金黃之色。

谷寒香舉手揉了揉秀目,悠悠的坐起身子。

獨眼怪人閉目斂神,恍如入定老僧一般。

谷寒香自經他打通‘任督’二脈,逆回血流之後,此時心靈似已與他心靈相通。

獨眼怪人決心在谷寒香服過“遊夢草”之後,處身在半睡半醒的遊離狀況之下,用自己的心靈感應的力量,將自己的武功傳授於她。

他心裡電一般的閃過一套武功。

這武功乃是最爲迅快的身法,走動之時,能令敵人無法追及,用以避閃,實是第一等的武學,較之武當的“七星步”尤爲神妙,這原是他自己參悟而來,並無一定名稱,此時,他替這種步法定了個名字,叫作“摘星步”。

獨眼怪人斂神靜坐,用靈思心語對谷寒香道:“老夫傳你一種‘摘星步’……”

接着他心念裡像閃電般幻涌起“摘星步”的步法。

谷寒香隨着他心念裡的幻象,舉步在室內,按步遊走。

這“摘星步”,乃是以八卦方位研創而出,每一方位計共六步,這六步之中,又分正三步,反三步,合共起來是六八四十八步。

獨眼怪人用慢步法,授過“摘星正步”,又教她走了兩遍,然後,才授她“摘星反步”。

谷寒香把正反摘星步又練了數遍,已是費去了甚長的時間。

獨眼怪人讓她休息了一段時間。

此時,已是上燈時光,獨眼怪人在室中四處的牆上,高高低低的燃插了許多細細的香枝。

獨眼怪人將香枝插妥之後,在桌上放置了一盤細如牛毛的銀針,然後用心意指揮谷寒香起身取針。

他教了施用暗器之法,不到三更,已將正射,側射,轉身反射各種打法,全部傳授於她。

第二日清晨,獨眼怪人將當今武林道上,九大門派的武功源流,要義,摘精擷華的,用心傳之法,向谷寒香解說一番,並將各派搏敵常用的手法,以及一些絕招奇學詳盡的演說了一遍。

同時又將一些不傳之秘的口訣,教授於她。

獨眼怪人心裡默想一句,谷寒香也隨着默唸兩遍,一日一夜之間,谷寒香不但對各門派武功門徑盡皆瞭然於胸,而且那些不傳之秘的口訣,也都牢牢熟記心中。

第三日,獨眼怪人又盡一日之功,將得自那冊秘籍上的一種“三元九靈玄功”相授於她。

這“三元九靈玄功”,乃是一百零八式掌法,這掌法的奇妙,是在發掌之時,既無劈空嘯聲,又使人看來,只是輕描淡寫的略作手勢,其實這掌式乃是一種極柔至陰的內勁,如若發掌之人的功力深厚,只要掃中敵人,立時斷經斬穴,厲害無比。

獨眼怪人雖將這“三元九靈玄功”相授,然而二人因一連七日,已將元神耗去甚多,此時已到了強弩之末,精力鬆散,教的人既無法全力相授,學的人也似無法將之全部消化,是以谷寒香也未能盡得所傳。

待“三元九靈玄功”授完之後,二人已是大感不支。

獨眼怪人強自鎮定了一下,道:“老夫傳你武功,自身心力消耗過多,如今要到山後空靜之處靜坐十日,你也不可過事勞動。”

這幾句話,他說來大感吃力,說完之後,馳車急急而去。

谷寒香也覺精神萎頓,靜坐在牀榻之上,閉目養神了一陣,然後和衣睡去。

她因耗去甚多精力,一覺睡去,自是甜甜無比,也不知睡了多少時辰。

此時,谷寒香的“任、督”二脈已通,又經獨眼怪人用心法傳授了許多不傳之秘的武學,聽覺警覺與以前自是判若兩人。

她正在沉睡迷濛之際,只覺着一陣輕微響聲,不由悚然一驚,本能的微睜秀目,向外一看。

室內還是紗燈映照,遍室熊熊,一個巨大的黑影,竟向自己緩緩逼來。

她知此室乃是獨眼怪人的秘室,絕不容其他之人進入,心中不由一動,但她乃是絕頂聰明之人,爲了要看來人究竟有什麼意圖,是以依然紋風不動,佯作酣睡之態。

適才是因爲她由沉睡中剛剛迷迷悠悠的醒來,一眼之下,未能看清來人是誰,此時再瞥目一看,來人竟是那看守秘室的蒙面駝背老人。

她一看來人是他,心想,此室本就是由他照應,他來到此間,自算不得什麼奇怪之事。

意念電轉,剛趨平靜,陡見熊熊紅色的紗燈光耀之下,那駝背老人的手中,紫光一閃,赫然竟是一把匕首。

谷寒香在此情此景之下,不由駭然一驚,暗暗忖道:看他的情形,似是老怪物的心腹之人,此時此地,他竟手持利刃而來,不知是存何用心?

她雖然是異常仁慈之人,但天生有一種堅忍卓絕的內在力,遇事極能沉着,而且,此時已得獨眼怪人的絕學,她自己雖然無能知道自己已是當今罕有匹敵之人,但是無形中,膽識已較以往大不相同,是以,一見駝背老人持刀而來,竟似有恃無恐,毫無驚惶失措之感。

蒙面駝背老人躡手躡腳,潛至牀榻之前,左手掀起羅帳,靜靜的站在牀前,神情木然,似是在想着一件重大之事。

谷寒香雖然無法從蒙面的紗巾後,看出他臉上的表情,但卻能由他舉動中體會出他的心意來。

那駝啞老人呆立了片刻工夫,突然一掄右手,藍汪汪的刀光一落,竟然猛向谷寒香身上刺來。

谷寒香雖不知自己武功到了何種境界,但卻本能的運用出獨眼怪人所授的武功,左腳一擡,徑向駝啞老人的肋間踢去,同時身子一翻,右手疾出反手一格,直向他右腕之上擊去。

那駝啞老人猝不及防,肋間已被踢中,同時右手只覺微微一麻,已吃指風掃中。

但這老人也非庸手,雖然兩處爲谷寒香擊中,竟然並不慌亂,右手一揚,匕首脫手飛出,閃電般向谷寒香擲去。

谷寒香此時已經坐起,因二人距離僅僅二尺左右,那老人匕首脫手,閃電般到了谷寒香面前。

她一聲驚叫,一面立出左手,迎着匕首,斜劈出一掌。

那匕首吃她斜切的掌風一擊,宛如隕星一般,跌落在牀榻之上。

那駝啞老人肋下已被踢中,又見擲出去的匕首被她擊落,不由駭然吃驚,一種無比恐怖的寒意,襲上心頭,立時舉手一掌,猛向自己天靈蓋上擊去。

谷寒香也不知哪裡來的本領,素腕疾探,玉指輕抄,這舉動雖比那駝啞老人後發動,但竟還比他快了一步,他一掌還未擊中自己的天靈骨,右手已被她拿扣住了。

谷寒香此時的心情,雖較以往大爲改變,但潛在的本性依然存在,何況她自思與這駝啞老人無仇無怨,他何以會向自己下這等毒手,所以她心中還存有這種疑念。

她一把扣住了駝啞老人,驚訝地問道:“你雖然未能刺死我,也用不着就自殺呀……”

那駝啞老人脈門被扣,已無抗拒之能,側着臉,似是在凝視着谷寒香。

他見谷寒香嬌靨之上,只是一片茫然迷惑之態,卻毫無慍怒之色,心裡不由大感奇怪。

駝啞老人正怔神之間,谷寒香左手快逾電閃,已到他面門之上,老人要想避讓,已自不及,谷寒香手往上一揚,已將他蒙着臉的一塊紗布,取揭下來。

谷寒香一看,心裡大感不解。

原來她以爲這“萬花宮”之人,定然是生相醜惡,何況這駝啞老人更是面蒙紗巾,如非長相有特奇的難看,絕不罩上一塊麪紗。

哪知她揭開了他的面紗之後,竟是大出了她的意外,這駝啞老人卻生得五官端正,面目和慈,不過,此時的臉上,卻滿布驚異之色。

谷寒香看了他一陣,迷惑地問道:“你和我無怨無仇,爲什麼要想刺殺於我呢?”

她本性原是純厚之人,在這忽遇此等突發事件之際,沒有容她思慮,是以,她真純的出言相問。

那駝啞老人怔怔的望着她,漸漸地,臉上泛現出一種羞愧之色。

谷寒香自來到“萬花宮”,一直未見他說過一句話,此時連問他兩遍,見他茫然不答,纔想起他乃是駝啞之人,不由的又問了一句,道:“你當真不能說話嗎?”

那駝啞老人沉悶的喟嘆了一口氣,張開嘴來,用手朝嘴內指了一指。

谷寒香一看,原來這老人嘴內的舌頭,似被人割去一般,只留下短短一截舌根,所以無能發音說話。

她看的心中一震,“啊”了一聲,道:“原來你是被人所害!”

她乃是絕頂聰明之人,話甫說完,心念電轉,頓時會悟過來,心中暗暗忖道:“看這老人情形,想必定是受那老怪物所害。”

想到此處,乃出口問道:“難道你也是爲這老怪物所害嗎?”

她說此話之時,已將扣住他脈門的手,鬆了下來。

那駝啞老人茫然的瞧了她一眼,然後茫然的用手指了指谷寒香,同時嘴也啓張了幾下,喉嚨裡發出一種沉濁的“呀呀”之聲。

谷寒香看他神情,點點頭道:“你可是問我是什麼人,是嗎?”

那駝啞老人見谷寒香甚是慈和,此時已不似先前的緊張,驚訝,聽谷寒香一問,連忙點點頭。

谷寒香道:“我是被他擄劫而來……”

她頓了一頓,又補充道:“我順從於他,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那駝啞老人又望着她,點了點頭。

谷寒香眨了眨眼,問道:“你是什麼人?看你的出手,似是武功不弱……你爲什麼竟要謀殺於我呢?”

那駝啞老人臉上現出一種有口難言的焦急之態,遊目四周看了一眼,見牆上四周都插有谷寒香學習暗器的殘香,立時伸手取下十數根。

他又找了一塊白絹,用香燭寫道:“我以爲你和他是一丘之貉,故欲殺你,以爲天下蒼生除害。”

谷寒香微笑道:“啊,這就難怪於你了。”

她接着問道:“你是什麼人呢?”

那駝啞老人沉思了片刻,然後才寫道:“在下包九峰。”

谷寒香心中暗道:“想必你也是被他擄來的了。”當下又問道:“看你武功也非泛泛之輩,爲何不設法逃走呢?”

包九峰寫道:“在下已被俘來數十年,不僅無能逃脫他的手掌,而且在下服了他的毒藥,每隔半年,必須服用解藥,是以,也不敢背叛於他。”

谷寒香心中想了一想,暗道:“他在此地,過着這等暗無天日的生活,卻還不敢背叛於他,可見螻蟻貪生,人也是儘量苟活的了。”

她想了一陣,忽又問道:“你既不敢背叛於他,怎麼又敢下手謀殺於我呢?”

包九峰表情大爲尷尬,怔了半晌,才緩緩寫道:“在下見他傳你武功,怕你們將來狼狽爲奸,貽害天下,思之再三,故而乘你尚未復元之際,翦除於你……”

包九峰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寫道:“一時之間,在下也未曾顧慮許多。”

谷寒香瞧了包九峰一陣,見他佝僂着身軀,鬚眉雪白,心裡不禁起了一種同情、憐憫之意,暗道:“看他這等高齡,還要在此執服苦役,不知老怪物爲何要將他擄來‘萬花宮’,如此折磨於他?”

她沉思一下,忍不住問道:“不知你爲何被他劫來此地?”

包九峰鬚髮顫動,兩眼望着閃耀的燭焰,怔怔地出神。他似是被谷寒香所問之言,勾引起許多往事。

過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包九峰激動的神情,才慢慢平抑下去,他此時已知谷寒香與自己皆是受人荼毒之人,心中顧忌頓消,舒了口氣,換了一枝殘香,寫道:“你可知在下與佟公常是何等關係嗎?”

谷寒香訝然道:“你說那老怪物,叫佟公常嗎?”

包九峰點點頭。

谷寒香微微搖頭,道:“這個,我可不知道。”

包九峰白眉聳動,低頭寫道:“在下乃是他授業師兄!”

他這話,實在大出了谷寒香意料之外,她怎樣也不料這看守甬道的老人,而且身被老怪物所殘害的老人,竟然是老怪物的授業師兄。

她怔了半晌,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包九峰側臉望着谷寒香,知道她定是爲自己之言所驚駭,當下向着她軒眉微笑,繼續寫道:“世間之事,原是有許多不可思議之處,你也不用驚訝……”

谷寒香此時又已回覆了適才的神態,道:“我雖留在這‘萬花宮’甚多時日,卻不知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你既是他的師兄,想來定然……”

包九峰未待她話完,即揮動殘香,又手勢比劃,道出了他與佟公常的一段往事。

原來當年包九峰與佟公常同門習藝,包九峰爲首座師兄,後來佟公常半途逃出師門,側身綠林。

此時佟公常在綠林道上,雖然已甚有名氣,但他對這位師門的師兄,卻還有着幾分憚忌。

隔了數年,佟公常因做案被人圍殲,負傷遁走,從此便毫無音訊,江湖道上只當他定是亡命在外,或是傷重斃命在什麼隱僻之處。

不料過了數年,江湖上又傳出他的訊息,並對昔日圍攻他的仇家,大肆殺戮,當時,江湖道上被他擾得腥風血雨,造成了一場浩劫。

所幸,這佟公常在江湖上只如曇花一現,不久之後,便又銷聲斂跡,不知所蹤。

包九峰此時已擺脫江湖紛爭,息隱家園,但卻在一個風雨之夜,這位斂跡多年的師弟佟公常,竟突然來到,師兄弟見面之後,略略寒喧幾句,佟公常便道明來意,要請包九峰隨他同去,代他主持某一處地方。

也未容包九峰表示意見,佟公常已點了他的穴道,劫了就走。

原來佟公常此時,已佔據了天台萬花宮,他將包九峰劫到“萬花宮”之後,一面對包九峰表現同門之誼,一方又用毒藥控制了他的行動,將“萬花宮”許多事,皆交由包九峰,自己則潛習武功。

佟公常練功走火之後,性情變本加厲,較以前更是險毒,爲了想療治他自己病態,竟將許多活人當作移肢換髒的試驗。

這乃是慘絕人寰,罕見罕聞之事,包九峰自是看不過去,不免出言勸阻,但佟公常此時已是大反常態,對他百般責辱,最後又將他舌頭割去。

最後佟公常又迫他服下另一種毒藥,使他不敢稍生逃走之念。

同時,佟公常並以他全家性命作爲要挾,如若包九峰意圖逃走,或是自尋短見,他就下山盡殺他全家的性命。

在佟公常的淫威之下,包九峰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過了這數十年的歲月。

他雖然有着一身武功,時時都想與佟公常拼個同歸於盡,無奈對方武功太過高強,自己一不小心,便有性命之憂,到時不但自己白白送了性命,還得連累不知多少人。

在這種原因之下,包九峰只有空滿懷壯志而已。

後來見谷寒香被劫入“萬花宮”,而甚得佟公常歡心,又見谷寒香竟然嫁與佟公常,心中只道他們乃是一丘之貉。

再見到佟公常竟又將武功相傳於她,心中更是憤恨,怕她一旦武功學成,與佟公常二人狼狽爲奸,爲害江湖,那實是貽患無窮。

爲了挽救江湖上一次大劫,所以他決心趁佟公常體力未復,後山靜休之際,除去谷寒香……

包九峰摘要從簡的將自己的身世,與佟公常的關係連比帶寫的道了出來。

谷寒香點頭嘆息了一陣,將自己被劫之事,又略略相告,但對胡柏齡之事,隻字未提。

包九峰這時對谷寒香的情形,也知道了個大概,便寫着問道:“姑娘既然不甘常留此地,奉侍佟賊,不知姑娘可有什麼打算?”

谷寒香眨了眨秀目,心中暗暗沉思,不作正面答覆,卻反問道:“依你說我該怎麼辦?”

包九峰未料到她會反問自己,不禁怔了一怔,想了想,寫道:“佟賊對你雖是極好,但此人性情古怪,反覆無常,日久相處,總是難有善果,姑娘既有離此之心,除……”

他寫到此處,倏然住手不寫,卻將眼睛凝注在谷寒香臉上。

谷寒香道:“除,除什麼?”

包九峰臉上泛現出一片毅然神色,將手比了個殺人的手勢。

谷寒香冷冷一笑,道:“你是說,除了殺死他之外,就無別法了嗎?”

包九峰微笑着點了點頭。

谷寒香道:“要殺他談何容易……”

包九峰隨手將匕首撿起,遞給谷寒香,又握香寫道:“此刃淬有劇毒,見血封喉,佟賊與姑娘有同牀之親,如俟機相謀,定然有成……”

他又沉思了片刻,接着寫道:“佟賊十日期滿,定然要與姑娘同牀,此時,他精力還未能復元,不如就乘時動手。”

谷寒香秀目凝神,靜靜的在思索。

包九峰又寫道:“在下可在外接應姑娘。”

谷寒香點點頭,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再相瞞於你,我來此‘萬花宮’之後,我的一些舊日之人,也相隨來‘萬花宮’,舉事之夜,必要他們也來接應……”

她因耗去甚多元氣,雖經過一陣休息,精力依然未能全復,此時說了很多話,臉上不覺現出睏倦之色。

包九峰看了她一眼,寫道:“姑娘體力未復,在下也不打擾。”

寫罷對谷寒香欣然笑了一笑。

谷寒香道:“咱們所說之事,就按計行事了。”

說着,緩緩將匕首收藏懷中。

包九蜂點頭示意,一面又蒙上面紗,對谷寒香作了個手勢,退出門去。

隔了數日,谷寒香起身來到前樓,要萬映霞將苗素蘭找來。

苗素蘭進入房中之後,對谷寒香看了又看。

谷寒香笑道:“姐姐是怎麼啦?”

苗素蘭訝然道:“我看妹妹氣色似與以往大不相同……”

谷寒香笑了一笑,乘機便將老怪物如何被激傳授武功,包九峰如何行刺之事,說了出來。

當谷寒香說那獨眼怪人名叫佟公常之時,苗素蘭不禁大爲駭然。

谷寒香道:“難道姐姐知道此人嗎?”

苗素蘭搖搖頭道:“我哪裡會知道,不過卻聽人說過,數十年前,此人便已名滿武林了……”

十日光陰,轉眼過去。

谷寒香心中充滿了不可名狀的緊張。

午時未過,她就在樓前守候。

等侯了約有頓飯工夫,才聽車聲軋軋,黃幡飄飛,獨眼怪人佟公常,已乘車電奔而來。

佟公常見谷寒香在外迎候自己,雖然似是甚爲高興,但神情之間,卻彷彿冷漠了許多,冷冷地問道:“你精神可覺……”

谷寒香道:“我很好,你……”

佟公常點頭“嗯”了一聲。

二人進入室內,坐了片刻之後,佟公常又忽很似關心地問道:“這幾天,你可覺着比以前有什麼不同之處嗎?”

谷寒香搖搖頭道:“沒有覺得有何不同。”

佟公常睜着那隻突出的大眼,瞧了她一陣,道:“老夫所傳你的武功,你可記得嗎?”

谷寒香是聰明絕頂之人,見他返回之後,有點喜怒不定的神情,怕他對傳授自己之事,忽生悔意,那也是大有可能之事,是以對他的問話,與自己應答之言,特別小心。

此時見他相問,淡淡笑了一下,很隨意地答道:“這幾日我只知道睡覺,你教我的武功,只覺得恍恍惚惚,像是做了一場夢一般,真不知道學會沒有!”

佟公常瞪着一隻大眼睛注視着她說話的神態,見她說得這等平淡,臉上也並無特別歡欣之色,心中沉吟了一陣,點頭笑了一笑,默然不語。

谷寒香見他默然不語,心中一時料不透他存的什麼心意,也靜坐沉思起來。

二人默然相對,良久之後,佟公常忽然問道:“你在想些什麼?”

谷寒香此時正在默思着晚上如何下手之事,心中又希望天光早點黑下來,早辦完此事,離開“萬花宮”,但又怕自己萬一下手不成,情形又不知是如何演變下去了,同時,又想着下手成功,該如何處理“萬花宮”的善後諸事……

她心中盤繞着這些問題,但聽佟公常一問,卻嫣然笑道:“我在試着想你教給我的武功……”

說到此處,又幽幽笑道:“我真不相信,那短短時間,能學得什麼天大的本領……”

佟公常見谷寒香如此一說,心中已深信眼下谷寒香尚不知她自己的武功,已足能與目前江湖上一流高手分庭抗禮,更深信她並無什麼雄心異志。

心念一轉,神態之間,也隨着轉變了過來,又恢復了過去的情意。

到了晚間,佟公常載着谷寒香,走到暗室。

包九峰依然面蒙紗巾,垂手侍候。

谷寒香對他看了一眼,不由得心頭卜卜的跳了起來。

室門紗燈紅燭,花香氳氤,遍室通明。

佟公常已有十日未見谷寒香,此時一入暗室,房中又充滿着誘人的燈光,香氣,容顏絕代的谷寒香在這種燈光香氣之中,更顯得冶豔駘蕩,他貪婪的凝視着谷寒香,心中油生出許多綺念,意態飄飄,竟有些不克自持之勢。

谷寒香又比平日溫柔三分,她一面曲意奉承,以討他歡心,一面卻暗自思慮如何下手之事。

此時,天過二鼓。

包九峰已受谷寒香的旨意,一看二人入房,便悄然而出,將一道道的柵門,盡皆打開。

他疾快的奔出甬道,來到涼亭邊,照着谷寒香的吩咐,輕輕舉掌互擊了三響。

隱藏亭後花草叢中的苗素蘭、鍾一豪、餘亦樂、文天生、萬映霞以及江北三龍,立時應聲躍出。

衆人知包九峰乃是啞口之人,也不與他說話,只打個手勢。

包九峰也不延擱,返身領路,帶着羣豪進入甬道。

羣豪來到暗室之前,一個個屏息靜氣,靜待室內的變化……

佟公常擁着谷寒香,恣意調笑了半晌,已是心猿意馬,就要魚水之歡。

谷寒香許多時日以來,就盼望着這一天到來,但當時機未到之時,卻又無比的緊張,臉上泛露出一片紅暈,心跳氣喘。

佟公常此時神志已被慾火所蔽,只道她是被自己挑逗得神情躍蕩,根本未想到其他之處。

谷寒香身着一襲粉紅臥紗,仰臥牀榻,素手已暗暗由褥底取出淬毒匕首。

她雖然追隨冷麪閻羅胡柏齡多年,又在“迷蹤谷”那種複雜的環境之中處了甚久,見了甚多的驚人之事,而此次謀刺佟公常,乃是自己朝思夕想,必行之事,然而一旦面臨現實,手握利刃之時,心意竟然極是紛亂,渾身沁出了一陣陣的汗水。

她怕自己沒有下手的勇氣,因爲她原是心地善良之人,此時要她親手來刺殺一個人實在是非常爲難之事。

她強自鎮懾心神,把紛亂的思潮,儘量集中,回想着胡柏齡對自己的深情,想着自己與胡柏齡的恩愛,想着爲胡柏齡報仇的決心……

她企望藉此,能使自己的心意集中,她想借這報仇雪恥的意志,來增強自己的勇氣。

佟公常擡手彈指,彈滅了兩盞紗燈中的熊熊燭光,室內只留下兩盞燈光,立時暗了下來。

谷寒香知道即將來臨的事,心臟跳動得更是劇烈。她在無比緊張之中,閉上秀目,暗中叫了一聲:“大哥!”心裡彷彿向胡柏齡在禱告道:“大哥,我爲了你,什麼事都不惜去做,今天我要刺殺此人,但求大哥在天之靈保佑,使我能一擊成功……”

她腦際現出胡柏齡的英姿,心內宛然似有了依託,立時產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

就在此時,一個醜陋的魔影,用雙手支撐着身體,向她身上撲下來。

血流似是要崩潰一般,時間使她無暇思考,就在那魔影壓下之際,說時遲,那時快,谷寒香藏在身下的右手,倏的擡起,正巧在佟公常的左肋之下,但見藍光一閃,霍的一聲,一把匕首已插進佟公常的肋下,鮮血如注,直噴而出,染紅了谷寒香一隻右腕,錦被繡單之上,也灑滿了血水。

大雪紛飛,朔風狂嘯,北嶽恆山的千谷萬壑,俱已覆蓋在皚皚積雪之下,西面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上,一株露出雪地四尺許的矮鬆之前,僕伏着一位渾身重孝的女子。

風不停地呼嘯,雪不住地降落,逐漸地,她的雙臂雙腿,俱爲厚厚的積雪所掩,但她絲毫未見移動,依然雙手捧面,埋首跪在矮鬆之前。

她似在垂泣,似在傾訴,似在祈禱!

不知過了多久,但見她緩緩地站立起來,白綾包頭,白緞外氅,白麻孝服,她!渾身縞素,絕代紅顏,正是一度性情大變,如今還我本來面目的谷寒香!

冶蕩淫佚,名噪一時的紅花公主已死,此處站的,乃是已故天下綠林盟主胡柏齡的未亡人!

雪地之上,一片潮溼,那是她的淚痕!

驀地,谷寒香玉臂一擡,將外氅披向肩後,接着飄然旋身,雙袖交拂,朝雪地上連連揮掃。

霎時間,峰上積雪,四散飛揚,她身形愈旋愈疾,雙袖越拂越快,倩影搖晃中,只見遍地積雪,直往四外而射。

待她垂手收勢時,峰上積雪,業已颳去三尺。

忽見她雙眼凝視地面,喃喃自語道:“大哥英靈有知,請勿遠離,只待大仇得報,我立即前來伴你。”說罷之後,默然良久,彷彿是在聆聽着回話。

突然,她身形一轉,朝峰下問道:“什麼人?”聲音冷峻,猶如萬丈玄冰。

只聽峰腰有人道:“屬下鍾一豪,是否可以上來,拜一拜盟主的遺體?”

谷寒香黛眉一蹙,淡淡地說道:“不必了。”接着轉身望住地面,面露微曬道:“大哥,此人不過貪慕我的美色,對你並非真的忠心。”

說到此處,倏地扭轉身形,怒聲道:“鍾一豪,你敢再上一步,休怪我不留情面!”

朔風震耳,她竟聽出峰腰的動靜,其內功之深湛,端的驚人。

忽聽她嘆息一聲,悠悠地說道:“大哥,我真想見你一面,卻恐打擾了你,令你靈魂不安。”說罷又是悽然一嘆。

風雪越來越大,她雙目泫然,朝地上凝望了半晌,倏地銀牙一咬,轉身朝峰下疾奔而去。

鍾一豪黑紗垂面,佇立在風雪中,一見谷寒香由峰上馳下,立即閃開一步,躬身道:

“夫人久久不歸,衆人俱都放心不下。”

谷寒香目挾霜刃,在他蒙面黑紗上一掠,沉聲說道:“有話少時再講。”說罷雙肩微晃,風馳電掣而去,眨眼之間,人影已在數十丈外,雪地上未留點滴足印。

鍾一豪目注她的背影,怔了一怔,突然自怨自艾自傷自憐的“咳”了一聲,猛一頓足,疾朝她的去路追下。

風雪交加下,谷寒香快如一縷飛煙,疾奔了頓飯工夫,閃身進了一座深廣不及兩丈的巖洞。

這巖洞之內,早有一羣男女相候,餘亦樂、江北三龍、文天生、麥小明、苗素蘭、萬映霞和一個脣紅齒白,英氣勃勃,看來八九歲的男孩。

衆人俱都結紮停當,整裝待發,一見谷寒香入內,頓時紛紛起立見禮,那孩子撲身向前,道:“媽媽恁久不回,我要去尋找,他們偏是不許!”

谷寒香舉手拂着他的滿頭柔發,低聲說道:“自今以後,媽媽有許多事情要做,你要乖乖的,聽苗姑姑和萬姊姊的話,知道嗎?”她輕言細語,憐愛橫溢。

那孩子睜着一雙朗目,點頭道:“翎兒聽苗姑姑和萬姐姐的話,翎兒再不離開媽媽。”

谷寒香靄然一笑,柔聲道:“咱們立刻動身,去收回你義父手創的基業,你與苗姑姑走在一起,以免分散媽媽的心神。”

翎兒點了點頭,轉身退到苗素蘭身旁,谷寒香突然面容一冷,環掃衆人一眼,道:“走吧。”轉過身子,直向洞外走去。

衆人魚貫而行,緊隨在她的身後,出洞投東南而去,鍾一豪剛剛奔回,默然插入隊中。

谷寒香率領羣豪,穿越一條窄谷,冒着風雪疾走,約莫行了十餘里山路,已然趕到了“迷蹤谷”外。

擡頭望去,羣山連綿,一道婉蜒而去的山谷,延伸入羣山之中。

她停下腳步,秀目之中,陡地冷芒電射,道:“鍾一豪!那霍元伽等人既然尚在谷內,何以這谷口數裡不見樁哨?”

鍾一豪閃步向前,躬身說道:“屬下早已探明,霍元伽與巴天義、宋天鐸等人確在谷內。”

餘亦樂邁上幾步,道:“他三人的老巢,已被鬼老水寒和人魔伍獨分別奪佔,霍元伽度德量力,自知無能繼承天下綠林盟主的寶座,不設卡哨,自是聰明之舉。”

谷寒香點了點頭,轉向鍾一豪道:“你走在前面,命他三人率衆出迎,聽與不聽,由其自願,我等隨後即到。”

鍾一豪道聲“遵命”,當先往谷內奔去,谷寒香倏地陰沉沉一笑,玉手一揮,舉步往谷內走去。

這“迷蹤谷”內,道路錯綜複雜,人入谷中,立即難辨方向,好在衆人俱是舊遊之地,而且雪地之上,有鍾一豪特爲留下的足印,故而谷寒香略不旁顧,一徑循着足印疾走。

快近大寨時,忽見鍾一豪獨自一人,疾奔而回,谷寒香不待他開口,微一擺手道:“不必講了。”說罷腳步加疾,朝前奔去。

大寨門外,並肩立着三人,羅浮一叟霍元伽長髮散披,胸垂花白長髯,金箍束髮,依然是過去那副打扮,嶺南二奇仍是一襲藍衫蔽體,容顏絲毫未改,三人身後,排着二十餘名身穿黑衣的漢子。

谷寒香率領衆人,疾奔而來,身未立定,羅浮一叟突然縱聲一陣長笑,道:“來者莫非豔名驚世的西域紅花公主?”

只聽麥小明大喝一聲道:“老狗瞎了眼睛,連盟主夫人也不認識!”

霍元伽勃然大怒,雙臂微提,作勢欲撲,忽聽谷寒香冷森森地哼了一聲。

這一哼聲音不大,霍元伽卻感到耳膜一痛,身心同時一震,凜然之下,移目朝她臉上望去。

四目一接,霍元伽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不由自主地雙目一垂。

原來谷寒香天姿國色,秀絕人衰,只是所有溫柔嫺雅,嬌媚豔麗的神情,突然由她玉容上消逝。代替的卻是一層玄冰似的薄輝,與眉宇間騰騰的煞氣。

羅浮一叟霍元伽年老成精,心念一轉,業已知道谷寒香必有奇遇,已非昔日的吳下阿蒙,當下雙拳一抱,道:“江湖傳言,夫人業已入主天台萬花宮,數千裡北上,不知有何事故?”

谷寒香面凝嚴霜,凝視霍元伽半晌,冷冷地說道:“如果谷寒香踏入江湖,爲先夫報仇,令少林武當兩派灰飛煙滅,絕跡武林,你有什麼話講?”

她的口氣太大,霍元伽情不自禁地哈哈一笑,豈料笑出一半,目光突然瞥着她面上那一層殺氣,頓時大嘴一閉,將未曾笑出的一半嚥了回去,道:“夫人不忘舊情,爲盟主報仇雪恨,霍元伽不才,自當帳前聽令,以供驅策。”

谷寒香聽他語中帶刺,隱含譏誚,不覺陰沉沉一笑,問道:“如果我要收回先夫的基業,自任天下綠林盟主,你又有什麼話講?”

霍元伽濃眉一蹙,乾笑一聲道:“這個麼,如果天下綠林俱無話講,酆秋水寒,武當少林等俱無話講,霍元伽自然也無話可講。”

只見谷寒香嘿嘿一陣冷笑,玉臂一擡,退下了身披的外氅,飄身上前,道:“我大哥大仁大義,也不能贏得你們的忠心,看來綠林之中,是無道義可言了。”

霍元伽道:“胡盟主身在綠林,心存俠義,他算是黑道中大大的一個奸細,在綠林言綠林,霍元伽等陽奉陰違,心懷異志,也是人情之常。”

谷寒香玉容之上,突然掠過一片奇異的神色,道:“好一個黑道中的奸細,可惜這話由你口中講出。”說着伸手朝一叟二奇一指,道:“你們三人一齊上,盡力而爲,勝了谷寒香任憑宰割,敗了,我對你們自有處置。”

只聽霍元伽震天一陣狂笑,半晌之後,始才收斂笑聲道:“羅浮一叟,嶺南二奇,三人齊上,哈哈!巴老弟,宋老弟,你們的意思怎樣?”

搜魂手巴天義鼻中一哼,道:“老子哭笑不得。”

霍元伽突然大邁三步,站在谷寒香身前五尺之遙,轉面道:“天下之大,何奇不有,嶺南二奇未見得奇絕天下,你們兩位就一齊上吧。”

搜魂手巴天義與拘魂索宋天鐸相視一眼,兩人跨步向前,立在谷寒香左右兩側四五尺處。

只見谷寒香冷冷一笑,雙肩微晃,霍地欺身而進,玉掌一揮,直往霍元伽胸上擊去。

這一掌飄忽快捷,不帶絲毫風響,辛辣玄脆,迥異尋常!

羅浮一叟霍元伽看這一掌來勢奇快,雖無凌厲的掌風潛力,卻有一股狠毒的勢道,矍然之下,不敢輕擋鋒銳,滑步旋身,左臂上搦,疾抓敵腕,右掌一招“雪擁藍關”,猛的朝前劈去。

只聽搜魂手巴天義,拘魂索宋天鐸齊聲厲喝,一左一右,兩股凌厲的劈空掌力,向谷寒香身後擊到。

第九回 亂萌隱現 波譎雲詭第十五回 大錯誰鑄 椎心泣血第十八回 江南雙豪 爲色反目第十二回 縱虎歸山 深入虎穴第六回 血濺荒山 江湖驚變第十五回 大錯誰鑄 椎心泣血第十七回 玉趾飄香 豔震江湖第十一回 血印毒掌 初傳警訊第二十四回 向心毒露 狹路逢仇第五回 初生之犢 飛梭卻敵第二十二回 重振聲威 力拼陰魔第十六回 復仇之火 欲焰冰心第七回 冒名嫁禍 古剎道伏第二十六回 各懷鬼胎 挫服老魔第一回 冷麪慈心 俠影紅顏第二十三回 山腹大戰 無名奇叟第十四回 詭計毒謀 一網打盡第十九回 雲起風生 怪鳥劫美第二十一回 捨身啖魔 復出江湖第十回 秘谷夜驚 不速之客第十七回 玉趾飄香 豔震江湖第十回 秘谷夜驚 不速之客第二十九回 三妙書生 苦練絕藝第二十一回 捨身啖魔 復出江湖第二十四回 向心毒露 狹路逢仇第九回 亂萌隱現 波譎雲詭第十四回 詭計毒謀 一網打盡第七回 冒名嫁禍 古剎道伏第九回 亂萌隱現 波譎雲詭第二十五回 浴血荒山 再遇勁敵第六回 血濺荒山 江湖驚變第二十一回 捨身啖魔 復出江湖第二回 羣雄大會 逐鹿盟主第二十六回 各懷鬼胎 挫服老魔第七回 冒名嫁禍 古剎道伏第五回 初生之犢 飛梭卻敵第二十四回 向心毒露 狹路逢仇第十二回 縱虎歸山 深入虎穴第八回 陰魔出世 兩敗俱傷第十一回 血印毒掌 初傳警訊第二十回 險阻重重 萬花官主第二十四回 向心毒露 狹路逢仇第九回 亂萌隱現 波譎雲詭第二十三回 山腹大戰 無名奇叟第二回 羣雄大會 逐鹿盟主第二十六回 各懷鬼胎 挫服老魔第二十三回 山腹大戰 無名奇叟第九回 亂萌隱現 波譎雲詭第四回 絕穀風雲 禍根深種第十九回 雲起風生 怪鳥劫美第十五回 大錯誰鑄 椎心泣血第四回 絕穀風雲 禍根深種第二十六回 各懷鬼胎 挫服老魔第二回 羣雄大會 逐鹿盟主第六回 血濺荒山 江湖驚變第二十四回 向心毒露 狹路逢仇第二十二回 重振聲威 力拼陰魔第五回 初生之犢 飛梭卻敵第二十八回 聖地覓寶 奮不顧身第十六回 復仇之火 欲焰冰心第十四回 詭計毒謀 一網打盡第十一回 血印毒掌 初傳警訊第三回 龍爭虎鬥 綠林稱尊第二十三回 山腹大戰 無名奇叟第十七回 玉趾飄香 豔震江湖第二十回 險阻重重 萬花官主第十六回 復仇之火 欲焰冰心第二十回 險阻重重 萬花官主第一回 冷麪慈心 俠影紅顏第十四回 詭計毒謀 一網打盡第二十三回 山腹大戰 無名奇叟第二十四回 向心毒露 狹路逢仇第十四回 詭計毒謀 一網打盡第二十六回 各懷鬼胎 挫服老魔第十一回 血印毒掌 初傳警訊第二十九回 三妙書生 苦練絕藝第十九回 雲起風生 怪鳥劫美第十六回 復仇之火 欲焰冰心第七回 冒名嫁禍 古剎道伏第二回 羣雄大會 逐鹿盟主第一回 冷麪慈心 俠影紅顏第二十回 險阻重重 萬花官主第七回 冒名嫁禍 古剎道伏第十三回 暗布陷阱 殺機四伏第九回 亂萌隱現 波譎雲詭第十五回 大錯誰鑄 椎心泣血第十二回 縱虎歸山 深入虎穴第十四回 詭計毒謀 一網打盡第四回 絕穀風雲 禍根深種第二十四回 向心毒露 狹路逢仇第二十六回 各懷鬼胎 挫服老魔第三回 龍爭虎鬥 綠林稱尊第十七回 玉趾飄香 豔震江湖第二回 羣雄大會 逐鹿盟主第四回 絕穀風雲 禍根深種第一回 冷麪慈心 俠影紅顏
第九回 亂萌隱現 波譎雲詭第十五回 大錯誰鑄 椎心泣血第十八回 江南雙豪 爲色反目第十二回 縱虎歸山 深入虎穴第六回 血濺荒山 江湖驚變第十五回 大錯誰鑄 椎心泣血第十七回 玉趾飄香 豔震江湖第十一回 血印毒掌 初傳警訊第二十四回 向心毒露 狹路逢仇第五回 初生之犢 飛梭卻敵第二十二回 重振聲威 力拼陰魔第十六回 復仇之火 欲焰冰心第七回 冒名嫁禍 古剎道伏第二十六回 各懷鬼胎 挫服老魔第一回 冷麪慈心 俠影紅顏第二十三回 山腹大戰 無名奇叟第十四回 詭計毒謀 一網打盡第十九回 雲起風生 怪鳥劫美第二十一回 捨身啖魔 復出江湖第十回 秘谷夜驚 不速之客第十七回 玉趾飄香 豔震江湖第十回 秘谷夜驚 不速之客第二十九回 三妙書生 苦練絕藝第二十一回 捨身啖魔 復出江湖第二十四回 向心毒露 狹路逢仇第九回 亂萌隱現 波譎雲詭第十四回 詭計毒謀 一網打盡第七回 冒名嫁禍 古剎道伏第九回 亂萌隱現 波譎雲詭第二十五回 浴血荒山 再遇勁敵第六回 血濺荒山 江湖驚變第二十一回 捨身啖魔 復出江湖第二回 羣雄大會 逐鹿盟主第二十六回 各懷鬼胎 挫服老魔第七回 冒名嫁禍 古剎道伏第五回 初生之犢 飛梭卻敵第二十四回 向心毒露 狹路逢仇第十二回 縱虎歸山 深入虎穴第八回 陰魔出世 兩敗俱傷第十一回 血印毒掌 初傳警訊第二十回 險阻重重 萬花官主第二十四回 向心毒露 狹路逢仇第九回 亂萌隱現 波譎雲詭第二十三回 山腹大戰 無名奇叟第二回 羣雄大會 逐鹿盟主第二十六回 各懷鬼胎 挫服老魔第二十三回 山腹大戰 無名奇叟第九回 亂萌隱現 波譎雲詭第四回 絕穀風雲 禍根深種第十九回 雲起風生 怪鳥劫美第十五回 大錯誰鑄 椎心泣血第四回 絕穀風雲 禍根深種第二十六回 各懷鬼胎 挫服老魔第二回 羣雄大會 逐鹿盟主第六回 血濺荒山 江湖驚變第二十四回 向心毒露 狹路逢仇第二十二回 重振聲威 力拼陰魔第五回 初生之犢 飛梭卻敵第二十八回 聖地覓寶 奮不顧身第十六回 復仇之火 欲焰冰心第十四回 詭計毒謀 一網打盡第十一回 血印毒掌 初傳警訊第三回 龍爭虎鬥 綠林稱尊第二十三回 山腹大戰 無名奇叟第十七回 玉趾飄香 豔震江湖第二十回 險阻重重 萬花官主第十六回 復仇之火 欲焰冰心第二十回 險阻重重 萬花官主第一回 冷麪慈心 俠影紅顏第十四回 詭計毒謀 一網打盡第二十三回 山腹大戰 無名奇叟第二十四回 向心毒露 狹路逢仇第十四回 詭計毒謀 一網打盡第二十六回 各懷鬼胎 挫服老魔第十一回 血印毒掌 初傳警訊第二十九回 三妙書生 苦練絕藝第十九回 雲起風生 怪鳥劫美第十六回 復仇之火 欲焰冰心第七回 冒名嫁禍 古剎道伏第二回 羣雄大會 逐鹿盟主第一回 冷麪慈心 俠影紅顏第二十回 險阻重重 萬花官主第七回 冒名嫁禍 古剎道伏第十三回 暗布陷阱 殺機四伏第九回 亂萌隱現 波譎雲詭第十五回 大錯誰鑄 椎心泣血第十二回 縱虎歸山 深入虎穴第十四回 詭計毒謀 一網打盡第四回 絕穀風雲 禍根深種第二十四回 向心毒露 狹路逢仇第二十六回 各懷鬼胎 挫服老魔第三回 龍爭虎鬥 綠林稱尊第十七回 玉趾飄香 豔震江湖第二回 羣雄大會 逐鹿盟主第四回 絕穀風雲 禍根深種第一回 冷麪慈心 俠影紅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