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名無姓，從事人間最自由的職業，住世上最通風透氣的房子，吃飯從來不用掏錢，穿衣從來不用自己縫。無名無姓不代表沒有稱呼，所以認識我的人都叫我小四。小四我此刻就正躺在最舒服的地方，曬着暖洋洋的太陽，如果這世界能不颳風不下雨，人生就夠完美了。
這麼有前途的職業當然是---乞丐。雖然有時候會餓肚子，冬天的時候會冷得要命，偶爾還得和狗賽跑，但是我很知足，象我這樣居有定所，還略有一點學問的乞丐已經是乞丐中的龍鳳了，更更重要的是比起那些頭頂長瘡，腳底流膿的乞丐，我簡直象神仙一樣漂亮。
我和一羣兄弟住在一處破廟裡，能找到這麼高檔的住宅一定是我上輩子積了德。雖然我那一點點學問僅止於認識“小”字和從“一”到“十”，但這並不妨礙我成爲我們這一羣裡最有學問的人和最聰明的人。和我最要好的是小二和小五，所以每當打架的時候我們都是三個人一起上。不過不要以爲名字代表年齡，小二不一定比我大，小五也不一定比我小，我們這些人哪裡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呢，不過我是例外，我知道我自己今年十七歲，因爲我是他們裡面最聰明的，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我還記得我來到這裡之前的一點事情，這一點裡恰好包括了我的年齡。看小二、小五比我還矮的樣子，應該比我小几歲吧。我們的名字是根據我們來到這個破廟的先後順序，由這裡唯一的頭---爺爺定下的。爺爺只是一個老得牙都快掉光了，老眼昏花，又黑又瘦，頭髮全白的老頭子，爺爺是我們這裡最有權威的人，因爲他每次出去討回來的東西總是最多的，所以我們人人都受過他的照應，當然爺爺說的話也就是最應該聽的話。
今天我已經順利的討到了三個饅頭，勉強不怕太餓，所以收工了。我正舒服的要命的時候，小二突然跑過來對我說：“小四，快到順子河邊去！聽說剛纔小三他們討了好幾文錢呢！”
我眼睛一亮，居然可以討到好幾文，那可是好幾個大饅頭的呢！順子河據說是本地的風景名勝，看來看去不就是一條河，我實在不明白有什麼好的。有錢人都喜歡在風和日麗的時候到順子河邊去走來走去，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據說那就叫做風雅。有了這些風雅的人，我就有了機會，平常是很難在大街上碰到有錢人的，所以我們都喜歡順子河，總是會有大方的人，肯施捨一點。我立刻翻身爬起，狂奔向順子河，小二亦跟着我狂奔。萬一肯給錢的人離開了，我就虧死了。
我卯盡全力奔到順子河的時候，顧不上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立刻開始搜尋目標。根據我多年的經驗，我馬上就鎖定了一對中年夫婦。他們穿着那種一個補丁也沒有的衣服，而且料子一看就是閃閃發亮有光澤，好象叫做綢緞。最重要的是他們樣子看起來還比較和善，身後跟着的家丁胖胖的，一看就跑不動，所以就算討錢失敗，也不至於捱打，退一步講，就算要動手，我一定比那個胖子跑得快。他們正站在河邊的堤上向順子河中觀望，我和小二在堤下衝到他們的前面，然後頓住。
我自信根據我的外表，又瘦又小，如果再拖着一個生病的弟弟，有着討錢的絕對優勢。我一把拖住小二低聲道：“老樣子！”
小二立刻進入狀態，我拉着半死不活的他，按耐住心裡的激動，裝出艱難的樣子，從堤下挪到堤上他們面前，撲通跪下道：“老爺、太太，一看您們就是大富大貴的樣子，求您們行個好，賞幾個小錢，救救我可憐的弟弟吧！”
婦人看了看我們，嘆了口氣道：“真是可憐的孩子！”說罷轉身對身後的家丁道，“阿根，給他們些吧！”
叫阿根的胖子嘟噥着：“夫人心腸太好了，誰知道們是不是騙子！剛纔幾個，又是兩個！”說着極不情願的掏出幾枚銅板，輕蔑的朝我和小二扔過來。
我和小二的眼裡已經只有這幾個銅板了，幹我們這行的，哪有在乎被人瞧不起的。可是偏偏有一個銅板小二沒有接住，居然掉向順子河了，小二毫不猶豫的就去抓那枚銅板，於是也跟着掉向順子河。我大驚失色，小二這個笨蛋會吃會喝就是不會游泳。我顧不得自己也是半吊子的水平，總不能不管小二，好歹他也是我賺錢的幫手。於是我也跟着下水了。
幸好河邊的水不深，我拼死拼活的把小二從水裡拽起來了。中年婦人也催着阿根把我們二人拉上了岸邊。當我渾身溼淋淋的上岸以後，才發現他們都吃驚的看着我。我知道不妙，衣服溼了貼在我的身上，而且臉上的泥巴也一定掉得差不多了。誰讓我天生麗質，一定被他們看出我是女孩子了。
我當然不好對着他們發火，好歹人家是給錢的大爺，所以我怒氣衝衝的狠拍了小二的腦袋一下道：“你個死小二，下次想死不要讓我看見！”
夫婦二人對望了一眼，一直沒有開口的老爺居然開了口：“姑娘的衣衫都溼了。可願意隨我回府換件衣衫？”
我吃驚得嘴巴都合不攏，平生從來沒有人這樣客氣的對我說過話，而且還是一位有錢的大老爺。不過我不是傻子，隨便跟陌生人走，萬一他把我販賣的怎麼辦。要是賣給有錢人家做個丫頭還可以，萬一是賣到妓院，那我的一世英名豈不全毀了。我清了一下嗓子道：“幹我們這行的從來不用換衣服這可是吃飯的行頭！”
大老爺微微一笑：“請姑娘走一趟，只是有事情想要姑娘，這十兩銀子是定金！”說罷掏出白花花的一大錠銀子。我和小二眼睛都直了，這輩子還從來沒有摸過銀子。十兩可以買象我這樣的乞丐一打了。所以現在就算他要我去的地方是刀山火海，我也去定了。
走在路上，我還覺得腦袋有些暈，腳步踩着一飄一飄的。銀子我讓小二拿着了，要是在我身上，萬一他們反悔了，又找我要回去怎麼辦。我心裡還是免不了有些疑惑，真的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嗎？我想盡快知道答案。阿根告訴我老爺姓周，所以我忍不住說道：“周老爺、周太太，有什麼差遣，我小四在所不辭！”
周老爺卻溫言道：“不急，等到了府中，再慢慢的說！”
到了周府，我居然被迫做了一件一輩子沒有做過的事情---洗澡。我又枯又黃的頭髮被一個乾乾淨淨的小丫頭梳成了辮子，身上也換成了一個補丁都不帶的裙子，而且還是那種又輕又柔的布料，然後我第一次用鏡子看了看我自己的模樣，得出的結論是那根本就不是小四！
我被小丫頭帶到了一間放了很多書的房間，我猜想這就應該就叫書房了。等了一下子，周老爺、周太太都來了。
周太太盯着我瞧了又瞧，嘖嘖有聲道：“果然不錯！”
我急不可耐道：“周老爺到底要我幹什麼，除了討飯，我可沒有什麼別的本事！”
周老爺揮退了小丫頭，對我一字一句道：“要你嫁人，而且是富貴人家！”
一天之中吃驚的事情太多了，我懷疑我在做夢。要是我對小二、小五說我要嫁到富貴人家，頓頓都有饅頭吃了，他們一定會嚇得下巴脫臼。我再傻，也知道天下有一次白揀的饅頭，可是絕對沒有天天都白揀的饅頭。所以我不高興道：“周老爺跟這裡方圓百里的乞丐打聽打聽，我小四可不是傻子！”可能我有點吹牛，方圓百里的乞丐多了，最多也就是破廟周圍的乞丐認識我小四。
周太太用眼神示意了周老爺一下，然後對我道：“還是我來說吧！雖然家醜不可外揚，可是這事情既然要拜託小四姑娘幫忙，當然要同姑娘講清楚。我有個女兒叫周文英，已經十六了，本來已經許了人家，可惜我這女兒任性，偏偏喜歡了另外的人，死活不嫁。我見姑娘與我女兒面貌有幾分相似，又是差不多的年紀，想收了姑娘做女兒，替文英嫁過去。”
我闖蕩這麼多年，可不是白混的，打死我都不信這麼簡單。我冷笑：“小四沒有學問，可是也知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不可違。再則周老爺、周太太若是心疼女兒，大不了退婚，多給對方賠些錢就好了，若是怕失信於人，把女兒強行嫁過去就行了，哪個女人不認命！”
周太太嘆了口氣道：“小四姑娘是聰明人，我們也不瞞你。小女文英自幼是訂了親的，偏偏文英才週歲，這親家就出了禍事，親家夫婦亡故，只有家僕帶着幾個孩子來投奔我們周家。當時出了這樣的大事，我們怕惹禍上身，不敢收留，更莫提把文英許配給他們的事情了。我們給了二百兩銀子，讓家僕帶他們去自行安頓。沒有想到這十幾年過去，那親家的長子竟然當上了將軍，還找上門來要文英嫁過去。”
我插嘴到：“那也好啊，小姐配將軍，算起來周家也划算啊！”
周太太眼睛卻紅了：“將軍要我們文英過去卻是要她做妾。文英自小被我們嬌生慣養，哪裡能受得了作別人的妾室。只怪我們當初膽小怕事，卻害了文英。”說罷眼淚已經流出。
真不明白這些有錢的人怎麼這麼容易流眼淚，況且不就是去做小老婆嗎，又不是沒有飯吃。我常聽人家說有錢人家的小老婆都是穿金帶銀、吃香喝辣的。我受不了有人在我面前哭，也從來沒有幹過哄別人的事情，但是周太太是給了十兩銀子的好人，所以我硬着頭皮安慰道：“你們周家給他們二百兩銀子，他們一家人省吃儉用，絕對足夠從十幾年前吃飽穿暖到現在，所以要是我一定把周家當作活菩薩每天燒香供起來。周小姐要是過去，當然也是被他們當仙女供着。”
周太太擦了擦眼淚，仍舊是嘆氣道：“他們若是真的只是要履行這婚約，文英堂堂正正的作爲正室嫁過去，我們到也認了，就算將來他娶了其他的妾室，也欺負不到文英頭上。可是作妾，擺明了是要文英吃苦啊！我們小戶人家，哪裡又敢不服從大將軍的要求。”
我不以爲然道：“能吃什麼苦，總不會每天不給飯吃還放狗咬吧！”
話音剛落，忽然撲通一聲跪下對我道：“會吃什麼苦我不知道，但是一定會比乞丐的生活強。求小四姑娘替我家文英嫁過去吧！只要姑娘答應，我們願意給姑娘一千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