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
“無絕!”
“血脈覺醒?!”
一句來自於睚眥欲裂的邪中天,一句來自憂心如焚的鳳太后。最後一句,是和邪中天同時趕來的另一個人——朝鳳寺方丈玄苦大師。玄苦難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的一片黑暗,金色烈火中那少年一步一步走向龐長老,如火中屹立的遠古魔神,雙瞳中一片燦金之色,純粹,耀眼,高貴,也冰冷。
龐長老跪在地上。
他不能不跪!他不敢不跪!
面對着這個玄氣上比他低了一階還多的少年,面對着這個一刻鐘前還被他瘋狂折磨的螻蟻,他本應迅速出手,一掌將她了結!可是此時此刻,正有一股說不清的力量壓迫着他。他不知道這是什麼,這絕不是高手釋放出的威壓,也不是面對強者而自我產生的恐懼,更像是融入到骨血裡的一種屈從!
他的血液、骨髓、每一個細胞都叫囂着讓他駭然的匍匐和顫抖!
——臣服,跪地,頂禮膜拜!
——或者,死!
“不……不……不要……”
龐長老的舌頭打結,已經說不出了一個完整的句子。炙熱的高溫一步一步靠近他,幾乎要將他融化成一灘血水!眼前的少年,沒有一絲一毫平日的模樣,不笑,不邪,不妖。籠罩在一片熊熊烈焰中,唯一剩下的,便是金瞳中滔天的殺戮和冰冷!
她像是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
就連邪中天、鳳太后、玄苦大師三人,都不敢上前一步。
鳳太后死死盯着躺在一片血泊中的鳳無絕,拄着龍首柺杖的手都在顫抖。老太太一咬牙,忍不住衝上去,被邪中天一把拉住了胳膊。她霍然扭頭,一對上邪中天的表情,便怔了一怔,不自覺的停住。
那雙從來瑰麗妖孽的桃花眼,此時失去了一切玩味和不羈,佈滿血絲心疼地看着喬青:“丫頭……”
這兩個字,輕輕緩緩,無邊溫柔,像是怕嚇着她。
喬青步子一頓。
腦海中似有什麼遙遙而來,那是記憶,前世的,今生的,掠過一張張熟悉的陌生的面容。這聲音很暖,很輕,很安心。它還在不斷的響着,呢喃着,一句一句的“丫頭”,由遠及近,似年少時輕輕喚在耳邊的眠曲,將方纔消失的意識一絲絲喚回。孤兒院、冷夏、任務、別墅、老槐樹、喬府、二伯、師傅、鳳無絕……
鳳無絕!
喬青猛地一怔。
意識迴流,周身劇痛,烈火偃息,金瞳散去,天地放晴。
隨着一線日光破雲而出,這一切就好像從沒發生過一樣。喬青扭頭看了血泊中的鳳無絕一眼,緩緩閉上眼睛倒了下去……
邪中天飛衝而來,一把接住她。
鳳太后扛起渾身摜滿了無數金針的鳳無絕,那雙打遍天無敵手的雙手,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這兩個足以屹立在世俗界頂峰的人,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麼無力。
邪中天將喬青小心翼翼擱在懷裡,自責和悔恨幾乎要淹沒了他!
什麼時候見過死丫頭這麼狼狽又虛弱的樣子?哪怕是十年前,喬伯嵐夫婦被殺的那夜,面對數不盡的黑衣人,這丫頭都是一身傲骨,嬉皮笑臉的和他討價還價。邪性的讓人心驚!可是這會兒,軟塌塌躺在他手臂裡的身體幾乎沒了重量,只打眼一看,他就知道喬青的五臟六腑全部破裂了,濃稠的血從眼角耳孔不斷涌出……
而這一切,都是因爲他!
邪中天幾乎想一掌拍死自己!
“魔鬼,魔鬼……”龐長老癱倒在地上,雙目發直,語無倫次的嘀咕着什麼。邪中天霍然射向他,猩紅的眸子裡狠戾和陰沉怒焰幾乎滔天!
玄苦耳尖一動:“不好!有人來了!”
這裡的動靜並不算小,大批大批的人流正朝着這邊飛速而來。只粗略一聽,絕對有數百上千之多。玄苦朝着兩人打個眼色,邪中天轉過頭,深深看了還呆怔在遠處的沈天衣,目光中的警告毫不掩飾。一眼之後,抱着喬青拎起嚇個半死的龐長老,朝朝鳳寺的方丈住所飛掠過去。
一眨眼的功夫,大批人流已經趕到。
看見的,便是彷彿在論禪的玄苦大師和沈天衣。
玄苦大師和邪中天一般年輕的容顏,卻截然不同的氣質。一個風流妖孽,一個得道高僧。一身袈裟,手持法杖,額間一點淡色硃砂給人個飄渺無痕之感。他一手摩挲着佛珠,一手豎掌立於胸前,輕聲說着什麼。
沈天衣微笑點頭:“大師一席話,沈某茅塞頓開。”
“玄苦大師!沈公子!剛纔……”
兩人同時轉過了身子,看向落到眼前的一羣人。
七大宗門盡數在內,後方陸陸續續跟了一些其他的小宗門和閒散客。萬寶樓中所有的人集體轉移陣地。拍賣還在進行中,可剛纔的一幕實在太過可怕,整個天地忽然就暗了下來,一股讓所有人血脈顫抖的力量鋪陳而來……
越是循着這股奇異的力量趕來,越是能感受到炙熱的高溫和體內不斷升起的驚懼。可是直到此時,到了這裡,那股力量又無端端消失了!唐門站在最首,一個個長老的臉上寫滿了焦急,四下裡警惕地看着。
不等他說完,玄苦已經回了話:“阿彌陀佛,貧僧不知。”
唐門長老一愣,環視四周。
這地方明明有不同尋常的高溫,只剛來這麼一會兒,額上已經落了汗。一棵棵青松蔫不拉幾的冒着煙,其上落的叢叢白雪已經化爲了水滴。而兩人的身後,更有兩塊兒大攤的血漬!
——明顯有人在此處交過手!
而更明顯的,其中一人,很可能是造成了剛纔那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之象之人!
若是平時,唐門自然不會跟天下第一大宗門朝鳳寺叫板。可是此時,數棵樹幹上都有被細密的小針刮過的痕跡,他已經確定那是被龐長老帶走的匹練鎏金梭,自然不會讓玄苦一句話給糊弄了去:“玄苦大師,老夫敬重你乃得道高僧,可事實擺在眼前,大師若說不知道,是把我等都當成了傻子麼?!”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世間萬物,不過一‘空’字。貧僧雖在此地,卻也不在此地,雖見此景,卻也未見此景——既是空,既未見,貧僧又何來的知曉?”
“你——”
“施主,你妄執了。”
這一句佛謁丟出來,看見了,生生變成沒看見,在這裡,生生變成人不在。換了對面的人,還真沒處講理去。得道高僧就咬準了“色即是空”,哪怕你們知道他必然有所發現,硬是沒辦法。想跟他講理麼,那正好,咱們去大雄寶殿參一參佛語,你辯贏了,我就告訴你。
“沈公子,莫要說你也沒看見!”
衆人又轉向了沈天衣,問話的是忍不住了的唐嫣。
過了這麼久,沈天衣依舊不能壓下方纔的震撼!他從沒想過,那一身風華的妖異少年,竟是一個……女子?天知道他聽見邪中天那脫口而出的一句“丫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至今相見不過三幕,城門處山頭遠望,喜宴上寥寥幾句,和今日的拍賣會。沈天衣苦笑一聲,只這三幕,那人的一顰一笑卻清晰的倒映在腦海中,走馬觀花般不斷回放,世間可有這樣的女子?
——嬉笑怒罵,皆是風流。
“沈公子?”
唐嫣忍不住又問一句,將沈天衣的神思招回。
他擡起眸子,清朗的視線一掃急的冒汗的衆人,那單薄孱弱的身軀裡竟是蘊着說不出的高貴清華。一週過後,落在了唐嫣的身上:“唐姑娘,沈某剛剛從玄苦大師這裡,悟到了一句佛謁,此時不妨借花獻佛,送給唐門諸位。”
“哦?”
“萬法皆空,唯因果不空。”
這句話,其他人聽不明白,唐門卻是瞳孔驟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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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自然知道,龐長老去了哪裡,是爲了什麼。而現在很明顯,龐長老在這裡出現過,又消失了,匹練鎏金梭動用過,地面上兩攤血跡,又有玄苦在此攔着。那麼最有可能的,有一神秘高人突然出現,龐長老行動失敗,不是死了,就是活捉!
可不論哪種可能,他都絕對不會再回去唐門。
沈天衣此話,無非是在警告他們咎由自取!
唐嫣被噎的一時說不出話,這兩人一個裝傻充愣,一個避而不答,明顯是打定主意三緘其口了。衆人面面相覷,直到此刻想起剛纔那一幕,還有些心有餘悸。這會兒呆也不是,走也不是,烏壓壓一羣人全部堵在了朝鳳山上。
開玩笑,那股可怕的力量,那種可怕的人,在沒弄清楚那“神秘高手”的身份之前,誰會輕易離開?
說句不誇張的,這種力量足以毀滅整個翼州!
他們這麼想,親眼見到了剛纔那一幕的玄苦和沈天衣,更是知道。兩人沒閒工夫應付他們,心裡都爲了那身受重傷的人着急。在衆人釘子一樣的視線裡,不再耽擱,遠遠而去。
“沈公子,這幾日不妨先留下來。”
離着他們遠了,玄苦也不跟沈天衣客套,這會兒他若自己離開,難免會有危險。玄苦卻不知道,在場那些人還沒有能耐把他如何。沈天衣心知肚明,依舊點了點頭。鬼使神差的,他想留到看見喬青無恙,至於無恙之後呢?沈天衣說不清,心如亂麻理不出頭緒。
玄苦不再多說,伸手招來一個小沙彌,吩咐了幾句,大步朝着邪中天所在趕去。
……
方丈大師的住所之外,鳳太后正冷靜地站在門口,一雙眼放射出冰冷的寒光。房裡邪中天和朝鳳寺的神醫給兩人醫治,已經進去了好一會兒,鳴鳳皇宮也收到了消息,太醫正一波波趕來。
有小沙彌一趟趟的進進出出,端出一盆盆粘稠的血水。
冰冷而陰沉的氣息,混合着濃郁的血腥氣,讓走進來的玄苦步子一頓。
鳳太后頭也不轉,一根龍首柺杖險些被攥裂!冷到了骨子裡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崩出來:“你剛纔說什麼血脈覺醒。”
玄苦苦笑一聲,剛纔脫口而出,果然被他們聽見了。這就好像邪中天那句“丫頭”,鳳太后不是沒聽見,可那種時候,明顯不是追究這些的時機。玄苦走上去,望着房門的目光直到此時還是不可置信。
吱呀——
房門開啓,走出神色陰沉的邪中天。
鳳太后飛快迎上去,看着極其冷靜的面容,手卻在微微顫抖:“怎麼樣?”
“無礙。”
喬青傷的遠比鳳無絕要重,只不過喬青的傷,是實打實的內傷,鳳無絕的傷,卻是如同萬蟻穿心一般的非人折磨!裡面的大夫還在幫鳳無絕取針,數不盡的細小金針從骨頭裡,血肉裡,筋脈裡,穴道里,無所不在的地方一根根以玄氣吸出來。偏生那針還帶毒,進去是一次折磨,出來又是一次!數不盡的針,流不完的血,那種痛苦,連取針的大夫都紅了眼。
哪怕是邪中天,都不忍再看:“無絕那傷,養一陣子就好。”
“喬青呢?”
“五臟六腑全破了,經脈也全斷了……”邪中天說着,眼睛又猩紅了起來,佈滿了血絲:“若非受了無絕的刺激,在關鍵時刻血脈覺醒,說不得這輩子就廢了……也算……也算因禍得福——烈火鍛體,一次新生。”
烈火鍛體,血脈覺醒……
這兩個詞在鳳太后的腦中轉了一圈,一聯繫,霍然擡頭:“她是——”
邪中天點了點頭,看向心目中的神棍。
玄苦和他是宿敵,是冤家,這老神棍當着別人是得道高僧,當着他直接原形畢露。自然,他也不會因爲喬青的傷,就把責任推給玄苦,喬青是他徒弟,歸根到底都是他沒把人照顧好。
一聲冷笑,讓瑰麗的面容顯出幾分猙獰:“唐門的人還在外面?”
玄苦條件反射點了點頭,隨後看着他一瞬而生的濃烈殺氣,恍然明白了過來。玄苦心下大驚,一把拽住朝外大步走的男人:“你瘋了?!”千萬別是他想的那樣,若是如此,唐門必將和半夏谷結下不可了的仇怨!
這一想法還沒落下,再看見鳳太后臉上的冷笑,玄苦猛然撫住了額頭:“別告訴我你也跟着發瘋,七國之間可以打可以鬥,都是私下的。若是你們挑到了明面上,破壞了七國的平衡,是準備把侍龍窟的人引出來?!侍龍窟的背後是誰你們不知道?別說傾巢出動,隨便抓出來一個,都是跟你們一樣的高……”
“去他媽的高手!”
“你他媽少跟老子耍橫!”
這兩個冤家死死瞪着對方。
玄苦一句罵完,默唸清心咒,戒嗔戒怒。這得道高僧只覺得自己十世的涵養都要報銷:“爲了她破壞七國平衡,值得?得罪侍龍窟,值得?你他媽不長眼還是怎麼的,你沒看見她血脈覺醒麼,你不知道她是什麼身份麼!”
邪中天眯起猩紅的眸子,這個時候還笑了一下。這種笑落在玄苦的眼裡讓他心下發冷,聽他看着他一字一字緩慢地道:“不用你這神棍告訴我,喬青血脈一覺醒,你以爲他們不知道麼,該來的都要來,該亂的都要亂!什麼侍龍窟什麼身份老子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我徒弟,從他媽六歲開始就跟着老子的徒弟!老子親手養大的徒弟!”
一字字,一句句,其中的決心不容置疑。
對着這樣的邪中天,玄苦大師也說不出話了。他轉向鳳太后,老太太面無表情,滿頭銀髮閃耀着淡定的光芒,慢悠悠道:“老太婆的親孫子和孫媳婦,都讓人給踩到頭上了。”
很好,玄苦大師明白了。
他苦笑兩聲讓開了路,看着邪中天和鳳太后一齊緩慢走了出去。
真的很慢,一步,一步,每走一步,身上的殺氣就盛上一分。到了他們這個層次,大音無聲,大象無形,即便心有殺意,也不會有明顯的殺氣釋放出來。可是這兩人的殺氣,隨着慢悠悠的步履一盛再盛,幾乎凝成了實質。
直到出了院子,堪達毀天滅地的程度!
玄苦知道,這是兩人對外面人的宣告:
——等着,欺負了老子徒弟的,孫媳婦的,都他媽等着。
玄苦站在此地沒有出去,也能感受到那邊忽然傳出了一聲驚叫,隨即是亂哄哄的逃竄聲。慘叫,尖叫,哀嚎,咒罵,各色聲音匯聚在朝鳳山的上空。沒有兵器交接的聲音,邪中天和鳳太后兩人的聯手,讓外面幾乎形成一面倒的殺戮!濃郁的血腥氣飄揚而來,將天地間染成了一片赤紅之色。
這一日,是唐門的噩夢。
或者說,是唐門噩夢的伊始……
當外面朝鳳山上堵着的唐門人被屠戮一光,發生了在整個翼州都足以稱之爲顫抖驚亂的一幕時。
喬青躺在房間裡,沒有絲毫的意識。
她的身體,正悄無聲息地發生着蛻變。
一場烈火鍛體,將她從頭到腳斷裂的筋脈化粉重接,乾癟的細胞破碎重生,每一寸血肉都毀滅重塑。身體裡被燒灼的同時,去其糟粕,留其精華,注入了新的什麼力量。這不爲世人所知的詭異力量灌入全身上下每一個角落,帶着細碎的金色火苗,一縷一縷凝結在一起。在新生的細細脈絡中緩慢遊走,如髮絲纖細……
------題外話------
好吧,今兒我又坑爹了,明天我萬更哈。堅決不懈怠了。明天開始哈,喬爺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