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打發了白蘋出去,獨自浸在溫熱的水中,下巴擱在浴桶邊緣靜靜出神。
水中摻了佩蘭和薄荷的末子,在熱騰騰的蒸汽中漾着一汪清甜的味道,總算讓朱顏砰砰直跳的心迴歸了正常的節律。
可剛纔的那些事情,只要稍稍回想一下就能讓她羞得臉通紅,她從前一直以爲自己看慣了人體解剖的圖譜,並不會在意男女之間赤身相對,可……可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情!被袁凜觸過的地方似乎還在微微地顫着,她竟然還聽到自己在那個時候的聲音那般嬌媚!真是夠了……
朱顏沾了木槿的碎粉揉着滿頭長髮,懊惱地將頭埋入水下,憋到將要窒息才擡起頭來,貪婪地吮吸着周圍潮溼的空氣,煩躁的心緒這才被窒息的恐懼沖淡了一些。
“姑娘,白蘋進來了。”白蘋捧着衣物,側身從竹簾外進來。
朱顏微微浮起些,拿起搭在一旁的巾帕把長髮裹起來輕輕擰乾,發間的水珠泠泠墜下,水玉珠子一般透亮。
白蘋見她滿臉都是水跡,眼眶還腫着,心裡很不是滋味,上前扶着她略顯單薄的肩膀,輕輕撫着,低聲勸慰,“姑娘,那些事也不用放在心上的……公子說姑娘過幾日要往嶺南去,現下已經去安排事務了。”
“他走了?”朱顏舒口氣,恰好能給她一些時間冷靜一下。
“嗯,公子說午後再回來。”白蘋輕輕擰了眉,扶着她跨出浴桶,一邊擦拭着她身上的水跡,一邊絮絮嘆息,“嶺南那麼荒涼的地方,姑娘爲什麼要去呢?還不是去吃苦的麼?”
“我去那裡散散心也好。”朱顏笑一笑,“不過兩個月就回來的,別擔心。”
白蘋搖頭,她總聽人說起。嶺南那裡是蠻荒之地,多的是毒蟲毒草毒蛇一類的東西,看看朱顏這樣嬌弱的身子,不被累壞了才奇怪。
“姐姐。姐姐!”朱綺軟糯糯的聲音在簾外響起,“姐姐,你快出來嘛!”
“綺姑娘再等一等。”白蘋忙應着,無奈地看了朱顏,“綺姑娘一大早就嚷着要尋你。只差衝去姑娘的屋中了。”
朱顏抿了抿脣,真不知道這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又想幹什麼,急匆匆接過白蘋遞來的衣衫,連中衣也不及穿就披了外衣出去,一邊繫着衣帶一邊打起簾子,心中還暗自埋怨這衣服實在不方便,穿起來難解起來倒容易得很,還是釦子來得靠譜。
朱綺仍是一身素色的衫子,臂上佩着一塊小小的黑紗,頭上也扎着一個白色的蝴蝶結子。但神情已經比前幾日好多了。
朱顏暗暗舒口氣,“阿綺,怎麼了?”
“姐姐今天賴牀了。”朱綺扁扁嘴,閃着大眼促狹地看着她,“姐姐昨天是不是和宣清哥哥睡在一處呀?”
“綺姑娘,這是誰告訴你的?”白蘋微沉了臉,雖說他們終是要成親的,但這話傳出去還是不好聽。
“關河哥哥說的呀,他說姐姐和宣清哥哥歇在一處,叫我不要上去吵他們。不然我早就上去把姐姐從被窩裡揪出來了!”朱綺眨眨眼,握着小粉拳,一邊跺腳,“姐姐怎麼不記得。昨天你分明答應我,要和那個貨郎哥哥談談藥丸的事情的!”
朱顏聽着她“聲淚俱下”的控訴,這纔想起昨天確實約了那貨郎沈千來談一談生意,只是後來被袁凜一攪,早就把這件沒緊要的事情拋到了九霄雲外。
幸好沈千還沒有來,不然這事情可就更尷尬了。
轉了念頭想起朱綺前面一句話。不禁抿起脣輕笑,關河總是板着臉,不知道他和朱綺說起這事的時候,是不是也板着臉呢?
“姐姐你笑什麼嘛?”朱綺踮起腳扯住她的衣袖,“你快點把去看看有沒有別的有意思的藥丸!”
“知道了,你跟我過來。”朱顏被她吵得頭大,拖起她一雙軟軟的小手就往後院去。
白蘋急得追在姐妹倆身後,“姑娘還沒吃東西呢……”
在白蘋鍥而不捨地勸說下,朱顏現在一口叼着個玫瑰豆沙餡兒小包子,一邊依着朱綺的心意,在後面儲着藥材和各種丸散膏丹的屋子裡翻找任何可以奪人眼球的藥丸。
“姐姐,這是什麼?”朱綺扒拉開一個小絹包,裡面是幾顆黃豆大小的丸子,焦糖顏色,泛着一層亮亮的光彩。
朱綺很敏銳地嗅到了一股甜絲絲的味道,小舌頭舔了舔脣,討好地看向朱顏,“姐姐,這個可以吃嗎?”
“這是……”朱顏看了看絹包,上面繡着一枝紅梅,針腳微有些笨拙,應該是剛穿來不久的時候繡的,“這裡面是潤喉糖罷……應當還是能吃的。”
“唔……”朱綺抓起一顆就往嘴裡塞,甜浸浸的,帶着一點清涼的味道,“這個味道好!就可惜帶着股藥的味道,阿綺不喜歡。”
朱顏支起臉看着她擰在一起的淡眉,小孩子是不是都喜歡吃糖?如果自己做些水果糖銷量不知道好不好?
不過明天就要跟着邊奉一道去嶺南,今日還得抽空和白蘋整理行裝,怕是沒有時間再思考這些事情了。
朱顏遺憾地搖了搖頭,摸着朱綺的額頭,“阿綺,等姐姐從嶺南迴來,給你做些糖果吃。”
“糖果?”朱綺驚喜地睜大了眼,“比冰糖還好吃嗎?”想了一會兒,她又搖搖頭,很是疑惑不解,“糖果究竟是冰糖還是水果?”
朱顏“噗嗤”一笑,揉着她的頭髮,把她頭上兩個垂髻揉得亂糟糟的,“自然不是水果了,阿綺想吃什麼水果,姐姐從嶺南迴來的時候給你帶些荔枝龍眼好不好?”
“姑娘差了,這會兒荔枝龍眼只怕剛吐了花穗子,哪能就結了果子?”白蘋輕笑着搖頭,“何況這東西儲不起的,姑娘若有辦法帶回來,那些賣果子的商人可都該踏破門檻了。”
“那你可得吩咐劉大哥將我們的門檻換結實些的。”朱顏抿了脣笑,真要尋個保鮮的法子也並非難事,只是她的化學丟下挺久了,這會兒再拾起來有些畏難心理。
沈千按約前來的時候着實被堆了一桌的瓶瓶罐罐嚇得不輕,他晨間先去朱顏的成藥鋪子裡看過一回,早已被那些精緻的胭脂水粉和小藥丸深深折服,如今聽着朱顏耐心地介紹起這裡其他藥用性更強的藥丸,滿心裡想的都是自己這回的生意絕對做大了,只怕朱顏不答應下來。
“按着姑娘的意思是,藥方不能告知?”沈千蹙了眉,要是知道了方子和治法,那報給總部不過一紙書信的事情。
“抱歉,這方子還真是不能告知。”朱顏抿脣,雖說藏着掖着這樣不好,大有當年藥王孫思邈感嘆的“江南諸師秘仲景要方不傳”的意味,但她覺得,還是知識產權最重要。
輕輕舒口氣,朱顏站起身輕笑,“都說物以稀爲貴,就像嶺南的荔枝龍眼很難運送到他地一般,若是大江南北都可做這些小藥丸,想來也就像四處叢生的野果一樣不值錢了。”
“姑娘說的是。”沈千點頭,“那姑娘可否將這些藥丸配上些說明,交與小的一份,好遣人送回咱們江南的總部商議?”
“朱顏明日要動身前往嶺南,小哥要的東西,我會遣人送去,不知往何處可以尋到小哥?”
“嶺南?!”沈千愕然打量了面前嬌滴滴的小姑娘,一身素色撒花的深衣緊緊掩着,長髮只用一支玉簪釵住,呈流瀉狀鋪在肩頭,雖說看起來不像普通的姑娘家那麼嬌氣,但也看不出會是個能往嶺南去的人呀。
朱顏眨了眨眼,“怎麼?小哥覺得不妥?”
沈千又打量了一回桌上的藥丸,“嘖嘖”稱奇,“姑娘真是個奇人,我倒是想起來一件事情,聽說幾十年前有個神醫也喜歡做許多小藥丸,雖則只有小小一顆,治起病來卻有奇效,那位神醫倒也像姑娘一樣,大江南北走了個遍,只可惜後來趕上兵亂,那麼個奇人就這麼銷聲匿跡了。”
朱顏輕輕咬了脣,他說的這個神醫應當就是那位穿越的前輩吧?也幸好他老人家銷聲匿跡的了,才讓自己仍舊能夠走這條路。
“咱們行商鋪子在白浪鎮是有分號的,只是鋪面小不起眼,姑娘問問鎮子上的老人,俱是知道的。”沈千猜想她既然要往嶺南去,只怕還有許多事情要安排,不好再打擾下去,“小的先告辭了。”
沈千前腳剛走,袁凜後腳就回來了,看看沈千離去的背影思索,“阿顏,忙什麼呢?”
“昨日約的生意。”朱顏有些侷促,回身就想躲開,“我還要去整理……”
“怎麼還在想着這些?”袁凜微蹙了眉,拉着她往僻靜處去,“你喜歡玩藥,將來自可隨意,可這些商賈之事何苦再管?”
朱顏眨了眨眼,作爲一個自立自強的好孩子,她一直覺得經濟獨立是萬分重要的,可是這句話她要是對袁凜說了……她覺得一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