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波魯站在黑板前給大家講解這臺圓筒的時候，翠卡面對那個圓形的，在地面下還有一個複雜的深坑結構的框架時，還有些不以爲然，她心想：
“就是這麼一個圓圓的框架筒子，地下一個坑，這有什麼困難的？說的這麼慎重，什麼目前爲止最困難的大型機械？至於嗎？那麼大的貨船，採礦機和拖拉機都造出來了，這麼個框架有什麼難的？”
她在心裡保留了自己看法，安靜的看着波魯正在強調的幾條原則。
“最重要的一點，不僅僅要考慮這東西怎麼畫，光理論上能夠運轉起來不夠，必須要考慮到這個東西怎麼落地！比如這個數據用什麼材料，什麼形狀才能實現，還要考慮留下足夠的設計餘量，實際的破壞強度一定要比設計強度大出百分之五十！最少！然後是如何生產，如何安裝，如何保養，能不能更簡單一點！”
波魯拼命的強調着，試圖把空中樓閣和德意志式貪大求全的設計思路扼死在頭腦中。
“每一樣起碼都要有一個大概的想法或者步驟，就寫在圖紙上！”
卡羅琳一路散發着標着號的草圖，她來到了翠卡面前，遞給她一張畫着一個圓形的草稿紙，旁邊潦草的標記着幾個數據。
翠卡接過草圖，只是看了一眼，她的眼角就不由自主地一跳！
“這個，這個數據！”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音量有些太大，在安靜的空間中成爲了全場的焦點。她頓時驚慌起來，正要道歉，就聽見波魯問她：“是有什麼問題嗎？”
翠卡心裡發苦——無論如何，當衆指出老闆的錯誤，以後的日子可能就悲劇了，但是在這麼多人的注視下，她的腦海裡一片空白，也實在是想不出敷衍的理由。她只好訕訕的問：“從這個數據看，這東西有三層樓那麼大？”
“沒錯，這東西就是這麼大。”
“所以這個環繞的齒條，也有那麼大？”
“沒錯。”
波魯斬釘截鐵的回答讓她感覺自己被一塊高速飛行的板磚正面擊中。
她現在後悔極了，幾乎要哭了起來，這東西要怎麼畫，畫出來要怎麼實現？她在心裡想着：“這東西哪裡簡單？光是如何在圖紙上畫出這麼多齒我都不知道該如何進行安排！”
她又低下頭看了看草稿紙上的文字：“保證正圓度？運行的時候不允許出現脫齒？每個齒的這個斷裂強度爲什麼這麼誇張？”
到這一步，即使她內心再要強，也只好默默的低下頭來：“這個部件，可能對我來說難度有些太高，我承認我可能做不好。”
但是波魯並不打算讓步：“沒有關係，你先做，如果有問題，我們講評的時候一起解決。不用擔心做錯。我從不要求設計上可以一步到位。你們也是，雖然我一直在強調可執行性，但是你們首先可以大膽創新，然後再一步一步往回收！好了，各自開始吧，我一直都在這裡，有問題可以來問我。”
翠卡板着臉坐在她的實驗臺前，她感覺到自己壓力太大了，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確定齒輪上的齒的個數，也不知道到底要橫齒還是斜齒，更不知道槽要開多深，開多寬，這麼大的齒輪，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製造出這麼大的一塊空心鋼環。
“明明看起來這麼簡單，但是爲什麼一說到製造會這麼難啊。”
她的眼眶不由得有些泛紅了。
“翠卡，你怎麼了？”
阿方索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她連忙吸了口氣，轉過頭來勉強笑笑：“我不知道該怎麼製造這個齒輪。這些要求……讓我不知道該如何動手。”
“沒關係，我們先設計一個出來，然後計算一下齒輪的力矩。放心，和你的齒輪配合的動力部分是我，我會幫你的。”
他溫和的笑了一下。
“我先通過中心點均分360份齒輪，在這個圓徑下每個齒輪的底端寬度是……”
波魯蹲在他們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偷偷聽着這兩人的對話。旁邊的小學徒們都憋着笑，看着他鬼鬼祟祟的動作。
“所以考慮到每個齒的頂端寬度，我們可以先假定一個0.5度的中心寬度。至於漸開線……”
說到這裡阿方索擡起頭來，忽然發現對面的人正看着自己身後憋着笑，他發覺有些不對，趕緊回過頭來，看見了蹲在身後偷聽的老闆兼老師。
他臉上頓時露出了驚慌失措的表情，趕緊站了起來：“我……我只是在給她講怎麼計算。”
這時翠卡也站了起來，她帶着決絕的表情勇敢的踏上前一步：“是我請求他給我講解這個問題的，都是我的錯。請務必只懲罰我一個人。”
“懲罰？我爲什麼要懲罰你們？”
反而是波魯楞住了，他完全不明白這個懲罰從何而來？
翠卡也楞住了，她曾經生活在和法師有關係的環境中，法師們對學徒的管理可嚴厲的多。在學徒期間，只有老師可以傳授知識，如果發生私下的知識交流，或許會招致一系列嚴厲的懲罰——從禁閉到苦刑，甚至剝奪施法權都有。
看着翠卡緊張的神色，波魯忍不住有些想笑，他擺了擺手：“沒有關係，我鼓勵你們互相討論和交流。不會懲罰你們的。”
“真的不會？”
翠卡搓着手，有些小心翼翼地問。
“我當着這麼多人說不會，難道還能有假？我看他的計算思路很清晰，先造一個縮小模型試試沒問題。你們還有什麼問題嗎？”
“有的，我們不知道這東西該如何生產出來。”
“不知道嗎？”
波魯擡起頭問周圍的小學徒們：“你們有誰知道嗎？這個東西怎麼加工？”
鴉雀無聲。
波魯嘆了一口氣：“算了，先停下你們手中的工作，我們去一趟工廠。要是連怎麼進行加工都搞不清楚，這設計也確實是進行不下去。正好今天有類似的工作正在進行，走，我們去看看。”
第一站是鑄造廠，波魯帶着小學徒們站上了專門的觀察平臺，葛奧拉正在澆築龍門吊使用的粗大支架。他遠遠的對着這邊揮了揮手，波魯揮揮手示意他自己去忙，然後就給小學徒們講解起來：“在這裡進行的是鑄造……翠卡，你的轉子懸臂就要在這裡製造。”
他轉向了人羣：“還有你的框架，你的外殼。你的主軸，等等，我們很多加工都是從鑄造開始的。一些形狀複雜的東西都會在這裡首先加工出毛胚。這之後還有精加工，熱處理，檢驗等流程。一時也說不完，以後我會多給大家講一講怎麼加工，至少要讓你們直到一個零件能用什麼辦法制造出來。”
……
小學徒們在這個下午見過了澆築時飛濺的鋼花，也看到了大型蒸汽錘如何把一團鋼鐵當成麪糰一樣揉捏，也看過了衝壓機如何在一條生產線上衝出形狀複雜的鐵皮製品。
蒸汽！火花！噪音！機油！
聽說過和近距離觀看帶來的衝擊是完全不同的。這一切帶給這些幾乎只是在精密所裡安心工作的小學徒們完全的震撼。直到回到工作間，他們還沉浸在那充滿了鋼鐵轟鳴的場景之中，還在思考着如何把見到的工藝和自己的設計結合起來。
這一夜，精密所車間的燈亮到了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