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二十八)
起牀的時候, 甘姜以爲已是正午。窗外亮得晃眼,因爲剛做了一個小手術,她連忙戴上墨鏡, 推開窗。
外面一片白茫茫, 竟是下了一夜的大雪。院子裡兩個人在忙碌, 正是默野和叢林, 呼哧呼哧的滾着雪球, 打算要堆個特大雪人。聽見甘姜推窗,兩人擡頭笑,手裡兩塊雪就飛了過來, 甘姜連忙關窗,雪塊砰的砸在窗戶上, 兩人哈哈大笑。
“淘氣!”甘姜笑着搖頭摘下墨鏡, 打算回牀上再睡上一會, 想了想又爬起來。鏡子就在牀的對面,裡面的自己熟悉又陌生。
她走近, 伸手觸摸裡面那個甘姜,一樣的五官,一樣的輪廓。她的手指緩緩上移,在眼睛那裡停住。
“甘姜,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不知道可不可行。當年的手術相當於在你眼內植入一層新的角膜, 遮去光華, 而現今的科技, 爲了治療近視, 已經可以將角膜削薄。手術風險不高,我想你也許願意嘗試。”那一天, 她帶着叢林去醫院,紫簟這樣說。
她當然要去嘗試。命運令她無可迴避。
那一天的手術進行得異常順利,幾乎只用了十多分鐘就結束。在手術結束的那一刻,她聽見醫生的驚歎:“多麼美麗的一雙眼睛,無可比擬。”
晴霜紫簟默野見了她,也好半天說不出話。
“我以爲原來的甘姜已經是絕色,沒想到還可以美到這個程度。拜託你上街務必戴個眼鏡。”晴霜喃喃。
“我終於相信海倫可以引發戰爭。”默野也湊趣。
甘姜撲哧笑出來,真是她的好朋友,知道她對新形象還存恐懼,一心一意逗她開心。
“甘姜啊甘姜,你這個人,已經完全不是原裝的,你和你自己,混淆得太多。”她做了鬼臉。突然想起自己身手比從前矯健千倍,心中一樂:“還不如下去和叢林打雪仗,看看我厲害還是他高明。”
電話在此時響起。她輕笑,一個後翻凌空躍起,腳尖順勢一挑,話筒飛起,在她落地的剎那也落到她手裡。“喂?”她歡快的說。
一個低啞的聲音緩緩傳來:“陳巖,秦楓,白素林。”
血液全部涌上頭頂,思維幾乎停頓。她站在那裡,只聽見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對方蛇一般的低笑。
這是前世最最陰暗和不堪回首的記憶。是誰?是誰不壞好意的要來提醒她?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甘姜終於淡淡的說。
“甘姜,不要再裝了。這三個名字你應該很熟悉纔是。”對方的笑聲極其刺耳。
“司雷,是你。”她恍然。
“真是榮幸,你還沒忘記我。那麼你該記得,我說過,你會後悔。”
“後悔?我從不後悔。”
“當初你不肯跟我走,現在我要你付出更大的代價,我要你求我帶你走。”司雷一字一句的說,顯然,他等待這一刻已經太久。
“求你?”甘姜輕笑起來,“我看你需要約見醫生,恕我不能陪着你浪費時間。”
“其實我要的也不多。你只能答應我。”司雷輕鬆的說,“否則的話,你那三位朋友只怕又要亡命天涯。嘖嘖,他們是怎麼辦到的,完全變了個人。”說着,他停頓了一下,“你的臉不會也是整容過的吧?不過無所謂,我並不介意。”他得意的笑。
“原來你不過是要錢。”
“不不不,我要金蛋,還要下金蛋的母雞。甘姜,我會娶你。”
“你真的以爲我會答應?”
“我手上這份材料會讓我賣個好價錢。你不要,無所謂。”即使隔着電話,甘姜也能想見司雷此刻躊躇滿志聳肩的樣子。
她剋制住厭惡,淡然說:“好,沒問題。我們在那裡見個面,方便談話?”
“明天下午兩點,火車站見。我自會買好車票,而甘姜你,只要嫁雞隨雞,跟我走就是了。放心,我們還會回來,不過那時候,我們已經註冊。”一陣笑聲中,他啪的掛下電話。
甘姜也笑起來。她最怕的,就是見不到他,讓他象只老鼠一樣在背後做動作。
他以爲他能輕易擺佈一個弱女子,卻不知道,甘姜殺意已起,捻死他,舉手之勞而已。
甘姜打電話:“晴霜,我要你立刻準備,帶着紫簟和默野回香港去。那裡出了紕漏,你必須親自處理。”
箭已經在弦上,一觸即發。
“我已經打電話給那邊的醫院,他們會派出專門的醫護人員明天一早到達,再和我們一起陪同紫簟返回香港。”
“默野,你要做的,是徹查我們可能的漏洞。如果真有人被驚動前來調查,我們必須實行破壞和干擾。”
“海關,公安部,我都已經打好招呼。如果有人想要扣留我們的話,看他有沒有這個能耐。”
“退一萬步,我們無法循正常途徑離開,會有人在明晚十點半用船接我們走。”
“另外,我已經下令把甘兆祥軟禁起來。他是你名義上的父親,我們最脆弱的環節也在於此。我倒不怕人收買他,就怕人恐嚇他。萬一他的言行要不利於我們,我也只好對不起他。”
“集團所有高級董事現在都被我請到加勒比海度假。關律師,周律師他們,現在正在前往加拿大看望家屬的路上。”
晴霜站在病房裡,指揮若定,語氣還是一貫的斯文溫婉。
“真是個厲害的對手。”躺在病牀上的紫簟突然說。
晴霜一笑:“我敢打賭,沒有人能夠取得切實的證據。他們只是根據一些情況推斷出來罷了。我們的對手有着非同常人的判斷力。”說到此處,她輕嘆,“他大概也知道,他並不需要提出什麼確鑿的證據,只要引起有關方面的注意,我們就有危險。”
“蒐集這些情報需要一定的時間和人力物力,司雷是不可能做到的。”默野插話。
“有人幫助他。”紫簟微笑着補充,“這個人,極高明。”
甘姜下意識的偏頭,與晴霜的目光對上,只一接觸,還沒來得及碰撞出火花,就又各自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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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他提出的條件是股份,還有,和甘姜的婚姻?”周於之抑制不住嘲諷的笑容,“這一招倒是深謀遠慮,對他而言是上上選擇。可惜,他的對象是甘姜。”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
“這個遊戲真是有趣。如果有可能,我真想看看怎麼發展。不過,我們沒有時間了。司雷昨天打電話給文司令,提了一些要求。”
“什麼?他居然敢。。。。。”
“他敢。他什麼不敢?他這種人,一旦有機會報復,決不會放過。既然找到了甘姜這樣的後臺,他大概打算遠走高飛,所以做事也就肆無忌憚。”
周於之走到窗前,凝視外面大片大片飄落的雪花,這個世界看上去是這樣的潔淨。他點燃一支菸。
“其實,我們不動手,甘姜估計也不會留下他。”孫濤說。
“他手上確實有點東西,司令不想被他帶走,更不能落在甘姜手裡。”
“那我馬上去把他帶來。”
“他肯定已經藏起來。他不是笨蛋。不過他沒有想到我能監聽他的電話。明天下午兩點,你叫人去火車站等他。”
“是。我叫他們把他帶到廢車場,比較好下手。”
周於之擺擺手:“把他帶到那裡就好,其餘的事情,你不用管。”
孫濤眉頭一跳:“這個跳樑小醜,將軍你不必親自。。。。。。”
“我要通過他見一個人。”周於之看着青色菸圈裊裊上升,慢慢的說。
“那麼,我們完全可以扣留住範晴霜。將軍你不是早有準備?有她在手裡,等於一張王牌,比司雷有用得多。”
周於之沉默下去。孫濤看見他的手一抖,菸灰落在地毯上,燙了一個洞。
過了許久,他才說:“我們怎麼扣留她?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進出現在也有保鏢跟着,我總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把她劫持了吧。”
“但是公安部那邊我們已經打好招呼。”
“你以爲她就沒有天線?她既然要走,肯定早就打點過一切。”
孫濤在該剎那突然明白了什麼,不再繼續說下去。
藉口,當然都是他的藉口。
又一次的,他做出了他自己都預料不到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