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景龍只覺得喉嚨裡一陣翻滾,作勢便要吐出來,而當他起身的那瞬,藉着窗外路燈的光亮,他清清楚楚的看到自己的牀頭居然站着一個赤腳的女人。這驚悚的一幕瞬間就把他的酒嚇醒了,他一個激靈跳下牀把屋裡大燈打開,再看向牀尾,什麼人影兒都沒有,但是,一對猙獰的腳印兒極爲醒目的印在白白淨淨的牀單兒上。
毛景龍多希望這只是個噩夢,但胃裡的不停泛起的酒氣告訴他,這一切絕非幻覺。即便他反應再慢,這個時候也已經意識到,問題怕是出在那雙玉屐身上,這東西不乾淨!想到這兒,他慌忙附身準備把東西從牀底下拿出來,可就在他趴下身子望向黑洞洞的牀底時,燈滅了。
整個房間,安靜的只能聽到他的呼吸聲和咚咚作響的心跳聲。隨着瞳孔逐漸適應這突然降臨的黑暗,他看到面前的牀底下,似乎躺着一個人,那人兩手疊放在臍上,躺的很規整,透着一種不符合場景邏輯的詭異安詳。此時的毛景龍已經哆嗦得無法呼吸,豆大的汗珠順着鼻尖和臉頰滴落。
他死死盯着牀下,保持着個趴下找東西的姿勢,一動也不敢動,他明明不願不敢也不想看清牀下到底是什麼,但本能卻迫使他不得不隨時關注那個人的一舉一動。
“唉......”
一聲幽怨的嘆息自牀下傳出,聲音聽上去很柔,很疲憊,很無奈,同時滿攜怨恨。隨着這聲嘆息,毛景龍終於崩潰了,他尖叫一聲,爬起來就往門外跑,開門跑了沒兩步,他驚恐的發現自己居然跑到了工地上,他旋即轉身想回去,本應在身後的臥室房門卻不見了,整個工地除了他,只有幾盞白慘慘的碘鎢燈亮着,一個人也沒有。
毛景龍跟本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出了臥室不是客廳,居然是幾公里外的建築工地,撞鬼,只有這條解釋了,自己撞鬼了!忽然,他聽到不遠處有鐵鍬剷土的聲音,有人在幹活!他心中豁然敞亮起來,趕緊循着動靜兒找了過去,隨着距離聲音源頭越來越近,毛景龍的心裡也越來越毛,前面是什麼地方,他最清楚,因爲玉屐就是從那邊兒挖出來的。
離着前面幾個幹活的人還有十來米的距離,毛景龍躡手躡腳的找了一處磚瓦堆,躲在後面偷偷觀望,藉着遠處的公共照明,他看到有三個人在地基的土壁上挖着什麼東西,其中較爲靠後的個人背影還很熟悉。怎麼看都像......自己!定睛細看之下,毛景龍駭的差點兒叫出聲來,那三人中站在後面指指點點的人可不就是自己嗎。
如此一來,面前的場景忽然讓他回憶起數天前他帶人挖墳的那個晚上,現在看到的這一切,完全是對他過去行爲的回放。正當毛景龍大腦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忽然感到腳下被什麼硬物紮了一下,吃痛後他低頭檢查,看到自己竟然光着腳站在滿是瓦礫的地面上......不對!這雙腳又白又小,分明不是他自己的!
慌亂中毛景龍朝兩隻手望去,這一看之下,幾乎嚇得他心臟停跳。這是一雙慘白枯瘦的女人手,其右手的食指無名指上分別戴着兩個瑪瑙戒指,而左手大拇指上則套着一個玉石扳指。雖然看不到自己的臉,但毛景龍卻清清楚楚的看到自己正穿着一身民國時期的女裝,確切的說,是女式壽衣。
人可以逃避危險,遠離可怕的東西,但如果自己本身就是恐怖的源點又當如何?對於此刻的毛景龍來說,他避無可避。就在他恐懼到幾乎昏厥時,一個聲音自他腦海深處傳來: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
“啊!”......
毛景龍驚叫着從牀上坐了起來,汗水已經將牀單被褥全部浸溼。
“原來是個夢,謝天謝地只是個夢。”
他一面自言自語一面下牀,腳剛落地,腳心便傳來一陣刺痛,他擡腳一看,劫後餘生的慶幸瞬間被眼前一幕摧的煙消雲散,只見在右腳後掌心處有道新傷,常年在工地幹活的毛景龍自然看得出來,這是被瓦礫刺破後造成的傷痕,看着傷口,他整個腦袋嗡嗡作響,昨夜恐怖的經歷,似乎並不是夢啊。
這天早上,毛景龍連假都沒請就跑去找熊奇志,講幾天來發生的事情詳詳細細說了一遍。出乎他意料的是,熊奇志絲毫沒感到奇怪,對他所說內容的真實性一點兒也沒有懷疑的意思,如此倒是讓毛景龍稍稍放下些心來。聽罷他的敘述,熊奇志給人打了個電話,而後告訴毛景龍讓他第二天帶上玉屐去廣洛寺找住持法師,也就是元冠,讓其見到人後就說是他熊奇志介紹來的,一切照舊就行。
熊奇志告訴毛景龍,這個元冠法師是他的老相識,兩個人私底下有不少經濟往來,他作爲古玩行的老司機,這種神神怪怪的事情也不是沒碰到過,元冠大師道行頗深,有償替他解決過不少這類的麻煩。按照熊老闆的說法,只要方法得當,沒有抹不掉的灰。就算玉屐裡有髒東西,送去廣洛寺鎮壓一段時間,保準沒事兒。
既然熊奇志說的篤定,毛景龍自己也沒啥別的注意,當天便把玉鞋送到了廣洛寺,元冠大師親自接待,態度還挺熱情。自此,玉屐便一直擱在廣洛寺由元冠保管,直到兩年後海二春他們查上門。
“也就是說,這雙鞋鎮壓在寺裡足足兩年的時間,兩年中,熊奇志居然沒去過問玉鞋的事情。”
海二春一面看着案情敘述,一面自言自語。
“並不是這樣,姓熊的得知毛景龍去世,次月就去了一趟廣洛寺,這麼值錢的玉屐,他不可能忘。只不過元冠告訴他此物兇戾異常,壓在寺裡這麼久,煞氣沒有被化去分毫,只是堪堪被鎮壓而已,這東西一旦出了寺院,必招災禍。姓熊的篤信老和尚的話,不想等也得等,這一等可不就是兩年嗎。”
付向陽一直在旁邊等着海二春的反應,聽到其自言自語,上前接話道。海二春知道很多死去的人會將執念或怨氣附着在一些物品上形成煞氣,但這些煞氣大多不會持久,更談不上對抗佛門正氣的淨化能力,但赤足女鬼的這雙玉鞋居然能在長達兩年的過程中如此頑強的抵禦廣洛寺內磅礴的正氣,說是奇蹟絲毫不爲過。
看完熊奇志的整個供述,海二春基本瞭解了赤足女着一系列行動的動機,雖然有些細節還是想不明白,但最起碼有一點他高清楚了,赤足的一切行爲,幾乎都是爲了找回她丟失的玉屐,而眼下東西似乎已經被她找到了,那接下來......想到這兒,海二春忽然意識到一件事,他馬上叫上王憶童,跟付隊長打了招呼而後急匆匆離開了刑警隊。
“我們現在去哪?”
坐進車裡,王憶童這才顧得上問一句。
“廣洛門小區建築工地,快點兒,我懷疑我們已經晚了,哎,怪我大意了,把棺材的事兒忘得乾乾淨淨。”
工地六號樓的地庫旁邊埋着一具百年屍,這件事海二春並沒有跟王憶童提過,因爲當時兩眼一碼黑,手裡沒線索,說了也是白費口舌,可如今赤足找回了自己的東西,一定不會老老實實呆在墓穴裡。二春有些後悔當初沒跟王憶童說這件事,女孩子心細,說不定就能及時提醒他,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他只希望一切還來得及。
半小時後,車子來到廣興地產建築工地門前,剛一進大門,海二春老遠就看到六號樓附近停了兩輛警車,旁邊還停着不少亂七八糟的大小車輛,反正跟工程沒關係。二人趕到近前,海二春一眼瞅到被警戒線封住的大樓地下停車庫的大門,心道不妙。
“你好,同志,我們是市民協監事會的,能不能跟我們說一下里面發生什麼事了嗎?”
王憶童外形比較討喜,海二春自覺站在後面當背景,讓美女開口。
“哦,原來是監事會的同志,是這樣,今天上午我們接到工地的報案,說有人從這棟大樓的地庫裡挖出了一具棺材,現在就在忙這個事呢。”
負責看護外圍的民警一面指着地庫一面介紹,對於民協監事會,公安系統的人普遍非常願意配合。王憶童將自己的工作證遞了上去,要求進入現場,對方痛快撩起警戒線示意他們可以進去,也不知是衝着美女的面子還是監事會的面子。
再次來到地庫,裡面的場景跟之前海二春頭次下來時已經大不相同,不僅加裝了很多照明,地面和牆壁也修繕的非常整潔。不用專人引路,跟着嘈雜的講話聲,二春和王憶童就來到了挖出棺材的地點,這個位置就是當日海二春憑着念力感知判斷有百年屍的位置,只不過此時,牆體已經破開了一個直徑兩米多的大洞,大量泥土從樓梯的混凝土破洞外泄入地庫,而一副金絲楠木的雕花棺槨此刻正敞着蓋子,歪在一堆泥土瓦礫間,場面看起來甚是猙獰。
"唉,還是來晚了。"
海二春咬了咬牙,抱怨了自己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