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倉庫房中，裴彬突如其來的話語讓韓宇整個人止不住地怔了一下。
緊接着，他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注視着裴彬的目光漸漸凝重了起來，嘴中確認似的輕聲問道：“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嗎？”
“嗯，對的，韓先生你想先聽哪個？”
裴彬的模樣看起來很奇怪，說不出是喜是悲，而他看着自己時那種隱含怪異的眼神更是被韓宇自己敏銳地注意到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沉默了一會兒，韓宇皺着眉頭，和站在自己面前就像是在默默地等待着自己的回答一樣的裴彬對視着，最終，他還是搖了搖頭，開口說道：“一起說吧，反正我都得知道的。”
“……”
“我也差不多猜到你會這麼回答了。”
點點頭，裴彬沒有什麼意外的樣子，似乎早料到了韓宇的回答是這樣的，旋即，他就微微低下了臉，用一種說不清楚的語氣低聲說道：“那……韓先生你自己要先做好心理準備啊，雖然可能不是你心裡猜測的那樣，但照我來看，這種情況對於你來說也確實挺糟糕的。”
“您說吧，再壞的情況難道還能比我們開始調查前的情況還壞嗎？”
倏地，不知爲何，聽到韓宇這句話，再看看他放在底下其實已經緊張地暗暗攥在一起的雙手，裴彬的臉上好像就隱約閃過了一抹奇異的神色。
但這抹異樣之色也只是一閃即逝而已，很快，裴彬還是調整好了自己的表情，終於是對韓宇開始說明道：“那我先說說好消息吧……那些修車廠的背景我已經徹底瞭解了。”
“那，壞消息呢？”
韓宇下意識稍稍眯起了雙眼，臉上並沒有絲毫的喜色，只是聽似平靜地追問了一句。
“壞消息就是……我們兩個不能參加接下來的調查了。”
韓宇聞言頓時一怔，“什麼？”
“簡單地說——”
裴彬微嘆口氣，難得地攤了攤自己的雙手道：“我們兩個，手伸過界了。”
“……”韓宇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什麼意思？什麼是……‘手伸過界了’？”
“我也沒想到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搖了搖頭，裴彬轉身從桌上拿起了自己的那杯咖啡，一邊喝着，嘴中一邊用一種相當感慨的語氣說道：“剛剛那個電話是我在檢察廳的一個同事打來的，他在緝毒組工作，他從別人那邊得知我正在查那幾家修車廠的事情，所以打電話給我。”
“緝毒組？難道……”
忽地，韓宇臉上的神情微微一動。
“……嗯。”
轉頭瞧了瞧韓宇臉上的表情，裴彬就知道這個聰明的年輕人心裡已經隱隱猜到了什麼，心下也就決定不再去隱瞞什麼了，這兩天的追查已經弄得他有點心力交瘁了，再把事情瞞來瞞去，連他自己都受不了。
所以儘管那個同事再三囑咐他不要把事情告知第三人，接下來他還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完整地告訴了韓宇。
“我那個同事找我的原因是因爲他們組也在查那幾家修車廠。大約在一個月前，他們得到了一個有關首爾地區的一條新的毒品生產銷售鏈的可靠情報。情報的內容，直指市區內幾家位置比較隱蔽的修車廠。”
“那四家修車廠？”韓宇打斷地問了一句。
“是也不是。”裴彬搖搖頭，“他們查到的，差不多就六七家修車廠，我們的那四家，只是包含在內而已。而這六七家修車廠，表面上看起來都是各自經營，沒有什麼關聯，但經過我那個同事他們小組一段時間的努力調查才發現，這幾家修車廠的幕後應該由同一個勢力掌控的。我那個同事努力查了很久，才查到，掌控這幾家修車廠的幕後勢力應該是一夥朝鮮人。”
“朝鮮人？”
“嗯，一羣脫北者，不過明面上這幾家修車廠的掌控者則是幾個那些傢伙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正宗韓國人。”
話說着，裴彬就稍稍一撇嘴，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嘴中用一種不知道是在嘲諷誰的語氣繼續說道：“一羣本該挺落魄的脫北者居然擁有好幾家規模不算小的修車廠，要說這其中沒有問題誰能相信？噢，忘了……”
裴彬話音一頓，看向了面前的韓宇，“韓先生你……應該知道‘脫北者’是什麼吧？”
“嗯，這段日子有點了解。”韓宇點點頭道：“是指那些從朝鮮逃到韓國的人，對吧？”
“嗯，沒錯，說到底朝鮮人也是我們的同胞，所以對待脫北者，大家都還是採取比較寬容的態度，只要認證過身份，他們就能得到一個全新的身份，在韓國開始新的生活。只不過……這羣脫北者的‘新生活’，貌似過得也太富裕了吧？”
聽着裴彬明顯相當不善的語氣，韓宇抿了抿嘴脣，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微微吸了口氣，繼續問道：“所以您的意思是說，這些脫北者……是毒販？”
“嗯……基本上可以確定了。我那個同事之所以會打電話也是因爲這個，他不明白爲什麼我會突然要調查那四家修車廠，怕我會驚動那些傢伙，另外，他還以爲我是不是也查到了什麼有關那些脫北者的線索，想跟我資源共享一下。結果，你當然清楚的。”
裴彬皺起了眉頭，不自覺沉下聲來說道：“那些修車廠表面是進行修車業務，但私底下，應該就是一家家生產毒品的工廠。只是我那個同事目前也沒有什麼關鍵性的證據，根本不敢貿然行動。因爲那些傢伙把修車廠開在了市區內，有的還離商業街比較近，即使是有了證據，要抓人的話，也得謹慎行事才行，不然萬一裡面的人跑到大街上誤傷到市民什麼的，那可就糟糕了。但要是不能把那羣傢伙全部抓到手的話，真的是讓人不甘心啊！據我那個同事分析，估計那些傢伙之所以大膽地把生產工廠開在市區內，估計是爲了銷售方便，說實話，要不是真的查到了一些證據，誰能相信居然有人膽子大到這種地步？這完全是在無視國家！”
“那麼……這事情跟志雄的事情有關聯嗎？”
“不出意外的話，肯定有聯繫了。”裴彬深呼吸了一下，表情凝重地和韓宇對視着，“韓先生你自己想想也應該清楚，那四輛車分別到了四家實際上背後是關聯在一起的地下毒品生產工廠，這難道會僅僅是個巧合嗎？更何況我們不是發現了車裡的人可能和那些修車廠的人認識嗎？對於一些罪犯來說，只有自己的老巢才能讓他們感到安心，所以有些犯人在犯罪之後，哪怕是知道自己的行蹤可能會暴露，但還是會下意識選擇跑回自己的老窩。我們追查的這些人，應該也是這樣的情況。”
“……也就是說，志雄的事情，跟毒販有關係？”
“嗯……沒錯。”
整個人猶豫了一下，可面對着自己面前那雙黑亮的眸子，裴彬到底還是抿着嘴，肯定地點了點頭。
“哎西，這個臭小子……”
頓時，一隻修長的手掌不由自主地擡了起來扶住了自己的額頭，韓宇滿臉頭疼閉上了雙眼，嘴裡用一種也不知是氣憤還是擔憂的語氣低聲自語道：“這要讓我怎麼跟家裡說啊？哎西……”
直到此時，韓宇纔算是徹底明白了裴彬之前爲什麼會用那種怪異的眼神看着自己了。
一般人會隨隨便便和毒販扯上關係嗎？
正常人都會想到沒準金志雄還真的和那些毒販有什麼關係也不一定……
如此一來，那麼裴彬心中的顧慮韓宇自然也就知曉了。
雖然沒有感情，但至少作爲有着血緣關係的“半個家人”而言，對於怎麼告訴韓宇這件事情，裴彬會感到遲疑也是很正常的。
別說是裴彬了，換個身份來說，即使韓宇這個“家人”，也一下子對於他們眼下查到的這種情況苦惱起來了。
他該怎麼把這件事告訴金家？
老實說，韓宇覺得自己要是跟金父金母說他們的兒子可能跟毒品扯上了什麼關係，哪怕是他也是金家的兒子，他也不敢保證金父會不會勃然大怒。
沒有哪個父母能容忍別人這麼“詆譭”自己的孩子，另外，夏妍和泰妍那兩個丫頭也是個麻煩。
總之，現在事情一下子就發展到了一個讓韓宇完全意想不到的境地了。
“韓先生你也先別多想，也許……金先生真是隻是無辜被波及到的而已。”
“您不用安慰我了，我和他也沒有相處過，要說我信不信任他估計說出來別說裴檢您了，就是我自己都不信。”
對着自己面前的裴彬擺擺手，韓宇深吸口氣，嘴裡喃喃說道：“還是，讓事實說話吧，不管怎麼樣，我也得先找到他再說。”
“呃……”
莫名的，聽到韓宇這話，裴彬臉上的表情不由就變得有些奇怪了起來，他猶豫地瞧了瞧此時臉色明顯不太好看的韓宇，旋即還是開口說出了一句讓韓宇眉頭收緊的話。
“韓先生……這個案子我們已經不能再插手了，估計……我們得等到我那個同事他們那組人破了這個案子之後才能讓他們幫忙查一下金先生的下落了。”
“爲什麼？”韓宇皺眉看着裴彬，“多兩個人手對他們來說不好嗎？”
“韓先生你沒在檢察廳工作過，所以不清楚情況，我們檢察官辦案基本上不會和其他檢察官一起合作的，更別說韓先生你還只是一個普通人，這件案子牽涉不小，他們那邊是不會放心讓我們繼續插手調查的。”裴彬有些無奈地解釋道。
“可是，我們兩個人是無所謂，我們等得起，或者說我，和、和我的家人等得起，反正之前都已經徹底死心過了，但是……志雄等得起嗎？”
韓宇沉聲反問的一句話讓裴彬張張嘴，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韓宇的話並沒錯，雖然不清楚金志雄眼下到底是死是活，但即使他現在還活着，誰都不能保證等到檢察廳那邊收集了足夠的證據抓完人之後，金志雄的情況又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
變數太多了，情況太過未知了。
要是自己站在韓宇的角度，裴彬捫心自問，他也絕對不會甘於就這麼幹坐着等待。
可……
“可這也是沒辦法啊！”
裴彬忍不住很是無奈地對韓宇說道：“我的級別也不會比我那個同事高，是無權命令他的，即使是我願意和韓先生你繼續追查下去，但檢察廳那邊也不願意啊。他們要是強制不讓我們接觸這個案子，我們還真的是什麼都查不到。除非……”
“除非什麼？”韓宇神色一動。
裴彬默默地看了韓宇一會兒，然後就擡起手指了指自己和韓宇的頭頂，嘴裡低聲說道：“除非，上頭髮話。只要有上面的命令，別說讓我們兩個加入調查，就是你想讓他們明天就直接武裝突入那幾家修車廠也沒有任何問題。”
“……”
“裴檢，能不能幫我撥一下號碼？”
“……你確定？”
“嗯，我確定。”
面對着裴彬一下子就有些詫異但又好像並不是那麼驚訝的臉色，韓宇抿着嘴，鄭重地點了點頭，隨後便輕聲說出了一句讓裴彬愣住的話。
“在這世上……還有比家人更重要的嗎？”
“……”
“我明白了。”
深呼吸了一下，裴彬眼神複雜地看了看自己面前那張緊張地抿着嘴脣的俊朗臉龐，到底還是選擇幫人幫到底，或者說也是在幫他自己解開一個心結，一個沒有解決的案子，會一輩子梗在他的心上的。
“啊……是，是我，裴彬。”
在聽到電話那頭接通了之後，裴彬沉默了幾秒，然後就轉頭看向了正站在自己身邊的韓宇，默默地將手機遞給了他。
看着這部被遞到自己眼前的手機，韓宇下意識深呼吸了一下，旋即他就乾脆地將手機接了過來，放到耳邊，輕聲說道：“您好，我是韓宇。我希望您答應我一件事情，我需要檢察廳的一位檢察官配合我，找到我的弟弟。”
“……”
直截了當的話語，不僅是電話那頭的人貌似愣住了一樣，就連站在旁邊的裴彬也忍不住目光怪異地看着韓宇，欲言又止地似乎想說些什麼，可還是閉上了嘴。
然而，接下來，讓裴彬爲之呆滯的事情發生了。
電話那頭在聽到韓宇的話之後沉默了大約幾秒鐘，隨後，對方的聲音就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
“好。”
很簡單的一個回答，卻讓自己提出那個要求的韓宇都情不自禁地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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