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聲音出現得很突兀，正站在書架前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相冊的樸爸爸一開始聽到時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只不過很快的，樸爸爸就聽出了聲音的主人是誰，略顯蒼老的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個無奈而又輕柔的笑容，轉過頭去看着不知何時來到自己身後的樸智妍，嘴裡有些沒好氣地問道：“還不睡覺？”
“要睡啦~~”
樸智妍朝爸爸不太滿意地皺了皺鼻子，一張小臉看起來已經素面朝天了，身上則穿着一套長袖睡衣，看樣子並沒有說假話。
一看到自己女兒活潑的樣子，樸爸爸臉上本來還有些不太高興的神色頓時就消失了，整個人無奈似的笑了笑，擡起手幫樸智妍整理了一下額前有些散亂的頭髮，輕聲問道：“怎麼跑到我這裡來了？”
“想跟阿爸你說晚安嘛~~”
對於爸爸像是對待小孩子一樣的舉動，樸智妍並沒有表現出什麼反感，就像是小貓一樣露出了一臉享受的神情，失去了眼妝襯托出的嫵媚之後，素顏的小臉上反而顯出了一種青春洋溢的清麗，尤其是那雙笑得眯起來的臥蠶眼，兩條飽滿的撒嬌肉看起來分外的可愛。
“嗯？阿爸，這是什麼？”
父女聊了兩句之後，樸智妍自然就已經留意到了樸爸爸手中的那本相冊上，忍不住問道：“是……相冊嗎？可是我怎麼不記得我們家裡還有這麼一本相冊？”
“呵呵，你當然不認識這本相冊了。”看出了女兒心中的好奇，樸爸爸微微一笑，主動將自己手中的相冊翻了開來，將上面一張張相片展示給了樸智妍看，嘴中解釋道：“這本相冊啊，是阿爸以前工作時候的工作相冊，裡面呢，根本沒有你們的照片，許多照片上都是阿爸以前的同事和夥伴，還有一些對於阿爸來說比較有意義的現場照片。”
“嗯……你看這張，這是有一次你阿爸我破獲了一樁大案，局裡給我發獎章的時候。”
樸爸爸的目光瞄到了一張照片，精神微微一振，擡手指了指，嘴角含笑地轉頭看着已經湊到自己身邊的女兒，語氣中頗有點久違的自豪感。
“噢，原來是這樣啊……”樸智妍瞧了瞧那張照片上明顯比現在年輕許多的爸爸，小臉立刻露出了點恍然之色，接着她就將自己的視線放到了相冊上的其他照片，嘴裡喃喃問道：“所以……這上面的人應該都對阿爸你來說挺重要的吧？”
“呵呵，也不能這麼說吧。”樸爸爸輕笑着搖了搖頭，眼神中涌出了一抹追憶的神色，“不過……在當年，這上面的每一個人，確實都和我關係挺親近的，大家都是同事嘛，放到戰場上，其實就是戰友一樣的關係了。”
“哦……”樸智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緊接着她眨巴眨巴眼睛，小臉上倒是一下子泛起了感興趣的神色，目光在相冊上搜尋了一下，擡起手指着相冊上的一張照片問道：“那……阿爸，這張照片你是什麼時候拍的？”
“哦，這張……這上面的幾個人基本上都是阿爸當年同期的警察，我們最開始工作那幾年都分配到了一個地方，這照片就是那個時期拍的，具體時間我也忘了。”
“唔……那這張呢？”
“這個啊……呵呵，你看，你裴叔叔和崔叔叔也在上面，他們啊，當年照這張相片的時候，還只是兩個年輕的小檢事呢。”
“那，那張呢？”
“哪張？”
“就是你手邊的那張。”
“哦？你說這張啊……”
……
不得不說，回憶對於人們來說，一直都存在着一股說不明白卻又神奇異常的魅力。
本來最開始也只是簡單的介紹而已，可隨着那一張張熟悉而又陌生的照片映入眼簾之後，樸爸爸腦海中隱沒在深處的那些記憶好像也紛紛涌了上來。
年輕時的奮鬥，有歡笑有淚水，當然也有所謂的友情、親情、愛情。
那些經歷與記憶，到了此時，終於是在心底釀成了一股五味雜陳的感覺，很複雜，卻也很讓人沉醉。
以至於樸爸爸話說到後面，他都忘記了身邊還有樸智妍的存在，只是自己目光出神地看着相冊上那一頁頁泛黃的相片，心裡面似有萬分感慨，卻不知從何說起。
而爸爸的情緒變化，站在一邊的樸智妍自然也隱隱察覺到了，她眨巴眨巴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眼前這些老舊的相片，心中有了些明悟。
看來這些照片上的人確實在爸爸過去的記憶中都承擔着挺重要的位置，否則以爸爸的性格，臉上不可能出現那麼感嘆萬千的神情。
不過也就在這個時候，樸智妍的視線瞄到了什麼，臉上露出了一抹驚訝之色，嘴裡發出一聲輕咦，她愣愣地擡起手指，指了指這頁相冊上位處角落的一張泛黃相片，疑惑地問道：“阿爸，這個……是誰啊？”
樸爸爸聞言就暫時從自己腦海中翻涌的思緒中脫離出來，凝神看去，結果，他自己同樣怔了一下。
“這個……應該不是oppa小時候吧？”
整個人猶豫了一下，隨即樸智妍就撲閃了一下眼睛，轉頭一臉遲疑不定地看向了爸爸。
“他……”
樸爸爸張了張嘴，略顯蒼老的臉上表情很是古怪，一對已經有些斑白的濃眉微微舒展着，眼神中帶着點怪異的驚訝，就像是……在意外於一個料想不到的人出現在自己面前一樣。
“大發……”
這是樸爸爸頭一次卡殼，之前那些照片哪怕是年代再久遠，他也只是略一思考就能想起照片上的人究竟是誰了。爸爸奇怪的反應讓樸智妍瞬間就想到了什麼，一雙撒嬌肉明顯的臥蠶眼一下子睜得老大，嘴裡有些結巴地說道：“阿爸你、你不會是……”
看到女兒突然一臉震驚地看着自己的模樣，本來還因爲看到那張照片而心中十分感慨的樸爸爸倒是有些疑惑了起來，不過他也只是最開始不明白而已，很快，看着樸智妍臉上彷彿見鬼似的表情，他立即就反應了過來。
頓時，哪怕是以他平時很是寵愛這丫頭的性子，也是忍不住罕見地露出一臉嚴厲之色，頗具威嚴地微微瞪了樸智妍一眼：“你這孩子想什麼呢！這個孩子，他……他是……”
然而，不知怎的，本來很簡單的一個回答到了嘴邊，樸爸爸卻是莫名地猶豫了起來，面對着眼前樸智妍那一臉微微噘着嘴顯然很不服氣的疑惑表情，他的腦海中突然就止不住地浮現出了一幅幅場景已然模糊，卻也令他記憶猶新的畫面。
第一幅畫面，是在忙碌熱鬧的警察局裡，一個女人牽着一個小男孩，小男孩低垂着頭，一語不發，那副沉悶的樣子與四周的環境似乎十分的格格不入。
而第二幅畫面，同樣是那個小男孩，這一次他依然低着頭，可場景已然變化，那是一家小麪店，小男孩稚嫩的小手裡攥着一雙筷子，正埋頭大口吃着一碗香氣四溢的牛肉麪，吃相很不雅觀，狼吞虎嚥的，可不知道爲什麼，那模樣看起來卻讓人忍不住會心一笑。
至於第三幅畫面，也就是浮現在樸爸爸腦海中的那最後一副畫面，上面只有兩個人，一道高大的身影蹲在了那道小小的身影面前。
‘抱歉……’
一道在當時意味十分複雜的低聲自語彷彿跨越了時間，在自己耳邊迴響了起來，那聲音很熟悉，可在樸爸爸腦海中最終記起的，卻只有那道一直沉默不語的小小身影，以及，那一雙烏亮的眼睛。
那一雙自己當時第一眼看到他時就被吸引住的眼睛，就像是兩顆微微閃着光的黑璃一樣，清澈而又明亮，至今想起來，自己對那個孩子最深的印象，也是那雙黑亮而純淨的眼睛。
“唉，也不知道那個時候他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略顯蒼老的臉龐上難得泛起了一抹複雜的擔憂之色，樸爸爸微微皺着眉頭，臉上的神情似是在追憶着什麼，又像是在懊悔着什麼，嘴裡情不自禁地就低聲呢喃了一句。
“嗯？阿爸你說什麼？”
站在一邊的樸智妍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之間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的爸爸，心裡面實在不明白就這麼一張簡簡單單的照片究竟是有着什麼樣的來歷，居然會讓自己爸爸露出這樣奇怪的反應。
“呼……沒有，我沒說什麼。”
女兒的聲音讓自己回過神來，樸爸爸從口中輕輕吐出一口氣，目光深沉地又看了看那張照片，想了想，還是將它從相冊中取了出來，接着就將相冊合了起來，放回書架上，轉頭神色恢復正常地對樸智妍說道：“這照片沒什麼，就是以前阿爸工作中碰到過的人而已。時間不早了，你也早點回房間去睡覺吧，明天不是還有工作嗎？”
“誒~~奇怪啊！真的很可疑！”
樸爸爸這副很明顯的敷衍態度自然不可能讓好奇心已經起來的樸智妍滿意了，她眯眯眼就一臉狐疑地看着自己爸爸。
以樸智妍自己的觀察，她當然能夠看得出來爸爸並不想在這件事上多說些什麼，可就是這樣，樸爸爸的表現越是反常，她腦袋瓜裡的聯想也就越是多了起來，甚至還有越來越朝離譜的方向發展的趨勢。
“不會……真的是……私生子？！”
“哎一古！哎西！”
當聽到樸智妍嘴裡冒出那個十分離譜的名詞之後，哪怕是之前心裡面已經隱隱明白這丫頭的猜測了，可饒是以樸爸爸這幾年已經溫和許多的性格，看着這丫頭睜大雙眼，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他的眼角還是忍不住狠狠抽動了一下，擡起手就給那個光潔的額頭來了個爆慄，嘴裡萬分無語地說道：“你這丫頭瘋了嗎？這說的什麼胡話？嗯？”
“哎、哎！那還不是阿爸你自己的錯！”
樸智妍立馬噘着小嘴，一臉委屈地擡起小手捂着自己的腦門，嘴裡還很是理直氣壯地大聲說道：“誰讓阿爸你說話那麼含糊嘛！還有這照片！你說你這副樣子，能怪我想歪麼！”
“嗬！這麼說，還是我的錯了？”樸爸爸被樸智妍的話氣笑了。
“當然了！”樸智妍重重地點點頭，很是不忿地瞪了瞪自己爸爸，“阿爸你要是老實一點交代清楚，不就沒事了？”
“算了吧。”樸爸爸一臉無奈地看着樸智妍搖了搖頭，沒好氣地說道：“你就老老實實回去睡覺就好了。”
“我纔不要呢！”樸智妍鼓鼓嘴，放下了自己捂在額頭上的雙手，一雙清澈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樸爸爸，嘴裡氣憤地說道：“阿爸你不告訴我那張照片上那對母子是誰，我絕對不會走的！”
“他們不是母子好不好。”樸爸爸有些頭疼地擡起手扶了扶額頭。
“嗯？”頓時，樸智妍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就像是抓到了什麼線索一樣，一臉興致勃勃地看着自己爸爸問道：“不是母子嗎？那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我……”
樸爸爸表情無語地張了張嘴，可看到自己女兒那小臉上滿是八卦好奇的神情，最終，還是輕嘆口氣，對樸智妍招了招手。
“過來吧，我把事情簡單地跟你說一下……”
……
大約五分鐘之後。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的樸智妍，帶着有些異樣的表情低頭沉思着走出了書房。
而在書房的辦公桌後目送着自家這個有時候好奇心真的很重的小祖宗離開之後，樸爸爸先是一臉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接着他就低垂着眼簾思索了一下，又將自己放在辦公桌桌面上的那張照片輕輕拿了起來，拿到了自己的面前。
在房間裡柔和的燈光照映下，照片上的內容清晰地映入了樸爸爸深邃的目光中。
那是一個年輕的婦人和一個小男孩，他們兩人牽手站在鏡頭前，畫面乍看起來挺和諧的，所以樸智妍剛剛心裡纔會生出那樣的誤會。
只不過，如果仔細觀察一下照片上那兩人的模樣，就會察覺到一絲異樣了。
婦人的臉上沒有笑容，神情似乎相當複雜地看着鏡頭，而至於那個小男孩，則是微微低着頭，看不清面容，不知道當時心裡究竟在想着什麼。
一副怪異的畫面，就像是拍照的兩個人當時心裡面都是不怎麼情願的一樣。
而如果此時金泰妍或者金夏妍站在一旁看到照片上的那個女人的話，一定會忍不住驚呼出聲的。
因爲儘管變化不少，可照片上那個年輕的婦人，赫然就是年輕時候的金母！
那麼，如此一來，金母手邊的那個小男孩就是……
“一輩子辦案沒怎麼失誤過，偏偏當初一個那麼簡單的轉交工作出了差錯。要不是智妍今天發現這照片，我可能還記不起來自己還欠着這樣的‘債’……”
反手將照片翻了過去，在照片的背面上有一個大大的標着“留存記錄”字樣的印跡，樸爸爸的表情看起來很複雜，在出神地望着自己手中的那張照片許久之後，他就緩緩閉上了眼睛，往後仰靠在了辦公椅上，嘴中發出了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
“那個孩子，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
……
“誒，不對啊！”
在自己牀上思考半天的樸智妍騰地一下坐了起來，皺着秀眉，一臉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道：“阿爸說，當年那個小男孩被自己家裡人拋棄之後，是因爲當時我出生了，所以他纔不小心讓他走丟的，雖然事後阿爸也試着找過，可人再也找不到了。這事情……按照阿爸的性格來說，會內疚倒也很正常。可他剛剛爲什麼說是因爲自己的原因纔沒能救助那個孩子？還說什麼要不是當時家裡已經有兩個孩子了……難道……”
忽然，樸智妍的神色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麼一樣，雙眼頓時微微睜大了起來，臉上的表情中既有點不敢相信，也有點……說不出的怪異，嘴裡愣愣地說道：“阿爸……不會是……不會是，當時其實是想……自己收養那個小男孩嗎？！那、那……”
話說着，樸智妍的臉色越發怪異了起來，眨巴眨巴眼睛，“那豈不是說……其實我原本有可能會再有一個oppa？”
這話一說出口，樸智妍自己就沉默了下來，小臉上的神情看起來很是微妙，目光只是直愣愣地看着自己面前虛無一物的空氣，心裡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啊啊啊~~”
“不管了！”
女孩甩甩頭髮，很沒形象地往後倒在了牀上，抱着枕邊的玩偶滾了滾，撇了撇紅脣，嘴裡小聲嘟囔道：“反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想那麼多幹嘛，那人現在在哪都不知道呢……”
話雖是這麼說，可樸智妍的聲音越到後面卻越是低了下來，她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嘴脣，眼神漸漸複雜了起來，躺在牀上出神地望着自己一邊的空氣，沉默了一會兒，紅脣又囁嚅了幾下，低聲自語道：“說起來，那孩子當初走丟也有我的責任在裡面來着……偏偏是在我出生那天，我們兩個還挺有緣來着。聽阿爸的意思，他好像還想試着找一找呢……”
皺眉想了想，樸智妍就一臉複雜地翻了一個身，眨眼瞧了瞧自己頭上有些晃眼的頂燈，小嘴又稍稍一撇，直接一手撩起被子蓋到了自己腦袋上，同時一隻白皙的手掌也熟練地摸到牀頭將燈關掉。
“啪”的一聲，在整間房間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一句近乎不可聞的小聲呢喃在安靜的房間中毫無徵兆地輕輕響了起來。
“嗯，要是能找到的話，就好了……”
……
15年的暮春三月，這是樸智妍對於自己與那個人之間緣分最初的想法。
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