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馬嘶鳴,長槍破雲。
傅宛銀槍一掃,將敵軍首領斬於馬下,看着西斜的日頭,終於生出一絲痛快來。
她勝了。
他們勝了。
容不得有絲毫耽誤,她縱馬揚鞭,帶着一隊精英,直往皇宮而去。
乾元三十八年,乾帝駕崩,二皇子李皋得宗室及衆將相擁,登上帝位,改年號爲郜。
同年,新帝李皋感念傅宛相助之力,封傅將軍之女傅宛爲飛昭將軍,冊立爲後。
春去冬來,距離李皋登基,已有整整一個年頭。
傅宛扶着孕肚,剛撤了飯食,正與貼身侍女月季討論皇子小衣上花紋的繡樣,說到精彩之處,她還拿着繡線,在布上擬了幾擬。
“姐姐。”
傅玫一身殷紅宮裝,梳着婦人的飛天髻嫋娜進門,她眉眼含春,面上的笑意自是增添三分,“姐姐可大安?”
“我自是安好,你今日怎地來了?也未曾通人稟報一聲。”
傅宛見她一身招搖,微不可查地蹙眉,她這個妹妹向來溫婉和順,今日這番打扮做派,未免太招搖了些。
況且,她尚未嫁人,怎會是梳了婦人的髮髻?
“姐姐,我既今日這般來,那定然是做好了萬全之策。”傅玫揮手讓衆人下去,鳳棲宮中竟是無人反抗,就連貼身的月季,也被隨之而來的兩個侍衛拖下去,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你這是做什麼?”
傅宛拍桌而起,纔剛一動,腹中便傳來一陣劇痛,她捂着肚子坐下,喉中竟也泛起腥甜。
傅玫見她這副模樣,便知道自己的計是成了。她調笑着自桌邊坐下,笑意愈發明顯,“今日午膳的條頭糕,姐姐想必是用的極好的。皇上可是說了,姐姐自有孕以來,最愛的吃食便是條頭糕,將毒下在裡頭,總是不錯的。”
“你到底在說什麼?”
傅宛只覺得自己喉中的腥甜越發濃重,作爲一個習武之人,最是能夠了解自己的身體。她右手死摳在桌面上,一雙眼凌厲地盯住傅玫,“你到底做了什麼?又爲何牽扯上阿皋?”
“姐姐還不明白嗎?”傅玫笑着反問,她伸手捏起傅宛的下巴,眼中劃過一絲不屑,“皋哥哥從來愛的都是我,他照拂傅家,也都是因爲傅家有我。
而你…… 若非看重你手中的兵力,看重你父親在衆將之間的威信,你以爲,皋哥哥會喜歡像你這樣喜愛舞刀弄槍的粗俗之輩?真是頂頂的笑話。
如今皋哥哥已經坐穩皇位,將對他有異心的人盡數拔除,你已經沒用了。
皋哥哥對你從無半點真心,也就只有你,害了那原配夫君李崇,死心塌地地跟着皋哥哥呢。”
身體裡的力道被一絲絲抽乾,傅宛連保持清醒都已經做不到。她用盡全身力氣扒住桌沿,一字一頓,“我要見阿皋。”
“不必見了。”傅玫亮出李皋隨身的玉佩,順手將傅宛掀到了地上,她擡腳踩在傅宛小腹之上,漸漸用力,“皋哥哥說了,他連看你一眼都噁心,巴不得你,早點去死呢。好姐姐,你好好上路,妹妹啊……會以後妃之禮厚葬你的。”
“玫兒何須與她多言,待她死後,朕便讓你做這個世上最尊貴的女人,朕的嫡長子,只能由你誕下。”
眼前的光芒一點點散去,小腹早就痛得失去了知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終於見到了這個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
他穿着帝王冕服,頭戴金色發冠,連腳上的皁靴,都乾淨得挑不出半分錯處。
那樣地高高在上,那樣地冰冷絕情。
她原是不信的,現下,她終是信了傅玫的話。
傅宛攥住衣襬的手越來越緊,她呼吸一滯,終是徹底失去了意識。
……
濃郁的藥香不時瀰漫在鼻間,傅宛不適地皺皺眉頭,支撐着身子從牀上爬起來。
她這是被救起來了?怎地明明失去了意識,還能聞着藥的味道?
牀幃,屏風,衣櫃,處處都透着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
這不是她的鳳棲宮。
傅宛強打起精神,又將這處地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心中大驚。
這不是鳳棲宮,這是她出嫁前的閨房,一直住到十六歲,直到自己被李皋安排嫁給李崇。
她明明記得,傅府早在戰亂中被毀去,如若不然,傅玫也不會藉着這個由頭,入宮長住。
想到傅玫,傅宛眼中閃過一絲狠光。她攥緊拳頭,一拳打在被褥之上。
她擡手抽出系在牀頭的佩劍,寒光一閃,印出了她如今的面容。
三分稚嫩,三分嫵媚,四分恣意,除卻眼中不合年齡的寒意之外,幾乎和十五六歲的自己相差無幾。
傅宛合上劍,一雙眉頭微微蹙起。
“小姐,該喝藥了。”
春筍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送藥,她把碗往傅宛那處推了推,乖巧地側身站在一旁。
如果說剛纔還有幾分遲疑,現在看到春筍,傅宛便是徹底確定了心中所想。
春筍是她兒時的貼身丫鬟,嫁給李崇之後,李皋便藉由需要同她通傳消息要了去。春筍心性單純,那時不過短短三月,就因爲暴露行蹤被發現,爲了護她,硬生生豁出了一條命。
乍見死去多時的故人,說不欣喜激動,那都是假的。傅宛將牀頭的藥一飲而盡,用春筍遞上來的帕子擦了擦嘴,問,“現下是什麼年份,什麼時辰?”
“小姐莫不是病傻了?”春筍嚇得揪緊了自己的帕子,她伸手想要去摸傅宛的額頭,卻被傅宛一把攔下,“告訴我,現下是什麼年份,什麼時辰?”
“現下是…… 是乾元三十年,約莫是未時。”春筍磕磕絆絆說完這句話,竟小聲啼哭起來,“原是我不好,小姐前些日子身子骨本來就差,還硬要跟着老爺去秋獵,回來就病下了,這會兒還落了病根傻了,可叫奴婢怎麼辦纔好…… ”
“莫哭,你容我緩緩。”
傅宛止住了春筍的哭聲,閉上眼,陷入了沉思之中。
乾元三十年,她確實大病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