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過客

翡翠城,落日神殿,祭壇。

在莊嚴肅穆的落日女神像下,泰爾斯揹着雙手站在祭壇前,面無表情地俯視着地上的一具遺體。

“這就是刺客本人。”

蹲在地上的驗屍官戰戰兢兢地拉開屍體臉上的白布,露出一張陌生的中年男子面孔。

“我們在現場勘查後推測,他應是行刺後眼見無法逃脫,於是畏罪自裁……我們正在確認刺客的身份,全力追查有無同夥……”

泰爾斯不言不語,只是默默觀察。

神殿裡,隨王子而來的星湖衛士和翡翠軍士們自動自覺地把守要道,靠牆站崗,人人表情嚴肅,眼神可怕,令氣氛更加凝重肅殺。

連專司查案、來回忙碌的警戒官們都不敢大口呼吸。

“我們在他身上搜出了一封遺書,不敢擅自拆看,只等殿下決斷,”女神區的警戒廳長親自到場,他在助手們的提醒下滿頭大汗地奉上一紙書信,盡力表現得不卑不亢,訓練有素,“但我們有理由推斷,此犯應是籌謀已久,有備而來,而且目標明確……”

懷亞想要上前,但泰爾斯毫不猶豫地伸手接過刺客遺書,展信閱讀,越讀越是皺眉。

“……經我們初步研判,這刺客應是門外漢,經驗不足,沒有徹底打破告解室的隔間木板,只是……”

大腹便便的警戒廳長停頓了一句,待另一位督辦此案的警戒官在身邊耳語幾句,這才續上前言:

“只是他依舊刺傷了那位祭司……不幸的是,那把匕首應是有毒……我們正在全力追查該毒藥的種類和可能來源……”

毒藥。

泰爾斯聽着警戒廳長的彙報,看着手上的這封遺書,時不時瞥向地上的刺客:

對方中年禿頂,滿面滄桑,表情悲苦絕望,那雙半睜半閉的眼睛,正空洞無神地回望泰爾斯。

又一個死者。

又一次挑戰。

泰爾斯默默地想。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面對死亡和鮮血,面對痛苦和絕望,已經如此淡定自然。

彷彿他理當如此。

彷彿這天經地義。

彷彿他作爲統治者,早已習慣人世荒謬,是以能氣度自若,遊刃有餘,絲毫不覺有異。

什麼?

泰爾斯被自己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

他下意識地扭頭撇開視線,避開那張因死後微微變形而稍顯猙獰可怖的死人遺容。

旁邊的驗屍官知機地蓋上白布,遮擋屍體。

“現在我們正在有條不紊地追查各項線索,但外頭想必謠言紛紛,如果殿下您能從那封遺書裡找到什麼有助破案的……”

“你看過這遺書了吧?”

“當然沒有,殿下,”警戒廳長果斷否認,對答如流,“刺殺發生在神聖的落日神殿,而正信無小事。在像殿下這樣夠份量的人到來之前,卑職和屬下們絕不敢擅自拆看……”

“正因爲你看了,”泰爾斯的話讓廳長神情一顫,“所以你們纔不敢看。”

警戒廳長沒有辯解也沒有道歉,更不敢反駁,只是把頭壓得更低。

泰爾斯看着“遺書”上包括“凱文迪爾家族”在內的幾個字眼,輕哼一聲。

他覺得,他開始瞭解這幫心思透亮卻偏要彎彎繞繞的南岸人了。

就像他了解那些打打殺殺的北地人。

“乍得維呢?”泰爾斯輕聲問道。

“誰?哦,您是說遇刺的祭司大人——”警戒廳長一愣,旋即反應過來,但他很快被另一個聲音打斷。

“謝謝您盡忠職守,澤洛特廳長,”馬略斯帶着懷亞從身後走來,向那位小心翼翼的警戒廳長微笑點頭,“事關神殿,正信無小事,公爵放心不下,才親自來了解情況。當然,請你們繼續辦案,不要在意我們。”

澤洛特廳長聞言如逢大赦,他抹着汗連聲告罪,趁機帶着手下們退到遠處。

在兩邊衛士們虎視眈眈的目光下,廳長和警戒官們裝作星湖公爵不在殿內的樣子,繼續嚴肅地現場召開‘XXX重大凶殺案’專案組會議,甚至“忘了”問泰爾斯要回那封刺客遺書,也“忘了”擡走刺客的遺體。

泰爾斯皺眉看向馬略斯。

“祭司和治療者們動用了神術和瀝晶神恩臺,正全力搶救乍得維。”

馬略斯解答泰爾斯的疑惑:

“我只遠遠看了一眼,但從他們透漏出的口風看,毒性猛烈,情況不樂觀,即便能救活,完全康復的希望也不大。”

全力搶救……

希望不大……

泰爾斯想起那位儀態不修守戒不嚴,偏偏又在看不見的地下角落裡助人無數的胖祭司,不由深吸一口氣。

爲什麼是他。

爲什麼偏偏是他?

“還有,因爲這場刺殺,神殿一方對我們頗有微詞,”馬略斯看着遠處的澤洛特廳長強硬地大聲拍板發誓,高調地逼愁眉苦臉的屬下們“限期破案”的幹練英姿,“殿下,您可能得做好準備。”

準備?準備什麼?

泰爾斯睜開眼睛。

準備把某個膽敢在這時出頭挑事,毀壞大好局勢的混蛋從角落裡搜捕出來,用長矛從下往上串成人幹,晾到空明宮頂上當旗幟嗎?

“案件的具體細節還未披露,但神殿混入刺客的消息已經傳開,整個翡翠城還在震驚之中,等他們反應過來……”

“就會把目光投向我,”泰爾斯揉了揉額側,“你怎麼看,懷亞?”

懷亞頓了一下,有些驚訝泰爾斯居然先問自己而不是馬略斯。

“從目前的信息來看,殿下,此次刺殺是有組織的,連目標和場地也是精心選擇的,”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手上的筆記本,小心翼翼,猶豫了一會兒後還是試探着問出口,“我聽哥洛佛先鋒官說,似乎這位遇刺的祭司和希萊小姐素來交好,關係匪淺?”

乍得維,和希萊。

泰爾斯想起屍鬼坑道里的那些可憐人,想起他們對乍得維祭司的恭敬和愛戴,不由神情一冷。

“但願是我多想了,”懷亞觀察着泰爾斯的神情,憂心忡忡,“但如果此事危及殿下您和凱文迪爾小姐的關係,進而影響您對兩位凱文迪爾的震懾力,對各方勢力的影響力,乃至對翡翠城局勢的掌控……”

“他們怎麼敢。”泰爾斯冷冷打斷他。

他轉身面向寬闊空曠的神殿,看着遠處的警戒官來來往往,扼守的衛兵們嚴陣以待。

馬略斯和懷亞對視一眼。

只聽泰爾斯寒聲道:

“都到這個地步了,你說,他們是真的不知道不在乎,或者是壓根不怕我的怒火和報復?”

更不在乎克服萬難才走出混亂的翡翠城,是否會重回老路,在權力鬥爭的磨盤間,粉身碎骨?

難道真如米蘭達所說,是他長久以來表現得太仁慈太禮貌了,不夠強硬兇狠,缺少殺雞儆猴的雷霆果斷?

泰爾斯這麼想着,心底裡的聲音越發強硬。

“他們?”懷亞懷疑道。

“或者他們其實知道,”馬略斯看着地上的刺客屍體,適時插話,“他們知道您將有怎樣的反應,而那就是他們的目的。”

泰爾斯眼神一動。

“就像卡索侍從官提及的,”馬略斯輕聲道,“舍難求易,往往是暴政的起源。”

懷亞受寵若驚,連忙向馬略斯欠身行禮。

暴政。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竭力壓下怒火和衝動。

所以這就是他們想要的?

逼自己在一氣之下暴虐行事,自毀長城?

或者還有其他更卑劣的目的?

“一會兒讓孔穆託和奧斯卡爾森給本地的警戒廳帶個話——私下裡。”

泰爾斯皺眉看着遠處唾沫星子飛濺,正在汗涔涔的屬下們面前雷厲風行地表態的澤洛特廳長:

(“動用所有人手,集結一切資源!我把話撂在這裡,不管你們用什麼方法啥子手段,哪怕把全南岸都翻過來,把整座城的地磚都撬咯,三天之內也必須破案!丟佢樓謀,誰敢讓我——咳咳,誰敢讓翡翠城不好過,我tm就讓誰不好過!要讓所有市民看到,我們警戒官隊伍就是翡翠城最穩固的人類最後防線,是南岸領最堅實的三十八哨望地,滄海橫流,我自擔當……”)

“把這當成正常案件追查就行,不要過分擴大,別搞什麼大索全城的無用功,免得人心惶惶。”

“殿下英明。”馬略斯欣然領命,懷亞也放下心來。

泰爾斯猶豫了一秒:

“還有,乍得維的事,屍鬼坑道那裡……”

“已經吩咐了,”馬略斯不等泰爾斯說完就立刻回答,“案件的細節,包括受害者的身份都嚴格保密。以亞倫德爲首,坑道里的人手會封鎖消息,不讓希萊小姐知道,以免影響辦案。”

泰爾斯有些訝異地看了馬略斯一眼,後者泰然自若,毫無異狀。

“哦,是麼,”泰爾斯心情複雜,最後還是點點頭,“幹得好,托爾。”

馬略斯面無表情。

“但是傳言沸沸揚揚,恐怕瞞不住太久。”

一邊的懷亞忍不住插嘴:

“而且,如果希萊小姐知道您刻意隱瞞她此事……”

懷亞是對的。

泰爾斯握緊拳頭。

但他不需要太久。

但願不需要太久。

“你把他們帶來了嗎?”

泰爾斯打斷懷亞的話,刻意忽略對方的擔憂。

懷亞頓了一下,看了馬略斯一眼,點頭應是:

“是的,殿下。但如果真是其中一位做的……”

“所以我要把他們帶來,”泰爾斯冷冷道,“兩個都帶來。”

看看到底是誰,或者誰的手下勢力,膽敢在這個關鍵時刻出頭搞事,動手拆星湖公爵的臺。

拆整座翡翠城的臺。

懷亞憂心忡忡,領命轉身。

“你並不擔心是他們做的,對吧?”馬略斯突然道。

泰爾斯看了他一眼。

“你擔心的是,此事可能並非他們做的,”馬略斯有深意地道,“而這讓你心煩意亂。”

泰爾斯抿了抿嘴,沒有回答。

他只是轉身擡頭,卻對上頭頂,落日女神石像那雙既有溫柔悲憫,卻也冷酷無情的雙眸。

只見她淡定自然地垂望着泰爾斯,垂望着凡間發生的這一幕慘劇。

彷彿她理當如此。

彷彿這天經地義。

彷彿她作爲神靈,早已習慣人世荒謬,是以能超然物外,遺世獨立,絲毫不覺有異。

這讓泰爾斯皺眉更深。

馬略斯沒有再說話,他只是鞠了一躬,轉身離去。

“我就知道!”

失去權位的南岸守護公爵,詹恩·凱文迪爾的聲音隨着他毫不掩飾的腳步聲從泰爾斯身後傳來,冷酷又不屑:

“有人就是不會甘心,泰爾斯,哪怕我和你已經讓步至此。‘有人’就是捨不得手裡的籌碼,總覺得不甘心,總覺得還能贏更多。”

另一側,早已內定的拱海城榮譽子爵,費德里科·凱文迪爾的聲音與他謹慎的步伐同步響起,話中有話:

“那我猜,殿下,這種事會發生,就是‘某人’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世人:沒了某人,翡翠城就會亂;沒了某人,連太陽都不轉。”

詹恩和費德冷冷對視一眼,針鋒相對,毫不相讓。

聽聽,又是“有人”,又是“某人”的。

“感謝你們見地非凡又助益良多的建言,尊貴睿智的凱文迪爾先生們。”

泰爾斯把視線從頭頂的女神像移走,重新轉向人間俗世。

費德恭謹地向泰爾斯行禮,詹恩卻冷哼扭頭,毫不客氣。

王子隨意擺擺手,向地上蓋着白布的刺客遺體示意:

“喏,認得這個倒黴蛋嗎?死的可慘了。”

詹恩看着遺體和白布上的血跡,皺起眉頭,微不可察地緊了緊鼻子。

費德里科看了看堂兄,不屑地輕哼一聲,倒是毫不在乎地上前,一把掀開白布,露出死者那絕望猙獰的遺容。

那個瞬間,兩位凱文迪爾的臉上,顯現幾乎如出一轍的困惑。

“這就是死者?”

詹恩掩着鼻子疑惑道:

“刺客呢?怎麼殺的他?”

“他是誰?來禱告的信徒?”費德毫不忌諱地靠近觀察,緊皺眉頭。

泰爾斯也不回答,只是抱起手臂,面沉如水,任由兩位凱文迪爾相繼問出問題:

“他什麼身份?爲什麼殺他?”這是詹恩。

“動手的還是洛桑二世嗎?他從希萊手裡逃出來了?”這是費德。

“現場有留下什麼線索嗎?”

“外面是不是又謠言紛紛了?殿下怎麼處理的?”

“城裡的各家都有什麼動靜?逼着你找兇手?”

“這傢伙到底是誰?”

泰爾斯仔仔細細地看着兩人的反應,咀嚼着他們的話語,努力想要看透這兩人在看到屍體後,腦子裡關乎權力與利益的複雜活動。

“這傢伙的身份還在調查中,”泰爾斯點頭道,“但初步判斷,這種程度的刺殺,不太可能是單槍匹馬的獨狼,這是有組織的。”

兩位凱文迪爾毫不意外,只是平靜地對視一眼。

“那問題就來了,”泰爾斯嘆了口氣,“在我殫精竭慮,軟硬兼施,好不容易纔跟你們兩個定下協定,把翡翠城穩住之後……到底還有誰不滿意,非要做這樣的事,攪亂一切?”

泰爾斯頓了一下,看看費德,又看看詹恩,語氣加重:

“又是誰,只要得不到想要的結果,就乾脆掀了棋盤,期盼着翡翠城就此沉淪毀滅,大家一拍兩散?”

兩位凱文迪爾都沉默了一會兒。

“如果真有這樣的人,那他一定不瞭解你,”詹恩率先開口,略帶不屑,“至少不了解你那頑固的道德潔癖。”

費德里科則不動聲色:

“或者他正想借此爲籌碼脅迫殿下您,乃至脅迫我們所有人,去做出某些有利於他的妥協——就像某人曾做過的那樣。”

詹恩冷笑一聲,毫不示弱:

“是的,我做過了,所以我還沒蠢到那個地步。但是某個習慣了搞暗地刺殺,又是半途被我們脅迫着,纔不情不願加入協定的人嘛,那可就不好說了。”

“衆所周知,任何在此時打破平衡,攪亂局勢,引發騷亂和恐懼的舉動,都不利於殿下的統治和風評,”費德照例面無表情,言語卻寸步不讓,“最糟糕的是,這不免會讓人懷念起,殿下攝政之前的翡翠城。”

詹恩和費德里科交換了一個充滿敵意的眼神,

“你們還記得嗎?”

泰爾斯開口了,這對堂兄弟齊齊望向他。

“我們上次開會時說的:在禮讚宴之前,在我宣佈仲裁、塵埃落定之前,你們倆之中,應該不會有人想要搞小動作,幹掉另一個人的吧?”

兩位凱文迪爾齊齊一凜。

泰爾斯壓低聲音,語含威脅:

“不會吧?”

他分別看向兩人:

“是嫌到手的東西不夠?”

費德里科聞言立刻低頭,恭敬順服。

“還是恨失去的東西太多?”

詹恩也扭頭避讓,緊皺眉頭。

在落日女神像的注視下,三位翡翠城內舉足輕重的人物默默相對。

“我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你們乾的,”泰爾斯俯視地上的屍體,輕聲開口,“但你們都恨不得這是對方乾的,對吧?”

泰爾斯左顧右盼:

“最好還能借我的手,幹掉對方?”

兩位堂兄弟面色不改,不言不語。

盡得鳶尾花家族豪門氣度的精髓。

泰爾斯細細端詳他們兩人,最後才輕哼一聲。

“算了,案件細節還在追查,真相遲早會水落石出的。”

泰爾斯看着地上的遺體:

“但現在的問題是:我們——翡翠城該怎麼辦?”

他等了一會兒,沒有迴應,不由皺眉道:

“問你們呢。”

此言一出,兩位凱文迪爾這纔像雕像甦醒般回過神來。

“封鎖消息,把故事圓上,就說是孤立事件,是兇手和死者的私人恩怨,”詹恩冷冷道,“從神殿開始,我們三人共同出面,安撫各家勢力,向他們保證翡翠城一切如故,直到一切過去。”

“故技重施,”費德里科冷哼反駁,“但這毫無意義。”

兩位凱文迪爾對視一眼。

“這是人來人往的神殿,越是隱瞞封鎖,影響後果便越不可控,”費德開口道,“幕後之人不會坐視我們封鎖消息的,他們會把事情越搞越大,想盡辦法讓全世界看見,讓人們懷疑我們的‘保證’只是空話。那時候我們只會更被動。”

“聽着真耳熟呢,”詹恩冷笑道,“他們不會再找個吸血鬼殺手,再去某個宴會或比武會上,曝光某個陳年積案吧?”

費德里科無視對方的諷刺,沉聲繼續:

“所以我們需要正視現實。殿下,請明告全城,降下雷霆。一方面,警告震懾各家有嫌疑的勢力人物,另一方面,逼他們全力配合我們,直到找到幕後之人,斬草除根,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那無異於告訴全世界,星湖公爵治下的翡翠城又失控了,而他無力掌控局面,只能胡亂揮劍,”詹恩不屑道,“萬一在追查途中,有誰家遭了重受了損,越發不滿,鬱結仇怨……那翡翠城好不容易纔恢復的局面……”

“恰恰相反,翡翠城承平日久,紙醉金迷,習慣了自私自利,”費德搖搖頭:“正需要一掃沉痾,以便將來重歸殿下王統時,能少些陣痛。”

“從而更加倚仗你這個‘王室特派子爵’?”

“非要倚仗堂兄你也行:‘大家請放心,翡翠城一切如故,什麼都沒有變,就跟詹恩公爵統治時一樣’。”

眼見對話又要向陰陽怪氣和彼此攻訐的方向靠攏,泰爾斯咳嗽一聲,打斷他們。

“話說了這麼多,你們就真不在乎死者是誰嗎?”

星湖公爵冷冷看向地上的遺體:

“或者說,不認得他是誰?”

還是對他們而言,死的是誰,這根本就不重要?

凱文迪爾堂兄弟反應過來,雙雙返身望向死者。

“我們該認識他嗎?或者至少知道他?”詹恩謹慎地道,重新端詳死者略顯扭曲的面孔。

“是哪家的貴族?鉅商?繼承人?或有名望的神職人員?”費德瞥向詹恩,“是他遇刺的影響深遠,牽連太廣,導致殿下您將不得不倚重詹恩來安撫各方,從而給他更大的權力?”

“是翡翠城的當年舊人?與我父親當年舊案有關?身後留下了線索?”詹恩不屑地回望費德里科,“從而倒逼泰爾斯你,在禮讚宴時按照某些人的意思重開仲裁,重定真相?”

“是,但也不是。”

泰爾斯輕哼一聲,摩挲着口袋裡刺客留下的遺書:

“事實上,這人是……”

但他還未說完,就被新人進來的腳步聲打斷了。

三人齊齊扭頭,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兩側衛士們的古怪眼神下,在馬略斯和翡翠軍團的塞舌爾騎士一左一右的陪同乃至“護送”下,來到他們面前。

“卡西恩?”

詹恩最先反應過來,驚疑不定:

“你怎麼在這裡?”

一旁的費德里科皺起眉頭。

泰爾斯同樣疑惑,他看向馬略斯,後者微不可察地搖搖頭。

本該在屍鬼坑道里看守洛桑二世的邋遢騎士,卡西恩微微鞠躬,皺眉看向祭壇前的那具遺體。

“是的,我有某個……朋友,他本該來赴約,但卻失約了,我就受託去看看,”卡西恩死死盯着那具遺體,“然後我走在街上,就聽到人們在說……這裡出事了。”

朋友。

失約。

受託。

聽見這些字眼,承受着卡西恩那明顯想要搜尋真相的眼神,泰爾斯眉心一跳。

不妙。

相當不妙。

是希萊聽見了什麼風嗎?

“你的女主人呢?希萊在哪裡?是她派你出來的?爲什麼?”費德里科目現精光,問出關鍵:“洛桑二世呢?”

“你不該來這兒的。”詹恩想到了什麼,滿臉嚴肅。

“翡翠軍團正在戒嚴外圍,結果他來了,非要進來。”塞舌爾騎士站在卡西恩身側,冷冷道。

“卡西恩騎士比較……堅持。”馬略斯用更禮貌的字眼補充道。

卡西恩沒有理會他們,他只是一味盯着地上的死者,神情迷惑。

“如有需要,我們可以立刻逮捕他,逼問那個殺手……逼問他這些天的經歷,殿……”

看着出現在眼前的兩位凱文迪爾,原本準備向泰爾斯報告的塞舌爾上尉有些猶豫。

他習慣性地要單獨向詹恩行禮,半途卻生生忍下,最後猶豫再三,還是籠統地向三人鞠躬,選擇了複數稱謂:

“……大人們。”

糟糕。

泰爾斯看着顯然是希萊派來的卡西恩,只覺頭疼不已。

是乍得維遇刺的細節被泄露了?她發現了?還是懷疑了?

他是該趕走他,還是作戲隱瞞?

念及此處,泰爾斯神色不改:“好吧,托爾,塞舌爾上尉,你們請他到一旁等待。我先處理完……”

“我可能認得他。”

卡西恩盯着死者,突然開口。

周圍的人齊齊一驚,跟隨他的目光看向地上的遺體。

“什麼?”

費德里科狐疑道:

“你是說他?地上這個?”

卡西恩微微頷首,緊皺眉頭。

詹恩滿臉顧慮,對泰爾斯搖了搖頭。

但泰爾斯不動聲色地鬆開口袋裡的遺書,隨性地背靠祭壇,席地而坐。

“卡西恩勳爵,請上前來——不,托爾,塞舌爾上尉,你們不必離開,我一會兒可能還用得上你們,”泰爾斯沉聲道,示意塞舌爾和馬略斯留下,“你說,你認識這傢伙?”

卡西恩來到遺體旁,望着地上死去多時的禿頂中年,神情複雜:

“之前還只是眼熟,但現在……”

但費德里科打斷了他:

“所以你是代表希萊來的?能代她發聲嗎?她在哪兒?她要什麼?”

詹恩也忍不住開口:

“我妹妹她……還好嗎?”

卡西恩看着兩位凱文迪爾家的男人,皺起眉頭。

另一邊,泰爾斯毫不猶豫地開口,無形中爲卡西恩解圍:

“哦?你確定嗎,卡西恩勳爵?你確定你認識這個人?認識他本人?”

卡西恩深深地看了兩位彼此仇深似海的凱文迪爾一眼,轉向泰爾斯。

“是的,殿下。此人的外貌沒怎麼變,理應是他無疑……”

他頓了一下,看向老朋友:

“而你也見過他的,塞舌爾。”

“我?”塞舌爾騎士頓時一驚。

卡西恩輕輕頷首:

“好多年前,我們在一起短暫共事過,他曾經是……爲空明宮辦事的人。”

空明宮。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詹恩,後者緊蹙眉頭。

“但是,但是我怎麼不記得有這人?”

從旁觀者變成當事人,塞舌爾一時難以置信,他再三觀察死者,卻依舊一頭霧水。

“你和他接觸的時間太短。”卡西恩面沉如水。

費德里科冷笑一聲。

“原來是你的舊部啊,堂兄,”他輕聲道,“怎麼就你沒認出來呢。”

“我確實不認得他。”詹恩冷冷地拒斥對方的暗示。

馬略斯皺眉看向泰爾斯:王子沒有出聲,他只是揹着手,來回觀察幾人的反應。

“因爲那時候,他是臨時從拱海城借調來的,所做的也並非正式差使。”不知爲何,卡西恩騎士說這話時頗有些失魂落魄。

塞舌爾眼神一動:

“拱海城?”

衆人的目光再次望向另一位凱文迪爾。

“拱海城……我就知道,難怪,”詹恩明白過來,不屑道,“費德,你就是沒法放過當年那點破……”

“我也沒見過他,”這次輪到費德皺起眉頭,“至少不在我從小認識的那些事務官裡。”

泰爾斯坐在地上,看着就躺在他腳邊的遺體,旁觀着這些人站在各自立場上的表演。

瞧瞧,泰爾斯。

他心底的聲音淡淡譏笑:

瞧瞧眼前這一幕勾心鬥角的場景。

誰在裝模作樣?

誰是心知肚明?

誰又矇在鼓裡?

而你,泰爾斯,你藉着身份,藉着權勢,藉着手段,藉着以此而生的信息差,又能從他們的滑稽戲裡得到多少?

足夠你辨認敵友,決定勝負嗎?

“謹慎些,老朋友,我們都不記得有這人,”塞舌爾警告他的老友,“怎麼就你記得?”

面對一衆懷疑的眼神,卡西恩嘆了口氣:

“因爲,因爲很久以前,當我還在終結之塔的時候,這人曾是我的同期,一併習藝。”

終結塔。

終結劍士?

衆人對視一眼,又看向地上的遺體,不免疑惑:

這個中年男人,無論身形還是衣着,怎麼看都不像一位身懷武藝的人。

“你還在終結塔,那麼久啊……那時的南岸守護公爵,還是倫斯特伯父吧?”費德里科若有所思,也若有所指。

“而那時拱海城子爵還是索納叔父呢……說了這麼多,這人到底是誰?”詹恩忍無可忍。

“他叫……我……抱歉,我確實不記得他的名字了,”卡西恩怔怔看着地上的禿頂中年,語氣帶着難以言喻的愧疚,“我所能記得的就是,他是翡翠城本地人,家裡是做生意的,很有錢,關係也很硬,才能去終結塔,回來還能任職……”

塞舌爾忍不住冷哼一聲:

“你說你認識他,卻連名字都不記得?”

卡西恩欲言又止,最後只是羞愧地扭頭。

“很正常。”

出乎意料,說話的人是馬略斯。

“每個人一生都會遇到和認識很多人,大多數都只是匆匆過客,別說名字了,連臉都未必記得,”馬略斯望着地上的遺體,嘆息道,“所以我們大多數時候也不會知道,有時候,有些過客,對我們的人生究竟能有多重要。”

他的話說得衆人一陣深思。

“而你還記得他的臉,卡西恩勳爵,這已經很不錯了——請告訴我們您知道的就行。”

卡西恩頓了一下,旋即向馬略斯恭敬點頭。

塞舌爾盯着馬略斯,尤其盯着對方領口處露出的裹傷繃帶,冷哼一聲。

“因爲是同鄉,在終結塔裡,我們見過面,吃過飯,但是不怎麼熟,我不喜歡他的性格習氣和大手大腳的豪奢習慣……”

卡西恩努力回憶着:

“後來似乎是他習藝不成,就放棄學業回了國。等我多年後再見到他時,他似乎做了文職,跟航海業務有關……”

“那他一個在拱海城的文職官吏,家裡又富得流油,爲什麼會來跟我們共事?”

塞舌爾很討厭自己被無端牽連進來,不耐煩地反問:

“什麼時候的事?共的什麼事?什麼差使?”

卡西恩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詹恩一眼,悲哀地搖了搖頭:

“抱歉,誓言所束,我只能說這麼多。”

塞舌爾不屑冷哼:

“騎士的誓言?”

“還是對我伯父所發的誓言?”費德里科的目光漸漸犀利起來,“卡西恩勳爵,你在隱瞞什麼?爲誰隱瞞?”

他扭過頭:

“你知道內情嗎,堂兄?爲什麼刺客會盯上他?”

詹恩望着地上禿頂中年的遺容,似乎仍舊疑惑,但他想起什麼,神情微變。

“你的急切只會讓你看上去更可疑,費德。”南岸公爵看了一眼似乎在走神的泰爾斯,冷冷還擊堂弟。

費德里科冷笑搖頭。

“那簡單。如果卡西恩說的是真的,那就查證當年拱海城政務廳的人事記錄,一個個對照身份履歷,理應能辨認出來:他叫什麼,做過什麼,刺客又爲什麼要專門瞄準他……”

泰爾斯坐在地上,叉着自己的雙手,突然輕聲開口:

“博特。”

馬略斯注意到主人的異常,他打斷爭執不下的兩位凱文迪爾,敏銳回頭:

“殿下?”

衆人齊齊安靜下來,疑惑回望。

“我說,博特,”泰爾斯嘆了口氣,轉向旁邊的遺體,“這個男人,他的真名叫佩裡·博特。”

包括詹恩和費德里科在內,衆人齊齊一愣。

“殿下早就知道?”費德里科神情一動。

“警戒廳已經查出眉目了?”詹恩皺起眉頭。

“佩裡·博特……佩裡……所以,這就是他的名字……佩裡……”卡西恩咀嚼着這個名字,看着地上的中年男子,只覺心中愧疚少了一些。

“佩裡·博特……博特,博特?”

可一邊的塞舌爾卻注意到別的東西,他吃了一驚:

“難道是那個‘博特’?”

詹恩和費德里科對視一眼,均是驚疑不定。

卡西恩一愣:

“那個博特?什麼博特?”

塞舌爾冷哼一聲,指了指地上的屍體:“你剛剛說過,他是翡翠城本地人,家裡做大生意,有錢還關係硬,用度豪奢大手大腳……那還能是哪個博特?”

卡西恩依舊一頭霧水:

“我不明白,這是哪個高門望族嗎?”

“你不知道?”

“我該知道嗎?”卡西恩反問道。

塞舌爾搖搖頭,對老朋友發出不知是嘲諷還是無奈的笑聲:

“好吧,少爺……不,這個姓氏不是什麼高貴家門,但他們在道上,在我們這些庶民的……”

他醒悟過來,看了看周圍幾位出身貴不可言的大人物,連忙改口:

“至少在非法世界裡很有名。”

兩位凱文迪爾齊齊蹙眉。

塞舌爾爲難道:

“事實上,他們曾是翡翠城乃至南岸領都鼎鼎有名的黑道家族。但他們所做的生意是,是……”

“販毒,”詹恩難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那位小博特,接過塞舌爾的話,“他們販毒,而且販得很兇,兇到滲透全城上下,影響翡翠城未來發展的地步。”

泰爾斯拍響手掌。

“沒錯,地上這位可憐的佩裡,他的父親不是別人,正是多年前,血瓶幫在翡翠城的中堅人物,地下世界的一方巨擘,王國首屈一指的大毒梟,外號‘狗牙’的老博特。”

泰爾斯擡起眼神:

“想起什麼了嗎?任何東西?”

馬略斯不言不語。

卡西恩明白了什麼:“對,‘狗牙’博特,是,我聽過這個名字……”

“他們家很早就覆滅了,”詹恩回過神來,冷冷道,“因爲狗牙那老傢伙目無王法,貪得無厭,無休止地在南岸領乃至整個王國生產、兜售惡性毒品,引起衆怒,哪怕寬仁重商如空明宮,也不能容他。”

“而老博特的地盤勢力都被血瓶幫的手下們接收,”泰爾斯輕聲道,“市場和生意,則被競爭對手——黑街兄弟會奪走。”

“血瓶幫?”

費德里科重複了一遍。

“托爾,你一會兒派人去找剃頭匠,讓他傳個話,”泰爾斯看向他的親衛隊長,“就說,就說如果血瓶幫的那個女老大,叫,叫……”

“幻刃凱薩琳。”馬略斯提醒道。

泰爾斯打了個響指:“對,就她……跟他說,如果凱薩琳不在今天日落前來見我……”

他的表情陰沉下來:

“那就得換我去見她了。”

王子沒有說明這兩種見法的區別。

但兩位凱文迪爾,以及他們身邊的兩位騎士兩兩對視,心情各異。

費德里科眼珠一轉:

“所以這傢伙是個過氣黑幫毒販的兒子,但刺客瞄準他又是爲什麼……”

泰爾斯舉起一隻手,打斷了他。

“據說老博特還在的時候,博特家族靠着販毒的鉅額利潤,靠着血瓶幫這條線,結交了一些官方人脈,讓他的兒子,也就是這位佩裡當了個小官吏,負責居中聯絡,傳話血瓶幫,幫空明宮幹些見不得人的髒活兒累活兒。”

泰爾斯看向凱文迪爾們,露出微笑:

“聽着很耳熟,對吧?”

詹恩毫不動容,費德則若有所思。

“直到他父親死了,博特家的名頭在血瓶幫不管用了,佩裡也就老實多了。”

泰爾斯繼續開口,語氣神秘:

“直到某一天,小博特收到頂頭上司的命令,要他從拱海城出發,去大海對岸,去東陸的夜之國度,迎接幾位神秘高手,以便參與一項影響星辰王位歸屬的政治陰謀:聚集來源不明的殺手,截殺埃克斯特使團,引發外交危機,以強迫國王在諸侯中選定王位繼承人——當然,後來的故事,我們都很清楚。”

馬略斯皺起眉頭。

泰爾斯細細地盯着不動聲色的詹恩:

“這下該想起來了吧?”

詹恩猛地擡頭!

“你早就查到了死者的身份,想必也查出了真相?”

鳶尾花公爵冷冷道:

“你剛剛只是爲了試探我們,看我們互相猜疑?”

“因爲這確實跟你脫不了干係,是吧,堂兄。”費德里科開口了,但他的語氣卻不再篤定,而是同樣充滿憂慮。

站在一邊的卡西恩輕聲嘆息,塞舌爾則低着頭,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這兩位極境高手突然意識到:

不知從何開始,身邊的這三位大人物,已經悄然接管了戰場。

而此刻戰號已響。

兵兇戰危。

泰爾斯沒有理會詹恩的質問和費德里科的提示,而是幽幽嘆息:

“但國王也好,諸侯也罷,那些大人物們的功績成敗都與可憐的佩裡無關:這位倒黴催的小博特,他明明照章辦事,可還是出了岔子,在夜之國度接來的不是約定的血族高手,而是政變失敗的失勢貴族。”

兩位凱文迪爾齊齊蹙眉,心情不一。

“沒錯,瑟琳娜·科里昂,這位夜之國的頭號逆賊,夜幕女王的親姐姐兼死敵,她在八年前,正是藉着鳶尾花的船,才從拱海城上岸,踏入星辰國境的。”

泰爾斯嘖聲道,懷着莫名的感慨:

“結果,這位外號‘醜臉婆’的無恥吸血鬼卻試圖空手套鳶尾,非但沒興趣爲凱文迪爾的政治陰謀作炮灰,甚至還節外生枝,惹出無數禍患,徹底導致了‘新星’計劃的破產,令鳶尾花家族損失慘重,禍延至今。”

費德里科死死盯着詹恩:

“大手筆啊,堂兄,大手筆。”

後者只是抿緊嘴脣,不言不語。

“總之,這件事讓鳶尾花公爵震怒不已,親自質問他。”

泰爾斯輕聲開口:

“顯然,可憐的佩裡·博特不明就裡,也錯不在他,因此公爵大人溫聲細語地安慰了他,表示不再追究,把小博特感動得涕淚橫流,恨不得把這輩子都賣給鳶尾花——直到佩裡出了城堡,被稀裡糊塗送去了公海。”

公海。

費德里科猛地擡頭。

塞舌爾緊蹙眉頭,一聲不吭。

卡西恩則面無表情,只是眼神灰暗。

詹恩看了一眼地上小博特的遺容,輕輕閉上眼睛。

“當然咯,也許是落日保佑吧,倒黴了半輩子的佩裡運氣好,在那艘送命的遠洋船上倖存了下來,”泰爾斯對着頭頂的女神像揮了揮手,“我們纔有幸再次見到他——在落日女神面前。”

衆人沉默了很久。

直到詹恩睜開眼,恢復冷靜。

也許還有冷漠。

“在公海的船上倖存,多年後流亡歸來,”鳶尾花公爵冷冷道,“你不覺得耳熟嗎,堂弟?”

“你真覺得這是轉移焦點的好時候嗎,堂兄?”費德里科淡淡迴應。

詹恩沒有回答。

“小博特僅以身免,”泰爾斯嘆了口氣,繼續道,“但作爲他公海失蹤的‘配套措施’,在拱海城,他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塞舌爾冷哼一聲:

“販毒的報應。”

泰爾斯搖了搖頭:

“因此,小博特從那時起就懷仇抱恨,隱姓埋名,只等着有朝一日,向那位傲慢、冷血、殘酷又狠毒的鳶尾花公爵,報血海深仇。”

衆人看向地上的那位當事人:

中年男子的遺容憤懣又絕望,狠毒亦扭曲。

卡西恩長嘆一聲,他蹲下身去,爲小博特蓋上白布。

但費德里科卻察覺到不妥:

“但是,如果他是爲了復仇,那來落日神殿做什麼?找祭司鳴冤嗎?還有,到底是誰要刺殺他……”

費德里科話音一頓。

他明白過來,驚訝地看向王子。

詹恩深吸一口氣,他看着白布上的血跡,同樣醒悟了什麼,艱難開口:

“他不是受害者,是吧?”

泰爾斯回望着他,想努力從對方的表情裡找出些不一樣的情緒。

“不,他不是,”泰爾斯幽幽道,“這位佩裡·博特,他就是刺客本人。”

詹恩猛地扭頭,死死盯着泰爾斯!

費德里科、塞舌爾和卡西恩也都齊齊一怔。

“顯然,他是來刺殺別人的,且在行刺後眼見無望逃脫,於是畏罪自殺——至少初步的調查結果是這樣。”

泰爾斯緩緩地抽出口袋裡的那封書信:

“我剛剛說的這些事,這些不爲人知的內情,都是小博特在遺書裡留下來的——不得不說,字還挺漂亮。”

詹恩突然邁步向前,卻被早有準備的馬略斯伸手攔住,不讓他靠近王子。

“誰?”

詹恩看着眼前面色不改卻不容商量的馬略斯,不得不深吸一口氣,退後一步,強壓情緒。

他捏緊拳頭,咬牙切齒卻語氣顫抖:

“被他……被這個混蛋毒販刺殺的人……到底是誰?”

泰爾斯嘆了口氣,心情沉重。

他展開刺客的遺書,看向最後的幾行字。

那是用最怨毒的語言寫下的,最絕望的詛咒。

“這位小博特在遺書裡說,他什麼都沒有了,這些年唯一剩下的願望,就是要當初那位貴不可言又不可觸犯、賢名遠播而人人稱讚的年輕公爵大人,嚐到報應和後果……”

詹恩的面色越發蒼白,費德里科也緊皺眉頭。

“……小博特要他,要他爲那份高高在上、自以爲永遠不會被卑微蟲豸和無名過客所威脅的傲慢自大……爲他那些陰狠歹毒、推罪卸責、草菅人命、殺人滅口卻還能逍遙法外受人尊敬的滔天罪惡……”

泰爾斯嘆息道:

“……付出血的代價。”

滔天罪惡……

馬略斯不由蹙眉:

這話由毒販來說麼……

泰爾斯收起那封書信:

“爲此,他願犧牲一切,不死不休。”

話音落下,卡西恩深深嘆息。

塞舌爾面色鐵青。

“那他要做什……”費德里科想說點什麼,卻欲言又止。

詹恩面色一變:

“不……”

“而小博特,他正要從此下手,要找到某位——因觸怒王子,而不得不躲起來的——小姐的下落,”泰爾斯看向落日女神像,蹙眉頷首,“因爲他曾對着落日發誓,他要詹恩·凱文迪爾,要他跟自己一樣,嚐盡骨肉離散、失卻至親的滋味。”

骨肉離散……

失卻至親……

詹恩身形一顫,神情恍惚:

“不,不不不……別是她……”

“對,遇刺的不是別人,正是乍得維祭司。”

泰爾斯沉重地點點頭,說出真相:

“他,或者說,他們的目標,是希萊。”

話音落下,就見詹恩面色蒼白,身形一晃,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跪倒在落日神殿裡,曾經獻上無數祭品和犧牲的祭壇前。

跪倒在那位高高在上不可觸犯,冷眼漠視人間百態,垂眸閱盡報應輪迴的落日女神面前。(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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