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子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訥訥道:“你、你是誰?我、我到底怎麼啦?·……”
“怎麼啦怎麼啦,你血口噴人吶!你夜晚上到、到西炕去了嗎?”姑娘怒目圓睜,臉兒漲得通紅。
“是、是……是去了,你看………不、不就是這個村嗎?”嘎子說着,擡手指向西邊已能看到的那村子。姑娘順他手指方向望去,愣了片刻,隨即低下頭,兩手捂了臉,嚶嚶哭起來。嘎子一看急了眼,又搓手又跺腳,“你看你、你這人,說了實話給你聽,你、你哭麼呢?夜晚上我………”顛三倒四將昨晚之事說了。越說姑娘越哭,嘎子慌了手腳。
這時小草屋門口已聚了一堆人,指指點點,朝這邊看。一會兒,老大媽從屋裡跑出,徑朝這邊趕來。嘎子一看,掉頭要跑。
姑娘喊了聲:“站下,你不能跑!你跑了我可沒法活了!”嘎子便沒敢跑。
老大媽快步趕來了。這是個面目和善的婦人,儘管生了氣,樣子也不兇。她流着淚,對嘎子說:“孩子,怎麼能做這…………缺德事!叫俺閨女……往後怎麼……做人……”
“媽!別瞎說了!”姑娘哭哭啼啼,把嘎子前後之事說了一遍。
老大媽聽後愣怔了,爾後嘆口氣道:“天哪!怎麼這等巧事叫我攤上了!”
原來嘎子宿的那村的叫東窪,夜遊到的村子叫西坑,月光下看得模糊,竟錯當作“西炕”了;而恰巧老漢的寶貝閨女春蓮睡在西炕,一字之差,鬧出這等誤會!
老大媽擦擦淚,端量嘎子一會兒,平靜地問:“孩子,沒媳婦吧?”
“嗯。”
“有對象了嗎?”
“還沒有。”嘎子不解其意擡頭看她。
“看我閨女怎麼樣?”老大媽轉向身旁捂臉抽泣的春蓮。嘎子心裡格登一下:怎麼?她……沒等他答話,老大媽又說,“孩子,事到眼下,難收場呀!你一個小夥子,一走百了;可俺春蓮是個大閨女,這清白名聲………可就毀了!……人嘴是把刀啊!.………大媽看你也是好青年,現今鬧出這樣巧事來,誰也不能怨,要怨就怨命吧!俺閨女這個看不上,那個看不中,看來命裡註定,是該跟你了。”
嘎子吃一驚,瞪大了眼。說實話,春蓮確是個好姑娘,自己爹媽也正四下託人說媒提親論計媳婦,可這最叫莊稼人發愁的婚姻大事,說簡單就這麼簡單?
“怎麼,是不是嫌棄俺?”老大媽問。
“不、不是,大媽,我、我想……”嘎子漲紅了臉,支
支吾吾說不出話。“不嫌棄就行。走吧,回家商量商量去。”老大媽說着扯姑娘一把,轉身往家裡走。嘎子全沒了主張,不由自主地跟在了姑娘身後。
到家門口,已圍了很多人看熱鬧。
老大媽作出笑臉,對大夥兒說:“唉,是春蓮對象
來啦,話不對脣,吵起嘴來,這些驢勁孩子!”
嘎子只好當成春蓮的對象,低着漲紅的臉,往屋裡去。
進了屋,老大媽忙對氣呼呼的老頭子這般那般講了一通,老漢恍然大悟,後悔一時冒燥,辦出這丟人現眼的事兒。老大媽又把打算對他說了,老漢好番尋思,嘆口氣說:“唉一﹣他們兩個要願意,我不管。”又擡頭看着嘎子,“說心理話,我這閨女是這四外百裡挑一的好人兒,說媒的踩平了門檻,閨女老說年紀還小,不着急,我也就沒答應。今兒個算叫你白撿了!”
嘎子心下暗自歡喜。擡眼看春蓮,蓮早羞得臉兒像塊紅布,側過身去,舞弄辮梢兒。
老大媽又對嘎子說:“你看你大伯說話,一點不會客氣。閨女是好,可小夥子也不差呀!”
嘎子心直口直,說:“可是大媽,我、我有這夜遊的毛病………”
老大媽一拍手道:“沒事兒,好了!這夜遊症啊,不是啥大不了的毛病,別看醫生難整治它,可就見不得狗咬。狗一咬,把人驚醒過來,管多會兒再也不犯。”
“真是這樣?”嘎子歡喜地問。
春蓮一邊插話說:“錯不了。俺姥爺是有名的土郎中哩。”
事兒說到這份上,一家人轉氣爲喜。老漢捉了只公雞殺了,老大媽又炒了幾樣菜,撈了大米乾飯。嘎子幾頓沒吃飽,這下逮着了,之定了這層關係,大吃特吃起來。春蓮在一邊忍俊不禁一說實話,她看這小夥兒還挺順眼呢!
吃過飯,春蓮梳洗打扮一番,照爹媽吩付,送嘎子回家。她趕出爹剛用一頭肥豬換回的新自行車,兩人上路了。
這時太陽已升起來,天空那樣明朗,羣山逶迤,小河婉蜒,山鳥放喉歡唱。
嘎子轉頭來看春蓮,見她長着勻稱的身材,秀美的臉龐,白嫩的皮膚,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閒,像會說話這簡直是電影裡的仙女,怎就給我當媳婦了呢?他撲哧笑出聲來。
“笑麼呢?”春蓮問他。
“笑我、笑我﹣說錯了一個字,撿了個俊媳婦!”“叫你不害臊,叫你不害臊……….”
春蓮柔軟的小拳頭搗在嘎子背上,山路間迴盪着兩個青年人的笑聲………
後來,嘎子和春蓮成了親,小兩口過得和和美美。春蓮不光長得俊,而且心性也好,勞動也好,大夥兒公認她是全村最好的媳婦。而嘎子的夜遊症真的再也沒犯,只是習六爺和雙增時而當笑話提提而已。
﹣我拉拉雜雜講了這麼多,故事完了,你猜郭老師怎麼着?他披衣起身,取了筆本又畫又記,神情可認真哩。並對我說:“你呀白雲,滿腹詩文,滿口故事,我找你可真是找對了人。這麼個嘎子嫂,就有這麼好的一段故事,明兒吃她的飯,會覺得格外香甜。”
“就這樣的故事,光俺村和鄰近村的真人實事,也能講上一大牛車。我作品裡的人物,百分之八十都有生活原型,他們身後的真實故事有的比作品裡還生動有趣呢!郭老師願聽,我可以每天給你講。”
“好啊,好啊!那咱就定個君子協議,咱們每研讀一個章節,你就給我講講裡邊的人物原型或與作品相關相近的村裡人的故事﹣還是那句話,甭管意義有多大,只要你覺得有趣的、可講的事,儘管講就是。”
“行!保證完成任務!”我逗趣地向郭老師做了個敬禮的動作,兩人開心地笑起來。
這一晚,我做了家鄉的夢。我想郭老師大概也
是。
第二早起來,天已大明。葉子早把樓道樓梯擦得錚亮,又提來兩瓶熱水放在我們門外。這座樓共三層,樓頂用琉璃瓦做成農家房頂的尖型,既雅緻,又隔溫。一樓是農場的辦公場所;二樓是振勇及家人、個別工作人員的居住區;三樓是雜務樓,有會議室、閱覽室、娛樂健身室等,並備有數套單人雙人客房,以招待遠道客人。葉子就住在二樓。當她聽到我和郭老師起來的聲音,就從二樓上來,招呼我們吃早飯。她今天沒有穿那套藍色工作服,而是着一條淺藍色的牛仔褲,上配一件白色的休閒裝;頭髮像是洗過的,黑而且亮,齊整整地向後束了,紮成一個馬尾狀;臉上自然是化了妝,但很淡雅,很清秀,露出一個年少女孩的美來。昨晚光線暗,沒大看出,葉子還真是個漂亮姑娘,尤其穿上這身衣褲,更顯得青春靚麗。
我上下打量她,不禁讚道:“暖呀葉子小妹,原來還是個美女呢!”
葉子臉兒一紅,笑着說:“看看你呀,白雲哥,笑話我了。”
“不是笑話,是真話,不信叫郭老師評評。噯,葉子妹,別再穿那工作服了,穿穿這些女孩子衣服,多好看吶。”
“我也不想穿那工作服呀,可是不行啊,你想我一天到黑多少雜事兒:清理衛生,幫廚幫竈,招待客人,生產上哪裡急需還得調去幹活,哪能穿上乾淨衣服?這回你和郭老師來了,我才‘解放’了耶,俺哥安排我專門負責照顧二位大作家,這纔不用穿那工作服了。”
“這麼說我和郭老師來,起碼你不反對?”我開玩笑道。
“我可是最歡迎的喲。”
“那我和郭老師可就多住幾天了。”
“能永遠在這兒住下才好呢!”葉子格格笑起,又說:“白雲哥,既然你覺得我不錯,當初怎沒把我寫進小說裡,而叫俺哥獨苗一個呢?”我稍一愣,笑笑說:“你呀,那時還是個黃毛丫頭,離家那年十四五歲吧?”
“十三。”
“你看,才十三歲,小毛孩子,倒那麼大脾氣,跟你哥吵幾句嘴,就跑到親戚家去了,誰敢把你寫進小說裡呀,那還不把整個小說都攪亂了?”我這一說,葉子臉上好不尷尬。我忙又換言道:“大哥是說句笑話,那時因爲主要筆墨是用在你哥身上,稿子寫得又急,不是太要緊的人物省去了不少,這都是根據情節是否需要而決定的。再說,像你這麼漂亮可愛的小妹,是要在一部言情小說裡當女主角才行的呀!”
葉子撲哧笑了,說:“好,白雲哥,這回你和郭老師就把我寫進戲裡吧,不必是女主角,就是什麼第三者呀,失足少女呀也行。”說着又格格笑個不停,笑過一會,才說,“好了,飯早就熟了,你和郭老師下去吃吧,
我把房間收拾收拾。”
吃飯回來,葉子早把房間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備好了水,燜好了茶,坐在沙發上看《村路》呢。見我和郭老師回來,站起身說:“白雲哥,俺哥來電話,說是上午就能回來,叫你和郭老師在家等他一會兒。”我應答着。葉子又說:“你和郭老師出不出去轉轉?”
我徵求了郭老師的意 說:“先等你哥回來,見過面再說吧。”
“也好。那我到樓下辦公室去,有麼事就打電話叫我。”葉子告訴了電話內外線的打法,便下樓去了。
我和郭老師閒扯幾句,又閱讀起小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