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明月如盤，比起人間紅塵顯得大了許多。
皎皎月光潑灑在十方城，萬家燈火漸漸熄滅。
唯有幾條繁華的街道坊市依舊熱鬧不止。
此刻，十方城中央處，城主府方家。
幽深雅緻的院落內，光亮無比，一顆拳頭大小的珠子散發出柔和的光輝，驅趕走了夜晚的黑暗和寒冷。
院牆上，一副石刻格外惹眼，怒海波濤之中，一道龐大的身影穿梭起伏，一半龍身，一半魚身，長鬚舞動，不怒生威。
“古老歲月的龍魚……這世上果然曾經如此奇特的生靈啊……”
神秘古拙的石壁前，一位身着青衫的年輕公子久久佇立，俊美的臉龐上流露出深思之色，漆黑的眸子裡似有異彩閃爍，恍若符文般，轉瞬即逝。
“魚躍龍門，可化真龍……景兄，你出身歸墟鬼市，應該知曉此類。”
就在此時，一陣朗聲傳來，引得景九流轉身望去。
長廊處，一位翩翩公子，在兩名絕色婢女的拱衛下姍姍來遲，步踏如臨春風，舉手投足似如星辰光輝，熠熠奪目，勢有千鈞。
方寄生，千年世家的傳人。
在這裡，身負方姓便是皇天貴胄，真正的天之驕子，更不用說她還是十方城方家的嫡系血脈。
“我雖然出身【鬼市】，卻也只聞龍魚之名，並沒有真正見過。”景九流緩緩收回了目光，又重新落在了那幅古老石刻之上。
“歸墟鬼市的創立者乃是韓奇，傳說此人才智通天，窮究萬物之奧秘，九百多年前，神宗創立【夏商周】，滅法天下，他的功績不可埋沒……”
“按理說，鬼市應該藏有龍魚的標本纔對……”方寄生似有深意地看了景九流一眼。
他雖身在天外，卻也聽說過韓奇的瘋狂，此人爲了研究，可以說是泯滅人性，滅一族而不起波瀾，誅一脈只求探秘。
傳聞，韓奇的私庫乃是天底下最龐大的珍藏，裡面包羅萬象，應有盡有。
方寄生料定，在韓奇的私庫裡，必定藏有龍魚血脈的標本，甚至不止一尊。
“韓奇上尊……除了研究的筆記之外，什麼都沒有留下。”景九流有些尷尬道。
韓奇乃是一個奇人，當初他不僅創立了【鬼市】，甚至幫助歸墟打造了十大神兵，然而，他的仙逝卻成謎團，什麼都沒有留下，就連他的墓葬在哪兒都無人得知。
九百多年來，鬼市一直都在苦苦找尋。
他們覺得，只要尋到了韓奇的大墓，便能真正繼承他的一切。
“故老相傳，魚躍龍門，便可登天化龍……”方寄生略一沉吟，便沒有在韓奇的話題上多做停留，看向石壁，話鋒一轉。
“事實上，唯有古老歲月的龍魚，才能頭生龍門大穴，把握住那化龍的天機。”
龍魚，那是古老歲月的妖鬼，傳聞它們血脈特殊，到了特定的年紀，便能於體內顯露出那道隱秘的穴竅，名爲龍門穴。
一旦破了龍門，便可以引動天火，焚盡凡體，玄化龍身。
如此比起金蟬蛻變，更加神妙非凡。
因此，魚躍龍門特指得便是龍魚。
“仙不與人居，龍不與蛇交……那樣偉大的生靈，豈是尋常鯉魚便能達成的？”
念及種種傳說，方寄生不由冷笑。
“方兄，你知道我此次來意。”景九流眸光微凝，沉聲道。
“我當然知道，歸墟想要打造新的神兵，需要龍骨……”
方寄生原本平靜的臉龐不由浮現出一抹別樣的神采。
神兵，那可是逆奪天地造化的無上大器，古往今來，論及神兵，也就是屈指可數的那些。
如今，歸墟竟然想要打造一件新的神兵，不說需要怎樣逆天的實力，僅僅所需要的各種天材地寶，便是耗費巨大。
龍骨，便是歸墟急需的一件重要寶物。
然而，舉世茫茫，橫推光陰三千載，天上地下也唯有一頭真龍而已。
“你們沒有膽量獵殺東海龍王……”方寄生輕笑道。
提及那個名字，景九流麪皮輕顫，目光變得清冷起來。
“那是天下八大妖仙……誰敢輕易殺伐？”
景九流話語稍稍一頓：“況且我聽聞，龍也有品階之分，東海龍王乃是真龍……我歸墟還不至於需要那種級別的龍骨……”
“景兄說得不錯。”方寄生點了點頭。
即便古老歲月的龍魚，能夠登天化龍者，也是萬不存一，即便成功化龍，也有高下之別。
可是即便最低等的龍，也是人世間諸多妖鬼之中最可怕的存在。
“方兄，我不是來聽你科普知識的。”景九流直接道。
“難不成你還能尋到龍魚不成？”
即便尋到龍魚，歸墟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助其化龍，先不說要等到何時，首先成功率太低，幾乎毫無可能。
到了如今歲月，天命如此，舉世茫茫，便只能有一頭真龍而已。
不可能再出現第二頭。
“古老歲月的龍魚早已絕跡，不過……”
“不過什麼？”景九流追問道。
“奈何城孟家……這一脈傳承古老，便是身負龍魚血脈。”方寄生沉聲道。
“奈何城……果然如此……”景九流神色微動，顯露恍然。
相比於【十方城】，【奈何城】乃是老城，早在方家進入天外立城之前，便已存在多年，可謂歷史悠久，聲威隆重。
然而，九百多年前，奈何城卻遭滅頂之災，一位神秘道人橫渡虛空而至，殺伐驚世，隻手屠滅【奈何城】，葬送生靈十萬衆。
至此之後，奈何城孟家一夜凋零，血脈斷絕，再也不負昔日榮光。
“真是夠狠，十萬生靈，一朝盡喪……”
景九流的眼角不自然地抽了抽，縱爲修士，哪怕踏入真息，也不敢說隨意覆滅十萬生靈，先不說罪孽如何，那樣的因果不可想象。
更何況，奈何城乃是古城，孟家身負龍魚血脈，高手如雲，藏龍臥虎，僅僅站在真王巔峰的強者便不止一人。
“那道人神通太強，霸道無雙……”
方寄生眸光微沉，奈何城一夜葬滅，對於天外諸城而言，都是經久不衰的傳說和警告。
“據說那道人出身卑賤，原本只是奈何城一個罪奴，低下如螻蟻，生死都不能自已……”
方寄生聲音冷冽，似乎對於那等罪奴後來的弒主，有着一種感同身受的憤怒。
“大罪逆骨，命格玄奇……那人後來得了天大的機緣，跟着一個老道人遠走星空……”
“老道人！？”
“不錯……無人知曉他的來歷，匆匆一現，不知往來……等到後來那道人再次出現，便已有蓋世神通……”
“他向奈何城展露獠牙，殺念驟起，天翻地覆，十萬生靈，一夜葬滅……”
方寄生語意森然，當年這件事影響極大，震動星空，引起諸城人人自危。
然而，那神秘道人卻如曇花一現，再也沒有出現在世人眼前。
“天外星空，藏龍臥虎，那道人當年的實力，絕對不在如今天下八大妖仙之下。”方寄生神色凝重道。
“孟家的遺蛻內可能藏有龍骨！？”
景九流早先便已掌握了諸多情報，只是無法確認。
畢竟在天外星空，歸墟的手沒有這些大城長。
“不錯，奈何城一夜葬滅，從此之後，奈何城便如鬼域，誰也不敢靠近那片廢墟……”方寄生沉聲道。
那片廢墟，幾如禁地，不說其他，那道人神通蓋世，殺念成真，千年未消，更不用說還有十萬生靈怨念糾纏。
若是能夠尋到孟家寶庫，裡面或許便有龍骨。
“怪不得……那片廢墟便是奈何城的遺蹟……”
景九流若有所思，從懷中取出一尊葫蘆，通體赤紅如血，上面刻印着密密麻麻的符文，葫口處還以秘印鎮封。
那尊葫蘆剛剛被拿出來，便猛地震盪起來，一縷冰冷恐怖的波動隨之擴散開來。
在此之前，鬼市高手曾經深入過一片廢墟，恍若鬼域。
那裡殺念沸騰，裹挾着無盡的怨氣和煞氣。
鬼市將那裡的殺念，熔鍊一爐，收容進這口葫蘆之中，帶到了十方城。
這便是交易的條件之一。
“那道人的殺念，時隔千年都還未湮滅，真是可怕啊……”
方寄生看着那口葫蘆，眼中兇光大露，顯出無盡的渴望和激動。
“那道人殺念驚人，十萬生靈的怨氣未消，經過千年滋養，已經極爲恐怖。”
景九流沉聲告誡，如今這口葫蘆中的殺念極其危險，若是落在人間紅塵，稍稍釋放，便足以滅絕一城一域。
當初，鬼市高手爲了收容這道殺念，都付出了巨大代價。
“正因如此，若是用這道殺念來煉聖兵……該是何等恐怖！？”方寄生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抹瘋狂之色。
“你不怕反噬？”景九流沉聲道。
他深知這葫蘆中殺唸的恐怖，無休無止，恍若深淵，能夠葬滅一切。
“只要有足夠的生靈活祭，暫時平復，我便能將其煉化入聖兵之中。”方寄生早已想好了對策。
“活祭！？”景九流略一沉吟。
想要以活祭暫且鎮撫這道殺念，可不是殺一兩個人就夠了。
“嘿嘿，你忘了，近些日子，十方城可是來了不少人。”方寄生冷冷笑道。
近日來，凡是第一次進入十方城的人，都可以免費吃喝玩樂。
正因如此福利，倒是吸引了不少人前來十方城，他們被安置在了指點的地點，事實上，那些地方不過是活祭的法壇而已。
“天外廣大，可惜人口太少，實在無法與人間紅塵比擬。”方寄生不免有些嘆息。
若是在人間紅塵，他倒是可以大肆捕獲人口，甚至能夠入山海大澤，擒拿妖鬼，隨意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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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人間紅塵的特殊之處，擁有龐大的人口，以及無限繁衍的潛能。
所以，那纔是真正的天地中心，氣運所在，王道浩蕩。
“那我們何時才能動身？”景九流沉聲問道。
他所在意的自然還是至寶龍骨，那可是關係到歸墟能否煉成新的神兵。
“放心，今夜我便活祭煉劍……成功之後，便隨你一同前往奈何城，開啓孟家寶庫。”
方寄生的眼中閃爍着盎然的自信，一道赤色的劍氣在其體內若隱若現。
……
夜深了。
黑雲橫渡，遮起一縷皎皎月華。
李末獨自一人，走在街道上，想着白天師噬白透露的消息。
“奈何城孟家……龍魚血脈……這世上還真有龍骨……”
李末心中泛起了嘀咕，若是他能夠獲得龍骨，融入青萍劍，到時候後者的品質必定能夠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晉升先天聖兵也非難事。
“奈何城孟家……孟家……龍魚！？”
李末若有所思，突然，心中產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和猜測。
呼……
就在此時，一陣腥臭之氣撲面而來，將李末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李末擡頭望去，便見一干瘦男人挑着膽子，前後兩個破竹簍內散發着濃烈的魚腥氣。
“這不是賣魚的那位大叔嘛。”
李末捂着鼻子，一眼便瞧了出來，看着那壓彎的扁擔，顯然這兩筐死魚算是砸在手裡了。
“大叔，這麼晚才收攤？”
李末隨口打了個招呼。
賣魚大叔擡眼，冷冷看了李末一眼，並沒有說話，顯然今天這糟糕的生意讓他沒有半點心情跟眼前這個毫無同情心的年輕人搭話。
李末見狀，只是笑了笑，便準備返回客棧。
“小兄弟，買條魚吧……雖然它們現在很安詳，用來打窩，說不定能夠釣條更大的。”
賣魚大叔的腦子裡似乎只有釣魚和賣魚。
李末看着那面黃肌瘦的模樣，隨手從懷裡掏出一枚元晶，直接拋給了賣魚大叔。
他可是從師噬白身上掏了不少，所以，眼下也難得大方了一回。
“你的魚……“賣魚大叔從破舊的竹簍內取出一條翻了肚的死魚，遞向李末。
“大叔，你留着熬湯吧。”李末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走向前方，漸漸消失在清冷的街道。
賣魚大叔漠然地看着李末消失的方向，眸光漸至清冷。
“星空恍然成滄海，誰人可釣龍與王？”
賣魚大叔喃喃輕言，好似夢中囈語，韻味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