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飄蕩,沒有盡頭。
轉眼慕容語芙回百里京城已三月有餘。
今夜的慕容府格外熱鬧,只因今日是慕容語芙的生辰,多年未在家過生辰,爹孃高興,她也高興,大家都多喝了幾杯。今夜她也識趣地主動要求弟弟跟她睡。
夜深人靜,刀光劍影。睡夢中的慕容語芙恍惚感到眼前如同白日,突地驚醒過來,只見府裡火光透明,外面似乎有什麼不對勁的聲音傳來,她迅速穿好衣服拿起九節鞭往外跑去,卻看見雙親倒在血泊中,月牙兒倒下了,府裡下人們相繼倒下,哀嚎悽慘聲瞬間響徹慕容相府,她尖叫着喊着“爹、娘......”,可是她聽不到回聲。
那些殺手朝慕容語芙殺來,她想起慕容湮今夜睡在她的房中,連忙揮着九節鞭退回去把他抱起捆在懷裡往後門跑去;那些殺手追了過來,朝她的後背砍去,她避之不及,身中數刀。
她抻着口氣回身使出渾身力氣朝那些殺手揮出九節鞭,轉身凌空飛起躍到牆外;失血過多的她剛躍到外面便朝下倒去,恍惚中她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語芙。”
霎時,許多箭支射向那些殺手,他們一個個倒下。
百里玄策抱住了倒下的慕容語芙,她彷彿聞到了她最愛的梅花香。
“救救我的弟弟……”
她吃力的吐出這句話,失去了意識。
********
百里王朝,尚書賀蘭敏之污告左相慕容清勾結外臣,致使慕容府一夜之間屍體遍地,血流不止。
慕容語芙不知外界事,沉睡在夢裡的她隱約聽到耳邊有說話的聲音:“語芙。”
“爹爹……”
從噩夢中醒來的慕容語芙緩緩睜開眼睛,一陣梅花香撲鼻而來,映入眼簾的是桃色紗帳和一張好看的臉。
“小姐醒了。”
那張好看的臉主人扶她坐起身來。
“你是誰?這裡是哪裡?”
慕容語芙不知她此時身在何處,被誰救了。
“奴婢叫秀春,是公子派來服侍小姐的。這裡是梅苑。”
秀春說着端起一旁放着的藥碗吹着。
“梅苑……”
慕容語芙喃喃着。她想起那夜慕容相府的屠殺,急切的問道:“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兩歲多的孩子。”
秀春搖頭:“公子抱小姐回來時身旁沒有別人。”
說完,她便舀勺藥朝慕容語芙嘴邊喂去。
“我自己來。”
接過秀春手裡的藥碗,她慢慢喝下。在外學藝的這些年她習慣了自給自足。
“好苦,”
慕容語芙皺着眉頭,憶起小時候生病喝藥,她娘總會給她準備糖果,如今雙親逝去,弟弟也不知去向,想着這些她的淚珠不自覺就流了下來。
“是傷口又疼了嗎?小姐的傷口在背上,平日公子給小姐換過藥後都是讓小姐俯臥休息,這兩日公子看傷口好的差不多了,才讓小姐躺臥休息,若是小姐傷口疼,不如側臥一會。”
秀春接過她手裡的藥碗放好後,轉身欲扶她躺下。
慕容語芙搖搖頭,哀傷道:“是藥太苦,想起了往事。”
似想起什麼,秀春突然拍拍自己的腦門,道:“奴婢差些忘了,公子交代過,小姐喝過藥後要喂顆糖讓你含在嘴裡。”
言罷 ,她轉身端來放着糖果的盒子:“公子說每次都要喂小姐不同口味的糖,小姐既已醒來,不知今日想吃哪種口味的。”
慕容語芙看着盒子裡各式各樣的糖果,拿起一顆剝開含在嘴裡。她有些奇怪,秀春口中的公子怎麼知曉她吃藥後要吃糖。
她不禁開口問道:“你口中的公子是誰?”
秀春回:“奴婢也不知道,梅苑裡沒人知道公子的來歷,這裡都是崔嬤嬤管家,嬤嬤說在這裡只管好好幹活,不可討論公子的私事,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否則亂棍打死。奴婢每天就是打掃庭院,直到一月前公子抱着受傷的小姐前來,嬤嬤才安排奴婢近身伺候小姐。”
聞言,慕容語芙問秀春能不能帶她去見見崔嬤嬤,她想看看能不能從崔嬤嬤口中問出弟弟的下落。
秀春回她嬤嬤今日不在苑內。
秋風徐來,微風不燥,天氣正好,淡淡的梅花香襲來。
秀春說苑裡有顆梅花樹,開的極好,問她要不要出去坐坐,吸收些新鮮空氣。
透過窗戶慕容語芙看到外面那顆梅花樹開的是真好,在牀上躺了許久,也該活動活動了。
秀春拿來外衫幫她披上,慕容語芙發現自己身上穿的是件淺色荷葉裙。
她問秀春:“是你幫我換的衣服嗎?”
“是公子換的。”秀春實話回道。
聞言,慕容語芙不禁漲紅了臉,有些害羞。她默了默,想再問些什麼終是沒有問出口。下了牀,她才發現屋內竟也有大小不同的花瓶插着梅花。她心想:這位公子也着實喜愛梅花。
秀春扶着慕容語芙緩緩走到庭院裡,這梅苑着實不小。
在涼亭裡坐下,慕容語芙擡頭望向不遠處那顆梅花樹,想起慕容府裡也有這樣一顆梅花樹,還有她和雙親一起在梅花樹下涼亭裡逗弟弟的情景,如今她已是孑然一身,頓感一陣寒意襲來,不禁抱緊雙臂趴在石桌上。
秀春見此情景轉身回屋去拿披肩。
此時,從外回來的百里玄策見她趴在石桌上,遂走過去解下身上的披風披到她身上。
一件黑色的披風披在身上,慕容語芙以爲是秀春拿來爲她披上的,道了聲:“謝謝。”
一雙修長厚實的手撫過她的臉頰,擦拭她的淚水,這突如其來的手嚇的慕容語芙慌忙站起身來,差點摔倒,好在百里玄策及時扶住她的腰。
四目相對,一襲黑衣的男子,烏黑的頭髮在頭頂梳着整齊的髮髻,只用白絲帶束着。
而那雙意欲情深眼眸正直勾勾的盯着她。
是他……那個在醉仙樓門口扶住她的男人;那個說要去慕容府提親娶她的男人。
慕容語芙像只被驚嚇的白兔,有些害羞,有些不安,亦有些害怕。
像是瞧出了她的這些不安,百里玄策慢慢將她放開,溫柔道:“小心。”
慕容語芙垂下眼眸,看見剛纔因驚嚇起身掉落在地的披風,緩緩蹲下撿了起來,一股淡淡的梅花香襲來。
“公子。”
秀春拿着披風走過來遞給百里玄策,他拿起秀春手上的披風再次披到慕容語芙的身上。
慕容語芙擡眸看向他,輕聲問道:“是你救了我?”
“嗯。”百里玄策點頭問道:“你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弟弟在哪裡?”
慕容語芙激動地上前抓着他的手臂問道,許是太用力牽動了背上的傷口,她輕聲“啊”了聲。
這聲“啊”讓百里玄策擔憂不已,他彎腰抱起她就往屋裡走。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慕容語芙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怔怔地看着他。
百里玄策把她放在臥榻上,秀春跟在後面從外扣上了房門,他伸手過來解她的衣服。
慕容語芙有些嚇着,慌忙伸手製止他,他卻握住她的手,溫柔的說:“別動。”
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認他來做。看他熟練的解開紗布,上藥,再包紮。
這些突如其來的舉動,如此親密,又如此害羞。
百里玄策坐在臥榻之側,讓慕容語芙側躺在他的腿上,又輕輕的把被子給她蓋上,生怕又碰着傷口弄疼了她。他撫摸着她的秀髮,吐出來的氣息撫過她的耳跡:“你弟弟很安全,我派人把他送到鄉下一戶人家,會待他很好的;京城現在對他來說並不安全。”
這親密的行爲讓慕容語芙害羞不已,小手也不知該放在哪裡。
她輕聲開口:“我想見他。”
他說:“等過一段時間你的傷完全好了就帶你去。”
慕容語芙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她的傷還沒有完全好,帶着弟弟逃命如果遇上那些要殺她們的人怕是兩個人都要沒命了。
她不再說話,百里玄策也沒再說話。
封閉的臥房突然好安靜,這讓慕容語芙很不安,正不知道該如何打破這份沉默時,他卻突然問道:“在想什麼?”
慕容語芙默了默,問道:“你……你爲什麼要救我?”
他靜默了一會,雙目注視着她、道:“你……忘記了?”
..........
慕容語芙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除了那幾次的偶遇,她實在是想不起來何時還見過他;畢竟她已十年未回京城。正思索着該如何回他時,他的手卻突然來到了她的臉上,一路下滑到她略顯蒼白的朱脣。
慕容語芙紅了臉,噎住了話,腦中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是好,動也不敢動,更不敢張嘴說話,她只覺口乾舌燥,猛地吞嚥着口水。
許是感覺到她吞嚥的動作,百里玄策開口問:“你要喝水嗎?”
“嗯。”她坐起身來,點着頭。
百里玄策隨即起身去倒水,慕容語芙趁機用手摸着自己的臉:好燙。
“公子怎麼稱呼?”她試圖打破這種尷尬的氣氛。
百里玄策朝她走來,回道:“玄策。”
記得那時她問他叫什麼,他剛要說百里玄策,就聽見有人叫她,然後她就消失在風裡了。自此一別就是十七年。如今再提及名字,他卻不能告訴她,他姓百里。
如果她知道了他叫百里玄策,那樣的話他便不曾得到就會失去她。他害怕她知道真相的時候,她的失望與憤怒。
慕容語芙:“慕容語芙,我的名字。”
百里玄策:“我知道。”
............
百里玄策把茶杯遞到她手裡,看着她漲紅的小臉,伸手撫上她的臉頰,帶着戲謔的聲音問道:“發燒了嗎?”
咚咚……
敲門聲想起,百里玄策淡淡一聲:“進來。”
秀春託着梅花釀和綠豆糕走了進來,百里玄策拿起一塊綠豆糕朝慕容語芙嘴邊喂去,她接過糕點輕輕放入嘴裡咀嚼着,心裡有些奇怪爲何他會知道她喜愛的事物,這房間裡的佈局和裝飾,還有梅花釀和綠豆糕。
她實在憶不起來何時見過他。
慕容語芙想起她醒來時秀春說過,這些天都是他照顧自己,想着之前她躺在牀上昏迷不醒的時候都是他幫自己換衣服,本就紅撲撲的臉更燙了。
百里玄策看着她嬌羞的模樣心中陡然一緊,想要把她推倒,卻又極力忍着。她的身體還很虛弱,現在還不能要她。
吃過糕點喝過湯藥後,慕容語芙便躺下歇息,百里玄策跟着也躺了下來,並順勢把她抱在懷裡。
慕容語芙的心彤彤直跳,顫着聲音問道:“你也睡在這裡嗎?”
“嗯。”他在她額頭親啄一下:“你放心,只要是你不願意的事,我都不會勉強你。”
睏意襲來,慕容語芙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安心的睡了。她想此刻該是相信他的,畢竟他救了她,還答應等她身體恢復了帶她去見弟弟。
夢裡,慕容語芙回到了慕容府,爽朗的笑聲充斥着整個慕容府,只是大家笑着笑着都消失了,恐懼感襲來,慕容語芙焦急的大喊着:爹爹,孃親……這時,出現在她面前的卻是渾身是血的爹爹和孃親:芙兒,一定要帶着弟弟好好活着,我的孩子。
從噩夢中醒來,淚水已打溼了她的衣服。
“又做夢了。”
百里玄策把她緊緊抱在懷裡,安撫着她:“不怕,都已經過去了。”
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她後悔那時她整日只知翻牆溜出去瞎玩。如果這三個月她能在家好好陪着爹爹孃親該多好。
十一歲那年,她和千厥詩音一起拜來百里遊歷的無須子爲師,之後跟着無須子一起回三清無憂觀學藝,一走便是十年,再回來百里時對百里朝的人和事都不清楚。如今纔回到京城不過三月有餘,她卻已家破人亡。她不知京城現下有多少人知道慕容清的女兒回來了,那些屠她滿門的人概是不會輕易放過她們。現下她需趕緊把傷養好,然後去找慕容湮帶着他隱姓埋名,讓他平平安安活着。至於報仇,她需要慢慢規劃。
一股濃烈的馨香味襲來,慕容語芙慢慢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