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穎玉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說的是《黑客帝國》的預告片。
但是，用“有意思”這個詞來形容這部電影的，還是何穎玉第一次聽到。
這個詞本身，就很“有意思”。
但她還是笑着道：“謝謝！我們家謙兒爺嘛，什麼都敢玩！你看的哪個？”
明曉敬笑笑，沒理會她話裡那句“我們家謙兒爺”，而是平靜地道：“都看了，一共就三個版本吧？一分鐘，半分鐘和十五秒，三種。”
何穎玉點點頭，“嗯！對！你說有意思，說的是那個‘子彈時間’吧？”
明曉敬訝異地看着她，“謙兒管那個鏡頭叫‘子彈時間’嗎？”
何穎玉點頭，興致勃勃地道：“據說是有典故的，我們都不理解爲什麼叫這麼個名字，但他說就叫‘子彈時間’，那就‘子彈時間’唄！”
明曉敬聞言笑起來，“他總是有些莫名其妙的點子！不過，那個鏡頭真的滿獨特的，感覺挺酷的！你那一下踢出去，感覺好像也是練過的啊！”
提起這個，何穎玉無比驕傲，“那當然！練了好久呢！那段時間，我們的教練硬生生地把我往下摁，我自己都能聽到自己的腿劈開的時候那種咔吧的聲音，疼死了，我都疼哭了好多次！但教練說，老總就是這麼要求的！那沒辦法啊，只能按照他的要求去練！不過還好，結果他很滿意！”
明曉敬笑着，端着咖啡杯，聽她在那裡說，能夠感受到她話語裡、眉眼裡、表情裡那種滿滿的對李謙的信任感。
是的，就是信任感。
或許委屈，或許痛苦，但只要是李謙認爲是有必要的，那就再苦再累也覺得有必要煎熬過去。而只要結果讓李謙滿意了，她就會很高興，覺得自己沒有白練！
或許正是這種信任感，讓她成了李謙最願意去捧的人？
不過頓了頓，等她說完了，明曉敬還是笑着道：“看來真的是受了好多苦啊，怪不得那一腳看上去顯得那麼凌厲！當時我就說，肯定不止是那個鏡頭的拍攝技法的問題，你肯定練過！”
何穎玉笑起來。
明曉敬卻又道：“看來謙兒真的是把功力發到十足了，不然不會那麼虐待你！希望這部電影能大賣呀！也算是爲咱們中國電影正名吧！”
頓了頓，她一副說體己話的姿態，小聲道：“你知道的，大家都說，中國人沒有科幻思維，中國人根本就不會拍科幻片之類的。”
她本就是隨口的一句感慨，但何穎玉聞言卻眉頭微挑，笑嘻嘻地道：“但謙兒爺不是普通人啊！別人拍不好，他沒問題！”
明曉敬也眉眼微動，緩緩地笑起來。
但這個時候，何穎玉卻忽然把身子往前一探，很突然地問：“明姐，我聽你話裡的意思，你好像是不太看好這部片子？”
“啊？沒有啊！”
明曉敬聞言，有些下意識地驚惶。
似乎是忽然被人戳破了心事一般，有些驚惶失措。
等回過神來，她見何穎玉就那麼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聳聳肩，心裡糾結了一下，才道：“其實並不是不看好！”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感覺，謙兒這步棋走得挺險的！”
“小玉，你沒去過西方吧？我參加過很多次歐洲的電影節，所以對於歐洲那邊的電影圈子，我多少還算熟悉一些。你真的跟那些西方的電影人接觸，很快就會特別清楚地感覺出來，他們其實骨子裡是瞧不起中國電影和中國的電影人的。甚至是瞧不起中國人的！”
“所以，一樣的質量，單純說電影，是不相上下的情況下，甚至就連伊朗電影、巴西電影、墨西哥電影，或者印度電影，都比中國電影更容易獲獎。中國電影要想在歐洲獲獎，必須得比其它片子明顯高出一大截才行！”
何穎玉緩緩點頭：雖然對歐美不熟，但她知道，這是實際情況！
這個時候，明曉敬已經又繼續道：“所以，其實咱們國內做電影的人，大家都是挺清楚的，歐洲市場不好進！但畢竟，歐洲市場還是給咱們中國電影敞開了一道門縫的，使點勁，勉強還有可能擠進去。而且歐洲人有一點，對於真正好的東西，他們還是認的。比如當年秦導的《紅燈區》，比如謙兒的那部《紅高粱》，真的好東西，哪怕是中國人的作品，他們也是會追捧的。”
“但那是藝術片！那是歐洲！”
“我跟秦老爺他們一起聊天的時候，很多次都聊到過這個問題。北美市場其實要遠比歐洲市場還要排外！而且，北美市場只認白人，別說咱們東方人，就算是黑人，要紅起來也很難！甚至，對東方人，他們是會有臉盲症的！他們分不出日本人、韓國人和中國人，也分不出這個東方人長得跟那個東方人有多大不同！”
“更何況，《黑客帝國》可是一部科幻片！”
“或許對於一些咱們的華語電影，一些講述咱們那些古老的歷史啊，一些對人類的關懷啊，一些去描述某個時代或某個社會層面，並且願意進行深度挖掘的東西，他們也是會有一些人感興趣的，因爲在那個層面，所有人類的心靈，都是相通的。但說白了，對於北美和歐洲的觀衆而言，那可以被歸類爲是一種獵奇的心理！總之，文藝電影拍好了，歐洲觀衆會喜歡，北美也會有些人喜歡。”
“但是科幻電影，很難！”
“我前段時間還跟不少朋友聊到過這個話題，大家都說，科幻電影就連歐洲人都拍不好！就連歐洲人拍的，北美市場都會嗤之以鼻，何況是中國人拍的？”
“說白了，好萊塢大片橫掃全球，靠的可不是描述心靈的文藝片！這方面，歐洲電影人是最厲害的，這東西，是豐厚的文化積澱才能堆出來的。好萊塢大片仗之以橫掃全球的，正是他們的科幻大片！那是全世界所有地方、所有國家的電影人都做不出來，也做不好的！但美國人可以做到很好！”
“這裡面肯定跟美國的科技發展水平有關，跟好萊塢發達的電影工業配套有關，但不得不說，美國人在科幻這方面，的確是思路更跳脫！他們總是能想出很獨特的科幻故事和思路，但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包括咱們中國人，也包括歐洲人，等等，就都不行。文化積澱太厚了，所以很少胡思亂想和異想天開。”
“還記得那是好幾年前，有一次喝酒的時候聊到這個話題，謙兒說，美國人比較擅長挖腦洞！對，就是這個詞，他說美國人腦洞大！”
說到這個，何穎玉也不由得笑起來。
腦洞這個詞，她也聽李謙說過，似乎這個詞也只有他自己在說。
明曉敬似乎是回想起當初李謙說這個詞時候的樣子，也笑起來，道：“這個詞其實你想想，還挺形象的，就是腦洞！腦子裡有洞！”
說到這裡，她嘆口氣，“所以，並不是我不看好這部電影，主要是，你想想，男女主角都是中國人，這樣的片子去到北美和歐洲，本來就很吃虧了，當初連《生死門》在歐洲和北美都賣得不算好！更何況，電影還是美國人最擅長的科幻題材？這不等於是拿着咱們最弱的一面，去撞人家最硬、最強大的一塊嗎？”
她手裡搓着咖啡杯，道：“其實叫我說，《葫蘆娃》在北美那麼成功，謙兒就該照着這個路子繼續往下走纔對。拍個《葫蘆娃》第二部，再不然，霑爺不是要做那部《功夫熊貓》嗎？我覺得也不錯，熊貓這種動物在西方，還是很受歡迎的，又是咱們中國很有代表性的一種動物，還跟功夫結合起來，我覺得這個思路棒極了！但是，根基還沒扎穩呢，忽然來這麼一部科幻片，這要是萬一票房不理想……”
似乎是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也或許，如果跟李謙沒有鬧生分，這些話是當初《黑客帝國》還沒開拍的時候，她就會去當面勸李謙的，只是憋到了現在才忽然忍不住說出來了而已，總之，說到後面，近乎變成了她一個人的絮絮叨叨，而何穎玉卻只是面帶笑容地聽着，甚少插口。
只是，說到這裡，她自己似乎也忽然驚覺——話說得有點過了！
自己對面坐的，可是《黑客帝國》的女主角！
當着人家的面唱衰這部電影，顯然不是太友好！
於是，她回過神來，趕緊往回找補，“我可不是說喪氣話哈，我可是打從心底裡希望這部電影能在北美在歐洲都大賣的！我剛纔就說了嘛，希望謙兒能給咱們國產電影、咱們的科幻片爭口氣，爲咱們正名！”
何穎玉聞言卻只是笑笑，道：“我明白！”
但頓了頓，她笑着，道：“我也覺得明姐你剛纔說的，都挺有道理的！但是你忽略了一點啊！”
明曉敬面露不解地看着她。
她笑道：“那是李謙啊！”
明曉敬愕然。
何穎玉臉上洋溢着的自信的笑容，她話語中透露出來的對李謙的近乎無窮的信心，那種絕對的信任、絕對的崇拜，讓她不由得失神了。
她不由得忽然就想起了這些年來的自己。
想起了當年的自己——當年自己看向秦渭秦老爺的目光，當年自己在別人面前談論起秦老爺的時候，大約也是這樣的的吧？
絕對的信心，絕對的信任，絕對的崇拜！
而他幫自己一舉拿到了威尼斯的影后！成就了自己多年來國內第一女演員的偌大名頭！
十年時間彈指過。
現在是李謙捧起了何穎玉。
一樣的信任，一樣的崇拜。
有一代導演，就有一代演員。
只是，科幻電影啊，而且是中國人擔綱男女主角，去拿給北美和歐洲，以及全世界的觀衆去看——這個難度比當初秦導制定的攻略歐洲電影節，針對性地把控口味，去針對那些電影節評委的口味拍電影，還要難了很多。
因爲李謙要去面對的，是整個世界。
他，能成功嗎？
…………
一直到何穎玉都已經離開好久了，明曉敬卻又嘆口氣，端起已經涼掉的咖啡啜飲一口，重新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
本想繼續理一理拍攝計劃，但打開文檔看了沒幾行，覺得有些心煩意亂，她下意識地就關了文檔，想了想，打開QQ的客戶端，從客戶端裡找到訊飛首頁的標誌，點了進去。
找到《黑客帝國》的預告片，點開了。
三支預告片，挨個兒再看一遍。
真的世界？假的世界？
預告片裡並沒有講太多，只是把遮住的黑色面紗剛剛掀起一點，就又重新蓋上了，這似乎是一個要重新設定世界秩序的思路？
預告片裡沒有說明。
再重頭看一遍，還是覺得那一段所謂的“子彈時間”真是挺酷的。
估計美國人也會挺喜歡的吧？
用李謙自己的話來說，他其實也是挺有“腦洞”的一個人。
至少這個子彈時間的獨特拍法，就是自己此前所不曾見到、不曾聽說過的，而且現在大家之間有了隔閡，也不好去問他到底是怎麼實現的了。
總之，明湖文化那邊這些年在電影科技上的投入，據自己所知，一直都不低，可能他們又研發出了什麼新鮮的技術？
但僅僅如此，從這三支預告片來看，似乎這部所謂的科幻片，賣的更多的，還是打鬥和動作場面啊？
而且還是兩個中國人橫掃一幫西方白人的動作場面！
對此業界早有評價：《黃飛鴻》裡雖然塑造了黃飛鴻這麼一位中國人特別喜歡的民族英雄，但是在西方世界，卻因爲一幫白人都是被打的對象，而且還被塑造成了無禮的侵略者，所以導致這部電影在歐美的票房都不理想。
現在，他居然又照着來了一部！
還是中國人打外國人！
唉！
對這樣的一部片子，何穎玉居然還是對他滿懷信心啊！
這個時候，她忽然靈機一動地想：要不要拖一拖？等《黑客帝國》的票房出來了再去明湖文化談何穎玉的片約？
或許到那個時候，她的片約應該會便宜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