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險!
擡起左手,要念咒語,奈何一陣鑽心疼痛襲來——真是該死,左肩的傷口隱隱浸出血絲。
三十六計,走爲上策。
我撕下外衣一塊布,扔向左面,一波奔騰的烈火果然咆哮而去。
在那一瞬間,我捂住左肩傷口,暗施“瞬間移動”之術,從那魔物身邊閃身而過。當我一陣狂奔,眼見那魔物並未追上來,才長長舒了一口氣,跌坐在地上,手中觸到一個尖銳的硬物。我漫不經心地拾那硬物到眼前,不由一聲驚叫,甩手扔出去,那竟是一個——猙獰的骷髏頭!
心情好久才平靜下來,卻慢慢憂慮起來,找到諾瑪英雄變的怪物又如何,連剛纔那小怪都贏不了,憑什麼從諾瑪英雄手中奪取寂幻之刃?
望着滾落到地上的那個骷髏頭,不知道多年後,我的屍骨會不會嚇到如我一般冒失闖進來的人?
紅顏變白骨,不過百年。時間啊,纔是這世間最無情的呢!
悚然而驚,不錯,時間不會等人,我要快、儘快去博一博,拿到寂幻之刃,才能趕得上去阻止潘沉之,才能趕得上救回一些人的性命。
哈,又自不量力了,真當了自己是英雄。
起身拍拍身上,那些塵土簌簌地往下掉,可是心上沾染的塵和土是如何也拍不掉的了!
火把早在方纔的爭鬥中遺落,雖已習慣這昏暗的光線,卻還是惴惴不安,打燃火摺子,光華如豆,幽幽地一聲嘆息,摸索着前路。
心緒如潮,又走過幾條長路,拐過牆角,竟是一小片空地,十幾魔物赫然在眼前,慌忙吹滅火摺子,收回腳步,隱在牆壁後,心兒“撲通撲通——”地跳,驚起一身薄汗。
扭頭折回原路,另選一條路,哪知三轉五轉,竟又轉回原地。
心下暗叫不好,又試了好幾回,卻走來走去,都是那幾條路,到最後,竟連左右道路都無法分清楚,如墜雲霧之中。
回到那拐角處,偷偷看着那空地上的十幾只魔物,難道真的要衝殺過去,才能打開新的道路麼?反正已經無路可退,不如拼了吧,或許還有希望。我咬咬牙,衝出去——萬千火苗、箭頭一齊襲向我身上,我揮動手中魔杖,護住身體要害之處,撥開火雨箭網,腳下一刻也不敢停下……縱是如此,還是有許多火苗落到我身上,焦糊的氣味瀰漫開來。
“啊——。”我大叫一聲,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上,低頭看去,雙膝都中了箭頭,鮮血染紅了雪白的裙袍。
一絲火苗悄無聲息地濺到我的臉頰,嗤嗤作響,帶着辛辣的火毒氣味。刺骨的疼痛讓我剎那間睜不開眼睛,手下意識地伸上右臉去。
“別動!”恍惚之中,耳邊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的喝止,歐陽默!
我顫抖着捂住臉頰,睜開眼睛,但見白衣人影在魔物間迅速遊移,隱隱有驚雷閃電的光芒,瞬間萬千劍氣如五彩虹霞,縱橫交錯……當白衣人停下身形,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過後,他身後的魔物紛紛倒塌,化做縷縷綠煙。
我望着他走向我,欣然一笑,天地寂靜,眼簾終於重重地閉上!
撕裂地疼痛,悠悠醒轉過來,有跳躍的火光,面前一堆小小的篝火。
微微動了一身子,牽動右臉上痛入骨髓的傷口。
“別動!”輕聲呵斥。
我擡起頭,迎上他的目光,如水清澈,疼惜……他終於又用那樣的眼神看我了——雖然僅僅一瞬而逝,然於我,卻已足夠!淚水如雨傾落,流進傷口裡,又是一陣劇痛。
他席地而坐,緊緊地擁我在懷中,小心翼翼,彷彿捧着易碎的瓷器。我在他懷裡,難怪如此溫暖。
他輕輕擦去我的淚水,皺眉道:“少哭一些吧,浸着傷口會很痛的。”頓了頓,又面露痛色,道:“我害怕火毒蔓延,就削掉了你右臉上被灼傷的皮肉……不過你不必擔心,只有薄薄的一層,我已經敷上藥了。”
照他說來,這張臉當是已被毀了吧。我喉頭一鹹,氣血翻騰,閉了閉眼,強自斂心神,嚥下一口鮮血,喃喃問道:“我現在是不是很醜?”
明顯地感覺到他身體的震動,然他卻越加摟緊我,道:“不是。你不要胡思亂想!”
“你可憐我了麼?”我冷笑道,記起他在幽靈船中的言語,“姑娘眉眼依舊是細緻山水,風華絕代。”風華絕代……哈,如今我已不是風華絕代,你卻要來疼惜我了,不,我絕不要這種可憐與施捨。
歐陽默看我一眼,再也不復先前的柔情,道:“人的美醜當由內心來斷定吧!”他的語氣平靜而斷然,沒有絲毫的悲喜起伏,“一個人外表生得再美,內心狠毒,也只是個‘蛇蠍美人’啊!”
我手指用力絞着衣襟,指節都有些慘白,想必如同我此刻臉上的顏色吧,眼睛裡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接二連三地滴落,顫聲道:“你既是如此看我,爲何還要救我……。”
歐陽默低頭看着落到他手背上的淚珠,那目光悲哀而冷漠,良久,才輕輕吐出一句話:“我不想欠你的情。”
我慘然冷笑,斬釘截鐵地道:“你可知道,我是魔劍首任主人的女兒,只有我才能復活魔劍!所以——我來取寂幻之刃不是爲了你,只是爲我自己……爲我自己!”最後這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驚起了聲聲迴響。
也罷,也罷,分清楚了好。如今紅顏已敗,又哪能配得上他這遺世而獨立的……英雄!何況,再美的人,再切的情,再真的心,不過也只換回來“蛇蠍美人”這四個字。歐陽默啊歐陽默,我與你那不容侵犯的驕傲,孰輕孰重,今日我真正明瞭了。
“我早就知道你是魔劍首任主人的女兒,毒蛇夫婦曾經告訴過我,所以我才猜到你一定會來諾瑪地下城,‘軟骨散’的藥力一散,我便讓阿雪偷偷放了我,馬不停蹄地趕來……。”歐陽默說到這裡卻停住了,或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爲什麼要馬不停蹄地趕來。
“我是蛇族魔類,你是害怕我搶先復活魔劍危害人族?”我冷冷哼一聲,半張臉時而失去知覺,時而鑽心疼痛,卻也比不上心中的創傷。
忽然之間,我覺得好累,開始想念那蒼翠而蔥鬱的毒蛇山谷!
第三十四章寂寞英雄已經轉過第三個轉角了,歐陽默橫抱着我,在林立着如丘壑般的土堡形成的地下城裡穿梭,身體時而迂迴、時而疾馳地躲避着魔物的進攻。他的髮梢輕輕地拂在我的眉尖上,有一些舒氧的感覺。
我已經知道那些土堡組成了一個詭異的迷陣,可是我一點也不擔心,且莫說我相信歐陽默一定能破陣,即使不能破又如何呢?兩個人就這樣在一起死了,也是好的吧,連靈魂也會生生世世相守……
只是,他肯定是不會願意的。
我擡頭凝視着他的樣子,真是奇怪啊,柔和與冷俊,兩種截然不同的格調竟會生在同一張臉上……然而仔細看來,他和沉之的眉眼卻是有些相似的——他多了份堅毅,沉之多了份柔美——心中嗖然一閃的念頭被陡然出現在眼前的景象打斷了,那是一條從地底延伸而出的石階,彷彿長得看不到盡頭,沿着石階傳出一聲聲震耳欲聾的嚎叫……那聲音撕心裂肺如同一隻受傷的野獸。歐陽默的臉上現出些許喜悅,長長舒了一口氣,將我靠牆角放到地上,道:“終於走出這該死的迷陣了……石階下邊就該是那怪物的所在了,你在這裡等我!”說着,便站起身來要走開。
“不要——。”我一把拉住他的袍角,語中幾乎有哭音,“我要和你一起去——請帶我一起去!”
他已經邁出去一隻腳,蹙眉拂袖,也不回頭,只漠然道:“你雙膝和臉都受了傷,去做什麼?你……不要再給我添麻煩了。”
我悽然的笑了,“我只想跟……跟在你的身邊,無論……生死。”
他的身子微微震了震,重重“哼”了一聲,反手將我負在背上,大步踏向那石階。
歐陽默內力深湛,內息悠長,即便是負了我,也沒用多少時間就走到了石階盡頭,但見石階盡頭四根巨大的石柱赫然頂立,每根石柱上除雕刻了許多奇異的花紋,還各自裝一生鏽的鐵環,連接鐵環的是四根粗壯的鐵鏈,鐵鏈的盡頭都指向一處——纏繞着一個人的身體——諾瑪英雄。
昏暗的光線,映着他一頭蒼白而蓬亂的頭髮。他聽到聲響,慢慢地擡起頭來,在亂髮後邊——一雙幽碧的眼睛如劍一般犀利,那一瞬間,我有一種恍然的感覺,胸口彷彿被刺穿——那是怎樣一種眼神啊,絕望而漠然、悲哀而張狂、洞穿世事而自我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