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眼神,只看一眼,便能銘記一生,並在每次迴響起來的時候,伴隨着洶涌而來窒息而疼痛的心碎。
“魔劍主人的女兒?”他看着我,臉因興奮而扭曲。
我驚疑不定地看看歐陽默,他也一臉疑惑,“你怎麼知道我?”
“哈哈哈。”他仰天長笑,震得壁上掉下一塊塊泥土,“從我知道魔劍裡秘密的那一天開始,我就知道,總有一天,它真正的主人會來尋找它。”
“魔劍的秘密?什麼秘密?我不明白你說的。”我有些恐慌地摟着歐陽默的脖子,靠在他的背上。
“你當然不會明白……因爲這個秘密,我一夜之間從一個英雄變成了魔鬼……要殺掉所有的人,包括朝夕相處的戰友、族人,甚至……愛人!”他的眼裡有隱秘的邪異冷酷的光芒,那樣劇烈的撕吼一樣的語言,震動着我的每一根神經。
“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魔劍不是英雄之劍麼?”我面色慘白,顫抖着問,因爲我知道這一定和我的父母有關,“我娘爲了我爹,投爐鑄劍,那是愛之劍……。”
“愛之劍?”他閉上眼,道:“那只是無知世人的傳說罷了……誰知道那些真相?知道真相的人都已經死了……只有我……只有我還沒有死去,只是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找來——魔劍上有和你一樣的氣息,所以你一進來,我便知道你就是那個人了。”
歐陽默放下我來,擁我在懷中,道:“如此說來,世間果然是有魔劍的!晚輩歐陽默,特來此拜會,望前輩賜魔劍一用。”
諾瑪英雄瞥了歐陽默一眼,冷冷道:“能破開那迷陣,又完好無損來到我面前的,幾百年了,都只有你一個,照理說來也當得起那魔劍——可惜,魔劍已經不存於世了,即使魔劍的女兒也無法將它復活!”
“爲什麼?”我和歐陽默異口同聲地問道。
“因爲……當年,我一夜間心性大變,殺了許多人,成了一個噬血的魔頭,我管不住自己……卻有一刻強自壓下心魔,恢復了心智,讓聖女,也就是我的愛人,與族裡的*老聯手製服我,鎖在這諾瑪地下城裡……嘿,看到這鐵鏈了麼?千年玄鐵打造,任我再發狂,卻也掙脫不開了。而魔劍,也依照我的意思,分裂成四隻眼睛和一隻骨架,骨架就藏在我的身體裡……”諾瑪英雄又“哈哈——”大笑兩聲,他言下之意就是說要拿到寂幻之刃,就一定要殺了他。
他接着長嘆一聲,道:“只是可憐倫喜,我親愛的倫喜,親手將我鎖在這陰暗潮溼的魔地,她比我更痛苦……我永遠忘不了她轉身離去,又迴轉頭來看我的那一眼——悲傷而絕望,彷彿整個世界都在她眼裡碎成一片一片了……可是若不這樣做,我會犯下更多不可饒恕的錯誤,魔劍也會危害更多的人——因爲沒有人能夠承受魔劍秘密所帶來的痛苦和悲哀的詛咒。”
聽到這裡,我的眼淚也忍不住掉下來,什麼樣的劍竟讓相愛的人生生分離?原來……原來諾瑪英雄是自願被困在這諾瑪地下城的,“那是怎麼樣的秘密和詛咒?”
“我不會說的,說了也一樣,如星宿的命運,什麼也無法改變。”諾瑪英雄痛苦而驚恐地長嘯,那聲音如波濤洶涌,彷彿要淹沒一切。
“住口!”歐陽默一聲喝止,聲音噶然而止,他無比堅定地說:“我不管你現在是顛還是狂,請將寂幻之刃交出來。”
“你以爲你可以承受魔劍的秘密嗎?”諾瑪英雄嘲笑道。
“不錯,在下或許也並不能承受那個詛咒,可是,即使知道會有註定的結局……也會盡力去做,因爲在我們心中,有另外一些事情,重要得已然超越了生死,更何況是恐懼?當年,前輩莫不是也一樣麼?倫喜聖女能通曉過去未來,怎會不知道魔劍會反噬主人,可是爲了抗擊魔族,你還是選擇那宿命的一步,因爲,在你和聖女的心目中,族人的存亡超越了一切,甚至……愛情!”歐陽默的眼神忽然凝定起來,語氣越到最後越嚴肅,“那麼,在在下與妻子的心目中,有些感情與前輩是相同的,即使最後落得和前輩一樣,在下也無怨無悔。”
這樣一番話,他說的從容不迫,更鏗鏘有力。
而我怔了怔,說不出複雜的情愫涌動在心裡,是了,這一直是我認識的歐陽默,坦蕩磊落而有擔當——我忽然明白,我一直傾心於他的,正是他身上這樣的品格,那些柔情啊,那些兒女情長啊,任何一個男人或許都能給我,惟獨這品格,他卻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或許有一些驕傲,有一些固執,有一些冷酷,即使是這樣的他,也是無人可取代的。
聽到那樣的話,一直癲狂大笑着的老人驀然停住笑,擡起頭來,看着站在面前不遠處的白衣年輕人,眼睛裡神色劇烈變幻,甚至拴着鐵鏈的手都有些微的顫抖,牽扯出一些“叮叮噹——”的細微聲音。
——他或許沒有想到,幾百年後,會有人窺破當年他心底的那些矛盾和痛苦抉擇;他或許沒想到,他一生功過參半,一直被族人的傳說嘲罵,而真正瞭解的他的卻是一個外族人;他或許沒想到,幾百年前的舊事,即使在別人的口中說來,竟依然能激盪起心中的波濤。
“瑪法大陸遭遇災難,需魔劍才能平息,望前輩成全!”看到諾瑪英雄木無表情出神的臉,歐陽默雙膝一跪,連着我也踉蹌着跌落在地上,“請前輩成全!”
“你!”諾瑪英雄這才驚醒般地擡頭,看了歐陽默一眼,眼睛裡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滋味,“你需得答應我一件事情。”
“前輩請講。”歐陽默慷慨道。
“如果你們能復活魔劍,事成了……無論你是否成魔,都帶着魔劍回到這裡,永世不得離開一步;若是事不成,臨死前也得毀掉魔劍。”諾瑪英雄厲聲道。
“沒有成魔,也要永世待在這裡?這怎麼可以?不公平……!”我怒道。
“不必說了!”歐陽默打斷我的話,對諾瑪英雄道:“在下應承了。”
“你……你……。”我吐出兩個字,卻再說不出什麼來,以他的個性,既是答應了,便一定不會食言。
“好!”諾瑪英雄的眼中露出讚許的神色,道:“你們此番來得正是時候,並不是我狂性大發的時刻,那骨架寂幻之刃就在我腳底旁邊的石板裡,打開石板,寂幻之刃便會出來,只是,打開這石板卻是要有口訣的。”
“那這口訣是什麼?”我急切地問道。
“不知道。”諾瑪英雄淡淡地說。
“什麼,你居然不知道……可是你明明答應我們了,你怎麼可以這樣?”我聞聲,陡然一震。而歐陽默臉上也微微一沉,不知心中作何想法。
“當年是倫喜親自設的口訣,連我也不知道,因爲我害怕有一天會衝破千年玄鐵。”諾瑪英雄苦笑道。
我與歐陽默皆是面露絕望之色,情知諾瑪英雄絕不會騙我們,倫喜一個人才知道的口訣……她已經化爲石像,沒有人可以再打開石板了。
歐陽默的神色是那樣的疲倦而淡漠,眼裡只是一片無望的死灰,他頹然低下頭,忽而又擡起頭,論起雙掌,運足內力,朝着那地方一陣猛烈擊打,然而那石板卻紋絲不動。
“沒用的,這石板不是普通的石板,注有諾瑪聖女的魔咒喃!”諾瑪英雄道。
“阿默!”我忍不住的脫口叫了一聲,心底有一種情愫在慢慢流動,歐陽默,英雄蓋世的歐陽默,從來沒有過那麼無助和絕望的神情,即使是在沙巴克城破的前一刻。
“聖女,聖女,會用什麼做口訣?做口訣?”歐陽默喃喃地自語。
“這個問題,我已經想了幾百年!”諾瑪英雄無奈道,而我聽到他的話,卻心中一動,掙扎着站起來,走到到石板前,低聲唱道:“親愛的倫喜,奴永世爲了家鄉和你而戰,只要天上的明月還在,奴對你的愛便還在;親愛的倫喜,奴永世爲了家鄉和你而戰,只要你美麗的青絲長到腳跟,奴便會回來……”當最後一句唱完,只聽“轟——”一聲,石板分成兩半,分別向兩邊退去,一柄緋紅色的刃緩緩升起——傳說中的寂幻之刃,在這樣的光線下還流動着如血清光,銳氣萬千,周圍也瞬間一亮。
歐陽默的臉色更在瞬間神采飛揚,摟住我,如孩子般喜悅。
“原來……原來她親自鎖住我的時候,低聲爲我唱這首歌……是將它設成了口訣……。”諾瑪英雄低低哼了兩句,突然老淚縱橫,“我明白了……哈哈,我明白了……她從來都不是真心要鎖我,她只盼我有朝一日能自己控制魔性,走出地下城,去與她相會,才故意唱出這口訣,好讓我真有拿着寂幻之刃去見她的那一天……我明白了……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