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此役傷的最重的不是凌天擎或者程碧翹,卻是莫瓏煙。
至少凌天擎的毒一時半會兒不會發作,而瓏煙……
慕容蘇茹從房間走出, 面色凝重。
“瓏兒怎麼樣了?”莫乾坤急切道。
“先別急, ”慕容蘇茹有些沉默, “瓏兒之前可曾受過傷?”
“程楓要殺凌天擎的時候, 瓏兒差點被王苡彤絞死。”莫瑾燦回答, “女兒怕你們分心,所以就和飛兒趕來,沒有告訴你們……”
“這個我知道了, 還有其他的傷嗎?”蘇茹少有的急躁。
“前些日子她跟蹤殷殷,曾中了九孤門的暗器。”趙靖玄站了出來, 這件事只有他知道。
蘇茹臉色一變, 沉默半晌, “那並不是普通的暗器,如果我沒猜錯, 上面塗的□□應該是魄離散。”便是要人的魂魄與肉體分離,雖不至於致命,但意識完全不由自己來控制,渾渾噩噩,便與行屍走肉一樣沒有分別。
“可是之前把脈, 她並沒有中毒的跡象……”趙靖玄完全呆滯。
“中了魄離散, 它會隨着血液溶入體內。開始時不會有丁點的中毒痕跡, 只有在血氣翻涌之時纔會毒發, 換句話來說, 如果中了此毒的人永遠不運用內力,清心寡慾, 這毒也稱不上爲毒。只是它失傳已久,我曾聽我祖父提起過,若不是今日見到,還不知道世上原來真的存在這種毒。”
蘇茹滿臉愁容。
“夫人精通醫術,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趙靖玄焦躁不安。
“精通醫術……”蘇茹喃喃唸叨,“可這毒卻超出了我的範圍。我只能暫時鎮壓住這毒,要想根除……”她心裡明白了很,若不能根除這毒,就要讓瓏煙永遠的清心寡慾,不運內力甚至放棄武功。可瓏煙是個性情中人,這些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沒關係,這三個月她還不會有事。”蘇茹疲憊的說。
“她什麼時候醒?我能去看看她嗎?”趙靖玄急切的問。
“你可以去看她,”蘇茹黯然道,“現在就可以,只是這三個月她都不會醒。”
三個月內都不會有事,同時也不會醒過來。即使眼睛睜開,看到的也不是真實的景象。只會存在於自己恐懼的夢魘中,亦或是美麗的幻覺中。
慕容蘇茹悄然來到碧翹的房中,慕容寧怡坐在她牀邊,端着手中的藥碗,小心的吹涼,一勺一勺喂着碧翹。
這樣的情景,讓蘇茹不自覺想到了小時候。寧怡剛出生沒多久,孃親便去了。於是父親加倍的關心她們,想要把丟失的母愛也一併補上。可父親畢竟只是父親,男兒天生缺少細膩感性,即使他是大名鼎鼎的慕容嘯。
寧怡小時候身體不好,不喜歡吃藥,還會喊着孃親哭鼻子。她就是這樣一勺一勺喂着寧怡。凡事盡力維護妹妹,協助父親打理慕容山莊。累的時候就依偎在大師兄的肩膀上……
“姐,怎麼在這兒發愣?”慕容寧怡放下手中的活兒,走了過來。
“沒什麼,”蘇茹側頭,隨手抹去眼角的淚,“我,我來看看碧兒的傷,給她把脈……”
“不用了。”寧怡一攔手,溫和卻不容置疑,彷彿在防範什麼。
“寧怡……”
“姐,我們出去說。”寧怡瞥了眼碧翹,見她眨巴着大眼睛衝蘇茹甜甜一笑,當下拉着蘇茹,腳步又快了一些。
“剛纔怎麼了?瓏煙的傷怎麼樣?我只顧着碧兒,還沒去看過她。姐姐還請見諒。”
“寧怡,”蘇茹睨了她一眼,如此禮數週全的話語,不自覺的拉開了距離。蘇茹卻已經知道她在想什麼,如同她已經知道她的想法一樣。蘇茹有些神思飄渺,望着漆黑的夜幕,疏疏落落幾顆星漾在天邊,不知疲倦的眨着,聲音也彷彿從遠處傳來,“寧怡,還記不記得爹爹去的時候,最後對我們說的話?”
寧怡愣了一下,回答道,“記得,當時你和姐夫私定終生,逼得大師兄遠走他鄉,爹爹很是生氣。走的時候,他卻依舊拉着你的手,原諒了你。還讓你一定要好好照顧我。”她的聲音帶有不自然的生硬,心中那不自覺浮現的鈍痛,也一絲一絲,鑽心腕骨般的越來越清晰。
“你現在還怪他嗎?”蘇茹淡淡的問。
寧怡便淡淡的答,“不怪。我現在很高興當時他把大還丹留給我,碧兒的化功散雖然讓殷殷解除了,可是受傷不輕,只怕以後都會落下病根。只有大還丹能治她的病。”
蘇茹渾身一顫,頓時臉色煞白。寧怡看在眼裡,依舊淡然道,“姐姐這麼晚來找我,是想問我要了這顆大還丹嗎?”
蘇茹擡眼,雙眼通紅彷彿被開水滾過,“不錯。你我畢竟親姐妹,我也不用把對付外人的那一套用在你身上。”她坦白道,“若沒有大還丹,瓏兒此生活命再無希望。”
寧怡一怔,“瓏兒?不是凌天擎嗎?”
“天擎……”蘇茹語塞,凌天擎的毒也是非大還丹不能解,可是,這個人卻是不能容於世間。她輕輕道,“瓏兒中了離魄散。”
慕容寧怡變了色,緊鎖眉頭,嘴角彎出了個諷刺的弧度,喃喃自語,“瓏煙爲達目的,不惜犧牲程諾這個小孩兒。現在你爲了自己的女兒,便對凌天擎不管不顧,犧牲另一個無辜的人。如果爹爹地下有靈,不知道會不會後悔選擇了你當慕容山莊的繼承人。”
“再怎麼說,瓏煙是爲了救碧翹,你怎能如此責備她!”蘇茹的臉色更加蒼白,夜風吹過,她不禁打了個顫,“寧怡,你還是介意對不對,當初爹把慕容山莊留給我?”
寧怡笑笑,“我怎麼敢!從小爹爹便看輕我,認爲我處處不如你。你永遠都是那麼高高在上,輕而易舉就能博得所有人的歡心。即使當日爹爹因爲你和姐夫的事,想要逐你出家門,可最後到底還是把慕容氏的一切榮譽罩在了你的身上。而我,依舊被認爲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永遠被看成是弱者,甚至最後留給我的也是個用來在垂死之時保命的大還丹。”
“慕容寧怡!”蘇茹咬脣厲聲道,搖着頭不敢相信,“你居然這樣想你自己的爹!”她頓了頓,眼淚也不自覺流下來,多少年了,從未像現在這樣心酸過,“爹爹那麼疼你,你卻自始至終認爲他偏愛於我!你以爲我很想得到慕容山莊嗎?我就這麼心甘情願的想照顧你,因爲父親的一句話,即使丟掉自己的命也要護你周全!不能使小性,凡事都要以大局爲重!如果可以,我只想得到那枚死人都能醫活的大還丹,而不是全天下的責任!”
“你現在想拿慕容山莊來換嗎?”寧怡揚起頭,揮開眼角的淚,孤傲凌厲,“不可能了,大還丹我早已餵了碧兒服下。”
蘇茹大驚,忽而渾身痠軟,“是真的嗎?”
寧怡沒做回答,咬咬脣,狠心的轉身離去。
莫瓏煙安靜的躺在牀榻,闔眼熟睡,長長的睫毛微卷,像小扇一樣在眼下屏出一圈黑影,燭光閃動,那道投影也微微晃動。彷彿她在眨眼一般。
趙靖玄猛地坐直,激動的探身,才發現只是自己的錯覺。
烏黑的髮絲散落於枕上被上,瓏煙依舊沉睡,帶着平日不可見的溫柔嬌媚。那微微上翹的眼角,像平時一樣,隱藏着笑意,眉心似蹙非蹙,又好像承受了什麼樣的痛楚。
靖玄心中一痛,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是我害了你。”
明知她聽不到,卻不死心的想試一試,靖玄坐在她牀邊,不住的說些什麼。嘲笑,奚落,諷刺……一一試過,卻不見絲毫動靜。她似乎生來就是要與他爲敵,彆扭的相處,事事作對。他讓她活着回來,不許出事。她就活着回來,出點意外。總之一定不順着他的心。
趙靖玄心中一動,“莫瓏煙,你最好永遠別醒過來,永遠睡着。永遠別讓再讓我看到你……”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可是她仍然一動不動的躺在牀上,恬靜祥和……
趙靖玄垂下眼,如同每次心情不快的前夕,雙脣緊抿。突然緊緊的抱住她,附在她耳邊,自嘲的笑笑,“剛纔我是說着玩,你當什麼都沒聽到就好。我還是希望你快些醒來,讓我能永遠看着你……”
“王爺,這麼晚,瓏兒交給我照顧就好。”慕容蘇茹在門口輕咳一聲。
趙靖玄臉漲得通紅,隨即坦然,這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莫夫人,”他微微躬身,“莫盟主找程堡主還沒有回來,我代他照看着瓏煙。”
剛剛慕容蘇茹去找寧怡,莫乾坤去遊說程洛南。蘇茹並沒在意這句話,目光緊緊盯在趙靖玄緊緊握着瓏煙不放的手上。
“夫人,瓏煙到底還能不能醒過來?”趙靖玄蹙眉,眉宇間卻極爲堅定,手握的更緊。
“在沒有解藥之前,若她神志清醒,就是迴光返照之時。”蘇茹傷心過度,反而極爲冷淡。
“那解藥呢?”
“沒有解藥了。”
“夫人,此話怎講?”緊緊相連的兩手,同樣冰涼
“你有聽過大還丹嗎?”
趙靖玄一愣,點點頭,“大還丹原爲百年前慕容祖上飛臨制成的不傳妙藥,有起死回生之效。不過現在已經與《黑焰毒經》下半部同時失傳。慕容家也只留下了一顆。據說二十幾年前還曾因這丹藥而引發過武林糾紛。”
蘇茹眉目疏淡,“不錯,我原抱有一絲希望,以爲求來這解藥就可以解了瓏煙的毒。可是那藥……”
“那藥不是慕容家的家傳秘藥,夫人爲何要用‘求’這個字?”
蘇茹不再言語。靖玄知她爲人,說一是一,斷不會那這種事來開玩笑。涉及慕容家家事,不便過多探詢。
蘇茹看他滿目哀憐,彷彿受傷中毒的是他自己,嘆了口氣,又安慰道,“王爺不必如此哀傷,瓏煙也不是沒救。”她頓了頓,提步上前,從趙靖玄手中抽出瓏煙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只要瓏煙從此再也不動情,再廢去她的武功,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