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幾天就是五一假期了,細細在例會前帶着她一家人的身份證,偷溜出去把在網上訂好的動車票取回來,時間掐得太好,回來時正好趕上開會。她還在自我陶醉於自己對時間的把控,就接到一個不同尋常的任務。
此時正值各大院校的畢業季,就業問題成了大學生們熱議的話題。一些不法分子恰利用大學生急於找到好工作的心理,竟然把一些參加招聘會的大學生騙進傳銷組織裡洗腦,再騙更多的人加入。社會版主編老杜的侄女不幸“中標”,在那個小黑屋裡被洗腦了一個多月,最近終於被解救出來。當她向公安、工商舉報再去尋找據點時,卻發現他們已經人去樓空。
這個線索裡可以牽扯出一個龐大的傳銷組織,只是缺乏一個暗訪記者。主編老杜的意思是,讓細細和高朗搭檔,假裝大學生混進招聘會現場,爭取被“騙去”搞傳銷。至於爲什麼這麼安排,老杜說,報社裡的記者社會氣息太濃厚,就他倆看上去還有點大學生的樣子,尤其是細細,看着憨憨的,卻很有小聰明且價值觀非常堅定,絕對不會被洗腦,非常合適。
頭兒你直接說我好吃懶做三觀不正就行,別給我扣什麼“價值觀非常堅定”這種帽子。——細細無奈地接下了這個任務。
洗手間裡,同事小趙卻神秘兮兮地跟她說,老杜這麼安排其實另有目的。據說,高朗是個“關係戶”,說是來實習,其實就是奔着報社正式記者編制來的,可他至今沒拿出篇比較好的稿子,領導怕一些混了兩三年卻還是合同工的記者不服氣,這年頭,誰背後沒點關係,就算是合同工,大多也是有點小背景的。所以老杜就想着讓他參與個大稿,於是就弄了這麼個好線索給他們,有關係,加上能用稿子說話,別人不服氣也得接受。
這是“潛規則”。
細細自己也是在報社當了近兩年的合同工記者,靠細細爸找了點關係才轉正的。
“擦,不會有危險吧!”細細第一次當暗訪記者,第一次接觸到微型照相機這麼“高端”的儀器,不禁產生點恐懼。
老杜不以爲然,他自己年輕時不知當了多少次暗訪記者,別說傳銷組織了,連涉黑組織都混進去過,至今江湖上還有“黑社會頭目出價二百萬買老杜人頭”的傳聞。他安慰細細:“一個破傳銷組織而已,你知道非法傳銷和故意殺人罪之間有着什麼樣的量刑鴻溝嗎?”
“我……我不知道。”細細傻了。
“《刑法》第二百二十四條,擾亂經濟社會秩序開展傳銷活動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並處罰金;情節嚴重的,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並處罰金。《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故意殺人的,處死刑、無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頭兒您……”細細忽然肅然起敬。
“我是讀法律的。”老杜揚眉,“我傳授點經驗給你,你照着做,一般不會有危險。”
細細擡手製止,“且慢,加入傳銷組織不是都要先買他們的產品嗎,我想知道,這錢報社給不給報?”
老杜當下就有掏出板磚一樣厚的一沓人民幣拍她腦袋的衝動。
老杜傳授的“暗訪十八招”之一就是,暗訪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以免有些不知輕重的傻子打電話過來詢問進展而暴露身份。細細真的誰都沒說,背了個裝了好幾份簡歷和換洗衣物的書包,躊躇滿志地跟高朗一起去了在n市人才交流中心舉辦的大型招聘會。
招聘會真是人山人海,細細一邊仔細着不要被擠懷孕,一邊手足無措地等待傳銷組織人員忽然冒出來拉他們下水。
“暈死,到底有沒有啊,別白跑一趟。”高朗轉了一下午,錚亮的皮鞋被踩得灰撲撲的,髮型也有點亂,非常不耐煩。
這天,還真的一無所獲。
細細和高朗在連續三天的大型招聘會盯了兩天,最後一天下午,來招聘、應聘的企業和大學生們都少了很多,細細本不抱希望,卻見兩個學生模樣的女孩走近,禮貌地問:“同學,你也是在應聘找工作的嗎?”
“是啊。”
“你哪個大學的啊?”
“理工大的。”細細胡謅了一句。
“我們也是哎!”兩個女孩很高興的樣子,“怎麼你還沒找到中意的工作?要不要去那邊試試?我們剛應聘成功,包吃包住,底薪有2000呢,他們說還缺幾個人。”
她一邊拖延時間,一邊左右亂張望找高朗,這個不靠譜的,從昨天開始就有點心不在焉總玩失蹤,現在不知道去哪裡偷懶去了!“他們那兒是做什麼的?我是學計算機的,不知道人家要不要我。再說,2000太少了,租個房子就沒剩幾百啦。”
“專業不限,是做銷售的。還有提成呢,一般可以拿到5000以上。”一個女孩很親熱地靠近細細,帶着她往會場外面走。
細細以爲她們至少會再花言巧語一番,誰知出了門就被幾個人簇擁着弄上一輛小麪包車,直接拉走!說實話細細幾乎嚇尿,祈禱這可一定得是傳銷組織啊,萬一碰上個人體器官販賣組織……老杜說了,傳銷組織纔是安全的!
車子開出n市市區,到了j縣一個什麼小區內一棟灰白色的大樓前才停下。騙她上來的女孩還很親切地叫她別怕,說這是他們公司的培訓基地,新近員工先進行一週的展業培訓,才能結業上崗。
“呵呵,還挺正式的哄?”細細難看地賠笑,不想,才進“教室”,“講師”就叫大家把手機裝在信封裡寫好名字交上去,弄得跟公務員考試一樣。細細被人監視着,打了個電話回家,她很含糊地跟媽媽說,“我要去參加一個封閉培訓,大概要一週左右,五一可能……可能不能跟你們回老家了,你跟爸爸去吧。”她老媽不疑有他,因爲她剛進報社時還去封閉軍訓了一個月呢。
細細偷偷把來電和短信全部屏蔽,交了手機,咬咬牙,找了個位置坐下。只見一間三四十平方米的房間裡擠了大概二十幾個“學員”,每個人被髮了一本軟抄本和一隻圓珠筆。一向覺得自己身材不好而總在漂亮女孩子面前很自卑的細細聽的“洗腦第一堂課”就是——論自我價值。
講師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人,穿得很土,灰撲撲的大衣,細細想,就這樣,還好意思給人洗腦,先洗洗你自己的衣服吧。
卻不想,此女威力驚人,振臂一呼:“各位懷着夢想、希冀、豪情的兄弟姐妹,大家好!”
細細差點也跟着振臂高呼“洪教主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洗腦開始了,此女在上面哭訴自己因爲家庭貧困被人瞧不起、沒錢買好衣服被人嫌棄等等一系列苦逼遭遇,一度催人尿下,正當細細打算把兜裡的零錢全部逃出來救濟她時,她忽然開始脫衣服。
只見金光一閃,那件灰撲撲的衣服被扔在一邊,此女裡面穿着考究的白襯衫加高腰西褲,據她自己說,襯衫是巴寶莉的,褲子是阿瑪尼的,鞋子是夏奈爾的,包包是路易威登的。
“一百變一萬,一萬變一億,女吊絲變白富美,死宅男變高富帥!我們不是直銷,更不是傳銷,我們只是一種新興的銷售手段,輝煌的事業等着我們,走過苦難前面就是金光大道!我們就是將來的馬雲!李嘉誠!巴菲特!”此女說得慷慨激昂,細細聽得激情澎湃,她果然早該來這裡建立一下自信心!爲了顯得自己是個受騙大學生,她在課後乖乖掏了三千多塊買了一套他們的產品“歐麗曼”,只是,跟所有傳銷組織一樣,她沒有拿到任何食實物產品,只收到一本樣品圖冊。
講師說,培訓結束後,大家的任務就是組建屬於自己的團隊,因爲“沒有完美的個人,只有完美的團隊”,一言以蔽之——繼續拉下線唄。細細想,傳銷組織果然是安全的,等你們放我出去“組建團隊”之時,就是我帶着公安、工商執法人員過來抄你們家之時。
儘管前路並不太兇險,可在這個培訓班裡,細細的人生還是遭到了無比兇險的考驗——怎麼沒人告訴她,這裡吃的都是黴掉的稀飯和不知道是哪裡撿來的臭白菜梆子?!
男男女女混住在大通鋪裡,每天5點就被叫起牀,6點開始進行“早訓”:首先是“站軍姿”,隨後是“開心一刻”,大家一起唱唱自己編的“勵志歌”,最後是演講,講師隨機選擇一個話題,大家發表即席演講。全天不停地上課、自我暗示,一些意志不堅定的酒在謊言的不斷重複中被洗腦,成爲忠誠的信徒。講師稱這種生活是“偉大成功之前必經的苦難考驗”。細細咬牙堅持着,只要有機會,她就會用釦子一樣的微型相機偷拍一兩張照片,只是每當面對一盆帶有強烈黴味的粥時她都感覺苦不堪言,想把高朗拖過來槍斃十分鐘。
被洗腦的第四天,恰是五一小長假。細細溜去上廁所偷懶時,想起了外公。不知他沒見着自己,會不會失望,早知道會被關這麼久,打死她也不來!繼而,她又習慣性地想起江醉墨,四天沒有騷擾他,他一定覺得清靜不少吧?他會不會以爲她放棄了,他會不會就此感到輕鬆?細細苦笑,從門縫裡還能看見外面蹲守監視的大漢,這種無間道一般的英雄感,敢問誰體驗過?她決定出去之後要把網絡id改成“詹姆細邦德”。
(ps:傳銷事件取自2004年新聞《記者臥底暗訪揭開大學生非法傳銷組織黑幕》,一切涉及新聞原稿詞句版權歸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