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冗長.不安.
黑暗如厚重的貂皮大衣披在簡唸的身上.他始終用胳膊肘撐着頭注視着錢小沫.
哪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他也能清晰又準確地找到錢小沫.
她是一束光.屬於他的一束光.照亮他生命的一束光.
東方.旭日初昇.染紅了半邊天.染紅了沾着露水的樹葉.空氣裡似乎還有昨晚夜雨過後的泥土芳香.早起的鳥兒開始歌唱.連續幾日的冷冽肅殺之感似乎已經走到了盡頭.天地之間都是雨過天晴的初冬之美.可這一切.簡念並不覺得是自然之美.自然的力量再強大.在他心中.都不及眼前這個女子的力量強大.
黑夜裡.只要有她.就是光明.
冰天雪地裡.只要有她.就是溫暖.
簡念忍不住低眉一笑.左手緊緊握着她的手.右手輕輕捋開了她額前的碎髮.
這一刻對簡念而言.簡直是在夢裡都不敢出現的畫面啊.
……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陽光攀在窗戶上的腳印一點一點移動.靜謐得沒有一點響動.
錢小沫感覺自己又陷入了很深很長的昏睡裡.努力的想要睜開眼睛.才只是讓睫毛顫了顫而已.好不容易.用盡了渾身的力氣一樣.錢小沫才終於擡起了自己厚重的眼皮.冬日的陽光立馬落進她的眸子裡.灰濛濛的.還好.冬日的光線柔和並不刺眼.
她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紫色的簾子.對於昨天的記憶.也只是朦朦朧朧的.
大腦一片空白的感覺讓錢小沫越發心慌意亂.她動了動身子.昏迷的時間久了.其實她的身體肌肉一點都不受控制.可……她似乎還記得.昨天居然還有力氣打了一個人的手臂.
錢小沫試着動了動手指.很僵硬.又好像被什麼東西壓着了.
她緩緩扭過頭去.映入眼簾的男人猛地嚇住了她.
他埋着頭.原本精緻卻早已經蓬亂的金髮比陽光還要刺眼.錢小沫微微眯起眼睛.手背上是他呼吸吐納的溼熱.一陣一陣的韻律.輕柔又溫暖的像一陣春風.錢小沫的心突兀的一顫.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她應該完全沒有任何感覺纔對啊……可是.對於這個男人.她總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來.
錢小沫努力瞪着眼睛.想要把簡念看得更清楚一點.
她並不記得簡念長什麼樣.昨天錢小沫醒來後其實也沒有看清楚簡唸的模樣.
她只是記住了一抹背影.
這抹背影似乎經常在錢小沫的腦海裡出現.所以她纔會覺得如此眼熟.
她蹙了蹙眉.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卻礙於自己絲毫沒有力氣.只能任由簡念壓着了.
可那抹背影是誰的呢.
是他的嗎.錢小沫目不轉睛又好奇疑惑地打量着簡念.
爲什麼這抹背影又會頻頻出現在自己原本空白的回憶裡呢.
他究竟是她的什麼人.她纔會如此念念不忘.
錢小沫咬了咬蒼白毫無血色的脣角.或許.她首先該要弄清楚的問題.是她自己是誰.
“簡念……”
夏沁一面喊着一面叩響了房門.沒有等到簡唸的應答.她就推門自己走了進來.
錢小沫緊張不安地看着夏沁.這會真的是努力努力要抽出自己的手來.全身卻根本不聽使喚.她現在雖然大腦是甦醒了.但是她的軀體卻還在沉睡中.甚至還不如昨日醒來.
“……念……”
夏沁進門後纔看見簡念趴在錢小沫的牀頭睡着了.她難掩心中的酸澀.上前想要叫醒簡念.擡眸.竟然對上了錢小沫的視線.四目相對的剎那.夏沁停住了腳步.是因爲她怔住了.她是心理醫生.堅信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自己的心理疾病.通過眼睛就能看出來.
可現在.錢小沫水靈靈的大眼睛裡透徹清涼到了沒有一點雜質.
這讓夏沁很驚訝.因爲這樣的眼睛.哪怕是女人看了都會愛慕.何況男人.
夏沁瞠目結舌站在不遠處.錢小沫心裡卻更是疑惑.不明白夏沁想要做什麼.
“你……”錢小沫踟躕着吐出了一個字來.卻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夏沁卻淡漠地收回了目光.落在簡唸的身上.上前.雙手籠住了他的肩頭.
簡念一個顫慄.猛地驚醒了過來.
驚醒的那一刻.他立刻握緊了錢小沫的手.生怕有人從他懷裡搶走了寶貝.
“……你醒了.”簡念衝着錢小沫傻傻一笑.“我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過去的.”
錢小沫垂下眼瞼沒有應答.氣氛有點緊張.
簡念蹙了蹙眉尖.這才意識到自己身後站的有人.“小沫的早飯準備好了嗎.姜教授什麼時候再來看看小沫的身體.”
“用過早飯就可以.”夏沁回答得並不情願.卻又無可奈何.
“早飯想吃什麼.我陪你.”簡念又看向錢小沫.深情款款.
錢小沫搖了搖頭.比起吃.她更想知道..“我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話音落地.簡念和夏沁都沉默了.
“我先去……先去叫人準備早飯……”
夏沁輕咳了一聲.轉身急急忙忙走了.
關上門的剎那.她才長長的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急忙拐角進了公用的洗手間.
雙手撐在洗手間的大理石池面上.然後瞪着鏡子裡的自己.忽然覺得好陌生.好難以置信.“你走什麼.難道你不想聽聽簡念會怎麼說嗎.他會老老實實告訴錢小沫所有真相.還是編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來欺騙她.你不是很想知道嗎.”
夏沁喘着氣自言自語着.鏡中的她眼角甚至有點溼潤.
她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氣.又苦笑着回道：“不用了.我不用聽.也知道簡念會怎樣做.只恐怕.簡念未必能承受將來的後果……”
夏沁睜開眼睛.咬着牙根搖着頭.是無奈.更是無盡的心痛.
走廊那一頭.錢小沫房間裡.隨風飄着咖啡的芳香.是僕人剛剛送來的.
但是錢小沫只是看着咖啡杯裡打着旋的熱氣.沒有喝過一口.
“……就如我剛纔所講的那樣.你是一個善良單純又活潑可愛的好女孩.”
“我還有家人嗎.”錢小沫眼巴巴地望着簡念.
簡念握着咖啡杯的手輕微一顫.很快又恢復了平靜.“沒有.”
他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錢小沫滿懷希冀的心頓時又跌回了原位.簡念卻又突然說道：“你只有唯一的一個家人.”
“誰.”
簡念意味深長地望着她.直直地望進她的心裡.斬釘截鐵地回道：“我.”
“……”錢小沫垂下頭去.
簡念緊張地皺眉.放下手裡的咖啡杯.“你還是不信我的話.”
“……我……”
錢小沫的十指攥緊了咖啡杯.骨節因爲太用力而泛起了青白.
簡念將她的細節都看在眼裡.不安的眼眸.緊咬的脣角.這樣的錢小沫只會讓他絞心.
“對不起……”簡念放下咖啡杯.上前想要捧住錢小沫的手.她縮了縮身子.簡唸的手懸在空中.然後抿嘴一笑.知趣地收了回來.“對不起我忽略了你的感受.只把我自己的感情一味地強加於你.不管你能不能接受.我都在強迫你相信我.接受我……對不起.我知道你需要時間……”
錢小沫垂着眼瞼.厚重的睫毛遮住了她明媚的眼睛.顫了顫.像是蝴蝶受傷的雙翅.
“相信我.小沫.我會給你充足的時間.”
簡念目光炯炯地注視着她.像是在等待着什麼.可錢小沫沒有給他絲毫的迴應.
簡念知道自己急不來.他知道自己之前用錯了方法.他知道現在是他唯一能和錢小沫在一起的機會.所以.他必須靜下心來.必須有足夠的耐心.
曾經.是不公平的暗戀.
那麼現在.就是簡念能夠公平追求錢小沫的唯一一次機會了.
是的.追求.就讓簡念認認真真地追求錢小沫一次吧.
他打定了主意.起身.低語道：“你好好休息.姜教授和夏沁待會會來幫你檢查身體.”
錢小沫依舊不應答.
“我先走了.有事.叫人來找我.”
“……”
簡念戀戀不捨地看着錢小沫.她卻始終沒有擡起頭來.
他心裡雖然很失落.但卻勸慰自己錢小沫需要時間.需要喘口氣.需要重新認定她自己.於是.萬般的惆悵被他硬生生壓下.
沉默着.簡念轉身.離開.
錢小沫見他沒有再纏着自己.這纔敢緩緩擡起頭來.
背影……背影……就是這抹背影.
錢小沫瞠目結舌地看着簡唸的背影.整個人渾身像是被電流擊過一樣.腦海裡忽然射來一束白光.好刺眼的一束白光.讓錢小沫甚至沒有辦法睜開眼睛.她立刻擡起手臂擋在眼前.
當白光漸漸散去.錢小沫放下胳膊的時候.一羣白鴿飛過.夏日的陽光燦爛的從天空中飛射而下.勾勒出眼前這棟歐式教堂的輪廓來..好熟悉的教堂..錢小沫微微眯了眯眼.教堂前站在一個人.這個人背對着她.也只有一抹背影..好熟悉的背影..是誰.
錢小沫努力向前想要看清楚.努力回憶着他的名字.
可她越是努力.腦子裡關於他的形象越是模糊.
背影……兩個背影……
簡唸的背影.他的背影.
他的背影.簡唸的背影.
閃現.閃現.交織.交織.
錢小沫瞠目結舌.只覺得口乾舌燥.猛地大喊了一聲：“簡念.”
簡唸的手停在門把手上.僵硬着頓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