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理解他爲什麼這樣做。在如此閉塞又簡單的社會關係中,像周宇這種操作的確是讓人無法理解的,畢竟周圍無論是奴隸還是兵士都與他有着不一樣的觀念和目的。孤獨的承受着一切自然就是他即將面臨的一切。
分類管理的決策是最先搬上日程的,說起來簡單做起來也不難,反正活兒都是奴隸們自己幹。只用了不到半天的時間,所有奴隸就將房舍、圈舍清理乾淨,重新排列組合一番,以中軸線爲界碑,左側是牲口、右側住人。
在此基礎上,大都督還把計劃做了一些改良,將奴隸舍分爲男女兩種,互不交叉、互不干擾。實踐證明這樣確實降低了一些暴力不法事件發生的機率。當然,斷了皮肉生意這個行當,作爲日常的一些需求尤其是生理需求,奴隸們必須要憑本事來解決了。
不過,在吃飯問題上仍然存在一些不愉快的因素。因爲男女分開,第一檔吃飯的往往是由身強力壯、孔武有力的那些男奴隊伍,他們每人能吃到四個餑餑;第二檔吃飯的是身體較弱的隊伍或女奴隊伍,她們每人能吃到兩個餑餑;而那些有老人或是孩子的隊伍,競爭力比較差、規定時限內業務量完成較少,所以只能最後吃飯,每人分到一個餑餑。
因此,與這些老弱病殘組隊的男奴們爲了多吃幾口就要加倍努力,才能勉強衝入第二檔,客觀上也刺激了他們工作的積極性,提高整體工作效率。
“我說里長,你這法子還真是管用得緊吶。半個月下來,餑餑麪粉的使用減少了一半,活兒卻幹了平時的兩倍。不錯、不錯嘛!看來布魯諾大人會重重褒獎你的!”庫卡揹着手,看着面帶微笑地看着眼前秩序井然的一幕。
“還望大人多多提攜、多多教導。小的只是提個建議,日後面見布魯諾大人,這功勞小的還是提議記在幾位大人頭上,你們勞苦功高、日夜操勞,乃是中流砥柱啊!”周宇還是一副溜鬚拍馬的嘴臉。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不知幾位大人的報表做的如何啊?”
“嗯?”庫卡與富倫對視一眼,笑而不語。周宇心裡暗罵了一聲,兩隻老狐狸,看錶情就知道你們中飽私囊、從中盤剝剋扣了不少,比起以前那種今天又明天無的日子不知好了多少倍。
“此法若是可行,小的還有一計。”
“噢?還有妙計,說來聽聽?”
“現在那餑餑麪粉不是省下來一半了嘛,小的建議增加一頓晚餐。”
“什麼?”庫卡從背後抽出許久沒用的鞭子,一抖手腕長鞭拖地,啪的一鞭抽在周宇背上。
疼,火辣辣的疼。是那種熟悉的感覺,周宇咬了咬牙關,臉上卻陪着媚笑。
“你小子是不是他媽活膩了?別不識擡舉好不好,拿你當個人看你還得寸進尺了?你他媽始終是豬狗不如的東西!”富倫指着他的鼻子開罵,引得旁邊正在吃飯的奴隸們驚懼地觀望。
“呃,是是是!兩位大人教訓得對!小的可不就是豬狗嘛,您大人有大量,哪能跟我一般見識呢!二位先彆着惱,聽我說完哈。我的意思是。。。”周宇強擠出笑意,左右看了看,貼過來說。
“我的意思是布魯諾大人也不缺這些糧食,人家卻的是工期和麪子,對不對?”
二人面色陰沉,盯着他看他還要耍什麼花樣。
“所以說啊,給公家省糧食那是省到哪裡去了?省不到咱自己的腰包對不對?”
“你的意思是?”富倫眼睛一亮。
“對,我的意思是加了晚飯以後,開支還跟沒改革前一樣,但是盈餘卻翻了一番,二位大人想過沒有?”聽到這裡,富倫和庫卡陷入了沉思,這小子果然是個人才。
“那報表也不用怎麼改,所有項目翻一番就可以了。我猜啊,布魯諾大人看到工期減少了一半,哪還會在乎這點兒投入啊。二位大人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周宇一邊諂媚地說着,一邊機敏地盯着二人的眼睛,觀察微表情的習慣他絲毫沒有放鬆,對於可以預知的走勢他也準備了幾套不同的說辭。
“嗯,有幾分道理。”庫卡一邊點頭,一邊把鞭子重新繞了回去收進腰中。
“再說了,奴隸們吃飽了兩頓淨食,那體力和耐力肯定比以前要好,小的用人頭擔保,效率還會再提高。”周宇把胸口拍的山響。
“唉?別說,還真是個法子。”富倫臉上浮現出笑意。
“有點兒意思,有點兒意思。你小子這鞭子沒白挨啊,越打越機靈了。”庫卡絲毫沒有對剛纔抽他一記狠的表現出歉意。也是,如果對這些狼狽之人抱有常人的憐憫之心,那周宇就太幼稚了,他壓根沒想過可以從道義上征服這些手上沾滿鮮血之人。
“那不可?只要是能給大哥們謀福利,別說挨一鞭子了,就是挨十鞭子、百鞭子,小的都在所不辭。”說着,周宇湊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撣了撣庫卡和富倫的前襟兒。
“哈哈!你小子啊!真是天生一個狗奴才的命!”
“哈哈!”倆人一起開懷大笑着,走遠去了。周宇微微皺着眉頭,目送他們的背影離開。
“狗奴才!”
“敗類!”
“叛徒,不要臉!”
再一回頭,一堆樹枝、石塊噼裡啪啦從面前襲來,嚇得周宇連忙雙手抱頭、鼠竄一邊。怎麼了這是?打包龍星包大人呢?
原來,奴隸們實在看不下去他的奴顏卑膝和醜惡嘴臉,聚在一起唾罵他。聽到聲響的兩位守衛回頭看到這一幕,非但沒有制止,反而笑得更加大聲了。
周宇摘掉頭上的爛菜葉子,一屁股蹲在最近的十人堆兒裡,從大鍋裡抄起一個餑餑,面無表情地往嘴裡塞着,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身邊兩個奴隸,厭惡地向兩邊挪了挪,顯然不想與他爲伍。
“小子,真看不出來,賤骨頭能賤到你這種程度,老朽佩服、佩服啊!”一個老頭挪了過來,湊在他身邊盤腿坐了下去。原來是卡西多。
“呵呵。”周宇擡起頭,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
“你說你做狗腿子做這麼上心,爲了什麼呢?老朽十分不解,還能改變你的出身?”卡西多也不惱他,繼續問着。
“唉,說了你也不懂,我說你白活了六七十年你也不會信。總之啦,這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職業!”周宇繼續啃着餑餑,沒有馬糞味兒的餑餑就是好吃。
“小子,你沒有父母嗎?你這麼無恥爸媽知道嗎?我都替他們寒心,替你害臊。”卡西多越說嗓門越大。
“噢,知道了,勞您費心了,一大把年紀了還得替我害臊。”
“你、你!”卡西多氣的白鬍子都撅起來了。本想好言相勸,哪知道這小子油鹽不進吶。可是,包括卡西多在內,幾千奴隸誰又能真正理解周宇的苦心。大都督閉上了眼睛,沉思了幾秒鐘,睜開後眼裡的那抹清澈徹底消失,繼續帶着無所謂的微笑啃着餑餑。
初到一切如玫瑰花蕾中奧秘的索拉西亞,周宇尚未來得及採摘更別說掰開第一層花瓣,就被捕了。這兩個月來的煎熬與苦楚,他比任何人都痛苦。不爲別的,只因爲他是一個習慣了生活在自由之中的人,而這種自由與周圍忍受牲畜一般對待的行失走肉並不兼容。唉,我們都是身份的奴隸,囚禁在自己創造的監獄裡。
說實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對於奴隸們的愚蠢,周宇毫不懷疑,沒有受過教育、行爲受人約束、除了吃睡就是幹活的這樣一羣機械活動體,能對他們有什麼智慧上的要求。如果有人去這樣做,那這個人不是瘋子就是傻子。很遺憾,大都督兩者都不是。
坐在上面的人用鞭子,趴在下面的人吃豬食。其實大家都沒有錯,因爲路都是自己選的,自己走出來的。周宇本不想打破這種平衡,因爲傳道信仰是一件冗長而複雜的事情,你不能一兩天時間就說服所有人跟着你造反,也不能要求所有剛認識的人就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跟你幹,那不現實也不合常理。只有電影中才會出現這種一呼百應、一個無比睿智的人分分鐘征服千萬勞苦大衆的腦殘人設。
現實從來就不是臆想出來的,它很殘酷。
所以,他已經用盡了自己全部的小聰明和尊嚴來爲這些奴隸創造相對美好一些的生活空間。至於他的大智慧,則全部集中在下棋和僞裝上面。他,在下一盤很大的棋。他,也在儘可能地僞裝自己。
“我什麼?老不死的,你以爲你現在不與豬玀相敬如賓、耳鬢廝磨是因爲誰啊?”周宇瞪着他怒氣衝衝地說。
“你以爲你一天能吃兩頓粗糧餑餑,不再吃廄肥馬糞又是拜誰所賜呢?”
“你看那些爲了吃飽飯而出入小樹林的婦女逐漸找回了尊嚴,不再任人凌辱又是怎麼來的呢?”
“你。。。”周宇數落到後來自己都不願意說下去。
“你那是爲了一己私利,捧着那羣狼心狗肺之人的臭腳往上爬!爲的是你自己!”卡西多斥責道。
“爲了我自己?你也太天真了,老傢伙。我只跟你說一句,威廉·華萊士的世界你不懂。懶得跟你廢話,讓開,我還要盛湯呢!”老卡不可能知道威廉·華萊士是誰,但是他從這個年輕人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久違的東西。是什麼?他在自己的心底和腦海中費力的尋找比對着。是什麼呢?
有了,這種久違是希望。希望的感覺。
“好好吃飯,養好身體。把話放出去,老子要造反。”盛湯回來的路上,周宇藉故用右肩頂了老卡一下,在他耳邊耳語了這兩句話。
雖然聲音細弱蚊蚋,卡西多卻聽得真真切切。這小子莫不是瘋了,他居然、居然真的想造反。原來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有計劃、有目的的,先取得守衛的信任、騙取了改革政策,然後通過改善食宿來改善奴隸們的體質,周宇早看準了這羣病秧子絕逼沒有造反的身體本錢。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他通過這一步一步,包括自己現身說法和作爲反面典型,來點燃奴隸們對統治者們的仇恨,激發他們對自由的嚮往和對能夠主宰自己命運的渴望。忍辱偷生,任那些守衛和老爺們如何毒打挖苦,這小子就是一副賴皮嘴臉,天底下最無賴無恥的人也不及他的一半。
這一切,都是爲了讓奴隸們覺醒。卡西多腦子轟的一聲,幡然醒悟了這一切。原來,他是個大大的好人。在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周宇的手段伎倆,卻看不到這是一個有大智慧的行者。萍水相逢是緣分,星火燎原是重任。
卡西多是奴隸營裡的活化石,少說也被關在這裡三十年。對於這營裡誰的嘴巴嚴、誰的骨頭硬那是瞭如指掌、如數家珍。周宇的信息傳遞過來後,他先辨別了一下真僞。自己一把老骨頭,一隻腿已經踏進棺材,自然沒有被他算計的資本,所以消息應該是真實的。
此外,使用換位思考方式來驗證,如果自己是周宇,明明已經當上了奴隸中最大的官——里長,還算計自己這些同胞不是多此一舉嗎?沒有必要。尤爲讓人振奮的是,自己對他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和信任。第一眼看到這個人,就覺得他自帶光環、身份特殊,他日必有一番作爲。
三十年來,奴隸營暴亂的事情有之,脫逃的事情有之,殺死守衛的事情也有之。結局都是遺憾的,以卡西多的經驗看,此類行爲無一不以失敗、身死告終。自己選擇信任這個生瓜蛋子,究竟需要怎樣一種勇氣來支撐,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年逾七旬了,再不搏一搏,真就一輩子交代在這裡了。
接下來的日子,大都督繼續奴顏卑膝地當着自己的里長,卡西多卻在勞動、吃飯和放風的時候秘密與其他一些奴隸交談議論着什麼。這些人大多是一些身體強健、有號召力、生有逆鱗的壯漢。周宇覺得人們會相信卡西多而不信他,因爲什麼?因爲他是官兒唄,人們心裡會有一種潛在的意識建模,那就是當官的無論說什麼都是爲了自己,不可能有爲別人考慮的時候。
“我相信自由自在,我相信喜王。我想心伸手就能碰到天。。。”一個放風時間,大都督正採取標緻性動作躺在石板上看着天空,嘴裡唱着別人聽不懂的歌曲。
“你、你真的相信自由和希望嗎?”一個怯懦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嚇了周宇一跳。奴隸們大多不屑與他說話,這突如其來的插話讓他連忙坐起身來。
“哦,是你啊!”大都督伸了個懶腰,看着對面那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夥子,此人叫班布爾,是自己最近提拔起來的一個號長。按理說,算是自己人。
“里長,聽、聽說您要搞事情。”少年不自然地問。
“搞、搞事情?搞什麼事情?誰胡說八道的?讓他站出來。我好端端地伺候布魯諾大人,我能搞什麼事情?”周宇瞪圓了牛鈴眼看着他說。
“卡西多說,說您要造反!”
臥槽你個老玻璃,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