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上

大荒3865年,七月二十九。

正是仲夏時節,才至巳時,火辣辣的太陽已將隧陽城的地面和空氣烤得如膠似漆起來。只是隧陽城外,無憂軍十里聯營卻一片寂靜,甚至一羣烏鴉在營中起起落落,竟未受一絲騷擾。

這讓早早就來到城頭,並已然站了兩個時辰的耶律豪歌口乾舌燥,恨聲罵娘:“***!李無憂一死,手下人都成了膽小如鼠的烏龜了,居然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了!還百戰百勝的無憂軍呢,我呸!”

耶律楚材將目光從城下一支正大搖大擺靠近無憂軍營的千人隊身上收回,道:“豪歌,你若是李無憂,自己重傷,面前又是銅牆鐵壁,酷暑巨熱,補給難繼,該不該撤兵退回煙州?”

耶律豪歌不解:“勞師遠征,這就退兵,如何與楚老兒交代啊?”

一旁的戰劈之嘆道:“這叫‘擊敵其惰,避敵其鋒’。倒想不到李無憂麾下舍柳隨風、王定外,竟然還有如此名將,不會像某些人一樣只知道逞匹夫之勇!”

鬱悶的天氣本就讓耶律豪歌滿腔火氣,聞言頓時色變,冷笑道:“戰將軍言下之意,是說本將軍只知道逞匹夫之勇了?”

“耶律將軍誤會了,戰某說的是區區自己。”戰劈之陪笑,只是轉過身去,卻以一種耶律豪歌剛剛能夠聽到的聲音輕聲嘟囔,“知恥而後勇,一個人若是連恥都不知,還有勇可言嗎?”

“你說什麼……”耶律豪歌大怒,嗆地一聲拔出腰刀直指戰劈之,後者卻一臉傲慢,輕輕哼了一聲,將頭側到一邊去,手指卻也看似無意地落到刀柄上。

當日煌州之戰,因耶律豪歌之失,致使他自己與耶律楚材同時被李無憂生擒,雖然耶律楚材被放歸後,引以爲恥,並不隱瞞,對戰劈之坦誠相見,後者對其人格魅力欽佩不已,二人合力,讓李無憂精心設計的離間之計竹籃打水一場空,但與之對照的是,耶律豪歌卻對自己的錯失一直堅拒不認,對軍中諸人說起,也只是說李無憂太狡猾云云,這讓戰劈之這樣的豪爽漢子鄙視不已,雖沒直說,但看他的眼光就頗有些那個意思,後者自然不會不知,先前礙於外敵在前,雖然各自看不慣,卻並無摩擦,如今大敵已退,矛盾自然一觸即發。

“住手!你們眼裡還有我這個元帥嗎?”耶律楚材冷喝道。

二人悻悻地看了對方一眼,各自還刀入鞘手離刀柄。

“啊!”一陣慘呼聲忽然劃破炎熱的寂靜。

城上三人都是一怔,忙俯身朝城下看去,卻見三千步外,箭如雨發,那隊本是去收拾楚軍殘營的輜重兵紛紛中箭慘呼。

“什麼?楚軍並無撤走!難道李無憂並沒死?”耶律楚材大驚,這個玩笑開大了!他回過頭來,戰劈之已然一臉羞慚地跪倒在地,冷汗淋漓道:“末將失職,請元帥降罪!”

五日前,李無憂離間計被看破,反被耶律楚材和戰劈之聯手擺了一道,雖然憑藉絕世神功脫身,但已然身受重傷,當場昏迷。耶律楚材之前更是在城外設下了一支伏兵,前後夾擊,卻不想無憂軍強悍到了極致,在趙虎和另一名年輕的萬騎長葉青松指揮若定下,前抵後擋,雖敗不亂,隱然更有反擊之勢,耶律楚材雖然得勝,卻因兵力不足,深怕這是李無憂使詐調虎離山,不敢窮追,無憂軍卻也囂張無限,敗後不逃,竟就地紮營,與城頭隔護城河而對峙。

當夜若蝶盛怒下不顧唐思等人反對,孤身一人大鬧隧陽城,只是她雖不懼五行法術,但卻對真氣頗有畏懼,而她所不知的是,因爲她原始力量是來自前任主人莊夢蝶,而今世自與李無憂確立主僕關係之後,力量便受到了李無憂的消長控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此時李無憂身受重傷,她也是功力大損,加上築隧陽城牆的花崗石不受法術的特性,當即挫敗而歸。

五日間,無憂軍卻再不攻城,也不退轉,耶律楚材鬧不清李無憂葫蘆裡裝的是什麼洗腳水,謹慎起見,不敢出城。但昨天夜裡,楚軍忽然鼓聲如雷,似要發動猛攻,耶律楚材夜半驚醒,列陣城頭迎敵,卻哪知等了良久,光見對面營中火把通明並無軍隊攻城,一干人悻悻回去睡覺,但剛剛躺下不久鼓聲又起,回頭時,卻又是虛驚一場。如此反覆五次之後,楚軍營中鼓聲更是綿綿不絕起來。耶律楚材猛然醒悟,哈哈大笑道:“李無憂啊李無憂,你死則死了,還想以這懸羊擊鼓之計助手下人逃走,也太小覷我了吧?”在鼓聲又響半個時辰之後,再無懷疑,興沖沖率領蕭軍出城追擊。

但剛近楚軍營中,喊殺聲忽然鋪天蓋地席捲而來,亂軍中,卻聽一人哈哈大笑:“耶律楚材,你又中計了!”斜眼看去,正是李無憂,當即大駭收兵,楚軍乘勢掩殺,雖未能攻進城內,但殺敵五千餘人,也算是取回一陣。

但得勝之後,整個無憂軍大營忽然安靜下來,早先時候,戰劈之令手下一名經驗豐富的偵騎前去探測敵情,那人於敵營外轉了一圈,發現裡面營帳緊閉,糧草輜重亂七八糟地丟了一地,大喜下也不細探,當即回報說無憂軍已然趁夜溜了個乾淨,戰劈之大喜,回報耶律楚材說楚軍撤走,李無憂多半已經身亡,後者一陣嘆息,回想起昨夜那李無憂果然有些似是而非,極可能是個西貝貨,對李無憂的算術也是歎爲觀止,想起這位少年英雄早夭,也是不甚唏噓,當即令一支千人隊去打掃戰場,卻怎想到敵軍依然沒有撤走?

耶律楚材眼見城下士兵片片栽倒,心如刀割,卻嚴令士兵出城相救,自始至終並未看戰劈之一眼,但那慘叫一聲聲落到後者心上,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猛地拔刀立起,便要衝下城去,但剛一起立,卻被眼前景象所驚住,剎時熱血賁張,卻不知如何是好。

城下,那一千蕭國士兵已然全數倒地,無數名白衣素服的楚軍手提大刀自營帳中猛地竄出,徑直走到蕭兵身邊,將人頭割了下來,每名拿刀楚兵一旁均另有士兵遞上一根約兩丈高的長長竹竿,二人合力將那人頭連盔帶發掛在竹竿之上,高高舉起。剎時完畢,遠遠看去,千餘顆血淋淋的人頭在烈日下散發着詭異的光芒,蕭軍見之,人人均覺一寒。

同樣白衣素服的其餘無憂軍衆人自軍營中邁步而出,緩緩走出軍營,集中到營外的陣前空地上,眨眼間,十萬無憂軍已然列成一個大大的方陣,烈日驕陽下,肅穆如雪,天地爲之一白。

城頭蕭軍又驚又疑之際,驀地歌聲四起:“莽莽大荒,天河湯湯;百戰百勝,唯我楚邦。烈烈蒼瀾,英魂泱泱;披荊斬棘,衛我家鄉。漠漠伊人,昨時鏘鏘;乘舟破浪,棄我心傷……”歌聲古樸蒼勁,正是新楚軍歌。

耶律楚材自幼隨父與楚國作戰多年,三十年前曾聽楚軍唱過此歌,當時只覺得歌詞的前兩句豪邁遒勁,聽了說不出的熱血沸騰,但後面一句“漠漠伊人,昨時鏘鏘;乘舟破浪,棄我心傷”卻陡然婉轉,自家國而入兒女情長,雖然意勁綿綿,卻於意境上終究是遜了一籌,乃是全歌的敗筆。事隔三十年,飽經人世滄桑後,再聽此歌,卻頓時領悟到其中妙處,眼眶莫名奇妙的一溼。

蕭軍無一例外地爲歌聲所震撼時,城下楚軍方陣卻從中間分開,八名矯健兵士擡着一張巨大馬革所裹的長條物體緩緩走了出來。

歌聲頓止。

八名士兵走到方陣之前,高高舉起,各自撩開馬革一角,一人露出身形來!

“什麼?”雖然早料到那馬革所裹的是一具屍體,但真的見到裡面的人時,連帶耶律楚材在內的蕭軍依然是大吃一驚。

馬革中所裹那人金盔鐵甲,戎裝佩劍,雙目雖然閉合,但眉宇分明,赫然便是李無憂。

八人將李無憂的屍體放下退後,方陣中一名年輕將軍走出,輕輕一揮手,那千名手持竹竿的士兵將出列,將竹竿在李無憂的兩側密密麻麻地插了兩排。

持竿士兵退後,陣前便只剩那年輕將軍與李無憂,以及兀自向下滴血的千顆人頭。年輕將軍自身後接過一支火把,一指城頭,朗聲道:“請耶律元帥回話!”

“老夫就是耶律楚材,城下是哪位將軍?”耶律楚材站到了城頭的最前面。

“本將趙虎!”年輕將軍大聲道,“耶律元帥,我軍李無憂元帥於五日前攻城戰中身受重傷,於昨夜不治身亡。死前他囑咐末將,一定要用千顆人頭來祭奠他,之前得罪之處,多多原諒!”

城頭一片蕭軍譁然,又喜又驚。喜的是李無憂這凶神終於還是死了,驚的卻是這人都死了依然如此兇頑,居然設計找千顆敵人之頭來祭奠自己!

“***,李無憂當自己是你們的皇帝老兒嗎?居然要千人與他陪葬?”大聲罵的卻是耶律豪歌。

“耶律將軍此言差矣!”趙虎厲色道,“吾皇憐憫黎民,李元帥仁慈惜命,並不以國疆爲轉移,豈會有如此想法?只是此次北伐,進兵千里,起因乃是爾國犯我邊境在先,不懲處不足以讓天下明公理所在!耶律將軍天縱其才,李元帥生前最爲推崇,難道竟是不懂得我家元帥遺命中的深義麼?”

耶律豪歌一慚,怒道:“他殺人就殺人了,還有狗屁的深意了?”

此言一出,蕭軍將士盡皆失望搖頭,戰劈之卻冷笑道:“李無憂此舉,是要告訴我蕭國,即便他死了,蕭國再敢犯楚境半步,楚國必定有人能進我國境千里,蕭軍若殺楚民一人,便有人殺蕭國千人,是與不是?”

“李元帥說自己出師未捷身先死,皆是天道不公,讓他碰到戰將軍這樣的絕代名將,小將初時還是不信,今日方知果然!”趙虎出口讚了一聲,隨即道,“耶律元帥,李元帥遺命末將率軍回國,至於沿途所佔蕭國土地,半數算是勞軍之費,半數璧還,請你明日派人來取。但請牢記一句,‘犯我大楚天威之一,償之必以千倍!”語罷忽將手中火把丟到李無憂身上,頓時烈焰滔滔,黑煙陣陣,新楚軍歌四起,只是這次雄壯的聲音中漸漸有了些哽咽。歌聲中,楚軍士兵自趙虎、若蝶、唐思、寒士倫以降一人一人地上前對着那烈火敬禮,盡皆戚容。

哀兵孤憤,氣壯山河,城頭蕭軍看到那千顆鮮血淋漓的人頭在煙塵裡忽隱忽現,一時竟生不出半分殺伐之心。耶律楚材卻已然想通前因後果,漠然看着戰劈之微微翹起的嘴角,耶律豪歌不服氣的眼神,心下不禁一嘆:“連死了也有如此威勢,如此心計,真是帝王之資!李無憂啊李無憂,若你不死,五年之內,天下就必然是你囊中之物了!”

爾頃烈火燃盡,僅餘一柱孤煙,時嫋時直,直衝霄宇,漸不可見。目送無憂軍漸行漸遠,老將耶律楚材輕輕呢喃:“這一把火,什麼功名富貴,什麼王霸雄圖,都燒了個乾淨,生前種種風流,不過如這雲煙一般,隨風四散,留下那萬古英名,又有何用?”

再過片刻,一陣熱風吹來,孤煙亦渺,灰燼隨風消散,卻連金盔鐵甲也燒了個乾淨,城下僅剩下一柄帶鞘寶劍和那千顆人頭對影相吊。

耶律楚材見此一驚,暗自沉吟:“連鐵甲都化了,莫非這火竟是傳說中的三昧真火?只是這趙虎難道竟是天巫長老級高手?這柄劍居然沒有隨着那烈火所熔,該是傳說中無堅不摧的無憂劍了吧?”猛地揚聲道:“你們誰去將那劍給我取來?”

話音未落,耶律豪歌立時接口道:“末將願往!”卻再不等耶律楚材吩咐,凌空朝城下掠去,蕭軍將士齊聲驚呼。隧陽城高二十丈,除開李無憂這樣的絕頂高手外,無人敢如此直接落下城去,耶律豪歌爲了搶功居然犯此大忌,自然引來衆人側目,耶律楚材想要阻止,卻已不及。

耶律豪歌直落七丈,已是氣竭,卻不驚惶,猛一翻身,足尖在城牆壁上一點,借力回氣,身體輕輕上升三尺,再次下落,頓時引來城頭一片歡呼聲,正自得意,卻聽那歡呼聲猛地又是一漲,餘光瞥去,戰劈之人已落到斜飛出五丈之外,而空中一支勁箭正在他身後足下一排與其身法同速飛行,另一支箭卻去速更快,疾朝城下射去,卻顯然是剛纔力竭時借了飛箭之力的緣故。

果然,再飛三丈,戰劈之身形一滯,身後那支箭已然飛到,足尖在上一點,借力又飛出五丈之外,落到無憂劍旁,連鞘高舉。

城頭歡聲如雷,剛剛踏波渡過護城河的耶律豪歌見此恨恨一拳砸在空地上。

戰劈之手腕一揚,無憂劍如流星一般射向城頭。耶律楚材伸手抓住,手腕用力,龍吟一聲,長劍出鞘,寒光滿城。

“好劍!好劍!果然好劍!”耶律楚材只覺這劍明如秋水,寒氣襲人,自己幾乎把持不住,當即連贊三聲,微笑一瞥城下二人,猛地將無憂劍下擲,劍虹劃破虛空,落到城下戰劈之足下。

“戰劈之,這柄無憂劍就賜與你了,希望你別辱沒了它!”

戰劈之大喜,拔劍謝道:“元帥放心,末將知道!”

耶律豪歌大聲道:“元帥,這不公平!戰劈之失職害得我軍千名士兵喪命,爲何你不罰反賞?”

耶律楚材臉色一沉,道:“失職的是探馬,與戰將軍何干?你技不如人,卻如此推諉,還像我蕭國男兒嗎?勿需多言,給我退下!”

“元帥,耶律將軍若是喜歡這劍,便送與他吧?”戰劈之忽道。

“呸!誰要你可憐?”耶律豪歌重重吐了口唾沫,憤憤入城而去。

耶律楚材見此重重嘆了口氣,這個孩子不知道以後還要讓**多少心呢。戰劈之將一切看在眼裡,嘴角露出一絲冰冷的微笑,斜斜倒映在無憂劍身裡的半張臉說不出的猙獰。

是夜蕭軍在校場上大開宴席,慶賀楚軍敗退,酒酣耳熱,衆人紛紛拔出兵刃起舞助興,好不歡暢。

正自開懷,忽聽一人大聲道:“各位兄弟,大家靜一靜!難得今日大家高興,耶律豪歌想與戰劈之將軍舞劍助興如何?”卻是耶律豪歌。

“好!”蕭軍中人人悍勇,是以各種公開的私下的比武鬥毆不斷,只要不是戰時,將領們也多不禁,只當是一種磨礪屬下的方式,是以武風盛行,此時衆人聽聞耶律豪歌和戰劈之這兩位大將比武,都是轟然叫好。耶律楚材微微皺眉,便要出言阻止,卻轉念一想,豪歌這孩子一貫心高氣傲,若能被戰劈之打擊一下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彩聲如雷,羣情高漲,卻獨獨不見戰劈之應聲,耶律豪歌頓時大怒,冷笑道:“戰將軍,莫非你竟如此不屑在下,連應戰也是不肯嗎?”

一片寂靜。

“戰劈之,你給老子滾出來?”耶律豪歌吼聲如雷,雙目皆赤。

耶律楚材也是皺眉,戰劈之若是不應戰,於其聲望必有大損,當即大聲問道:“戰將軍何在?”

忽有一士卒道:“回元帥,戰將軍方纔說是身體不適,已然悄悄離席,怕影響您的興致,是以未向你彙報!”

耶律楚材微微頷首,心想劈之心細如塵,豪歌是萬萬不及的了。耶律豪歌卻是一呆,隨即哈哈大笑:“戰劈之啊戰劈之,你這縮頭烏龜,知道老子要向你挑戰,居然連來赴宴的膽量都沒有了嗎?”

“誰說我沒有膽量?”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忽然回道。

衆人愕然,耶律豪歌回頭,卻見身後人羣分開,戰劈之一步一步凝重走了進來,右手所提正是未帶鞘的無憂劍。

“劈之,你沒事吧?”耶律楚材見戰劈之雙目赤紅,滿臉是汗,關切問道。

“末將無事,謝元帥關心!”

“好,好,戰劈之你既然來了,可敢與我比試一場?”雖然覺察出戰劈之似乎有些異樣,但耶律豪歌卻無暇多想,當即邀戰。

“你要戰,那便戰!”戰劈之說畢這句話,身形一閃,已然欺身而上。耶律豪歌大喜,拔刀相抵,二人戰到一處。

二人武功皆是快厲兇悍,這一交上手,皆是以快打快,場中只見刀光劍影,風聲赫赫,卻並無兵刃交擊之聲,除開耶律豪歌有意迴避無憂劍之利外,卻也說明二人武功皆已達到極高境界。

耶律楚材看得連連點頭,豪歌兵法戰術雖然粗陋,武功倒並不比戰劈之遜色多少,稍加磨礪,定然是一員難得的猛將。

二人又狂風暴雨一般地打了一陣,勁風激盪,圍觀諸人皆被逼出三丈之外,卻不忘大聲喝彩。耶律楚材卻終於輕輕搖了搖頭,耶律豪歌武功雖然與戰劈之相若甚至略勝一分,只是後者的戰術卻是以柔克剛,看似快捷無倫,其實輕若鴻羽,而非像前者一般呼呼生風,那掃得地上煙塵滾滾的勁風卻九成是耶律豪歌的刀氣所化,再這麼打下去,不出百招,耶律豪歌必敗。

正自沉思,忽見眼前二人身影一錯,隨即一聲鈍響,下一刻人影分開,“鐺”地一聲響,戰劈之已然手捂胸口倒地,手中無憂劍亦已墜落地上。

衆人大驚,定睛看去,卻見戰劈之指縫之間鮮血泉涌,一柄尺許長的短刀正露在外面。

“大豪飛刀!”耶律楚材失聲,臉色慘白。

蕭國鎮南的三路大軍,同歸耶律楚材掌管,而隧陽和煙州兩路大軍的守將戰劈之與耶律豪歌一向齊名,軍中人稱“小戰神箭,大豪飛刀”,說的是前者的箭法無匹,而後者的飛刀神準,至於後者所用的大豪飛刀實際最初是叫大號飛刀,因爲這飛刀比之尋常飛刀大了三倍不止。

蕭人雖然強者爲尊,但卻崇拜光明磊落的英雄,上陣殺敵無妨,軍中比武卻嚴禁使用暗器,若是違禁,除要遭到嚴厲得近乎苛刻的處罰外,還會引得軍中將士競相唾棄,此時耶律豪歌爲求勝,竟然對戰劈之使出獨門暗器,必然掀起滔天巨浪。不行,必須立刻制止!

但卻已然遲了!戰劈之一手捂胸口,一手指點耶律豪歌,圓睜雙目,恨聲道:“耶律豪歌,你……你竟然暗箭傷人?”語罷雙眼一翻,手腕軟落,嚥氣身亡。

“將軍!”戰劈之的衆親兵失聲痛哭。

“殺了卑鄙無恥的耶律匹夫!”忽有一士兵大聲道,衆人如夢初醒,朝呆若木雞的耶律豪歌蜂擁而上。

“阻止他們!”耶律楚材大聲喝道,另外一批手持長槍的士兵迅即撲上,與戰劈之的親兵相持,後者微微止步。

耶律楚材大聲道:“這裡邊也許有誤會,各位不要太沖動了!我一定會徹查此事,給你們一個交代。”

一親兵語帶哭腔道:“元帥,雖然你秘而不宣,但全軍都知道耶律豪歌這賊子是你的侄子,我們也不是懷疑你的公正,只是這賊子卑鄙無恥,居然暗箭傷人,難保不會讓您受到矇蔽!且讓我們殺了這廝爲戰將軍報了仇,生死由你處置!兄弟們,殺啊!”語聲一落,帶頭衝上,衆親兵赤紅着眼,蜂擁跟上。

“誰說豪歌是我侄……”耶律楚材還想辯解什麼,聲音卻已被鋪天蓋地的喊殺聲所淹沒。

正自一呆,身體一輕,已被人帶得離開原地,落到圈外。

帶他離開那人卻是一名萬夫長,焦急道:“元帥,如今怎麼辦?”

耶律楚材定了定神,道:“青魯,別慌!你快去叫憲軍來!”

那叫青魯的萬夫長如夢初醒,點頭不迭,忙叫手下人保護好耶律楚材,迅疾去了。

憲軍是每一支上萬的蕭隊中都必然要存在的執法部隊,負責軍隊內部紀律的他們,人數雖不多,卻是隸屬於天機,是軍中實力最強悍的一支部隊,在蕭軍中享有極高的威望。雖然耶律楚材是蕭國南方軍的最高統帥,但一則隧陽蕭軍並非他的嫡系部隊,二則他近日來的連戰連敗影響了他的威望,他指揮起來便不能如臂使指,因此一直便對戰劈之多有偏袒容讓,耶律豪歌與戰劈之一戰他之所以沒有阻止,是想讓戰劈之挫一挫耶律豪歌的銳氣,讓其心服口服,以便軍心統一,萬萬料不到耶律豪歌居然會出暗器射殺戰劈之,此刻雖然仍有小半人願意聽他指揮,但由於大部分人是對戰劈之崇拜有加的親兵,衝突起來,局勢立告失控,這個時候他纔想到可以利用憲軍來控制局面。

但青魯去了良久,憲軍卻遲遲未到,場中卻已是橫屍遍地,血流成河。戰劈之的親兵與另一部分士兵已然殺得難解難分,兩軍號衣本就一般,殺到後來,竟然是誰也分不清楚誰是敵人,只記得到了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敵人,亂刀亂槍橫飛。奇的卻是,呆呆站在中央一動不動的耶律豪歌反而是有如神助一般,連頭髮都未掉一根。

良久之後,東南終於有如雷蹄聲傳來,耶律楚材轉頭,果然是青魯帶着三千憲軍到達,忙大喜迎上,對憲軍首領鹿沉道:“鹿將軍,快去阻止他們!”

卻見鹿沉臉色一沉,高喝道:“鎮南元帥耶律楚材涉嫌唆使煙州軍統領耶律豪歌叛變,給我拿下!”說時手一揚,憲軍如狼似虎一般撲了上來。

五花大綁之下,耶律楚材心如死水,軟倒在地,眼看着憲軍投入戰鬥,卻如一鍋油裡注入了一瓢水,戰鬥非但不減,反而激烈起來,他隱然覺得自己陷身到一個巨大的陰謀之中,但可笑的是自己什麼時候陷入卻不自知。

七月末的這個夏夜,無風。蕭國鎮南元帥耶律楚材望着滿天星斗,滿心冰涼,竟在蕭國大軍內訌之中沉沉睡去。

*****

不知過了多久,耶律楚材一個激靈,翻身坐起,一張微笑的臉頓時跌入眼眶,猛地嚇了一跳,身體朝後猛地一躍,丹田卻提不起氣,身體向後一個踉蹌,撞到一張冰冷的溼牆上,再難退半步,徒手摸去,身後卻又空空蕩蕩,全不着力,大駭下四處張望,卻見自己似乎是在一處陰冷潮溼所在,四周漆黑不可見物,奇的是自己和眼前那人身上卻偏帶着一層淡淡的綠光,一切又看得清晰無比。

那人向後一退,綠光流動一遍,一張微笑的臉剎時變成了嬉皮笑臉:“呵呵,數日不見,耶律元帥的膽子怎麼忽然變小了許多?”

耶律楚材愣了愣,隨即卻定下神來,冷笑道:“李無憂,你又得意什麼?現在咱們倆一般是鬼,你又能強我多少?”

對面那“人”正是李無憂,聞言卻嘻嘻笑道:“是啊,我是不比你強多少。我雖然設計破了你隧陽城,可始終沒有能夠親手殺死你,讓你冤死在憲軍手裡,可真是遺憾得緊啊!”

“什麼?隧陽城被破?而且是你一手設計?”耶律楚材驚呼一聲,伸手去抓李無憂的衣領,眼見揪住,入手卻空空蕩蕩,不禁一怔。隨即纔想起自己二人已然身死,多半在地府之中,悵然鬆手,喃喃道:“難怪,難怪了,我就說誰人有如此手筆,居然能一手策反我部下內鬥讓我眼睜睜看着卻全無還手之力,原來是你,這就難怪了!只是……只是……”

李無憂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只是其中有太多謎團,若不給你一一解開,你是在此間作鬼也是不能安心了?”

“請李元帥成全,此恩此德,耶律楚材來世必定結草銜環相報!”

“不必說得那麼嚴重!”黑暗裡,李無憂擺擺手,“你不問,我也是要和你說的,這實在是老子生平的一大傑作,哈哈,不說與人聽,未免太也無趣!你倒是先猜猜,這個計劃的名字叫什麼?”

“什麼?”

“以牙還牙!”

“啊……”耶律楚材聲音拔高,卻只吐出了一個字。

第一百零七章君子一鹽

“嘿嘿!”李無憂怪笑了一聲,神情變得肅穆起來:“當日憑欄事變,蕭如故藉助內奸王戰,不費吹灰之力,便滅了我憑欄二十三萬大軍,軍神王天死,我大楚一直引爲奇恥大辱。王元帥乃是我生平第一敬服之人,自得到這個消息開始,我便籌劃着終有一日要以牙還牙給你們同樣地來一次。只是沒有想到,一直到了你隧陽城,才得償所願!”

“你居然如此之早就定下了這個計劃?”耶律楚材大驚。

“嘿,當然不是了,我再厲害也不會算到今日!整個計劃的誕生其實是在我在煌州擒下你之後。”

“你……”耶律楚材這次更驚,好半晌才自喉間擠出字來,“原來放我回隧陽,你使的並非是離間計?”

“呵呵,錯了,就是離間計!只不過表面離間的是你和戰劈之,實際上卻是耶律豪歌和戰劈之。”

“這?”耶律楚材似乎明白了,但實際上卻是更加糊塗。

“你這個老傢伙非但頑固,而且精明,通過內奸的作用,我要離間你和戰劈之雖然也不是不可能,但勝算實在不高,所以就轉嫁到耶律豪歌身上了。我算定你定能識破我的第一層離間計,我再將計就計,假做強行攻城,詐作身受重傷,然後讓趙虎出演懸羊擊鼓以退兵,反覆折騰數次,讓你搞不清楚我的生死,心神不寧。到最後再上演一出馬革裹屍焚屍疆場的好戲,讓你徹底知道我死了。之後退兵,外敵既去,你們內部的矛盾必然依此產生,你的兩位部下之間的矛盾在我故意遺留的無憂劍前面,必然更加尖銳,雖然你會鎮壓,但必然只是壓下兩座火山,只要我給他們稍微加點外力,隨時都可以爆發!”

“你……”耶律楚材想到這人死前所定毒計居然和死後發生種種無一不合,想說什麼,但吐了一個字後,卻再也作聲不得。

“此後再令埋伏在你軍中的內奸向耶律豪歌提議,讓他借比武之名將戰劈之除去,他盛怒之下,自然沒有不應允的道理!嘿,但他爲求取勝,以卑鄙手段殺了戰劈之,自然會引來戰劈之部下不滿,而他們都事先知道了耶律豪歌是你的侄子,嘿嘿,你令他們住手,矛盾自然只有更尖銳。不立刻打起來纔怪,這個時候你必然會想到憲軍,如果有人再向憲軍統領說耶律豪歌是你所指使,那麼這場內戰不打起來那才叫怪了,這個時候有人不小心打開城門,然後……”

耶律楚材直驚得冷汗淋漓,好半晌纔回過神來,道:“原來……原來青魯就是你們埋在我蕭國的內奸!但……但……”他雖然幾乎已經徹底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但總覺得還有什麼地方不對,一時卻有想不起來。

李無憂卻看了出來,笑道:“你是不是想問耶律豪歌一向光明磊落,爲何竟然會使出飛刀暗箭傷人?而戰劈之武功明明比他高出一籌,爲何居然就避不開?”

“對!對!”

“嘿嘿!”李無憂詭異地笑了笑,“你想知道?”

“廢話!”

“一個條件!”

“要我投降,門都沒有!”耶律楚材條件反射般的跳了起來,但隨即望望李無憂,看看自己,卻頓時失笑——人都死了,自己卻還記掛着這個。

“呵,耶律楚材就是耶律楚材,一猜就中,不錯,不錯!”李無憂也笑了起來,“我死前第一大憾事就是沒有讓你投降於我,現在雖然你我都死了,但你要向我投降,過過乾癮也不錯!”

耶律楚材不禁宛爾。其實李無憂雖然害得他兩次敗北,丟盡顏面不說,最後這次更是送掉了他的命,但對李無憂的才情氣度,他其實是佩服之極的,如果不是自己祖上世受蕭國皇朝恩典,他早就投降了,此時生死兩茫茫,生前種種早已了了,不必再提,當即正色道:“好!我耶律楚材在此立誓,今後當歸降新楚,唯李無憂馬首是瞻,若違此誓,天誅地滅,永世不得超升。”

“呵!多謝耶律將軍成全!”李無憂大有深意地笑了笑,“既然將軍如此爽快,那我李無憂若不坦誠相見,就似乎太對不起將軍你了!不知道將軍有沒有聽過玄心?”

“玄心?可是昔年莊夢蝶在《逍遙遊》中曾提到的那種可以控制人心神的法術?”

“老將軍淵博如此,那一切就好解釋多了!”李無憂笑了起來,“首先,戰劈之比武之前就中了這種法術,心智已然失常。其次,他也不是耶律豪歌所殺,而是自殺!”

“什麼!”耶律楚材直驚得目瞪口呆,但隨即心念一轉間,與當時情景一一對照,絲絲入扣,頓時恍然,“難怪那一飛刀我竟沒有發現刀光,原來是戰劈之自己刺的。難怪他半途離席,回來後卻滿頭大汗,想必是他的意志與玄心對抗得很辛苦吧?”

“呵呵!正是如此!另外那柄大豪飛刀也正是他離席其間去耶律豪歌的房間偷來的。”

“但……但他是什麼時候中的玄心,心智又是被何人所攝?”

“什麼時候中的?呵呵,就是你將無憂劍賜給他的時候了!至於心智被何人所攝,耶律將軍莫非以爲當今之世,除開大荒萬千少女的偶像一代絕食天才李無憂,還有誰能使出玄心嗎?”

“你?就算你真的會玄心,你人都死了,法術應該已經失效了啊,這……這究竟是怎麼會事?”耶律楚材徹底糊塗了。

李無憂不答,卻道:“五日前我攻城本是僞攻,卻見你和戰劈之貌似不和,頓時以爲有機可乘,改變計劃,挑撥離間你兩人了。嘿,沒想到卻着了你二人的道,搞得身受重傷,只是這樣一來卻讓我原先的計劃更加天衣無縫而已。”

耶律楚材道:“你的意思是說,‘以牙還牙’計劃,是你在煙州放我的時候就已經定下,當時你第一層的離間計是對付我和戰劈之,但實質上的第二層是對付豪歌和戰劈之,而你在隧陽城頭受重傷原本該是作戲,但卻因爲你誤以爲你第一層離間計成功而臨時改變計劃,搞得你真的受了重傷,而之後的作戲則是你在煙州就已經定好的計劃,只是真的受傷這個小插曲讓你的計劃更加完美逼真而已?”

李無憂心道:“到現在才搞明白,老傢伙,你的腦袋是不是生鏽了?”表面卻微笑撫掌道:“好,好!老將軍果然聰明,不枉我一番推崇。好了,將軍既然明白了這一層,難道後面的還不明白嗎?”

“你……你是說,你根本沒有死?”一語之出,石破天驚,耶律楚材被自己嚇得倒退三步,踉蹌跌倒,再起身,額角血流不止。

李無憂掏出一方手巾,輕輕拭去他額角鮮血,指尖白光抹過,血流頓止,笑道:“老將軍,你怎麼如此不小心,傷了自己多不好?無憂還等着你爲我效力呢!”說時手指捻,輕輕甩了個響指,一團七彩光華升起,二人周遭陰森森的氣氛不知何時已消失了個乾淨,一縷陽光不知於何處透了進來,耶律楚材這才發現自己立足之處其實是一處陰溼的牢房,但剛纔爲何……他默默地摸了摸額頭,望了望眼前少年燦爛笑容,一時再分不清人間地獄。

“作爲萬千少女的偶像,我怎麼捨得用我的死來讓她們心碎呢?這叫偶像的義務!算了,說了你也不明白!說重點吧,當日雖然受傷甚重,但因爲我是天才嘛,沒出三天就幾乎全好了。然後我費了兩日時間,以石爲骨,以水爲肌,做成了一個假身,就是在兩軍陣前燒死的那個了。至於我自己,則用出鎖魂於身的絕頂法術將自己封印在無憂劍中,戰劈之拿到無憂劍那一刻起,我就悄悄對他使用了玄心,卻沒想到戰劈之的意志真是太堅強了,直到晚會前我才成功將其心神影響,呵呵!”說到這裡,李無憂忽然笑了起來,“這也算是天意吧……若是耶律豪歌早一會挑戰,戰劈之就不是我所希望的戰劈之,若是再晚一會,那我就將功力耗盡,不得不自無憂劍中彈出,當場被戰劈之格殺!”

他說來簡單,但耶律楚材聽得驚心動魄,作聲不得。默立良久,耶律楚材踱步到那道陽光前,他早發現那裡乃是一扇小窗。剛直窗口,陣陣啾啾鳥鳴合着醉人花香襲捲而來,神情爲之一清,定眼看去,窗外卻是一片金荷碧池,自己所在,果然便是隧陽天牢了——這裡他來過數次。

李無憂誠摯道:“方纔爲求得將軍一諾,先前無憂曾在此四周佈下結界一個幽冥結界相騙,得罪之處,望請恕罪。”

耶律楚材一愣,道:“李元帥,其實你既然身具玄心這樣的上古玄功,即便要以牙還牙地破隧陽,當日只需放回豪歌便成。要老夫歸降,也只需使出即可,何須如此周折?”

李無憂笑道:“實不相瞞,玄心的持續效果很短,根本無法長時間控制一個人。再說了,千古用一士,李無憂想要的是老將軍甘心效力,不如此,如何能夠成功?”

耶律楚材驀然轉身,冷笑道:“你就不怕我假意歸降,到時候再將你出賣?”

李無憂淡淡一笑:“老將軍一言九鼎,這一點無憂若是信不過,也無需費盡心力,甘冒喪命之險也要博將軍一諾了!”

耶律楚材怔怔望了李無憂良久,終於長嘆一聲,拜服在地:“李元帥胸襟氣度實非常人所及,老夫願效犬馬,只是希望他日攻破雲州,能善待我蕭國百姓!”

“將軍放心,天下本一家,蕭國的百姓也是天下百姓,無憂自當一視同仁。”

*****

日近黃昏,一蓑煙雨,竹林裡,夜夢書仗劍踽踽而行。穿過一條溪流,驀然站定,手搭涼棚,視線穿越眼前翠綠嫣紅,前方依稀城池輪廓,當即輕輕鬆了口氣,合十低聲祝道:“前面就是梧州了,創始神保佑,千萬別讓我再撞到那個丫頭!”

忽聽一人高呼道:“相公,我們真是心有靈犀哦!”

“哈哈,不是吧?一定是做夢!”夜夢書大笑甩頭。

“相公,天還沒黑,要做夢還早着呢!”那聲音軟語溫存,落在夜夢書耳裡卻不啻勾魂魔音,幾乎沒駭得跳了起來,循聲望去,前方一棵松竹之巔,一名紗衣少女正翹臀而坐。人在纖纖竹巔,身體卻兀自搖盪不定,一雙赤足帶得雪白修長的也搖晃不定,說不出的風情撩人。

“我什麼都沒聽到,我什麼都沒看到!”夜夢書雙手掩面,轉身便走。

“喂!人家是個女孩子耶,這麼高一不小心摔下來怎麼辦?你怎麼也不關心一下人家就跑了?”少女噘嘴呼道。

夜夢書叫道:“你要真掉下來摔斷個胳膊大腿的,老子求神拜佛的功夫就沒有白費了!”足下不停,身法展開,人在竹林間婉轉穿梭起來。

“嘻嘻,妾身知道,相公你嘴上這麼說,其實心裡還是掛念着娘子我的,不然怎麼假裝跑了一圈,又回到我身邊來呢?”少女開口的時候人還在竹巔,話音落時,人影落地,曼妙身形已然撞到夜夢書透過指縫的眼光。

確認眼前這根松竹正是之前少女坐的那根,夜夢書欲哭無淚。天地良心!要知道他已經將身法使到極限地飛奔了,鬼知道轉了一圈,居然又回到原地,被這妖女給抓了個正着,不用問了,這附近一定是被她佈下了鬼打牆一類幻術。知道自己再也逃無可逃,他沮喪地停步,一頭撞到那棵巨粗老竹上,捶胸頓足、號啕大哭道:“夜夢書啊夜夢書,你幹什麼不好,爲什麼走之前那天晚上非要贏得張龍、唐鬼兩位好兄弟都脫褲子還不肯罷休呢?”

少女眨眨秋水一般的眼睛,足不履塵地行了過來,一臉天真道:“爲什麼啊?這有關係嗎?”

“古聖言‘賭場得意,情場必然失意’,若非老子贏得他們都脫內褲了還不肯放手,又怎麼會遇到你這妖女!秦、清、兒!”說到後來,夜夢書幾乎是咬牙切齒,一字一頓。

“嘻嘻,相公,你既然還記得娘子我的名字,無論你嘴裡怎麼損我,我都不會介意的。因爲我知道你心裡其實是有我的!”

“我……我他媽真沒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女人!”夜夢書悲呼一聲,悲壯倒地。

“各位客官,說到這裡,說書人不得不交代一下!這位天仙化人的姑娘就是當日夜大人出使雅州時候,一路尾隨他的那位神秘女高手了,芳名秦清兒的便是。只因爲當日雅州城外,夜夢書爲了國家社稷,不惜使出隱藏已久的驚天地泣鬼神的絕世法術‘脫褲子’脫身而逃,這一脫之後,秦清兒姑娘雖然對其偉大隻是驚鴻一瞥,卻已然驚爲天人,當即芳心暗許,此後便處處與夜夢書搗亂,馬府……呵,這位爺問得好,爲何芳心暗許了反而要處處與心上人搗亂?俗話說得好‘少女情懷總是詩’,清兒姑娘乃是一代奇女子,雖然不可救藥地愛上了我們的絕世美男夜夢書,卻絕不會像寒山碧一般張口就說‘帥哥,我想嫁給你,但能不能先問你三個問題’,也不會像慕容幽蘭一般說‘老公,你要非禮就非禮我吧,反正我遲早是你的人’,更不會像朱盼盼一樣羞於啓齒,最後卻冷不叮節烈一把,至於唐思姑娘那樣默默朝夕注視一個人,卻冷眼旁觀,連說話也要藉助公事之名,更是清兒姑娘所鄙視的,因爲清兒姑娘對他師父的名言‘愛情,是對相愛的人的一種折磨’領悟甚深,並將之付諸行動……馬府一會,她本想給情郎添些亂,卻爲一神秘人所破壞。和議達成之後,夜夢書就住於馬府,而清兒姑娘受馬伕人葉三娘之邀,做客馬府,與夜夢書朝夕相處,耳鬢廝磨,終於令夜對其日久生情,定下‘非卿不娶’的海誓山盟。但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不久之後秦姑娘因事東去,二人於楊柳岸曉風殘月處灑淚而別。之後夜夢書隨馬大力大軍北上,秦姑娘千里尋夫,義無反顧,何其壯哉!上天垂憐,終於讓其碾轉反側後,在夜夢書出煙州時撞了個正着……”若干年後,一代說書大家小黃先生在捉月樓中說到這回書時,解釋這段插曲時如斯說。

但當無數夜夢書的崇拜者一臉豔羨來求證時,故事的男主角本人卻用獅子吼的無上玄功對這段被美化的歷史發表了不同意見:“少聽那王八蛋胡扯,當時他根本不在場!事實的真相是,從雅州開始,有人就一直對我糾纏不休,聲稱要對脫褲事件負責,說是‘聖人云非禮勿視,但既然妾身已經看了相公的,就該和你行成婚大禮,以大禮全小禮,纔不傷風化啊’,你們說說,這***都叫什麼事嘛?”

但無論當事人如何辯解,整個大荒對夜夢書的飛來豔福都是持羨慕態度的,許多俠客開始每日在但凡有水的地方神出鬼沒,一面深情輕吟“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一面刻苦學習脫褲子。

當然,東施效顰的直接後果是引來過往mm一片慘叫和刑事房捕快的風聲鶴唳。事後一代情聖柳隨風先生檢討這一現象時,指出了一個重要的原因:當時的夜夢書根本打不過秦清兒!夜夢書的衆fans這才恍然大悟,於是紛紛開始自殘並千方百計降低自己的功力,這讓無數老前輩頓足捶胸,仰天悲呼世風日下,一代不如一代……

但此刻夜夢書斷斷沒有可能想到自己的豔遇經歷對後來大荒風氣的影響,只是露出一臉苦笑,道:“大小姐,我這一路上爲了躲避你,已經耽誤了三日的路程了,成親一事,咱們以後再談成不?”

秦清兒輕輕搖了搖頭,脆生生道:“你們中土的人不是有句話叫什麼大丈夫一言既出,四匹馬也追不上的嗎?是人就該言而有信啊!此時後悔,未免太也不算個男人了吧?”

本是委頓的夜夢書聽到這句話精神頓時一振,眼珠一轉,一臉吃驚道:“什麼什麼?清兒,你怎麼把這話和我是不是大丈夫扯上關係了?該不會是我聽錯了吧?”

“難道這話不是這個意思嗎?”秦清兒對大荒語本不是很熟,見夜夢書嘴張大得足以嚥下恐龍蛋,一副“這丫頭指鹿爲馬”的古怪神情,立時不免惴惴。

夜夢書搖頭,一本正經道:“清兒,那話其實是叫‘一鹽既出,是馬難追’,看你那麼冰雪聰明,想必也知道這所有的馬呢,其實都是不吃鹽的,所以呢,你要想讓你的馬跑得快些,就可以在它屁眼上抹一把鹽巴,那樣的話,是匹馬都追不上你的馬了!”

“真的麼?”秦清兒眨巴着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睛,顯現出好奇的神情。

“恩!”夜夢書堅定地點頭。

“耶!太好了!”秦清兒大喜,在夜夢書極端不好的預感中,纖足猛一跺地,讓後者身體頓時飛起五尺高,迅疾伸手自背上包袱裡的抓出一把鹽,毫不淑女地一把封在了後者的屁股上。

“啊!”一聲慘叫,海鹽隨着勁力滲入某處,夜夢書落地之後,猛地彈起,直衝雲霄,迅疾變成一個黑點,瞬息間消失在雨幕裡。

但噩夢並沒有結束,待他落下時,少女抓了把鹽迅疾追了上來,興奮地笑道:“相公,你教我這法子果然有效耶!你的速度都與我的輕波曼影身法不相上下了,恩,幸好我隨身的背囊裡帶了五斤燒烤用鹽,這樣一來,我們很快可以將失去的時間補回來,你準時到達潼關,嘻嘻,李無憂那小子想罵你也是沒有藉口了,相公,你娘子我聰不聰明啊?”

屁股火燒火燎的劇痛傳來,夜夢書直想破口罵娘,但之前的悲慘經歷讓他理智地沒有將這一美妙想法付諸實施,而是裝出一副苦瓜臉和最不能講道理的女人講道理:“清兒啊,你聰明是聰明,但剛剛其實是你聽錯了,我說的是‘煙’,鄉下那些老漢抽的那種黑乎乎的水煙,而不是你說的那種白花花的‘鹽’,大家成年人,講道理的是不……哎喲!”卻是話音未落,一把清兒姑娘友情贊助的旱菸已然不客氣地滲入屁股上來,與鹽作用下,屁股上頓時孤煙嫋嫋……

夜夢書欲哭無淚:“娘西皮!你一個大姑娘,怎麼隨身帶的有旱菸?”

秦清兒眨巴眨巴眼睛,一臉哀怨:“相公,奴家聽說愛一個人,就該用要柔情將他熔化,這不是知道你有此嗜好,專門爲你準備的嗎?”

“老子什麼時候……”夜夢書還想辯駁什麼,人卻已哉倒在地,口吐白沫。

純真無邪的少女無辜地抿嘴沉吟:“難道是我搞錯了,沒理由啊,怎麼拿成‘整人不死藥’了?昨天偷偷放了些在你吃的燒魚後,明明包在另一個紙袋裡的啊……”忽然捂嘴,擡頭卻見夜夢書已經雙眼赤紅:“老子就奇怪了,昨天在客棧吃了燒魚後晚上怎麼一直拉肚子……你別跑!”

又不是傻瓜,好不容易找上夜夢書,秦清兒當然不會跑了,鹽煙事件的最後,被追上的她提出願意讓夜夢書親一下當是賠罪。可憐我們的夜少俠,瞪着眼前如花少女良久,終於恨恨道:“那樣不正中你下懷,你當老子傻瓜啊?”

既然不是傻瓜,自然不能拒絕美女同行了,於是前往波哥達峰的人就從孤膽英雄變做了鴛鴦俠侶,當然這是清兒姑娘的說法,用夜夢書的話講就是“鴛鴦?老子看是冤孽還差不多”。但用後來李無憂的話說則是“有如此漂亮的美女糾纏,老子寧願前生多造點孽。”這句話好歹沒有傳出去,不然有人一定會死得很慘,而可以肯定的是那個人一定不是李無憂就是。

於是兩人結伴同行。從梧州到波哥達的三百里路,一路行來,夜夢書算是充分而徹底地領悟了什麼叫“用柔情將你熔化”,據保守統計,這其間她一共三次將某種大補藥放到了夜夢書的食物裡,而且次次品種不同,而在夜夢書隨後的出恭的時間裡派毒蛇幫其趕蚊子五次,在夜夢書洗澡的盆子裡放幫其疏通經脈的鱔魚九斤,另外對夜夢書實施“溫柔按摩”十八次,努力幫其“打通經脈”二十三次,至於其餘種種鐵心照顧更是不計其數,而這些柔情蜜意最後究竟達到了什麼效果也非外人所能知曉,只是有一次夜少俠對湖照影的時候,被湖中某個似鬼非人的形象給嚇得直接栽到湖裡,起來的時候嘴上還叼了一條三尺長的大魚,因此還省下了一頓晚餐錢……

更難能可貴的是,賢惠如清兒姑娘,每到集市城鎮,便一定是作小鳥依人狀的招搖過市,引來滿街有良無良少、中、老年的垂涎三尺,從而讓並無“路見不平,剷土來填”嗜好的夜少俠也不得不除善揚惡。但得了便宜又賣乖的某惡女卻並不領情,非但說自己勾勾手指頭就能應付,還將夜少俠難得的一點俠義之心譏諷爲男人的虛榮心,並且居心不良——當然玉樹臨風的夜少俠幾手漂亮的動作,引來了滿街行人的瞠目結舌和無數美眉的媚眼和飛吻也是不爭的事實。

這一系列情形的直接後果是這一日二人到達波哥達峰頂那處天池時候,夜夢書惶恐而悲哀地發現自己一頭黑髮間居然夾雜了數根白髮,但面對惡魔的眼睛,清純無限的清兒姑娘一再堅持這是相公你未見我前因日思夜想而生的相思白髮,夜夢書對此只能仰天長嘆“既生夜,何生秦?”清兒姑娘立刻反應過來,歡呼雀躍:“原來相公你是如此急切想娶我過門,讓我改姓夜啊!”

於是有人又省了一頓晚餐錢。

到二人下了波哥達峰,到達下面的蒼瀾河時,已是夜色籠暮,晚風如波,彼岸漁火點點,河面卻舟影全無。

夜夢書便要前進,秦清兒忙一把將他拉住,道:“不要妄動,前面好像是一個陣法。”

夜夢書的一個好處是絕對不會不懂裝懂,聽秦清兒說前面居然被人佈下了陣法,雖然懷疑這丫頭武功如此之強,怎麼在法術上也有能看透結界的造詣,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微微皺眉,腳步卻不再移動。

正自疑惑,秦清兒忽然一把將他來到了一處山棱後面,低聲道:“有人來了!我們先躲起來!”

果然,片刻之後,夜夢書便感覺到兩道靈氣的波動自對岸慢慢逼近而來,只是隨着那靈氣的移動,空中卻並無人影,顯然是事先施了隱身法。

“嘻嘻,相公,這個男的雖然沒你帥,卻比你英武很多哦!”秦清兒在夜夢書耳邊輕笑道。

淡淡如蘭馨香隨着她的貼近直侵進夜夢書鼻,直沁心扉,而隨着那珠玉一般的吐字,一陣熱氣也鑽入夜夢書的耳朵,頓時說不出的酥癢,他直覺不妥,想將秦清兒推開,但手觸到後者**的手臂,頓如觸電,再無半分力道,內心裡只盼得此刻一直長久。

秦清兒覺察有異,回過頭來,卻是一怔:“咦,相公你臉怎麼紅了?”

夜夢書輕輕乾咳,道:“恩,那個,天氣太熱了,一時不習慣。對了清兒,你能讓我看到那兩個隱身人的樣子嗎?”

“可以啊!”秦清兒笑了起來,“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我要對你施一個法術,怕你不願意呢!”

“怎麼會呢?沒事,來吧!”之下,夜夢書頓時忘了眼前妖女的可怕,豪情萬丈。

“這可是你說的,可怪不得……”話音未落,已然輕輕一吻落到夜夢書左邊臉頰之上。

第一百零八章九道金牌

“啊!”仿似天雷勾動了地火,腦海中一陣轟鳴,心中有什麼東西忽然崩塌,熱血一漲之間,秦清兒又已吻在他雙脣上,及時制止了他的驚呼。

隨即脣分,夜夢書手指着秦清兒,卻愣愣發呆,渾忘記了是該指責還是該說點別的什麼義正詞嚴的話出來。

“相公,你這麼看人家,人家會害羞的嘛!”秦清兒雖然也是俏臉緋紅,卻先恢復過來,“別傻了,快看看那邊,能看到人不?”

“哦!”夜夢書傻傻應了一聲,轉頭看去,頓時驚奇地發現之前一望到頭的河面上,乳白色的霧氣蒸騰,朦朧中一男一女兩名年輕人正在自己方纔二人立足所在四處張望。

“啊!我居然可以看到了?”夜夢書低低呻吟出來,回頭看秦清兒,後者大喜,眉飛色舞道:“真的麼?”

“一男一女,男的約莫三十,赤膊芒鞋,背了一把大刀,女的綠衣帶劍,模樣,恩,比你美了十倍。”

“呵!比我美十倍?”秦清兒不以爲忤地笑了起來。

夜夢書看她笑得詭異,不禁心虛:“你笑什麼?”

“呆子!”秦清兒紅着臉輕輕罵了一聲,“你知道我剛纔吻你兩下,用了什麼法術?”

“你這妖女欺我無知嗎?使法術只需手掐靈訣就是了,你不過是想乘機佔我便宜而已,又還有什麼明堂嗎?”

“嘻嘻,當然有明堂了!”秦清兒卻不惱怒,“這第一下叫心有靈犀,第二下叫水中望月。這水中望月呢,顧名思義,就是你所看到的並非是真的,而是通過我的眼睛看到的倒影罷了,但這一記法術卻是以第一下的心有靈犀爲根基的。如果……如果你心裡沒有我,我心裡沒有你,我們沒有靈犀一點,咱們之間的心就連接不起來,這第二下水中望月就根本不能成功了。你明白嗎?”

夜夢書這才明白這丫頭爲何笑得那麼詭異,心頭沒來由的大恨,但想起她說如果她心裡沒有自己,這水中望月就不能成功,心中卻又滿是甜蜜,素來剔透的他今天第二次呆住。

忽聽一個女子的聲音道:“龍師兄,我們在附近找了三天了,這裡什麼都沒有,嫣兒是不是算錯了?”

夜夢書頓時從魂遊太虛中驚醒過來,循聲望去,場中二人已收斂了隱身術,而說話的正是那綠衣少女。

卻見那帶刀男子搖搖頭,道:“嫣兒的算術向來精準,理當不會出錯。再說即便她錯了,觀音瓶的指示卻是錯不了的。”

綠衣女少點了點頭,道:“這倒也是。只是奇怪的是,這附近我們幾乎已將這附近十里搜索了不下九遍,卻連半點線索都沒發現。”

帶刀男子道:“若我所料不差,線索就該在這附近,只是被高人佈下了陣法,一切都被封閉了。”

綠衣少女笑道:“原本我以爲只有我才做如此想,沒想到龍師兄你也是這樣想的……可惜嫣兒有事上了方丈山,有她這精通陣法的專家在,我們應該早就找出來了!”

帶刀男子輕輕嘆了口氣,道:“是啊。江湖中‘武出禪林,劍歸正氣。法看玄宗,術落天巫’,說到這陣法封印,自然是他們玄宗門第一。其實若是太虛子師伯肯放秋兒與我們同行,效果也是一樣的。”

“其實這倒怪不得他。”綠衣少女卻笑了起來,“太虛師伯號稱情道,少年時風流不羈,處處留情,可說是傷了無數前輩的心,我天巫有幾位前輩至今未嫁就是因爲他呢。如今秋兒對李無憂一見傾情,偏偏後者也是風流多情之人,師伯是怕她重蹈他那些紅顏知己的覆轍。要不然,又怎會一聽說這件事,就要我們不顧身份,聯合文治師弟他們去李無憂的軍營裡將秋兒搶出來?”

“是啊!這事我們雖然做得隱秘,李無憂也多半會疑心到陳國身上,但早晚會有被揭穿的一天。到時候,還真不知阿治怎麼像李無憂交代,畢竟他們是有師徒名分的……”帶刀男子說到此處,猛地一頓,一掌朝夜秦二人藏身處一揚,喝道:“什麼人藏頭露尾?出來!”

秦清兒與夜夢書迅疾飛離原地,剛剛落到場中,便聞身後一聲巨響,回首向來之處,山石飛裂,竟是憑空多了一人高的山洞。

秦清兒朝那帶刀男子吐吐舌頭,嘖嘖出聲,末了卻是雙眸一亮,喜道:“好傢伙,看不出你塊頭大,力氣也不小!我正缺一個僕人幫我搬東西,每天三錢銀子,有沒有興趣?”

帶刀男子聽剛纔角落裡有一個呼吸聲若有若無,本以爲是名絕頂高手埋伏,卻沒想到一下子蹦出兩人來,正自驚詫,萬萬料不到這小丫頭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頓時哭笑不得,但他涵養極深,還是微笑着搖了搖頭。

“沒有?”秦清兒頓時失望之極,怯怯道,“要不我再加你一倍的工錢?”

帶刀男子與綠衣少女對視苦笑之際,夜夢書趕忙將這丫頭一把抓到身後,作揖陪笑道:“龍大俠,陸姑娘,我這位朋友初入江湖,不通禮數,得罪之處,多多海涵!那個,這裡風景還算不錯,兩位慢慢欣賞,我們有事先走一步!”

“且慢!”那二人正是龍吟霄與陸可人,被夜夢書喝破行藏都是一驚,見他欲走,齊齊出語相阻。

“嘿,四大宗門就可以不分青紅皁白的強留人嗎?”夜夢書頓時色變。

龍吟霄尚未說什麼,陸可人已淡淡道:“小兄弟此言差矣,二位躲在一旁偷聽我二人講話,行跡可疑之極,我們查探一下也是合情合理吧?”

夜夢書冷笑道:“陸姑娘此言差異!當此良辰美景,我自與我娘子自在那邊欣賞河光水色,你二人不識趣,自要那麼大聲擾人美夢,我尚未怪罪你們,你們倒惡人先告狀,你這合的是什麼情什麼理?”

這番話明顯是強詞奪理,但龍陸二人卻聞之語塞,一時竟找不出話來反駁。

夜夢書卻不再甩他們,拉起秦清兒轉身便走。

身後忽然破空風響,龍吟霄的聲音傳來:“不許走!看刀!”

“當”地一聲,夜夢書長刀出鞘,反身一刀,與龍吟霄的離手刀正撞到一處,後者輕輕一抓,大刀回到手中。

秦清兒蹙眉道:“你們大荒人真是沒教養,動不動就在背後打人。”

龍吟霄哭笑不得,自己這一刀本是試探,即便夜夢書不擋也不會有事,經小丫頭一說,倒好似真的在背後偷襲一般。陸可人卻迅疾反應過來:“姑娘不是我大荒人士?”

秦清兒朝她作了個鬼臉,撇嘴道:“要你管!相公,不理她,咱們走!”

“說清楚再走!”陸可人淡淡一笑,一爪朝秦清兒右手抓來,爪勢未至,一團花籃狀火網已然先落了下來。秦清兒冷哼一聲,手腕一翻,手心三尺內,水波層層疊疊。

“哧!”水火一撞,發出一聲輕響,陸可人被逼退一步,而秦清兒卻紋絲未動。

“好身手,龍吟霄請教!”龍吟霄大喝一聲,手中長刀幻作金龍,向秦清兒激射而來。

“誰怕誰?”秦清兒噘嘴,一掌將夜夢書推開,背上黑刀自動彈出鞘,迎向金龍。夜夢書乘勢後掠,落到五丈之外,大笑道:“娘子你慢慢打,爲夫先走一步!”說時身法展開,竟然真的不顧場中的秦清兒,朝波哥達峰電馳而去。

“留下吧!”陸可人忽然一笑,左手掐訣,右手朝夜夢書下一刻出現方向一指,一道火牆應勢而生,後者收勢未及,當即被整了個衝冠怒發,眉毛幾乎沒被燒掉,不禁大怒:“臭娘們,老子不惹你,你卻來招惹老子,欠扁嗎?”說時身如鵬展,凌空虛步,雙手舉刀,奮起全身功力,一刀朝陸可人砍去,後者微微一笑,手指動處,一條條火蛇射出。夜夢書身法不停,舉刀一封,一道刀氣牆立時將火蛇全數拒之體外三尺,身法猛地增速,刀光與身法合一,激速朝陸可人撞去。

“朱雀火羽!”陸可人一聲嬌呼,手指一拂,二人之間的空間忽然塞滿了片片形如羽毛的火點,“疾”再一聲輕斥,漫天火羽以百川歸海之勢朝夜夢書所在的刀光射去。但出手之後,她才知糟糕,大叫道:“龍師兄小心!”

“哈哈,遲了!”夜夢書大笑聲中,身形驀然橫移三尺,落地立時反彈,大刀化作一道白虹,人刀合一,如星丸一般投向龍吟霄,而這個時候那漫天的火羽落空之後已然射向龍吟霄,另一邊秦清兒手中黑刀正化作一條黑龍與龍吟霄的金龍纏在一處,這一下,便是等於合三人之力合鬥龍吟霄一人了。

當是時,三名絕世高手攻來,龍吟霄的臉上卻露出了淡淡微笑,一雙眼睛忽然全變做了金色,而那條金龍卻化作了一長劍回到他右掌,而左手卻合指結了個拈花之印,人卻在三人猛如海潮的中靜止佇立,一動不動。

其餘三人均涌起玄之又玄的感覺,只覺任南山壓身,北海襲捲,龍吟霄都將無視無睹,而無論這一刻還是下一刻,龍吟霄也都將這麼瀟灑的拈花微笑,一任歲月滄桑侵犯。明明這人就站在眼前,但卻彷彿已被遺忘在光陰之外,對他的任何攻擊都將是徒勞無功,這個念頭才一閃過,似慢實快地,三人的攻擊卻已無分先後地擊中龍吟霄。

“嗡!”地一聲禪鳴輕響之後,三人同時被眼前所驚呆,那三種被該是擊中龍吟霄不同部位的攻擊卻全數都被集中到了那柄金光閃閃的長劍劍尖。

陸可人臉色蒼白,喃喃道:“是禪意七劍的緣木求魚,他……他什麼時候竟練成了這等曠古絕今的劍法?”

“閃開吧!”龍吟霄輕喝了一聲,三人頓覺身前波濤洶涌,不由自主地忙朝旁邊一閃,一道無匹金光沖霄而起。

“轟!”地一聲巨響,地動山搖,漆黑的夜空彷彿是被這道金光割成了無數碎片,一如星雨隕落。

秦清兒嘆了口氣,對夜夢書道:“我一直以爲自己聰明,現在才知道像這姓龍的纔算是聰明,他明明已經看出了封印的漏洞所在,卻裝作無知,終於借了我三人之力助他破開了封印……哪是什麼?”她忽然驚呼起來,臉色慘白。

金光已然消失,順着她手指的方向,饒是膽大如夜夢書也被眼前的景象嚇得目瞪口呆,捂住了鼻子,噁心得幾乎嘔吐出來。

卻見先前雪白的沙灘忽然變做了赤紅色,地上躺了上千具身着楚軍號衣的屍體,每一個人都毫無例外地是脖子上一道紅痕,而赤紅的鮮血兀自汩汩流動。

四人同時住手,面面相覷,卻誰也沒有開口。江楓漁火,寂夜無聲,唯有蒼瀾河水靜靜東流。

良久,陸可人輕輕嘆道:“是什麼人,什麼兵器,居然可以厲害到一息間將千人殺死?又是什麼人將其封印?”

秦清兒不服氣道:“你怎麼這麼肯定這些人是被同一個人殺死的?”

陸可人沒有說話,夜夢書卻解釋道:“你看他們脖子上的傷痕,粗細如出一轍,卻有長短深淺之分,而連到一起則是一道連續的弧線,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們是被同一道刀氣所殺。”

陸龍二人詫異地看了夜夢書一眼,前者微微蹙眉,後者卻讚許地點了點頭。

秦清兒倏然變色:“能一刀連殺千人,難道……難道……不錯,不錯,倚天劍既然已經重現人間,破穹刀也本該出世了!”

“什麼?”餘衆同時失聲。

*****

耶律楚材歸降的消息,秦鳳雛迅疾通過霄泉散佈到了蕭國的每個大城小郡,一時舉國譁然,震驚彷徨者有之,唾棄鄙視者有之,欲殺之而後快者亦有之,但大多數國民卻爲自己找到了一個藉口:既然皇帝陛下生死未卜,連鎮南元帥這樣的超級大官都投降了楚國,我們歸順楚國,也沒有什麼丟人的吧?

可以說,蕭如舊苦心營造的全民皆兵的形勢幾乎在一夜之間瓦解,前往秦州的路上,九個郡城的蕭隊不是聞風而逃就是出城五十里請降,只有魯魯唪爾的守將莫如降象徵性地對朱富的前鋒部隊抵抗了幾下,隨後聽說李無憂大軍已至五十丈外,頓時嚇得屁滾尿流,忙讓手下擬降書,惶急之下卻找不到紙,靈機一動,將自己內褲脫下撕開,揮筆而就:楚王天命所歸,李無憂元帥天降神人,天下莫能與抗,在下卑賤之人,不願因個人死節虛名而讓一城生靈隨之塗炭,今特以吾至關緊要之物奉上,以顯歸誠之意也!

李無憂初時不解此爲何物,最後見那內褲上猶自黃斑點點,想起“至關緊要”四字,頓時失笑,傳閱衆將,皆是狂笑不止。經此一役,莫如降內褲將軍之名鵲起,“奉褲而降,至關緊要”八字也隨之傳遍天下,乃時人噴飯必備。

不兩日,李無憂橫掃九郡,兵鋒逼近秦州。秦、夢兩州成犄角之勢,破任意一城即刻直撲雲州。得耶律楚材歸降之後,沿途收復投誠蕭軍,李無憂此時兵力已達十五萬,因有義勇加入,夢州兵力已達十萬,而秦州更甚,已達二十萬,但他卻舍夢州而直取秦州,兩城守將大驚之時,他兵至城下卻大膽分兵圍城,偏又圍而不攻,秦州守將秦夢大喜,當夜出兵東門,卻被李無憂引頭痛擊,損失達五萬之重,當即龜縮再不敢出。

一面按兵不動,李無憂一面令細作對天州散佈消息說自己將暗度陳倉襲擊天州,天州守將呼延斬神頗有謀略,當即主動出擊,領兵來試圖以奇兵姿態與秦州秦夢一起裡應外合將李無憂擊潰,卻不想正中李無憂圍城打援之計,天州軍幾乎全軍覆沒,呼延斬神無奈歸降。

次日大雨傾盆,李無憂以無上法術引動天雷,狂轟秦州,蕭人大恐,秦夢率三軍出城投降,讓李無憂不動一兵一卒便拿下這雲州南面最後一座堅城。時人有詩譏雲:十五萬人齊解甲,全無一人是男兒。

同日陳過破曠州,屠城,蕭人大恐,秋無傷無奈退守雲州,陳國兵鋒逼至雲州城下。

大荒3865年七月三十,潼關戰後剛剛半月,蕭國南線和北線俱已全數失守,陳楚兩國同日逼至雲州城下,唯有東面的葉無鋒卻以不足五萬兵馬將西琦國主賀蘭凝霜三十萬大軍拒之龍騰關外,引得天下側目。

三十日黃昏,秦州議事廳。

在耶律楚材和呼延斬神的協助下,寒士倫已將蕭國降兵的善後工作處理完畢,正有條不紊地向李無憂彙報共有多少人被除甲還鄉,又有多少人被暫時留下,撥歸耶律呼延二人管理,末了,寒士倫皺眉道:“元帥,您爲示仁慈,不接受我將這些人屠城坑埋以震懾雲州的意見屬下可以理解,讓這些人除甲還鄉也不失爲一個好辦法,但讓耶律楚材和呼延斬神各領了五萬精兵,萬一二人稍有不臣之心,這任何一支力量將來都是絕對的威脅,您看是不是再斟酌一下?”

自上次被李無憂輕輕警告過後,寒士倫對他是越來越恭敬,雖知此是必然,但李無憂一時還是不能習慣,聽他張口閉口的“您”禁不住微微皺眉,這個情形落在寒士倫眼裡,只道李無憂怪自己多嘴,忍不住嚇了一跳。

李無憂看在眼裡,失笑之餘,心頭也是一陣感慨。自北伐以來,自己百戰百勝,無敵之名轟傳天下,而不自覺間自己的威勢與日俱增,此時舉手投足間,盡皆是霸氣凜然,人莫敢抗,自知除開積威,亦是自己功力日漸猛增,玄心已然練至天心地心的極境不自覺的流露所致。軍中將領,除開例外幾人,對自己也都視若神明,敬佩之外卻已然多了幾分畏,雖不知道這究竟是好是壞,但那種感覺有時候讓人確實不是很舒服。

李無憂正想說點什麼,忽聽聽外秦鳳雛的聲音響起:“啓稟元帥,朝廷有欽差到來。”

李無憂與寒士倫面面相覷,朝廷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派人來?微微一愣後,李無憂道:“快請!”

隨即,秦鳳雛便陪着一名陌生的太監走了進來,旁邊還有愁眉不展的張承宗。李無憂隱有不好預感,那太監進屋之後,當即大聲道:“李無憂接旨!”

“臣接旨!”李寒二人忙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無憂公李無憂自授命主持西北軍情以來,兩敗蕭如故,收復國土,合縱連橫,令陳西兩國倒戈,剿滅馬大刀之亂,北伐以來更是百戰不殆,開疆拓土,敵寇見軍旗而旋走,荒人聞楚名而起敬,實蓋世之功也!然利器不可久挫其鋒,將軍不可久勞無息,今蕭人既退,朕特晉卿爲無憂王,手下將領皆連升三級,按例賞賜。卿自接旨之日起,即率無憂軍屯於憑欄,之後自回航州敘功。北伐事宜俱交與張承宗,欽此!”

“什麼?”饒是以李無憂和寒士倫的冷靜,也是同時失聲。領軍回憑欄關,然後回京領功,楚問的腦袋是不是出了毛病?

那太監六十出頭,也許是因爲常年見人就弓腰的緣故,生得雖然眉目清秀,看來卻很有些猥瑣,此時聽到二人驚呼,卻頓時再不裝腔作勢,眉開眼笑起來,將詔書遞過,尖聲尖氣道:“王爺,短短數月,您就白衣封王,皇上對您的恩寵真可謂前無古人,想必也很難再有來者,真是羨煞旁人!回到京師,可別忘照顧一下小人啊!”

李無憂迅疾恢復如常,一把接過詔書,手裡暗自塞了一把珠玉過去,笑道:“公公這是說哪裡話來?小王還得公公多多提攜纔是啊!”暗朝秦鳳雛使了個眼色,大聲道:“鳳雛,送公公下去,好酒好菜地招待着,若有絲毫怠慢,小心腦袋。”

太監喜不自禁,千恩萬謝,隨着秦鳳雛下去了。

廳中沉靜下來。

李無憂望着張承宗,灑然笑道:“恭喜你了老傢伙,兩百年來第一次攻破雲州的人非你莫屬了。”

張承宗苦笑道:“無憂,你又何必取笑老夫?我軍能有今日的局面,誰不知道是你的功勞?我若此時接手,還不被軍中兄弟罵死?我剛剛打到牧馬關下,卻被黃公公以聖旨爲威脅,死拉硬拽過來。這不,正要找你商量這件事呢!”

李無憂卻露出一個我怕怕的表情,連忙擺手,道:“現在全是你的事,和我可是絲毫沒有關係的了!偷得浮生半日閒,老子這一陣可是忙壞了,早想放個大假去處理一些私事,你要抗旨可別找我。”

聽他一句話就將自己沒說出的話全給封死,張承宗只好苦笑。

寒士倫沉吟道:“元帥,屬下覺得這道聖旨有些蹊蹺。您戰功赫赫,我軍又士氣正盛,皇上英明果斷,斷不會作出臨陣換帥這樣自毀長城的事……張元帥,在下絕沒有半絲看不起你的意思……”

“我明白!”張承宗苦笑着擺了擺手,示意他繼續。

寒士倫續道:“元帥,近半月以來,我們捷報頻傳,朝廷傳過來的旨意除開嘉勉之外,都說讓你自己作主,而軍師二十四日才攻下雅州,但今日的聖旨上卻已將‘剿滅馬大刀’列入功勞薄上,飛鴿傳書耗去三日,從京城到這裡,千里馬也要七日,加起來便是十日之久……屬下懷疑這是蕭人的奸計!”

這話不無道理,張李二人聞之倏然變色,同時盯到那聖旨上。但過了片刻,李無憂卻啞然失笑,道:“聖旨上的字跡絕對是皇上的,而通過墨跡看來,也卻在半月之前,正是我們攻下鵬羽城的日子。至於‘剿滅’二字,我想那不過是皇上用詞習慣罷了,我們讓馬大刀歸順朝廷,也稱得上剿滅的!寒先生你多慮……”正說到這裡,門口秦鳳雛走了進來,見張承宗在旁,微微遲疑,見李無憂輕輕擺擺手,才道:“稟報元帥,屬下剛纔暗自觀察,發現欽差大人官話流利,對航州、大內耳熟能詳,居航州至少五年。另經試探,確認除非他功力已達元帥級數,否則應不會武術。另外臉上頗有風塵之色,臀部微翹,該是長途行車之兆。初步可以肯定應該是欽差!”

李無憂道:“寒先生,你聽見了?這欽差應該是真的了!”

“元帥這是心灰意冷了!”寒士倫暗自嘆了口氣,望向張承宗,後者微微皺眉,卻還是道:“無憂啊,聖上之所以下旨讓你回師,多半是因爲當時你剛剛與蕭如故大戰完畢,聽說你收復憑欄、梧州後又連克數城,是怕你兵力不足,太過急進而招致敗績,乃是一番憐惜你的意思。要老夫代你,也是看重我守城上稍有經驗,希望取守勢罷了。只是聖上雖然英明,人卻遠在幾千裡之外,下旨之時自然無法將這邊的情形悉數洞悉,而你與陳西兩國的盟約那個時候也還未到京城呢!正所謂‘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若你此時不抗旨,將來皇上知道了,免不得要責罰你的!”

李無憂一拍腦袋,道:“笨!老子怎麼就沒想到呢?”

張承宗、秦鳳雛都是一笑,雖然沒說什麼,卻一切盡在不言中。以李無憂的才智自然不會想不到這點,只是關心則亂,他話看似說得灑脫,其實心裡對楚問的決定不滿,心中甚是憤懣,一時自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只有寒士倫卻更加擔憂,元帥不過在裝傻罷了,現在臨時改變主意,不過是希望自己能夠以攻下雲州這個輝煌勝利結束自己輝煌的軍旅生涯罷了!

次日凌晨,那太監黃公公即來催李無憂班師,卻見軍中厲兵秣馬,一派準備出征雲州的跡象,黃公公頓時慌了神,又急又恐,道:“王爺,皇上的旨意是讓您立刻班師,你這是要抗旨不遵嗎?”

李無憂笑道:“公公稍安毋躁,你也看到了,本王這就要打下雲州了,若此時班師,便前功盡棄,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本王這也是臨機而斷啊,望公公這就返朝回覆聖上,說本王打下雲州,即刻回朝請罪!來人啊,送欽差大人上路!”

唐鬼和朱富便帶着一隊士兵擡轎應聲過來,唐鬼有氣無力道:“欽差大人,請上轎吧!”

“李無憂,你……”黃公公失色,隨即嘴角卻露出一絲無奈,自懷中掏出一樣東西,尖聲道:“李無憂,你看這是什麼?”

“金牌令箭!”李無憂不禁吃了一驚。這金牌令箭向不輕出,楚問除聖旨之外,居然還賜了這太監一面金牌,讓自己班師顯然是決心甚大了。

見李無憂無語,黃太監頓時趾高氣揚,但隨即卻似想起什麼,神情緩和,柔聲勸道:“王爺啊,皇上的決心你也看到了,無論有什麼理由,你回朝再與他說,若是耽誤了行程,小臣可是擔當不起啊!”

李無憂眼珠一轉,一指封了黃太監的啞穴,對唐鬼、朱富道:“帶欽差大人下去好好招待,若是大人身上少了一根頭髮或者多了一粒灰塵,唯你二人是問!”

唐鬼還沒反應過來,朱富已大喜道:“元帥放心,末將一定讓您滿意!”說時半推半拉地將黃太監強行帶走,可憐後者眼睛裡幾乎沒噴出火來,偏偏半個字也嚷不出來。

次日清晨,下了三日夜的大雨終於停了,李無憂大喜,正準備整軍進發雲州,忽見秦鳳雛一臉擔憂進來稟報道:“元帥,朝廷的欽差求見!”

“那老太監找老子除了哭着要我班師,說些晚回了自己性命不保的廢話,還能有什麼好事?不見不見!”

“不是黃公公,是朱公公!”

“老豬?你是說皇上將他的貼身太監派了來?”

“正是如此!來人直接就亮出金牌和聖旨朝大廳闖,軍中兄弟幾乎無人敢擋,多虧了寒先生叫唐鬼兄弟拿刀抵着,不然已經衝進來了!”

“哈哈!”想起唐鬼這個不識天高地厚的莽夫提着大砍刀怒目相向,一慣養尊處優的豬太監必然嚇得半死,多半還要屁滾尿流,李無憂頓時放聲大笑,末了道:“他說什麼來着?”

“與黃公公一般無二,只是口氣更加嚴厲些!”

李無憂揚揚眉,一臉壞笑:“我昨日忽然身患重病,昏迷不醒……嘿嘿,你知道該怎麼作的了?”

“末將明白!”秦鳳雛心領神會地點頭,也是一臉壞笑地退下,而此時可憐十丈之外的楚問身邊第一紅人豬太監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冷顫,盞茶功夫之後,便被唐鬼請去與黃太監做伴了。

但麻煩並未因此而斷,豬太監剛下去不久,剛停了半日的雨又傾盆而下,而且下了一天卻沒半點要停的意思,只氣得李無憂恨恨不已,幾乎沒將兩位太監大人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末了甚至不忘詛咒這些傢伙生兒子沒屁眼。

一邊的唐鬼極其不識相地指出:“作爲身體有缺陷人士,兩位欽差大人能否生出兒子已是值得商榷,至於有沒有屁眼是不是該舉行一個專門的學術研討會詳細研究一下呢?”

李無憂氣極反笑:“那我們現在就開這個會好不好?”

再沒想到自己的提議會受到如此重視,唐鬼裂開大嘴,忙不迭地點頭。

當即李無憂便派人去請來了兩位欽差大人,這兩人在“不得少了一根頭髮或者多了一粒灰塵”的嚴密保護下,已經淡出鳥來,見到李無憂都是怒氣沖天。李無憂忙陪不是,好酒好菜地招呼,最後誠摯道:“要本王跟你們回京城也不是不行,但請求兩人一定要看在我的面子上,先幫一個小忙!”

兩人一聽完成聖旨有望,當即沒口子地答應。

“我們這位唐鬼兄弟呢,很是羨慕兩位在宮中的悠閒生活,每日都纏着我能不能送他進宮去見識見識。我想呢,兩位能否現在先給他作個身體某部分切割手術,並順便和他探討一下此後他生兒子有屁眼的機率問題,不知二位以爲……”

“哇!”李無憂尚未說完,已嚇得臉色慘白的唐鬼哭出聲來。最後好歹有朱富來說情,李無憂才罰他去偷若蝶的肚兜,順理成章地被後者扁成一個豬頭纔算罷休。只是因爲這次事件,此後朱富和唐鬼的關係卻更加的鐵,甚至有一次朱富說騾子可以生產,唐鬼立刻附和,並當即陳列出九條理由來佐證,軍中歎爲觀止。

懲治唐鬼之後,李無憂鬱悶的心情非但沒有得到半點緩解,反而又延續了六天。因爲自豬太監之後,楚問又連續派了六位欽差帶着聖旨和金牌來催他班師。這些人的官職逐日遞增,其中三名侍郎,兩位尚書,朝中三黨每一黨的人都有,但無一例外的都是楚問信任的重臣,讓李無憂更加摸不清動向。到第六天的早上,來的人赫然是楚問的親弟弟淮南王楚九歌。李無憂此刻已是騎虎難下,也管不得他是誰,當即按循舊例,將這八人也給一起關了。

只是到八月初六,天空剛剛放晴的這一日,楚問卻派來了第九位欽差帶來了第九面金牌,而這個人卻是李無憂不能動的。

第一百零九章蕭牆之變

大荒3865年八月初六,豔陽高照,萬里無雲。

“立秋,不宜祭祀,忌破土,利遠行。”清晨的時候,李無憂看着黃曆頗生感慨,“一葉落而天下知秋,這還一片黃葉都沒見呢,卻已經立秋了。小思若蝶啊,咱們的事是不是該辦一辦了?”

“什麼事?”二女明顯一愕。

“都這個時候了,還裝什麼裝嘛?你們倆對公子我芳心暗許,若蝶每天晚上至少叫我的名字千遍,而昨天晚上我還在院中還聽見小思在向創世神祈禱能嫁給我呢,大家都自己人了,你們還害什麼羞啊?”

對於這無恥賤人,若蝶只是淡然一笑,唐思卻作勢拔劍,佯怒道:“公子,你若在胡說,休怪唐思無禮!”

“什麼胡說?這兩情相悅,可是天下最正經不過的事了!小思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太容易害羞。呵呵,你也別瞪我。好,你要真的敢說‘我唐思不喜歡李無憂’,那我就什麼也不說了。”

“好。我唐思不、不……”唐思本以爲自己會講得很順口,但話到嘴邊,卻怎麼也不能朝下說了,見若蝶似笑非笑地望來,頓時羞紅了臉,做勢欲打,拳頭落到若蝶身上,卻沒了力氣。

是啊,李無憂這樣的少年,本來生得便英俊無匹,更兼妙語連珠,極會討人歡心,武術又高,年紀輕輕的,見識便已遠遠超過一些老江湖,行事灑脫中略帶幾分邪氣,卻肯有擔待,權勢極大,而本身似乎又有永遠也花不光的錢,哪個少女會不希望有這樣一個集上蒼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少年給自己畫眉?雖然微一美中不足的是此人有些風流,但在這個女多男少的亂世,又有幾個成功男人能只有一妻?

唐思是殺手,是名奇女子不錯,但首先卻是位花樣年華的少女,與這樣的男子朝夕相處,能不動情那纔是怪事。

若蝶淡然自若,唐思嬌羞無限,落在李無憂眼裡卻一般風情萬種,這讓他本就不錯的心情更加靚麗,看了看天上的浮雲,望着二女,他輕聲道:“我打算打下雲州之後,就真的如楚老兒所願,放了兵權。帶你們去找秋兒、小蘭和阿碧她們,咱們把婚事給辦了,免得夜長夢多!你們看如何?”

若蝶雖然名義上是李無憂的婢女,卻只當他是千年前的情人,只盼能一直守在李無憂身邊,至於名分這些可有可無的東西,她是沒有什麼想法的,只是笑道:“這數十萬大軍,遠大前程,你當真就那麼輕易地舍了?”

“遠大前程?”李無憂微微一笑,神情間卻約略有些落寞,“我這還沒攻下雲州呢,楚問就坐不住了。我若真的拿下雲州,再順勢取了大都什麼的,還有命安享餘生嗎?這自古以來,再英明的皇上都深怕屬下功高蓋主,楚問也是不能免俗。更何況朝廷中那些人,打仗不行,給你添亂卻是一把好手。這樣的日子,再威風,過着也無甚趣味。八道金牌,嘿嘿,賣了都能換多少好酒了,虧他捨得!”

若蝶點了點頭,忽道:“眼看大荒統一便在你手下,你若此時放手,這大荒戰亂的結束更不知道何時能結束了!你當真就能眼睜睜那萬千百姓受苦而無動於衷?”

“呵呵,若蝶,別人不瞭解我,你還不瞭解我嗎?李無憂從來就是一個胸無大志的小人,我是不會擁兵自立的。爭霸天下,拯救蒼生,說說還行,做來卻未免太累,傻子纔會去做呢!再退一步說了,即便我不在,楚國實力雄厚,又從來就不缺良將,蕭國既滅,其餘五國也早晚會歸一統,我需要操勞甚子的心哦?還是抱着美女遊山玩水來得自在,哇哈哈!”

見祿山之爪伸來,若蝶忙自躲開,唐思卻一直矜持地響着什麼,此時忽地一把撥開他的手,笑道:“三十萬兩說好是買個三年保鏢的,這樣一來我要保護你一輩子,豈不是虧了?”

“笨丫頭,你才反應過來啊!”李無憂哈哈大笑,唐思嬌嗔起來,作勢欲打,李無憂忙耍無賴,反去親唐思的臉,反搞得她慌忙躲避,只惹得若蝶也不禁笑了起來。

正自其樂融融,忽聽門外腳步聲響,三人才止了喧鬧,讓那人進來。

秦鳳雛走進來道:“元帥,皇上的第九位欽差大人到了。你看……”

“第九?”李無憂微微有了些不滿,“就算是再來九個我也是一般說法,你按舊例辦好,通知大軍啓程!”

“這次怕是不能按舊例辦了!”秦鳳雛卻皺了皺眉,“這次來的人……是靖王,而且隨行的還有二十五萬兵馬!”

“什麼?”李無憂吃了一驚。

來的人確然是靖王,而所帶二十五萬兵馬,其中十五萬是張承宗留在牧馬關外的斷州軍,而另外十萬卻是王天的孫子王維統領的柳州軍。此時靖王正將兵馬駐紮在秦州城外十里,讓李無憂帶領百夫長以上將領前往聽旨。

見李無憂眼光看來,秦鳳雛忙跪下道:“屬下無能。只是連日大雨,靖王是取道蒼瀾河而來,偵察難度極高,而他身份特殊,我軍大部的情報系統都是建立霄泉基礎之上的,他若從軍中由上至下的封鎖消息,屬下也確實無能爲力。”

李無憂點了點頭,看來鳳舞軍的建設還是遲了些,靖王北來的消息也就罷了,居然連王維大軍北上的消息都沒有偵察到,可算是廢物之極了。不過換一個想法,這也說明這個王維確也有領兵之能了。可惜自己對金風玉露樓的掌握一直抱着一絲自己也奇怪的牴觸情緒,一切都交給了蘇容,不然倒也可以彌補這個不足。唉,情報啊情報,大軍的命脈啊!但這些念頭都只是在他腦中轉了轉,口中卻寬慰道:“鳳雛,這不關你的事,你不必自責。好了,你去通知大家準備……恩,順便叫寒先生也一起去!我們這就去會會這第九位欽差!”

秦鳳雛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碰到李無憂堅定的眼光,卻什麼也沒說,轉身而去。唐思和若蝶雖然是李無憂的親兵,卻因身份所差,又是女流,不能列席。若蝶擔心道:“公子,我今天總覺得心神不寧,你要多加小心。”

李無憂看了二女一眼,笑道:“你公子我神功蓋世,當世無敵,怕過誰來?再說了,老子還沒娶你們倆過門,又怎麼捨得出事呢?”見二女依舊滿臉擔憂,復笑道:“放心吧,大不了我不幹這元帥就是了。”

王維的行營設在秦州十里之外,一片依山旁水的平原上。陽光明媚,空氣清新,若非營外二十五萬弓刀的寒光殺氣直透九重天,倒是一處度假的好所在。

靖王特意將前面八位欽差和全無憂軍百夫長以上的將領都集中到王維的帥帳中,來聽他宣佈聖旨,同席的還有兩百多名柳州軍的精英,而斷州軍方面則只有張承宗一人列席。三百多人,直擠到一個十丈方圓的帳篷裡,看來擁擠,卻也緊然有序,層次分明。這讓李無憂佩服王維的帶兵技巧的同時,也是暗自警惕,後悔不該墨守陳規而沒將唐思和若蝶帶來。

多日不見,楚國九皇子靖王風采更勝往昔。長髮披肩,笑容如舊,只是往昔如女子的臉因爲長途奔波而顯得微微黑了些,不過也因此顯得更加氣度凝重,威嚴大增。

靖王身邊共有九人,李無憂一眼掃過,人人皆是高手,但其中引起他注意的卻只有兩人。其中一名是名少年,生得臉黑如墨,但眉宇間英氣逼人。另一名卻是個峨冠博帶的白髮老者。

當他目光落到那少年身上時,他腦中頓時閃處一個念頭:這個人,絕對是個高手!而當他眼光落到老者身上時,在高手前面加上了“深不可測”四個字。如果說這少年就如一柄出鞘的利劍,鋒芒逼人,那這老者便如劍在鞘中,看來半絲寒氣也無,但你怎也不知道他到底何時會出鞘傷人。

似乎看出了李無憂的疑慮,靖王當即撇開其餘七人,熱情地向李無憂介紹了這兩個人。那少年卻正是將門之後,軍神王天的孫子,現任柳州軍的統帥年僅十六歲的王維。至於那老人,卻只是靖王手下的一名謀士,喚作牧先生。

王維表情淡漠,雖然李無憂連道久仰,卻也只是微微笑了笑,似乎因爲出生兵法世家的緣故,對李無憂這個用兵大家當世的風雲人物並不是十分熱心。反是牧先生對李無憂甚是感興趣,談鋒極健,不幾下居然和李無憂混得熟絡起來,大有相見恨晚的意思,只是聽到靖王要點名宣佈聖旨,卻頓時拘謹得如一個老學究,大氣也不再喘一下。

聖旨的內容一開始和前面八道聖旨並無不同,只是暫代李無憂主持前線軍務的人卻從張承宗變做了靖王,張承宗則只能負責輔助,不能干涉靖王的命令。另外聖旨中還說已經封靖王爲太子,見太子如見皇帝本人,請諸將多多協助。

作了太子的靖王果然成熟了很多,對於李無憂的態度也完全不像以前那麼傲慢,宣讀完聖旨,不忘謙遜道:“其實說到領軍打仗,李元帥更勝孤十倍,其實父皇的本意是希望能讓我這樣溫室裡長大的花朵能來和元帥多多學習一下,不過太師認爲元帥勞苦功高,早應該放假休息休息,而司馬丞相也認爲有這樣英名神武的統帥在一旁,不能起到鍛鍊孤的作用,這才聯名上書請父皇放了元帥的假。希望元帥和諸位將軍莫要誤會了父皇的一番美意!”說到這裡,他語聲陡然一高,“來人啊,給我上御酒!”

當即有一隊士兵端上來十罈美酒,給在場百餘人每人斟了一碗,無憂軍將士衆人自寒士倫、趙虎、張龍、秦鳳雛,玉蝴蝶以下,都是呆住,齊齊望向李無憂。靖王親自端了兩碗酒,遞了一碗給李無憂,笑道:“李元帥請滿飲!”

李無憂接過碗,卻沒有立刻喝,只是盯着靖王,低聲道:“太子如此做,就不怕寒了將士們的心?”

靖王卻一臉微笑,輕聲道:“李元帥怎麼如此糊塗,只要我打下雲州,滅了蕭如故兄弟,我就是民族英雄,誰還記得閣下是誰?”

李無憂也笑:“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我若拒不受命呢?”

靖王笑得更迷人:“那我當場就將你格殺了!”

“嘿,我不過隨便開個玩笑,太子別當真了!”

“呵呵,我也只是隨便說說,元帥別介意!”

兩個惡棍同時大笑起來,舉碗狠狠一撞,一飲而盡。

見此張承宗長長吐了口氣,笑道:“這是宮廷御酒,老夫活了這麼大歲數,也不過喝過三次。大夥快請啊,遲了可就沒了!”

趙虎和張龍本是張承宗麾下的人,不好不給面子,當即帶頭幹了,其餘衆將看了看李無憂,見他並無表示,也依樣學樣喝了起來。

“噗!”唐鬼剛喝了一口,猛地噴了出來,大罵道:“這是勞甚子御酒,怎麼像兌了水的二鍋頭?”

此言一出,衆皆色變。

靖王大喝道:“哪個妄人胡言亂語?給我拉下去砍了!”

王維微微一擡手,五名甲士拔劍朝唐鬼涌上。

“誰也不許動!”李無憂忙運功喝道。他在楚軍中幾等於神話人物,聽他如此說,甲士們頓時止步。

靖王冷冷一笑,自懷裡掏出一面金牌,大聲道:“本太子是欽差!有先斬後奏之權,你們還不動手?”

甲士們一呆之際,王維已然拔劍朝唐鬼直斬而去。劍光如虹,快若電奔,唐鬼舉刀去封,王維身法已然一轉,讓過刀鋒,變做自唐鬼身後刺來,一側張龍趙虎想要上前援救,卻已不及。

眼見唐鬼便要血濺當場,王維只覺眼前一花,刺出的長劍卻再難進分毫,定睛看時,劍尖已被李無憂兩指夾住。

“拈花指!”王維大驚,運勁去奪。

“啪”地一聲脆響,長劍頓時斷作兩節,王維只覺劍上一陣大力涌來,整個人被迫後退三尺,但去勢兀自不止,忙一個倒翻才定下身來,將斷劍一擲,欽服道:“李元帥果然高明,王維佩服!”

兩人雖只出了一招,卻如雲起雲落,勝者固然瀟灑淡定,敗者卻也如灑脫磊落。場中衆人都是暗自喝了聲彩。

“李無憂,連太子的命令你也敢違抗,你反了不成?”豬太監尖聲叫了起來。這幾日來他一直被李無憂軟禁起來,對李無憂抱怨甚深,此時終於藉機落井下石,說罷冷冷瞪向其餘七位欽差,餘者都是色變。須知豬太監是楚問身邊的紅人,他如此一說,便等於與李無憂決裂,看向其餘諸人,要諸人表明心跡的用意再也顯然不過。楚九歌猛一咬牙,亦附和道:“李無憂,你想造反嗎?”

其餘六位欽差除開黃公公,猶豫之後都是隨聲附和。

造反這個罪名一旦坐實,可是有株連的。無憂軍衆人都是大驚,手不由自主的摸向了兵刃。王維手下諸將和親兵也是一驚,紛紛劍拔弩張。

靖王指着唐鬼,對李無憂道:“李元帥,我勸你還是莫要衝動,不然你非但救不了他,連累在你手下其他人,可就不值了!”

無憂軍衆人齊齊望向了李無憂,後者望了望唐鬼,默然無語,五名甲士便朝唐鬼走去。正當無憂軍衆人黯然失色之際,李無憂忽然自一柄綠玉小劍,運功喝道:“皇上御賜短劍在此,便是欽差也斬得,誰敢亂動?”

“碧玉短劍!”八名欽差同時一驚,齊聲對五名甲士道喝,“不要亂動!”五名甲士頓時呆在當場。無憂軍衆人皆是大喜,除開唐鬼在軍中人緣極佳,衆人皆不想他死外,他此時的生死還牽涉到一個面子問題,若是唐鬼就這麼被靖王殺了,那以後李無憂怕也難以向士兵們交代,見他拿出傳說中權柄甚至超過了御賜金牌並且從不輕易賜下的碧玉短劍,都是暗自鬆了口氣。

有人歡喜有人憂。八名欽差除開黃公公面無表情外,其餘諸人皆是惶恐不安,暗自痛罵豬太監將自己帶入了死地,而豬太監自己則是懊悔不已,思忖該如何作,才能化解和李無憂的仇怨。

靖王也是爲之氣勢一滯,這種碧玉短劍連他自己也沒有的,想不到父皇居然賜給了李無憂,而他此時也終於明白李無憂爲何敢連抗八道金牌不遵了。但此時當着八位欽差的面發生這種事,他已是騎虎難下,若不將唐鬼拿下,他必然顏面掃地,今後怕也無臉指揮軍隊了。轉念至此,他目光射向了那牧先生。

牧先生忽然朗笑一聲,道:“李元帥,傳說這碧玉短劍乃是代表我朝無上權柄,便是欽差也斬得,只怕在座諸位和區區在下一樣誰也沒有見過,我們安知其真假?”

衆人聞之皆是一驚,心爲之一懸。

李無憂尚未說話,寒士倫已然接道:“牧先生此言差矣!既然碧玉短劍代表朝廷至高權柄,我家元帥又豈敢假冒?在座諸位欽差皆是朝廷重臣,難道他就不怕將來回朝時候被皇上知道了誅殺九族嗎?”

此言大大的有理,衆人剛剛被牧先生提起的心全又都放下。

誰知牧先生卻搖了搖頭,道:“李元帥連拒八道金牌聖旨,現在太子都不放在眼裡,安知沒有反意?若是如此,僞造一柄碧玉劍又有何不敢的?”

此言一出,營中空氣彷彿一下子悶了起來,衆人剛放下的心重又提到了嗓子眼上。場中衆人雖然各自打算,卻均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張龍和趙虎雖然此際已然是無憂軍主要將領,卻一直是在張承宗的關照下成長起來,後者一旦在場,二人就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他。張承宗卻向二人微微搖頭,目光瞟向外面。二人這纔想起此刻營中雖然有百名以上的無憂軍精英,但卻也有兩倍數目的柳州軍將領,營外駐紮的卻全是柳州軍,一旦打起來,吃虧的卻是自己。

李無憂笑道:“僞造碧玉劍這樣的聖物,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牧先生未免太看得起在下了。”話一出口,他心頭卻是一顫,當日楚問交碧玉劍給自己,可說是顯示他對我的信任,卻沒有想到,一旦他想要對付老子,只需說這柄劍是假的,那便是滔天大罪,連自己的部下也可一併剷除了。

牧先生淡淡道:“別人不敢,但你李大人法力通神,又手握重兵,心懷異志,不過尋常事爾!”

寒士倫冷笑道:“牧先生這麼說,是存心要誣衊我家元帥謀反了?”

“謀反”二字一出,營中氣氛頓時大緊,兵刃寒光大盛,雙方人馬各自對視,稍微一個火星濺起,怕立刻就要引起大爆炸。李無憂暗自罵了聲娘,寒士倫這等人物居然也有說錯話的時候。一個不好,一場兵變,卻是再也避免不了的了,他望了望營中,自他以下,除開柳隨風和吳明鏡,無憂軍幾乎所有的精英都在這裡了,一旦打起來,怕是除開自己外都要葬生於此,到時候即便“誤會”能解釋清楚,無憂軍也名存實亡了。

忽聽黃公公笑道:“大家何必爲一點誤會傷了和氣呢?微臣在宮裡也很有些年頭了,不巧正好見過碧玉劍,太子、王爺,二位若是信得過微臣,何妨將短劍交於微臣鑑別一下,真假立知?”

“你?”雙方的人同時一呆。雖然名知黃公公這是要緩和氣氛,但要自己將這局勢變更之權,讓給這樣一個忽然冒出的人身上,一時誰也不願。

沉吟片刻,靖王忽問豬太監道:“朱公公,傳說黃公公在宮中的資歷比你還老,不知真假如何?”

豬太監尷尬道:“回太子爺的話,事實確實如此,微臣入宮那年,黃公公已在宮中呆了七八年了,算是臣的老前輩了!”

靖王點頭,轉頭問李無憂:“李元帥,孤已決定這碧玉劍由黃公公辨認,你意下如何?”

“元帥……”寒士倫和趙虎等人想說什麼,李無憂揮揮手,道:“那好,這就請黃公公鑑別一下好了!”既然眼前僵局已成,己方勢危之下,有人願意來打破僵局,於他自然有利無害。

黃公公鄭而重之地自李無憂手上接過,眯縫着一雙濁黃的老眼,細細分辨起來。營中衆人均知他一言可決場中諸人生死,都是大氣不敢出,凝神靜氣,雙眼死死盯着他一舉一動。

良久之後,黃公公微微點頭,走到靖王身邊,道:“太子,這柄玉劍,果是選玉門古玉所成,做工精細,鈍而無鋒,通體碧透,而劍柄尾部所篆‘天下’兩字更是一筆劃成,果然便是高祖劍皇帝昔年所制三柄碧玉短劍中的第一柄。”

“呼!”除開靖王一臉失望,所有的人同時鬆了口氣。

黃公公手捧雙劍,恭敬地走回李無憂身旁跪下,雙手託劍遞了上去。

李無憂也是暗自鬆了口氣,卻不取劍,裝出一副謙恭模樣,彎腰攙扶黃公公,道:“黃公公請起!”

黃公公站起,李無憂這才伸右手取劍。指尖剛一觸到劍柄,猛地一顫,一道洶涌澎湃的巨力已然自劍柄涌了過來,右半邊身子迅即麻痹。尚未反應過來,身前身後已然有一熱一寒兩道細如針流的勁風射來。

身體麻了半邊,無論如何已是躲避不開,李無憂無奈下將左腳一轉,身體側開半邊,左手掐了個玄宗天雷訣朝身後那人轟去,同時丹田元氣按浩然正氣心法運轉至左邊身子。

“啪!”“轟!”電光火石間,兩聲大響,營中衆人幾乎都是身不由己地被撞出營外,霎時半數以上的人不能動彈,而建營的十根兒臂粗細的楠木棒從中而斷,帆布帳篷被強大的勁氣炸得碎裂成巴掌大的一塊一塊,飛上高空。

如綠蝴蝶般飛舞的帆布之下,趙虎王維等有限幾人看去,三條快如電光的人影正在錯影過招,其中兩人正是李無憂、牧先生,而另外一人,卻竟是黃公公!

“臭蟲,幫忙!”趙虎朝張龍叫了一聲,二人拔刀便要撲上去。

一旁的寒士倫忙低呼道:“不要輕舉妄動,他們早有準備!”

話音未落,王維營中士兵已然潮水般涌了上來,萬餘弓箭,層層疊疊將僥倖未死的無憂軍衆人圍在中央,而在此圈之外,尚有二十多萬大軍,將方圓二十丈,圍了個結結實實。

靖王厲聲高呼道:“李無憂假造玉劍,軟禁朝廷欽差,抗旨不遵,欺君罔上,罪惡滔天!幸爲黃公公所識破,有膽敢上前阻撓擒賊者,以附逆論罪,當即誅之,絕不容情!”

炸後未死的八十餘名無憂軍將領同時露出憤憤之色,但望了望面前強弓硬箭,卻敢怒不敢言,一時作聲不得。

忽聽一人大聲道:“哇!天上有個大美女!”

衆人聞聲齊齊向天上望去,豔陽高照,碧空如洗,卻連鳥都沒有一隻。

“啊!”卻聽一聲驚呼,一道身影已然掠過弓箭包圍,朝李無憂三人撲去,身後箭如雨下,但那道身影卻左右搖晃,行蹤漂浮不定,一如鬼魅,那箭紛紛落空。

“浮雲步!”王維驚呼起來。衆人聞言都是一驚,江湖八大門派之中,浮雲劍派名列第三,其門雖以劍著名,但一套浮雲步卻也獨步江湖,玄奇莫測,只是門下弟子卻罕有練成。此時怎地忽然多了一個精通浮雲步的浮雲門下?

“唐鬼!”片刻之後,無憂軍衆人卻不可思議地大叫起來。卻見那人雖然身法詭異,依稀卻露了個彎弓背影,手裡正提了一柄七尺長的大劍,不是唐鬼卻又是誰?

“元帥莫怕!神功蓋世宇宙無敵的絕食高手唐鬼來幫你了!”唐鬼人已在李無憂三人丈許之外,當即大喝一聲,舉劍朝牧先生衝去。

“好樣的!阿鬼!”無憂軍衆人頓時歡呼起來。王維眼見唐鬼已近在咫尺,怕誤傷自己人,當即也令手下停止放箭,箭頭復又全數對準了場中那八十餘無憂軍將領。

“啪!”“哎喲!”忽然兩聲大響傳來,衆人都是大驚,舉目看去,卻是鬨笑不止。卻見巨劍騰空,而方纔那位絕食高手卻摔了個狗吃屎。

“**!”絕食高手翻身坐起,放聲大罵,“這鬼步法到底是不是人走的?老子練了三萬千九千六百八十一次了,這最後一步還是會左腳踩到右腳……”

“哎喲!”罵聲未落,絕食高手忽然慘叫起來,“這破劍……”

衆人大奇,定睛看去,豔陽下,那柄巨劍落下,無巧不巧地紮在了絕食高手唐鬼先生雪白的屁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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