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和晚上,林三娘都沒有起來吃飯。
樑嫤叫她,她也只說不餓,吃不下。
林三娘這樣,分明是有心事。
樑嫤眉頭輕蹙,不知林三娘在思量什麼。公主府肯定是不能去的,且不論丹陽公主好不好相處,單想到日後要開口叫那個人模狗樣的梁鴻爲爹,她心裡就直泛膈應。
夜裡,母女兩人熄燈躺下的時候,樑嫤終是忍不住問道:“阿孃,你是不是有什麼打算了?”
林三娘沒有應聲。
樑嫤又道:“不管他怎麼說,他的話,阿孃都不能信!咱們不用靠着別人,我能養活您和弟弟!明淵也漸漸長大了,明淵書讀得好,以後考科舉,定不會差了!您的日子往後是會越過越好的!您可別多想!”
林三娘低低的嗯了一聲。
樑嫤也不知她聽進去沒有。
聽着林三娘平緩的呼吸聲,她也漸漸眼皮沉重了起來,墜入夢鄉。
當清晨的曙光,透過窗,落在樑嫤臉上的時候,她才緩緩醒了過來。
她先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從牀上坐起,往林三娘牀上一看。
卻是不見林三孃的身影。
起了?
“阿孃?”樑嫤喊了一聲。
廊間也不聽迴音。
樑嫤趕緊翻身下牀,踢上木屐,咚咚的向外走去。
找了後院,前院,都不見林三孃的身影。
昨日就覺得林三娘不對勁兒,該不會是梁鴻又說了什麼話,刺激到林三娘那敏感的神經,讓她一時想不開了吧?
那她這麼多天豈不是白安慰她了?
樑嫤心下焦急,衝進樑明淵的屋子,將還賴在牀上的樑明淵拽了起來,“阿孃不見了!”
樑明淵一下子清醒,“哪去了?”
樑嫤猛拍了下他的頭,“睡傻了吧,知道去哪兒了,還能叫不見了?”
姐弟兩人顧不得吃早飯,簡單用清水擦了把臉,就往外跑。
長安這麼大,林三娘又人生地不熟,她能去哪兒呢?
在繁華的長安,要找個人,還是找個不聲不響的小婦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樑嫤心下已有了絕望之感。
只聽身後有馬車呼嘯而來的聲音。
她趕緊拽進樑明淵的手,躲在一旁。
馬車卻在他們姐弟身邊停了下來。
馬車簾子被一隻乾淨修長的手挑開,“嫤娘,快上車!我帶你去見你娘!”
未見人,只聞其聲,人坐在馬車上。
不過樑嫤已經認出她的聲音,馬車上正是阿醜。
樑嫤來不及向樑明淵解釋,拽了他就爬上了馬車。
“往光順門去!”阿醜對車伕交代道。
樑明淵看着一身白衣,頭戴白色圍帽的阿醜,很有些防備,坐在馬車裡,緊緊攥着樑嫤的衣角。
“你見過我娘了?”樑嫤問道,“她在哪兒?”
阿醜搖頭,“你先別慌,人我還沒見到,只是接到世子爺派人送來的消息。你娘去了光順門,擊了登聞鼓。”
樑嫤一愣,“登聞鼓?”
阿醜點了點頭,“是,光順門的登聞鼓,直達天聽。聖人不管在幹什麼,聽到登聞鼓響,就得披衣上朝,接見擊鼓鳴冤之人。所以,登聞鼓一般擊不得,得是天下奇冤,且無處訴說,才能擊鼓。”
樑
嫤一聽,心頭就是一跳,林三娘這是要幹什麼?
“我娘已經擊鼓了麼?”樑嫤問道。
阿醜點頭,“是,這會兒不知被帶進宮沒有。”
林三娘擊鼓,怕是要告梁鴻,梁鴻如今是丹陽公主的駙馬爺。丹陽公主是皇帝的親姐姐。
林三娘這麼告御狀,告的還是皇帝的親戚,這狀能告贏麼?只怕要懸呀……
樑嫤大清早起來,連口水都沒顧上喝,這會兒聽了阿醜的話,更是覺得口乾舌燥。
如果林三娘已經擊鼓,攔,已經是晚了,只盼着她還沒被帶進宮,看看事情還有沒有轉折的餘地。
“籲——”車伕將馬車勒停。
樑嫤掀了簾子就跳下了馬車。
樑明淵和阿醜也跟在後頭。
光順門外頭圍了好些看熱鬧的人。
樑嫤擠開人羣,衝了進去。
林三娘正攥着鼓槌,跪在一面紅漆大鼓下面。
一旁站着神情肅穆的面冷如霜的宮人。
“金吾押官到——帶擊鼓鳴冤者進宮面聖——”圍觀看熱鬧的人羣外傳來一聲高喝。
看熱鬧的人立即分列兩邊,給一隊穿着紅衣長卦腰束錦帶,威風凜凜的金吾押官讓道。
樑嫤知道現在事情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只能往前走走看了。
她轉身拽了樑明淵,飛跑上前,抱住林三娘,哭喊道:“你們不能帶走我娘……不要帶走我娘……”
“你們怎麼來了?快回去!回去!”林三娘見到樑嫤和樑明淵,十分詫異。
阿醜站在人羣前頭,白紗遮臉,瞧不見白紗下焦急的表情。
一隊神情肅穆的金吾押官想要拽開樑嫤和樑明淵。
但兩人似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死死抱住林三娘,說什麼也不撒手。
周遭圍觀人羣越來越壯大,議論之聲也越來越高。
一個看似是頭領的金吾押官道:“既是告狀者的孩子,也一同帶進宮中!”
“是!”於是一隊的金吾押官,將林三娘母子三人團團圍住,帶入光順門。
一行人由光順門,入大明宮。
紅漆高門,金色柳釘,朝陽映射之下,直晃的人睜不開眼睛。
大明宮正殿,巍峨聳立。
殿門大開,寒意嗖嗖。
天家氣象,果然是不怒自威,讓人不敢褻瀆。
林三娘母子被帶入正殿。
皇帝一身正黃色龍袍,端坐於正殿之上,俯視着被帶進來的幾人。
“底下何人?爲何擊鼓?”皇帝身邊的宦官高聲問道。
林三娘趕緊跪好,低着頭,不敢直視天顏,顫聲回道:“啓稟聖上,草民樑林氏,擊鼓狀告梁鴻,樑駙馬停妻另娶之罪!”
此言一出,殿中霎時寂靜無聲。
樑嫤和樑明淵跪在林三娘一側。
樑嫤十分好奇這古代的宮殿,古代的皇帝究竟長什麼樣子,是不是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現在可是親身體會,親眼所見呀!
可不知怎的,許是被這肅穆的氣氛所影響,像是有巨大的重力,壓在她的脖子上一樣,她竟不能擡頭直視皇帝。
所謂天威不可犯,莫非就是這種感覺?
“樑駙馬?”頭頂上傳來一道聲音,渾厚有力,直叫人心頭一顫。
宦官靠近皇帝的耳朵,低聲說了幾句話。
皇帝看着殿下
跪着的母子三人,“你說樑駙馬停妻另娶,言下之意,你纔是梁鴻原配?”
在古代,這停妻另娶罪責有些類似於現代的重婚罪。雖說是男權主義男人的天下,但也並非對男子沒有約束,大周的夫妻制度,乃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如果該男子已經取有正妻,並未休離的情況下,瞞着妻子,另娶他人,便是犯了重罪!
所以林三娘會狀告梁鴻“停妻另娶”之罪。
“回聖上,正是!”林三娘雖然緊張,聲音發顫,但還是大聲的說道。
“那旁邊兩個,是你和梁鴻的孩子?”皇帝又問道。
“是!”林三娘回答。
樑嫤覺得這皇帝也不十分嚴厲,單聽聲音,好像並沒有因爲林三娘狀告的是他的姐夫,就惱羞成怒的意味。
“此事不能單聽片面之詞,你可願意與梁鴻當面對質?”皇帝開口問道。
“草民願意!”林三娘抖了抖,攥緊了拳頭。
“傳樑駙馬。”皇帝轉臉對一旁太監說道。
太監應聲,躬身退了出去。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
雖然梁鴻怕是已經以最快的速度趕來,但樑嫤還是覺得,跪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難熬得很。
一是跪着,膝蓋疼。二是垂着腦袋,脖子疼。三是明明她對周遭一切都很好奇,可偏偏莫名的沒有膽子去打量這些。只能這麼老老實實的跪着,着實很憋屈。
梁鴻不是一個人來的。
丹陽公主也來了。
夫妻二人一同進入大殿,丹陽公主朝皇帝見了禮,就在一側的木塌上跪坐下來。
梁鴻也想去一旁跪坐着,似乎被丹陽公主瞪了一眼,沒敢過去。
他就立在殿中,林三娘另一側。
“梁鴻,殿上跪着的人,你可認識?”皇帝問道。
林三娘不知哪裡來的勇氣,竟擡頭直直的看了梁鴻一眼。
梁鴻臉上的惱怒氣憤,皆被她盡收眼底,她嘴角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又緩緩低下頭來。
梁鴻看了看丹陽公主,丹陽公主卻不看他,冷臉轉向一旁。
“這……這個……”梁鴻猶豫着,似乎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認得就是認得,不認得就說不認得,這個問題很難回答麼?”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梁鴻問道。
“臣……臣……臣認得……”梁鴻弓着身子答道。
“她說,她是你原配的妻子,她身邊跪着的兩個孩子,都是你的孩子,你可承認?”皇帝冷哼了一聲,口氣已然冷淡下來。
梁鴻腦門兒上冒出了汗,他忍不住拿袖子拭去額上細汗,“這……這個……”
“什麼這個那個!聽你說話真墨跡!一點小事都辦不好?你也是個男人?”丹陽公主忽然開口斥責道,說話間絲毫不給梁鴻留情面。
梁鴻臉色訕訕,卻很是習以爲常的低下頭,尷尬的笑着,沒有辯解。
“聖上,這事兒我已經知道了。誰沒有個年少輕狂的時候?做下無可挽回的錯事,也是難免的。我同意讓林氏帶着她的孩子入住公主府,許林氏做妾。”丹陽公主長袖一揮,十分豪爽的說道。
她一席話,將梁鴻和林氏的過往都歸結爲年少輕狂的錯事。
這讓林氏臉上十分難看。
梁鴻卻是忙不迭的點頭,“公主實在大人大量!公主仁厚!”
他諂笑的樣子,着實讓人不齒。
(本章完)